《知更鳥》續集殺死讀者心中偶像,你接受嗎?| 獨家

《知更鳥》中的阿蒂克斯是一位為正義而戰的律師,而在續集《守望者》中阿蒂克斯竟然是一個種族主義者,會說「你希望黑人乘著貨車來到我們學校、教堂和劇院嗎?你希望他們出現在我們的世界嗎?」

電影《殺死一隻知更鳥》中斯庫特和阿蒂克斯(格里高利·派克飾演)

《殺死一隻知更鳥》曾被無數人奉為經典,其塑造的男主人公阿蒂克斯?芬奇(AtticusFinch)一直被認為是剛毅、正直外加帥氣男人的化身。然而在7月14日發布的續集《設立守望者》中,阿蒂克斯人格發生180度轉彎,成為一個種族主義分子,曾參加過三K黨會議,這一顛覆令眾多外媒震驚,讀者心碎。

第一部中,這一角色經同名電影中格里高利·派克的完美演繹,讓全世界無數觀眾為之傾倒。美國電影協會評選的「100名銀幕英雄與惡人」中,派克主演的芬奇律師名列英雄第一位。

因為阿蒂克斯,無數青年投身法學,夢想成為他那樣的律師。而阿蒂克斯這一名字也被眾多兒童、寵物、公司、圖書館、酒吧等使用。2014年,根據美國社會安全局數據,阿蒂克斯這一名字在最常使用的男孩人名中,進入前五百,位列第370位。(此時距小說1960年首次發表已隔半個多世紀。)

然而正如《知更鳥》(簡稱)中阿蒂克斯自己所說:「除非你穿上一個人的鞋子,像他一樣走來走去,否則你永遠無法真正了解一個人。」

「 完美偶像一夜崩塌,讀者表示「不接受」

續集未出版時,人們對阿蒂克斯的印象還停留在《知更鳥》里的形象:善良、聰明、富有正義感和同情心,令人敬畏。

《知更鳥》中的阿蒂克斯是一位為正義而戰的律師,在1930年代阿拉巴馬州這個充斥著種族偏見和仇恨的小鎮上,他作為律師堅持為被控告強姦一個白人女性的黑人做辯護。很多人還記得他面向陪審團的陳詞:「在我們的國家,法庭是最重要的天平。在法庭上,所有的人都生而平等。」

這本書深深受人喜愛,在全球賣出了四千多萬冊,是美國中學課程中的重要讀物。作者李靠著55年前出版的唯一一本小說取得了巨大成功。

後來,美國社會冒出無數個「阿蒂克斯」。一位父親說之所以給兒子取這個名,因為「(小說中的)阿蒂克斯擁有我希望兒子具備的一切品質:他為底層無力反抗的人辯護,他誠實、勇敢。」

然而在續集《守望者》(簡稱)中,簡·露易絲(當年的斯庫特)回到家鄉梅岡鎮不久,在父親(阿蒂克斯)的卧室里發現小鎮地方議會的宣傳冊(含有3K黨內容)。她感到恐慌,她意識到她父親以及未婚夫去參加了議會。她悄悄跟來,發現她最在乎的兩個男人卻和白種優越論者打得火熱,就在當年父親為黑人辯護的法院里。

阿蒂克斯竟然是一個曾經參加過三K黨會議的種族主義者,並說出以下種種言論:「你希望黑人乘著貨車來到我們學校、教堂和劇院嗎?你希望他們出現在我們的世界嗎?」「你有沒有考慮過,先進的文明中如果有一群落後的人居住其中,就不可能建立世外桃源?」「一個人不能僅僅因為是人就有選舉權,負責任的人才有。黑人雖然是人,但是仍不具備參加選舉的條件。」

瞬間,女主角簡發現她從小一直最尊敬的人其實內心存在著陰暗的一面,為此,她感到幻滅。這種幻滅感從書里傳到書外,媒體和讀者也不無同感。

《時代》周刊表示無奈:一個活著的作者有權利去改寫他/她的作品,他們創造了作品中的人物和世界,他們可以一夜之間顛覆。阿蒂克斯從一個最偉大的符號可以變成一個最卑劣的符號。

《衛報》哀嘆道:「那些取名阿蒂克斯的人,現在怎麼辦?」

很多讀者表示無法接受。網友Kirstie在Twitter上說:「在新書中阿蒂克斯變成了一個種族主義者,我的價值觀瞬間被顛覆了。」MorganCrowe甚至質問作者:「你怎麼能把阿蒂克斯變成種族主義者,我再也不想讀這本書了。」

紐約州中學英語老師泰拉·安索普洛斯(TaraXanthopoulos)說,當她第一次讀到這本書的書評時,覺得一陣噁心。「《知更鳥》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一本書,從上學時到當老師以後一直都是,」她說,「一想起阿蒂克斯這個角色遭到玷污就讓人傷心。」

也有書評作家從新作中發現意義,《紐約時報》書評寫道:如果說《知更鳥》反映的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世界,那麼《守望者》顯示的是一個灰色複雜的世界。作者打開了一扇窗戶,讓旁人看到美國南方白人的內心世界,並告訴我們,是時候該把那個虛假的偶像拉下神壇了。

早在1992年,有人對這位虛構人物的品格提出質疑。法學教授MonroeFreedman發表了一篇文章,稱阿蒂克斯不應該被律師們奉為偶像。

他的理由是:阿蒂克斯雖然為黑人辯護,但不是主動提出來的,而是法院指定的任務,他本來「希望沒有這種案件,生活順順利利」;對於當時陪審團違法地將黑人排除在外以及法庭上將黑人旁聽者隔離在露台上,阿蒂克斯沒有提出異議。更重要的一點是,Freedman推測阿蒂克斯對種族隔離制度並不排斥反而感到舒服,因為他對孩子說3K黨「只是一個政治組織」,它的領導「算是一個好人」。據此,Freedman認為阿蒂克斯言行中透露著內心的種族歧視。

然而當時這篇文章雖然發表在一份不起眼的行業雜誌上,仍然被人們挖出來,引起口誅筆伐。

1962年版的電影《殺死一隻知更鳥》中,阿蒂克斯·芬奇(格里高利·派克飾)為湯姆·羅賓遜(布洛克·彼得斯飾)辯護。

「 續集發表疑雲重重,州政府曾介入調查

小說《守望者》雖是續集,故事構思及成稿卻先於《知更鳥》,寫於上世紀50年代中期。當時,李把這部小說交給出版社,編輯並不滿意,要求她從小斯庫特的視角重寫,於是才有了這部傳世經典《知更鳥》。

「我的編輯喜歡斯庫特童年時期的倒敘,勸我從小斯庫特的角度寫一本小說,」「我當時是初出茅廬的新作家,所以就照做了,」李在2月份通過出版商發表的一份聲明中說。

《守望者》一度因手稿遺失再未出版。手稿於去年秋年由李的律師發現,和《知更鳥》的原稿黏在一起。

今年2月初,哈珀柯林斯出版社宣布將出版《守望者》,在英美文壇引起了轟動。不久,各種質疑浮現:這位88歲高齡,享譽盛名卻性格內斂的女作家,五十多年來一直拒絕為《知更鳥》再寫續篇,此次續集的出版真的是她本人的意願嗎?

2010年5月的照片顯示哈珀身體不佳

儘管哈珀·李的出版商、律師和著作經紀人再三表示確實是作者本人同意,但對新書的爭議從未停止,甚至有人提出《守望者》的出版可能存在欺詐老人的情況。以至於後來阿拉巴馬州政府介入,派出了調查團隊與李本人進行接觸,發現這位高齡作家深度失聰,近乎失明,生活需要靠輔助設施。調查團還採訪了她的一些看護和幾位朋友,有的表示李頭腦清醒。州政府最後調查結論是李有能力對出版新書做出獨立判斷。

與此同時,書迷們在翹首以盼續集的出版,亞馬遜稱該書預訂量自《哈利·波特》以來創下最高。續集發布第一天僅英國銷量就達10,5000冊,當天在美國也創下成人小說銷量最高紀錄。

哈珀柯林斯出版社可能能借這本書再創輝煌,但出版前就有很多媒體擔心這部作品曾因「零零碎碎、結構失當」而遭退稿,可能會是一部拙劣之作,如今在很多人看來得到證實。

如果這部續集沒有出版,會不會更好?這是否會成為作者輝煌一生的職業生涯的尷尬謝幕?

然而也有人認為,要塑造一個偶像其實很容易,而對偶像的幻滅才是現實中常常發生的。小說也提出了一個更複雜深刻的主題:對於一個無條件愛你的人,如果某天你發現這個人隱藏著醜陋、危險的社會偏見,你會如何看待並與之相處?

此為「美國種族歧視:文學與現實」系列報道之四。文/徐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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