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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桐意象的嬗變

國學漫談孤桐意象的嬗變作者:宋海燕 馬士遠《光明日報》( 2016年04月25日16版)梧桐意象在古代文學作品中較為常見,不僅具有豐富的文學內涵,而且具有多層次性,在歷史長河中曾經歷過多次嬗變。特別是孤桐意象,更是經歷了由祥瑞、美好到孤獨、悲苦再到懷才不遇、清高、孤直、剛毅的嬗變歷程。此外,《禹貢》所載「嶧陽孤桐」是製作琴瑟的上好材料,作為文學母題,孤桐意象由此延伸到樂聲特質領域,由治世之音、清樂之音、懷古之音到呼喚知音、尋求知音再到酬謝知己,進一步豐富了孤桐意象的文學內涵。梧桐自古被視為柔木、嘉木,是祥瑞的象徵。《詩經·小雅·湛露》中記天子宴請諸侯,全詩一派歡樂融融的氣象,其詩句:「其桐其椅,其實離離。豈弟君子,莫不令儀」,以枝繁葉茂的梧桐象徵君子優美的風度;《詩經·大雅·卷阿》中熱烈歌頌了周王的美好德行、周室的版圖遼闊及君臣的和諧同心,其詩句:「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以鳳凰、梧桐來烘托美好政治,《呂氏春秋》中還有「剪桐疏爵」的記載:「成王與唐叔虞燕居,援梧葉以為珪。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叔虞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請曰:『天子其封虞邪?』成王曰:『餘一人與虞戲也。』周公對曰:『臣聞之,天子無戲言。天子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於是遂封叔虞於晉。」珪是周天子賜給諸侯的玉器,命其朝覲時執於手中,作為身份等級的象徵,這一故事將梧桐與帝王的封拜聯繫起來,進一步增強了人們將梧桐作為祥瑞化身的認同感。此外,梧桐還被視為「春木」「陽木」,《禮記·月令》和《呂氏春秋》中都有「季春之月……桐始華」的記載,《逸周書》中亦有「清明之日,桐始華」「桐不華,歲有大寒」的說法,梧桐的開花生長預示了萬物的欣欣向榮。「孤桐」一詞最早見於《禹貢》篇,偽《孔安國古文尚書傳》在訓釋「嶧陽孤桐」說:「孤,特也。嶧山之陽特生桐,中琴瑟。」即嶧山南坡生有特異的梧桐,是製作琴瑟的上好材料,此特性與嶧山地貌特點及桐木的屬性等密切相關。在後世文學作品中,「孤桐」之「孤」漸漸偏離特異之本意,衍變成了單獨、孤單的意思。孤桐意象的衍變始於西漢枚乘的《七發》,該文在描述龍門之桐時說:「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中鬱結之輪菌,根扶疏以分離。上有千仞之峰,下臨百丈之谿。湍流溯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則烈風漂霰、飛雪之所激也,夏則雷霆、霹靂之所感也。朝則鸝黃、鳱鴠鳴焉,暮則羈雌、迷鳥宿焉。獨鵠晨號乎其上,鵾雞哀鳴翔乎其下。」文中竭力渲染梧桐的孤苦形象和險峻孤危的生長環境,以突出琴聲驚心動魄的魅力,顯然這一意象已不同於先秦典籍中的梧桐形象,之前象徵祥瑞、美好的梧桐被孤獨、悲苦的形象替代,後世作家紛紛模擬。漢代崔駰的《七依》、傅毅的《七激》、桓麟的《七說》、崔琦的《七蠲》中均有類似的描述,如《七激》中的「洪梧幽生,生於遐荒。陽春後榮,涉秋先雕。晨飆飛礫,孫禽相求。積雪涐涐,中夏不流」。到了魏晉時期,嵇康的《琴賦》、張協的《七命》、陸機的《七徵》等也均承繼了上述梧桐意象。此外,司馬彪的《贈山濤》還最早將孤桐與個人的身世情感聯繫了起來:「苕苕椅桐樹,寄生於南嶽。上凌青雲霓,下臨千仞谷。處身孤且危,於何託余足?」到了南朝時期,鮑照的《山行見孤桐》更以孤桐為題,明確標舉孤桐意象:「桐生叢石里,根孤地寒陰。上倚崩岸勢,下帶洞阿深。奔泉冬激射,霧雨夏霖淫。未霜葉已肅,不風條自吟」,展現了詩人所處孤危艱難的政治環境和懷才不遇的愁苦悲涼心情,明為詠物,實為詠懷。此後,以孤桐作為意象的作品集中湧現,如沈約的《詠孤桐》、宋孝武帝的《孤桐贊》、謝惠連的《琴贊》、謝朓的《游東堂詠桐》等。由於嶧陽孤桐可製作琴瑟類樂器,故後人還常把「孤桐」作為琴的代稱,唐代司空圖在其《成均諷》中說:「孤桐韜響,惟均雨露之濡。」南宋陸遊在其《風流子》中說:「素紈留戲墨,纖玉撫孤桐。」這些詩中的「孤桐」均指代琴。孤桐意象由此延伸至樂聲領域,最初傳達的主要是治世之音、清樂之音、懷古之音。《禮記·樂記》就展示了當時社會和諧富庶的情形:「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制樂以賞諸侯。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穀時孰,然後賞之以樂。」表現上古時期君臣和諧有德、社會安寧太平的情景,因而孤桐便首先蘊含了正人心、促教化的功用及表現為清和安樂的樂聲特質,如南朝謝惠連的《琴贊》這樣描述:「嶧陽孤桐,裁為鳴琴。體兼九絲,聲備五音。重華載揮,以養民心。」此外,古琴散音具有「松沉曠遠」的特點,令人起遠古之思,唐代王昌齡在《琴》中說:「孤桐秘虛鳴,樸素傳幽真。彷彿弦指外,遂見初古人。」宋代的黃庭堅在《聽崇德君鼓琴》中亦有類似表述:「月明江靜寂寥中,大家斂袂撫孤桐。古人已矣古樂在,彷彿雅頌之遺風。」二詩都借孤桐傳達了追念上古聖賢、思慕先聖德風的情感。「嶧陽孤桐」是制琴的上好材質,俞伯牙破琴絕弦謝知音的故事為我們所熟知,孤桐意象便由此又延伸出「知音」的意蘊。《後漢書·蔡邕傳》中記載:「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僬尾琴』焉。」爨下焦桐,本來避免不了釜底之薪的厄運,但由於蔡邕的發現,變為了制琴的良材,焦桐的這一蛻變歷程契合了中國古代眾多文人、寒士的心愿,渴望被發現、被察識,呼喚知音,尋求知音,酬謝知己,便成為孤桐所傳達的另一重要文學意象,如初唐李嶠的《桐》有這樣的詩句:「孤秀嶧陽岑,亭亭出眾林。春光雜鳳影,秋月弄圭陰。高映龍門迥,雙依玉井深。不因將入爨,誰謂作鳴琴。」雍陶的《孤桐》亦說:「疏桐餘一干,風雨日蕭條。歲晚琴材老,天寒桂葉凋。已悲根半死,復恐尾全焦。幸在龍門下,知音肯寂寥。」孟郊的《送盧虔端公守復州》也有類似內容:「師曠聽群木,自然識孤桐。正聲逢知音,願出大朴中。知音不韻俗,獨立占古風。」孤桐成為與琴聲相關的抒情意象後,還趨向於傳達清雅孤高、落寞孤寂的個人情懷。如陸遊在其《常相思》中表述道:「愛松聲,愛泉聲,寫向孤桐誰解聽,空江秋月明。」辛棄疾的《鷓鴣天》說:「千丈陰崖百丈溪,孤桐枝上鳳偏宜。玉音落落雖難合,橫理庚庚定自奇。人散後,月明時,試彈幽憤淚空垂。」孤桐高大、挺拔,早期的許多作品便從梧桐的這些生物特徵引申開來,基本上還停留在體物的層面,未能有較深的意蘊。到了唐宋時期,人們便以這些特點象徵士人的精神品格,如張九齡的《雜詩》說:「孤桐亦胡為,百尺傍無枝。疏陰不自覆,修干欲何施。」司馬逸客的《雅琴篇》有:「亭亭嶧陽樹,落落千萬尋。獨抱出雲節,孤生不作林。影搖綠波水,彩絢丹霞岑。直干思有托,雅志期所任。」都是以孤桐高大、挺拔、筆直的特點象徵士人孤高、正直、獨立不倚的精神品格。人們還發現了梧桐虛心的特點,如王昌齡的《段宥廳孤桐》有:「虛心誰能見,直影非無端。」白居易在此基礎上,明確賦予了孤桐「孤直」的人格內涵,其《雲居寺孤桐》這樣描述:「一株青玉立,千葉綠雲委。亭亭五丈余,高意猶未已。山僧年九十,清凈老不死。自雲手種時,一顆青桐子。直從萌芽拔,高自毫末始。四面無附枝,中心有通理。寄言立身者,孤直當如此。」到了宋代的王安石,更是挖掘出孤桐剛毅、頑強、老當益壯等精神內涵,其《孤桐》詩句:「天質自森森,孤高几百尋。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虛心。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明時思解慍,願斫五弦琴。」展示了詩人志存高遠、正直不屈的精神品格和為了天下蒼生不惜粉身碎骨的愛國精神,賦予了孤桐「剛直」的人格特徵。(作者單位:曲阜師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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