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的萌和羞澀
07-16
1924年11月20號的日記里,沈從文說:「我病了,我確是有病!……我不能得到一晚安安穩穩睡過;總是醒上五六次;有時開起兩隻眼睛過一夜……在每次強烈的傷心刺激之後,我的病便發作了……啊!啊!五尺之軀,已是這般消磨了!」這種病是——「性的不道德——手淫!」年輕時的沈從文,一方面為女性所困擾,一方面為鼻血所困擾。只好寫信給朋友說:「我是又要流鼻血了的,這怪病,這由於生理的無辦法的病,總是同我計劃搗亂。既不能同任何女人好,也不敢去同娼妓住,結果總是一到某種時節就流鼻血。」弗洛伊德的男基友曾為此寫了一本書,經過嚴密論證,並命名為大姨爹。沈從文和巴金在青島住一起,巴金寫了《火》,沈從文寫了《邊城》,巴金一天能寫七千字,沈從文一周能寫三千字。1935年沈從文寫給巴金的信:「我以為你太為兩件事擾亂到心靈:一件是太偏愛讀法國革命史,一件是你太容易受身邊一點現象耗費感情了。前者增加你的迷信,後者增加你的痛苦。」張充和寫沈從文在美國總是一個人看電視,「我怕他聽英文有障礙,自以為能地來幫他解釋,誰知他已知底細,反來告訴我故事的原委。因為他看盡人事,寫慣小說,不必言語已知來龍去脈了。」沈從文對於文物瘋狂的熱情是從哪裡來?是由於太祖前後對他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五三年全國文物展,毛問什麼人在這裡搞研究,左右說有沈從文,毛說:這也很好嘛。第二句還是這年的全國文代會上,毛問沈的年齡後說:年紀還不老,再寫幾年小說吧。其實這兩句更多只能算作一句的客套話,讓我感覺有些悲傷。張充和寫過,沈從文和張兆和剛結婚的時候住在西城達子營,有一天家裡來了賊,沈從文先是大聲呼喚別人,後來出門趕賊,手裡緊緊拿了件武器——牙刷。陳之藩去看沈從文,兩人談興正濃時,張兆和出來了。當時陳的學校只有三四個女同學,沒見過漂亮女人。張兆和的漂亮完全在陳的想像之外,張說:「沈先生對陳先生的文章很欣賞。」陳之藩傻傻地,話也不會說。「沈從文真是好,看到我覺得他太太很美,所以他就把話題引到另外的題目上去,我一會兒就好了。」沈從文這樣的老好人,為什麼要批范曾?因范曾寫大字報批沈,一下子寫出幾百條來。范曾說沈從文和丁玲、黃苗子。蕭乾在家裡奏爵士樂,搞裴多菲俱樂部。殊不知去沈家裡次數最多的是范曾夫婦,范曾揭發沈從文,不料卻成了揭發自己,弄到最後欲損人卻損己。難怪其畫畫,無論老子還是嬰兒,全都是一副媚態。有人問沈從文和老舍熟不熟,沈從文說:「老舍見人就熟。這樣,反倒不熟了。」在三十年代的左翼作家裡,沈從文比較喜歡的是張天翼和孫犁,他說他們都是"自由主義",那個時候大部分人用這個詞還是貶義。沈從文有一首小詩《灕江半道》:「綠樹蒙茸山鳥歌,溪澗清潤秀色多。船上花豬睡容美,岸邊水牛齊過河。」另外一首《西村》里就雅一點了:「西村景物美,江水碧清深。灘頭曬長網,船上養烏豚。桔柚團欒綠,桐茶一抹青。曹鄴讀書處,陽朔在比鄰。」沈從文為自己的文集寫的題識:「幻念結集,即成這種體制,能善用當然可結佳果,不能善用,即只作成一個真正悲劇結束,混亂而失章次,如一虹橋被新的陣雨擊毀,只留下幻光反映於荷珠間。雨後到處有蛙聲可聞。杜鵑正為翠翠而悲。」沈從文《燭虛》:「大門前後板路有一個斜坡,坡上有綠樹成行,長干弱枝,翠葉積疊,如翠翌,如羽葆,如旗幟。常有山靈,秀腰白齒,往來其間,遇之者即喑啞。愛能使人喑啞——一種語言歌呼之死亡。」黃苗子寫過,他同沈從文談起,在國外,有一位研究他的文藝作品的學者得到了博士學位。「沈先生羞澀地笑了一笑,大拇指按著小指伸出手來, 輕聲地更正說: 『三位了。』」張兆和告訴過金介甫,沈從文曾經和自己的表妹「兩情切切」,後來這個姑娘嫁給了沈從文的六弟沈岳荃。另外,有一段他熱烈追求一個「白臉姑娘」,最後被姑娘的弟弟騙去了1000塊錢,是他當時財產的三分之一,因為他母親賣房子得了三千塊到沅州來。金介甫《沈從文傳》:「聞一多和吳晗(吳是沈的學生,和沈夫人張兆和是同班同學)都想勸沈參加他們的政治活動。可是經過反覆敦勸之後,沈從文仍然重申他的堅定政策,不參加任何組織,哪怕是民主的組織。」金介甫總結沈從文早期作品中人物的苦惱:性的苦惱、手淫、失眠、結核病、精神疲憊和偏執狂。和郁達夫比,少了賭錢、嫖妓和酗酒,但是金介甫認為這主要是因為沈從文作品中的青年(或者說沈從文本人)根本沒有錢「幹缺德的壞事」。沈從文的詩《頌》:說是總有那麼一天, 你的身體成了我極熟的地方, 那轉彎抹角,那小阜平岡; 一草一木我全都知道清清楚楚, 雖在黑暗裡我也不至於迷途。如今這一天居然來了。我嗅慣著了你身上的香味,如同吃慣了櫻桃的竹雀;辨得出櫻桃香味。櫻桃與桑葚以及地莓味道的不同……沈從文的求婚信:如爸爸同意,就早點讓我知道,讓我這個鄉下人喝杯甜酒吧。得到的回復是允和擬好的電報是:山東青島大學沈從文允。很簡單。兆和的則是:沈從文鄉下人喝杯甜酒吧。這也許是中國最早的一個白話文電報了,但郵局沒有收,而收下了允和的。沈從文結婚三年後寫了《主婦》:「一個人心頭上的微風,吹到另外一個人生活里去時,是偶然還是必然……人生的理想,是情感的節制恰到好處,還是情感的放肆無邊無涯?生命的取與,是昨天的好,當前的好,還是明天的好? 」沈從文一輩子都沒怎麼學會用標點符號,一直靠張兆和給他改,他還一輩子沒有學會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他發表的第一篇作品拿了一塊七毛錢稿費,三毛錢一千字,比給人抄書還要少點。在鄉下特立獨行周濟天下而無兒無女的大哥,功績赫赫卻被殺的弟弟,患難與共回到鄉間餓死的妹妹,黃永玉說自己的表叔沈從文「捏著三個燒紅的故事,哼也不哼一聲」。摘自《沈從文家事》沈從文有一筆名為上官碧,文革時居無定所,晚年後分得一房,命名為「新新窄而霉小齋」。此事見於唐吟方《雀巢語屑》。文革後期沈從文向歷史博物館館長申報的選題:中國歷代服飾研究(完成)、綢緞史(過手十多萬綢緞)、傢具發展史、前期山水畫史、陶瓷加工藝術史(過手近十萬件)、扇子和燈的應用史、金石加工藝術史、三千年馬的應用裝備進展史、樂舞樂伎的發展史……楊振亞館長則認為沈不是主要人才,沈在激憤中離開。沈從文回憶在博物館的日子:當時的我呢?天不亮即出門,在北新橋買個烤白薯暖手,坐電車到天安門時,門還不開,即坐下來看天空星月,開了門再進去。晚上回家,有時下雨,披個破麻袋。記得當時冬天比較冷,午門樓上穿堂風吹動,上面是不許烤火,在上面轉來轉去為人民服務,是要有較大耐心和持久熱情的。也有沈從文書信擁有者提出條件的,有個人說:「我這裡有封信,你要不要?如果要,你就幫我孩子辦出國。」沈龍朱只好說:「我們不要了。」沈龍朱遺憾地告訴作者說:「我們家人都沒出國,怎麼能有渠道幫助你出國?」摘自《沈從文家事》黃永玉曾在沈從文墓地上立了塊碑,寫著:「一個士兵不是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當沈從文回到故鄉,當地一位縣委女書記提議搞個什麼從文廣場,遭到沈龍朱兄弟的一致反對。沈龍朱問女書記道:「街上還有沈從文臘肉,你將來怎麼管理?」結果那位書記很不高興,拂袖而去,後來廣場就沒有以沈從文命名。沈從文家書有關張兆和的稱謂:兆和小姐,三三,三姊,三,叔文,兆和三毛姊,兆三姊,小媽媽,三姐,二伯媽,兆和,媽媽……其中稱三三,三姊最多,自稱則四弟或二哥。稱「小媽媽」處多在反右,下放,還有處為家庭矛盾。記得沈從文剛北漂時曾以休芸芸給魯迅寫信,被魯迅窘了一下,唉,一輩子的老小孩。張允和有次去看沈從文,沈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又像哭又像笑的對她說:「這是三姐給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舉起來,面色十分羞澀而溫柔。張說:「我能看看嗎?」沈把信放在胸前溫了一下,並沒有給她。沈說:「三姐的第一封信——第一封。」接著哭起來,快七十歲的老頭像一個小孩子哭得又傷心又快樂。聶華岑80年回大陸,有次在宴會上見到沈從文,發覺沈從文很少吃菜,一問,沈說,平時只吃麵條,吃很多糖。聶說:「吃那麼多糖對身體不好啊!」沈笑眯眯地說:「因為以前愛上了一個糖坊的姑娘,沒有成,從此我就愛吃糖。」去世3年前,一位女記者問起沈從文先生文革時情形。沈說:「我最大的功勞是掃廁所,特別是女廁所,我打掃得可乾淨了。」女記者客套地說:「您受苦受委屈了!」不想沈突然抱著她的胳膊大哭良久。沈年輕時有一段日記:「在橋上看到一個懷孕的女人,心裡感到特別的難過。」想必沈也是視女子為水做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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