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護教士及其思想

一、什麼是希臘護教士?

《使徒行傳》為我們留下了許多初期教會的珍貴資料，從中我們看到基督教中心從耶路撒冷轉移到羅馬的過程。由於外邦信徒的不斷增長，基督教中心不斷遠離猶太文化圈，擺脫猶太教的羈絆，成為早期教會的重要任務之一。公元70年，耶路撒冷被毀，猶太教勢力進一步衰落，對基督教的影響也越來越小。從一世紀到二世紀，基督教的生存處境發生了重大變化，使徒時代和使徒後時代主要還是生活在猶太文化圈中，自第二世紀起，開始向希臘--羅馬文化圈轉移。此時的基督教神學家所面臨的，不再是守不守律法的問題，而是基督教有沒有哲學價值的問題。事實上，這一時期的基督教遭到來自希臘--羅馬文化圈的許多攻擊，為了回應這些攻擊，產生了一群為基督教辯護的神學家，我們稱他們為希臘護教士。

所謂希臘護教士，是指二世紀中葉到三世紀中葉這一個世紀中，用希臘文寫作的基督教作家，他們的思想模式，已經開始從猶太式，轉向了希臘--羅馬式，他們是基督教歷史上最早自覺運用希臘哲學來為基督教教義辯護的基督教學人。從護教士們留下來的著作中，我們不難總結出他們寫作的主要目的。

第一個目的，駁斥一些教外人對基督教的誤解、毀謗和陷害。

當時，有一些不了解基督教的人，誣衊基督徒是無神論者。理由是基督徒不拜偶像，不信國教，不拜皇帝。甚至說基督徒殺食嬰兒、吃人肉、作惡、淫亂。

針對這些指控，護教士指出，基督徒不是無神，他們為皇帝和國家禱告，作良善的公民，這是基督徒愛國的表現。基督徒道德高尚，不願觀看斗獸等遊戲，這是他們言行一致的證明。

第二，當時的知識分子，主要是哲學家認為，基督教教義粗俗，沒有任何文化含量。對此，護教士指出，基督教是有哲理、有知識的。他們運用希臘哲學的方法，證明基督教的合理性，證明基督教高於猶太教和希臘哲學。

第三，針對羅馬政府對教會的迫害，護教士們向政權機構及皇帝大膽陳言，表明基督徒愛好和平，是有道德、遵紀守法的公民。

希臘護教士在基督教思想史上的地位，在於他們首次自覺地運用當時的哲學概念來闡釋基督教教義。可以說，他們是基督教歷史上最早運用邏輯方法來闡述基督教信仰的思想家。

護教士的歷史意義極為深遠，基督教會中學術傳統的確立，就與他們的努力密切相關。歷史學家湯因比曾這樣評價過護教士：「從最後一篇《福音書》出版後的50餘年到寫作最初的《使徒信經》之前150年，基督教實際上是由安東尼時期的基督教辯護者的作品以半哲學的術語傳給異教公眾的。」(《一個歷史學家的宗教觀》，113頁)引文中提到的基督教辯護者，就是我們討論的希臘護教士。

一般來說，希臘護教士給基督教思想帶來了四個方面的影響：

①探討基督教與古典文化、哲學的關係，開始認識到基督教思想體系化、理論化的重要性；

②基督教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一種道德或哲學學說，開了基督教神學希臘化、理性化之先河；

③基督教強調道成肉身與復活的教義，這些是與希臘思想不同的信仰特質，護教士們非常認真地保存了這些特質，並借用希臘思想加以闡釋；

④開始糾正使徒時代和使徒後教父時代教會過分注重末世論的傾向，使基督教成為一個同樣關注現實社會、人生的宗教，即成為一個入世的宗教，讓世人看到，基督教是一個重學術與思辨、重社會實踐和倫理道德的現世的宗教。

二、有哪些重要的護教士?

1．誇達徒(Quadratus)，最早的一位護教士，大概是雅典人。約於125年寫了一篇為基督徒辯護的文章，上呈給羅馬皇帝哈德良。可惜這篇文章僅留下一些殘片。

2．亞里斯底德(Aristides)，雅典基督教哲學家。138—147年間，上書羅馬皇帝安東尼·庇烏，為基督教信仰辯護。他所寫的希臘文本的護教文，在歷史上失傳了很長時間，直至19世紀才發現了其他語言的譯本，其中包括亞美尼亞文本和敘利亞文本，也有一些希臘文本的章節。研究者將這些文本逐一比較、考訂後，終於恢復了亞里斯底德護教文的原貌。該護教文共有四個部分，論述了基督教的上帝觀，描述了基督教的崇拜儀式。同時，也介紹了早期基督徒的實踐與道德規範。有趣的是，亞里斯底德站在基督教的立場上，把人分為四個等級，由低到高依次為：蠻族(化外人)、希臘人、猶太人和基督徒。

3．查斯丁(Justin Martyr，約100--165年)，出生於撒瑪利亞的示劍，非猶太人，即我們習慣上所稱的外邦人。曾居住在以弗所，也許在此時悔改信主。他精通希臘哲學，在研究柏拉圖哲學的時候，注意到希伯來先知，並且認為，先知是最古老的哲學家，他們的哲學是完全的、有益的。歸信基督以後，他遷居羅馬，大約153年或154年，再度訪問以弗所，旋即回到羅馬。約165年，在羅馬皇帝奧勒留迫害基督教期間，被處死，因此得名為殉道者查斯丁。

他的著作主要有：《第一護教辭》、《第二護教辭》、《與猶太人特立弗對話》、《論復活》等。

他主張基督教高於猶太教和希臘哲學，強調理性，認為邏格斯存在於原始世界之中，上帝的道不僅體現在猶太人中，也體現在外邦人中，如蘇格拉底和赫拉克利特，就是受到上帝之道啟示的古希臘哲學家。一切按理性生活的人，不論種族，都是基督徒。基督並非新的啟示，而是最完全的啟示，是一切哲學中最正確的哲學，基督的福音是一種新律法。

4.塔提安(Tatian，約120--175年)，敘利亞人，生於美索不達米亞，在羅馬向查斯丁求學時成為基督徒，167年之後回到敘利亞，寫作了《致希臘人書》。晚年受諾斯底主義影響，成為禁戒派領袖，反對婚嫁，否定亞當得救。認為基督教及其哲學高於希臘--羅馬宗教和哲學。他還編有《四福音合參》，此書原來可能用希臘文編成，有人隨即將其譯為敘利亞文，對敘利亞基督教的發展有重要意義。後被西部教會斥為異端。

5．阿特那哥拉(Athenagoras)，素有雅典的「基督教哲學家」的美譽，177—180年間寫作《為基督徒申訴》，呈送奧勒留皇帝，駁斥教外對基督徒的種種污衊(主要有三點：不信神、吃人、亂倫)，稱基督徒比污衊者更有理智、更具道德。另外還著有《論死人復活》。

6．安提阿的提阿非羅(Theophilus of Antioch)，安提阿城的第六任主教，今傳《致奧士律克書》三卷，是寫給一位教外朋友的，其中提到奧勒留之死(180年)。主要論述：上帝的真實，基督教道德的優越性。首先在希臘文中用「三一」(tria)一詞，認為邏格斯是其中的第二位。今天英文中用的Trinity就是從特土良據該詞創製的拉丁文triad而來。

7．《致丟格乃妥書》，本書作者不詳。丟格乃妥是奧勒留教師的名字，他攻擊猶太人拜偶像，用靈肉比喻基督的事工。

除此以外，當時的護教士還有：撒狄主教赫米亞斯(Hermias)、墨利托(Melito)、阿波利那裡斯(Apollinaris)、弗利克斯(Felix)等人，由於他們的著作只有一些殘片留傳下來，難窺全貌，故不贅述。

三、護教士的思想特徵

護教士所涉及到的神學問題十分寬泛，這一點可以通過本講附表看出。儘管如此，護教士的工作對後世神學產生重大影響的，主要有兩方面，一方面是他們所討論的基督教與古希臘哲學的關係，另一方面是將希臘哲學中的邏格斯觀引入基督論，從而產生了邏格斯基督論。下面，我們分別加以介紹。

論到基督教與古希臘哲學的關係，我們不能不以查斯丁為代表，因為他的確是這方面的佼佼者。查斯丁在成為基督徒以前，就是一位哲學家。

查斯丁成為基督徒後，並沒有草率地摒棄以前的哲學知識，而是理智地從中吸取許多有益的東西。查斯丁認為，哲學的目的在於向人提供關於上帝及其存在的真知識，促進人意識的安寧。思考哲學的人，有機會與上帝相遇。查斯丁本人就是在深入研究哲學的過程中，與上帝相遇的。據他自己介紹，他先後研究了斯多葛派、逍遙學派、畢達格拉斯學派和柏拉圖學派，他認為，他在柏拉圖學派中找到了真理。

後來他遇到了一位不知名的老人，老人提醒他留意舊約中的先知，說這些先知是唯一了解並傳講真理的人。通過與老人的談話，查斯丁豁然開朗，他如此描述自己的心境：「有一道火焰即時燃起在我心靈中，一種對眾先知和基督之友的愛，不禁充滿了我的心，同時我在內心反覆他的話語，我覺得惟有這種哲學才是安全而有裨益。由此之故，我成為一個哲學家。」(查斯丁，《與推芬對話》)

肯定基督教是唯一正確的哲學，意味著它是所有哲學問題的唯一正確的答案。只有基督教能夠提供哲學所關心的關於上帝的真知識，哲學本身找不到這種知識。由此可見，護教士們普遍認為基督教高於哲學，基督教並不依賴於哲學。基督教的基礎是啟示，哲學中的理性思辨有助於理解啟示，但卻不能取代啟示。

查斯丁從總體上肯定希臘哲學，他認為，古希臘歷史上的思想家，如荷馬、蘇格拉底、柏拉圖等所獲得的真理，與希伯來先知一樣，都來自啟示。也就是說，在查斯丁看來，希伯來先知與希臘哲學家所獲得的真理，實際上是同一個來源，尤其是來源於邏格斯，即基督教所說的聖子基督。世界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份於邏格斯，所以人人都有理性思維的能力，有辨別是非的道德能力。基督徒與哲學家的不同，僅僅在於，基督徒領受的是全部的基督，而哲學家所領受的只是部分的基督。據此，查斯丁認為，凡有份於基督理性思維和道德判斷力的人，都是基督徒，古希臘的蘇格拉底和赫拉克利特，與古希伯來的亞伯拉罕一樣，都是基督之前的基督徒。

下面再來看看邏格斯基督論。

邏格斯一詞，在希臘語中主要包括兩層含義：一層為「理性」，一層為「話語」。希臘哲學在這個基礎上，將邏格斯這一概念引申為宇宙理性。希臘哲學家對邏格斯這一概念的運用，類似於中國哲學家對「道」這個概念的運用。

基督教最早把邏格斯概念運用於基督論的，是第四福音書，在這卷福音書的序言中，就非常明顯地強調了邏格斯的地位：「太初有道，道與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這道太初與上帝同在。……道成了肉身，住在我們中間，充充滿滿地有恩典，有真理。我們也見過他的榮光，正是父獨生子的榮光。」(參約1：1—2，14)這裡所說的「道」，在原文中就是邏格斯。

護教士們將希臘哲學中的邏格斯觀引入基督論，以此來表明基督與父上帝的關係。基督是真上帝，但他並不是與父上帝分開的，他就在上帝中。就像道出自理性，光源於燈那樣，基督來自父，是父首生的，但他並未分裂上帝，破壞上帝的合一性。

在當時的處境中，邏格斯基督論解決了許多基督教神學上的問題。然而，由於護教士們過分依重希臘哲學中的邏格斯觀，使得他們的基督論多少帶有「次位論」的色彩。但考慮到護教士時代，上帝論和基督論尚未經教會認真思考的歷史事實，不應對他們過分苛求。

四、護教士對基督教神學的影響

護教士對後來基督教神學的影響，主要有四個方面：

①覺探討基督教與希臘哲學的關係，認識到基督教思想理論化的重要性；

②在一定程度上，使基督教成為一種道德或哲學學說，基督教開始走向希臘化；

③同時，他們也在希臘哲學中注入了新的元素，如道成肉身、復活等與希臘哲學不同的思想特質；

④護教士開始糾正使徒時代和使徒後教父時代的末世論宗教的傾向，使基督教逐漸轉變為一個關注現實社會、關心現實人生的宗教，從此以後，基督教逐漸成為一個著重學術、思辨、社會實踐和倫理道德的宗教。

事情總有兩面，在護教士為基督教贏得哲學地位的同時，也因過分強調哲學價值而削弱了宗教中最本質的東西：信仰。正因為如此，著名教會史學家哈納克在論到這一時期的神學時，才會這樣認為，與其說早期神學是披著希臘哲學外衣的基督教，還不如說是披著基督教外衣的希臘哲學。這個評價雖然有些過激，但從一個東方基督徒的角度來看，西方神學的發展，的確存在著這樣的問題。

本文刊於金陵協和神學院《教材》2008年第6期68--75頁神學漫談。2012.02.01.15:40掃描,2012.02.10.10:15審核校對。更多優秀文章，歡迎點擊基督教傳媒www.djdc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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