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為啥牛心古怪

《風語紅樓》（精編版）100

風之子原創

第二十二回，賈府元宵家宴，獨獨不見了賈蘭：

賈政因不見賈蘭，便問：「怎麼不見蘭哥？」【庚辰雙行夾批：看他透出賈政極愛賈蘭。】地下婆娘忙進裡間問李氏，李氏起身笑著回道：「他說方才老爺並沒去叫他，他不肯來。」婆娘回復了賈政。眾人都笑說：「天生的牛心古怪。」賈政忙遣賈環與兩個婆娘將賈蘭喚來。賈母命他在身旁坐了，抓果品與他吃。大家說笑取樂。

這段故事，是值得好好說道說道的。

第一，滿屋子人，李紈除外，有賈蘭的奶奶、祖奶奶，有賈蘭的叔叔嬸嬸，都沒有察覺賈蘭缺席，只有賈政察覺賈蘭不在，問起。這說明賈蘭從小是缺乏關愛，被忽視的那一類人。賈政這個時候想起孫子來，可見他是真的疼這個孫子。

榮國府諸人對賈蘭的態度實在微妙。賈母的意思，可能是隔得遠了。賈母再怎麼愛心泛濫，顧不過來的。她的膝下，寶玉、黛玉、湘雲、三春、寶釵，已然有些難顧首尾了。黛玉一來，三春尚且託付給王夫人了，可見實在是精力有限。且在賈母看來，重孫子那裡，尚有母親和奶奶，哪裡用得著她這個祖奶奶出力？賈母還有一個特點，是極為疼惜女孩，除寶玉外，賈母樂意照顧的都是女孩，甚至是貴妃賈元春。賈母之愛寶玉，除了像極她的丈夫賈代善，還有就是寶玉的女孩兒般的性格，正如賈母所言疑心寶玉是女兒托生呢。因此上，賈母無暇顧及賈蘭，於情於理，倒也還說得過去。

王夫人就有些現實了。原本長子賈珠是她的希望，管教過度，壓力太大，不到二十歲便一病死了。這是王夫人心頭之疼。也許是見賈蘭如見賈珠，那是揭傷疤，因此王夫人總是避免直接面對賈蘭。而且長子夭亡，王夫人立即把希望寄托在次子寶玉身上。王夫人有個慣性思維，就是賈蘭太小，她這輩子指望不上，能指望的就是寶玉，因此押寶在寶玉身上，獨獨忽視了賈蘭。於是這原本最該疼愛孫子的奶奶，反倒是生分了。

賈政倒是在乎和疼愛賈蘭的。只可惜一個大老爺們，又是為官做宰的，俗務纏身，哪裡顧得了家事，只是看見時關照一下而已。

賈母顧不得賈蘭，王夫人漠視賈蘭，這是賈府內眷的兩個領頭之人，頭羊如此，群羊莫不效法。因此疼愛賈蘭的，只有她的母親李紈。

第二，寶玉是賈母的孫子，除王夫人外，一般奶奶是極疼愛孫子的。王夫人又把全部希望押在寶玉那裡。寶玉還有個極為疼愛他的貴妃姐姐，如此一來，賈府上下莫不看著三人臉色行事，寶玉成了賈府真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主兒，替代了原本是榮國府嫡長孫賈蘭應該得到的寵愛。要說李紈和賈蘭心裡一點疙瘩沒有，也不可能。

第三，賈蘭偏偏早早死了父親，成為了孤兒。這樣的孩子，內心是敏感，性格是孤僻的。加之賈府的特殊形勢，造成了賈蘭祖奶奶不問，奶奶不愛的局面，只有母親李紈把他捧在手心。這又導致了賈蘭內心的不安全感，覺得能夠保護他的只有母親，因此又變得膽小怕事，沒有血性。因此，他小小的內心，自然是愈加的敏感和孤獨。我們看賈蘭早期的兩個朋友，便可看出賈蘭內心的凄苦。學堂讀書時節，是賈菌。也是死了父親只有寡母教養的孩子，賈蘭和賈菌交往，大概有天涯淪落人的意思，同病相憐。只可惜，大鬧學堂看出了兩人性格和價值取向的差異，賈菌是頗有些血性的孩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賈蘭面對親叔叔受辱，也許是因為上述的原因，是袖手旁觀，還勸阻賈菌的。

也許因了這件事，賈菌便有些瞧不上賈蘭了。這兩個發小的交際，前八十回，只此一處，一筆帶過，再無提及。等到說到和賈蘭相好的，竟然是賈環，就有些壞了。

賈環此人，和賈探春最大的不同就是接受了他母親趙姨娘的仇恨式教育，滿肚子怨氣和壞水。俗語云人以群分，賈蘭和賈環成了朋友，說明賈蘭已經從純良怕事，成長成為一個心理陰暗的少年了。賈蘭和賈環交往，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發現，他和賈環一樣，在賈府失寵，是不受待見之人。

而這其中的分水嶺，就是第二十二回這次元宵家宴。長期遭遇漠視的賈蘭，甚至連疼愛他的爺爺也有所抱怨了。賈政叫的時候沒提到他，他敏感而孤僻的心理作怪，執意不來。你們見不得我，我也見不得你們。可以想見，賈母王夫人一干人等那種把寶玉捧上天的場景一定深深的刺激了小小的賈蘭，試問天底下有那個孩子不渴望親情溫暖？

賈蘭會成長成為後來那個才學過人、野心勃勃、冷漠無情的高官，其實在此時就已經埋下了伏筆。什麼出家的叔叔寶玉，什麼淄衣乞食的姑姑惜春，什麼遭拐失蹤的妹妹巧姐，呵呵，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們當年得寵風光的時候，又何嘗想到了我？

應該這樣說，物質方面，賈母王夫人對李紈母子還是格外照顧垂憐的，但情感方面，尤其是對賈蘭這個孩子，就投入得少了。我上述所說，皆是情感溫情方面的。可見情感熏陶遠比物質滋養重要。

這就是賈蘭，一個賈府那樣複雜微妙的大家族培養出來的可以出將入相卻人格失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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