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何評價滿清入主中原三百年

07-16

前幾天心血來潮，寫了篇關於東北方言的博文，稍帶提了提滿族。這兩天拜讀下面的評論，發現有些博友對滿族很有意見——準確說應該是偏見。這又撩撥得我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究竟應該如何評價滿清入主中原這三百年。

首先簡要說說滿族的歷史。滿族是東北地區最早見於記載的居民之一，其先世為肅慎人，早在西周時期，就主動向中央王朝納貢，西周天子也親切地稱肅慎人所在地區為本朝的「北土」。肅慎人的後裔在漢代被稱作挹婁人。南北朝時期，挹婁人被稱作勿吉人，發展為七大部落。隋唐時期，勿吉人被稱作靺鞨人，仍為七大部落。唐中期，粟末靺鞨（滿族先人的一部）領袖大祚榮第一次建立地方政權——渤海國。公元九二六年，契丹貴族耶律氏建立遼國，黑水靺鞨人被稱為女真人，遼國委任各部女真酋長為遼的節度使，對女真實行間接統治。公元一一一五年，女真首領完顏阿骨打稱帝，建立金國。公元一二七一年，蒙古貴族建立元朝，滅金國，對女真人實行「隨俗而治」政策，在女真各部設置萬戶府以統治他們。公元一三六八年，明朝建立，對東北廣大地區的女真人建立眾多「羈縻」衛所，以女真各部首領為衛所長官，並根據其居住特點，劃分成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東海女真三大部。其中建州女真經濟、文化最發達。各部兼并戰爭頻繁，已初現統一趨勢。到十六世紀形成兩大集團，一個是滿洲五部，另一個是長白山三部。兩大集團多有征戰，集團內也不咋太平。期間，也因經濟利益屢犯明邊。明朝遼東軍區司令員李成梁，是個壞小子，充分利用女真內部矛盾，不時挑起狗咬狗，旨在消減女真軍事力量。公元一五八三年，在明軍、女真各部的混戰中，以「誤殺」為借口，趁機殺害努爾哈赤祖父覺昌安、父親塔克世。這個仇算是結下了。公元一五八七年，努爾哈赤基本統一建州三部，在撫順農村築城建女真國，自稱汗王。但直到建立後金，仍對明稱臣納貢，以避開對方的注意。明朝也繼續對其進行分封。在麻痹明廷的同時，努爾哈赤加速統一東北地區的進程。到一六一六年基本完成統一，並創建八旗制度，蒙古科爾沁部和朝鮮國也與之通好，努爾哈赤稱帝，建立後金國，正式與明朝分庭抗禮。公元一六三五年，皇太極取消女真稱號，專稱滿洲，滿洲族誕生。公元一六三六年，皇太極稱帝，改國號大清。公元一六四四年，李自成滅明朝，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清朝遷都北京。

從滿族清前歷史不難看出，滿族祖先雖無法確認是否是華夏族的分支，但一直與漢族保持密切關係，早已成為中華民族大家庭一員。隨著漢族中央王朝的政權更迭，滿族跟中央政權的關係也不時發生相應變化，或者鬆散，或者密切，既被中央政權通過下屬機構直接管理過，也建立過自己的少數民族地方政權，並與中央政權保持藩屬關係。還曾兩度（後金、清）一統中華大地，是唯一兩次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這足以證明它曾是個優秀的民族。此外還可看出，滿族，雖為名為滿族，祖先源自肅慎至女真，但經歷無數次歷史變遷和戰爭洗禮，後來已經不是單一的種族，而是北方多民族融合的一個集合體。這其中也包括漢民族。尤其在後金時期，努爾哈赤、皇太極為了皇圖霸業，不但兼并女真內部幾乎所有部落，就連東北地區的個別俄羅斯部落都加入了進來。怪不得博主小時見過的滿族女孩，好些人皮膚都粉白粉白的。也許正因如此，皇太極才意識到，女真這一稱呼已不再準確，在公元一六三五年取消此稱號，創建一個全新的稱呼——滿洲族，簡稱滿族。可見滿族這個稱呼，與其說指代一個民族，不如說指代的是一個政治軍事集團。其地域含義，其實遠高於血統含義。這一點，應該與日本及大和民族有著本質區別。日本國無論從地域、政權、人種和文化上看，都自古就是個獨立國家，與中國人總體上可能並無血緣關係，與中國歷代王朝亦無臣屬或藩屬關係，只存在經濟文化的交流。如今的日本文化之所以看似與中華文化同宗同源，並不是源於種族上的同根同源，而是因為隋唐、兩宋時期的文化大交流。所以，有博友將當年滿清入關，與上世紀初的日本入侵相提並論，我認為很不合適。前者應是地方少數民族政權取代原中央政權，後者則毫無疑問是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的野蠻侵略。滿清入主中原，與中國歷史上歷次朝代更迭並無本質區別，都是國內一個政治集團取代另一個政治集團，唯一區別是前者是漢族，後者是滿族。滿清政治集團的產生和壯大，除了自身原因，明朝對其的打壓也是一個促成因素。至少當年李成梁使壞害人，就給了努爾哈赤起兵的充足理由。明朝滅亡的根本原因在於它自己，李自成的農民起義加速了它的崩潰。滿清集團只是抓住了這一機遇，下山摘了桃子而已。我們看問題，不能只看錶象，只作簡單比較就下結論，要看實質才對。

滿清入主中原的三百年間，給中華民族帶來的貢獻不可抹殺。首先維護了國家統一，先後武力征服或和平解決了各大少數民族的地方割據，解決了台灣問題，又通過削藩進一步除去了吳三桂等軍閥對中央政權的潛在威脅。其次大大增加了國土資源。清朝版圖遠大於前朝，即使後來被沙俄侵佔了一百萬平方公里，剩下的國土仍遠大於明朝和今天。在開疆拓土上清朝有貢獻。其次，滿清皇帝都是漢文化粉絲，這既跟滿族從女真時期就已接納了漢文化有關，也跟皇帝本人對漢文化博大精深的敬畏有關，非但沒有強迫民眾改學滿族語言文字，還號召領導幹部刻苦學習漢文化，沿用漢文化的豐碩成果，使得以漢文化為主體的中華文化得以繼續流傳，與此同時，也逐漸導致了自身民族文化衰落。滿清不僅法律上不搞民族歧視，平等對待漢族和其他民族，還繼續沿用漢人的科舉制度，吸納漢族及其他民族知識精英進入政治階層，這與蒙元時期形成鮮明對比。同樣都是北方放羊打獵的夥計，差別咋就這樣大呢？這也跟日本鬼子的做法完全不同。日本侵佔朝鮮半島、台灣和中國東北後，首先實施的就是禁止當地人民學習和使用本國本民族語言，強制他們學習日本語。其目的，就是進行文化滅絕，以維護殖民統治。滿族統一全國的過程中，的確有過類似「揚州三日」、「嘉定七屠」的血腥行為，但在中華這片土地上，這類暴行並非滿族人的專利。歷史上漢族人內部也沒少干，對其他少數民族也沒少干。我們不能用現代文明去衡量古代人的行為。還有博友認為，明末資本主義萌芽已經出現，假如不是被滿清這個落後民族掌了政權，說不定此後三百年，我們已經像歐美一樣大踏步進入資本主義社會了。這個假設，同樣很難經得起推敲。首先，直接滅掉明朝的並非滿清，而是二逼李闖王領導的大順農民軍。其次，即便清軍不入關，李自成當了皇帝，這個國家的最終走向照樣是個謎。你認為他能搞進資本主義，我還說他會搞回石器時代呢。明朝的滅亡，並非因為滿清，也並非因為無端跳出個李自成，而在於統治者自己。國家動亂，歸根結底在於統治者治國無方；少數民族政權崛起，歸根結底在於朝廷的民族政策有了嚴重問題。「亡六國者，非秦也，即六國也。亡秦者，亦秦也。」你自己都爛到芯里了，無力扭轉乾坤，豈能去怪他人。

滿清政權的最大過錯有兩件。一是沿襲兩千年來的封建專制制度，墨守成規，照搬照抄歷代王朝治理國家的手段，缺乏創新意識和世界眼光，沒有在政治、經濟上及時跟世界接軌，虛心向資本主義國家學習，導致中華民族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落在西方國家的後頭，給後來埋下隱患。這其中滿清統治者要負主要責任，參與管理國家的漢臣也難辭其咎。二是在晚清時期，面對國力日漸衰落，政治秩序日漸混亂，西方列強的日益欺凌，滿清統治者沒有痛定思痛，下決心進行大刀闊斧的政治體制改革，而是朝三暮四，首鼠兩端，幾次錯過大好時機，不但害了國家，而且害了自己，最終武昌起義一聲槍響，大清王朝土崩瓦解，中華大地再次陷入軍閥混戰。這其中的原因，同樣既有晚清統治者的昏庸無能，也有漢族權臣的刻意不配合。兩者合一，導致大清覆滅和戰亂爆發。至於慈禧老太太割地賠款算不算賣國，本博不作評價，因為古往今來做這種事的人太多了，說多了怕蔣委員長不高興。

也就是說，博主認為，第一，滿清入主中原是中國內部的朝代更迭，不是一個國家滅亡另一個國家，區別只是這次是少數民族掌權，而不是漢人掌權，一些博友痛斥滿族侵略，既是對歷史的無知，也是狹隘民族主義從中作祟；當年孫大炮振臂高呼「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扭頭一看，呼應著寥寥無幾，於是改弦更張「聯俄聯共，扶助農工」，就說明民族主義沒有市場，老百姓才不關心誰當皇帝，關心的是這人是不是好皇帝；第二，滿清入關後並未進行種族清洗和文化滅絕，而是基本上跟漢族及其他民族和平共處，共同守護中華大家園；第三，滿清入主中原及之後三百年間，大部分時間在做開疆拓土和一統中華的所謂大事，在這方面對中華民族貢獻巨大；第四，滿清政權由於完全沿襲歷代中原王朝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體制，政治上日漸趨於保守，政治、經濟和社會管理刻板教條，三百年間沒做到與時俱進、科學發展，世界潮流到來時，非但沒適時進行改革開放，反而堅持閉關鎖國的基本國策，導致中華民族幾次坐失良機，落在西方列強後頭，險遭亡國滅種的命運。作為統治階級，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