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捷生回憶父親賀龍:他不是天上的神(組圖)
賀龍和孩子們在一起
謹以此文獻給我親愛的父親賀龍元帥誕辰115周年
那詩那歌靠著你我近
賀捷生
蟲聲唧唧不堪聞
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在北京大學歷史繫上學。每逢節假日,總要回到父親賀龍身邊,感受他遲到的父愛。父親六歲發矇,但性情粗放,膽大過人,厭倦寒窗苦讀,沒念幾天書,便獨自外出拜師習武;十三歲做了騾子客,心思再沒有回到學堂里。後來他投身革命,東征西討,南征北戰,地位越來越高,遇到用書的時候也越來越多,因此常常感嘆沒有讀好書,對有學問的人很是尊重。當自己的女兒以北大學子出現在面前時,我看得出,他的心裡是高興的。
有一次,父親同我談到他與周恩來總理的患難之交,突然問我,你知道歷史上有個張皞如嗎?我一時搜腸刮肚,怎麼也答不上來。這似乎在父親的意料之中,他馬上說,這個叫張皞如的人,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是民國時期的一個老師,蠻有學問的,也蠻有骨氣。然後父親說,那是在民國初年,張勳復辟帝制,給所有希望國家進步的人潑了一瓢冷水,就像天空剛出現陽光又被烏雲遮住了。為此,張皞如公開在報端上發表了一首詩,題目叫《傷時事》。詩寫得很好,你想辦法找來看看。
回到學校,我立刻向近代史老師請教,然後又鑽進學校圖書館,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故紙堆里查到那首詩。原來是首七絕,我至今還能背出來。詩前面有段附言:「九月二十八日閱報,見徐州會盟,禍已近眉睫,政府猶用敷衍主義。國命運已斷送於數人之手矣,不禁擲書流涕,遂成口號。」詩如下:
太平希望付煙雲,
誤國人才何足雲。
孤客天涯空有淚,
傷心最怕讀新聞。
這首七絕一九一六年刊登在天津出版的《敬業》雜誌上。看到一九一六這個年份,我驀然想到,正是在這一年的二月,我父親賀龍在故鄉桑植帶領他的十二個弟兄,揭竿而起,用兩把菜刀(其實是兩把柴刀)砍了芭茅溪鹽局,奪了官府的十二支槍。難道這是一種巧合?接下來,我開始追蹤張皞如先生的足跡,希望能更清晰地找到他寫下《傷時事》的前因後果。我想,父親文化不高,也沒有詩詞方面的造詣,可他在幾十年後仍然記得這首詩,記得寫這首詩的張皞如先生,其中必有原因。
後來我獲得了如下資料:張皞如,名穆熙,字皞如,一八七八年生於河北省鹽山縣大許孝子村,卒於一九三四年,時年五十六歲。張伯苓先生創辦南開學校並主持校務時,恰逢張皞如被選為河北省參議員,便聘請他到南開學校任語文教師。當時,少年周恩來正在南開中學讀書,張皞如便成了周恩來的老師。周恩來思想開放,嚮往光明和自由,並且品學兼優,從此張皞如和周恩來建立了深厚的師生情誼。頗能說明這種師生情誼的,是兩個人經常在《敬業》雜誌上以詩詞唱和,共同表達對國家命運的關注。
張皞如那首七絕詩《傷時事》,就是在南開任教時期寫作和發表的。其時,辛亥革命已落入低潮,數年前成立的「中華民國」被淹沒在軍閥混戰之中。張勳為打擊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處心積慮地拉攏和勾結各地軍閥,意在復辟封建帝制,開歷史倒車。張皞如從報紙上看到這條新聞,不由怒髮衝冠,拍案而起,奮筆寫了《傷時事》一詩,既憤怒痛斥張勳復辟,又對中國向何處去表示出嚴重憂慮,充分體現了一個進步人士的道德良知。
當又一個假日來臨時,我把從圖書館抄下來的《傷時事》帶回家去給父親看。父親說,就是這首詩。不過你找到這首詩,只完成了任務的一半;任務的另一半是,當時作為張皞如先生的學生,周恩來步張皞如這首詩的原韻,也寫了一首七絕,應該把周總理的這首詩也找出來,不然故事就不圓滿了。
沿著少年周恩來在天津南開時的活動軌跡,我在圖書館果真找到了他寫的那首詩。周總理的這首詩竟與張皞如的詩發表在同一期《敬業》雜誌上。這印證了周恩來與張皞如的師生情誼非同一般,可謂師生同道,共克時艱。
周恩來總理當年寫下這首詩的標題為《次皞如夫子〈傷時事〉原韻》。原詩如下:
茫茫大地起風雲,
舉國昏沉豈足雲。
最是傷心秋又到,
蟲聲唧唧不堪聞。
周總理的這首七絕,不僅是步張皞如先生的原韻,而且與他的《傷時事》心靈相通,一脈相承,同樣表達了對反動軍閥逆歷史而動的滿腔義憤,譴責了他們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的罪惡行徑。
我把好不容易找到的這首周恩來總理在少年時代寫的詩,急切地交給父親,他當即露出一臉欣悅之色。然後默默地,幾乎是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遍,接著便給我講述了由這首詩引起的一段傳奇。
父親告訴我,這是南昌暴動後發生的事。人們都知道,南昌暴動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武裝對國民黨反動武裝打響的第一槍;作為暴動的主要軍事指揮,父親從此投入了黨的懷抱。但暴動勝利後,起義軍在南下潮汕途中,卻遭到國民黨反動軍隊的層層阻擊和包圍,最後終於寡不敵眾,被迫接受失敗的命運。在起義軍領導人決定分開行動時,在潮汕的某地,周恩來與父親賀龍有過一段戀戀不捨的話別。因為父親在南昌暴動之前已是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軍長,他帶領上萬部隊參加起義,公開倒向共產黨,這可是件天崩地裂的大事,震驚朝野。但經過奪城激戰和南下潮汕的一路惡戰,上萬部隊死的死,傷的傷,散的散,忽然讓父親成了一個光桿司令。周總理怕父親承受不了這種打擊,對革命失去信心,主動和他推心置腹地談起了自己對革命的追隨過程。父親幾十年後說,周總理那天的誠懇和對中國未來的冷靜分析,就像刀劈斧砍,給他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永遠不會磨滅。
正是在這次話別中,周總理提到了他在南開讀書時與老師張皞如的那次詩詞唱和。念完詩後,周總理對父親說,失敗是暫時的,部隊沒有了我們可以重新去招兵買馬,因為國民黨右派把國家治理得一片昏暗,讓天下百姓看不到希望,但他們不過是幾隻唧唧秋蟲而已,在寒露中哀哀鳴叫,嚴冬一到就沒了聲息。因此,我們必須站出來挽救國家危亡,繼續戰鬥下去,擔起重整山河的重任。
父親性格中最突出也最富有魅力之處,就是敢於擔當,敢於對天下的黑暗勢力發起挑戰。在這之前,他已經百折不撓,百戰不殆,從沒有在險惡面前低過頭。因此,他告訴周恩來,自己今後最想做的,便是東山再起,繼續拉一支隊伍,把舊中國攪個天翻地覆。
歷史過去了八十多年,在今天,我依然能想像出當年的情景。周恩來和父親如同兩棵大樹那樣傲然挺立,他們已經疲憊不堪,但他們心心相印,難捨難分,就這麼迎風站著,說著,向著未來遠遠地眺望著,都想把心窩裡的話掏出來。當周恩來對父親說過那番話之後,父親必定會緊緊地握住周恩來的手,動情地對他說:恩來,你放心吧!我賀龍這一輩子跟定了共產黨。不出兩三年,我賀龍又會浩浩蕩蕩地拉出一支隊伍來!而周恩來就在等這句話,他也必定會對我父親說,賀鬍子,我不信你信誰呢?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在南昌暴動八年之後,我父親接到了同是南昌暴動領導者的朱德總司令的電報,從故鄉湖南桑植縣的劉家坪,把他重新組建的紅二軍團,帶上了紅軍長征之路。此時在他的身後,又是兵強馬壯,鐵流滾滾,簇擁著數萬人的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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