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史明道雜誌
07-16
宋·張耒 白樂天作《紫毫筆》詩云;宣城石上有老兔,食竹飲泉生紫毫。余守宣時, 問筆工毫用何處兔?答云:皆陳、亳、宿數州客所販,宣自有兔毫,不堪用。蓋 兔居原田則毫全,以出入無傷也。宣兔居山,出入為荊棘樹石所傷,毫例短禿, 則白詩所云非也。白公宣州發解進士,宜知之,偶不問耳。 用事謬誤,雖文士時有之。韓文公作《孔子廟記》云:社稷之祀,不屋而壇, 豈如孔子,巍然當坐,用王者禮。若以謂壇祭之禮不如屋,則何必社稷?天地圜 丘方澤,初不屋也,孔子之禮雖極隆,比天地則有間矣。豈以壇屋分隆殺乎?又 巍然端坐,後世為土偶乃有此,古祭用主安能巍然而坐乎?退之未之思也。今文 人作文,稱亂世曰板蕩,此二詩篇名也。板為不治則可;盪則《詩》云:蕩蕩上 帝,下民之辟。盪豈亂意乎?大師舉篇首一字名篇耳。《小序》言「蕩蕩無綱紀 文章」,非其本義。堯無能名,亦蕩蕩也。 採石中元水府祠,有韓畫馬一軸,是一武臣過祠下舍之,蓋模本也,而人 皆以為真。余曾取視之,其典型乃法,落筆洗色,常工所為耳。祠前人說:頃 年張唐公罷太平守,過祠下見之,不能舍,乃令畫工模易取去,以模者納廟中。 及行,他舟皆發,獨載畫一舟引之不動,其勢自沉。張公大恐,還舊本,舟乃安。 余紹聖丙子歲罷守宣城,道採石,見此畫。其秋寓居宛丘,於外氏李家,見所蓄 模本甚多,一馬與中元祠中正同,乃信其為模本決也。真畫乃可寶,模本固易 得,唐公何用愛之如此,而神亦甚寶之?由此言之,非獨唐公之鑒未精,雖廟神 亦誤信也。 余所聞相工之驗者固多,其尤異非常法所到者有三事。其一:歐陽文忠公應 舉時,常游京師浴室,院有一僧,熟視公,公因問之曰:「吾師能相人乎?」僧 曰:「然。足下貴人也,然有二事耳。白於面,當名滿天下,唇不掩齒,一生常 遭人謗罵。」其後,公以文章名世,而屢為言者中以陰事,然卒踐二府。其二: 江鄰幾學士在館閣有時名,諸公多欲引之,而鄰幾流落不偶,與故相吳正憲相善。 時有一僧,能相人,且善醫,游江吳二家。無幾,江被召修起居注。吳相甚喜, 一日謂僧曰:「江舍人修注,殊可賀也。」僧愀然曰:「事未可知。」吳詰其故, 僧曰:「江舍人金形人,於法當貴,而留滯至今,久不解其故,近方能了耳。」 吳曰:「何也?」僧曰:「非佳金,鉛金耳。修注當日在君側,本朝火德,鉛在 火側,安能久也?」吳亦未以為信。後百餘日,江得肺疾,不起。其三事:蘇舜 欽除名,居姑蘇,唐詢彥猷守湖州,蘇與唐善,因拿舟自蘇訪之。時湖有報本長 老居簡,有異術,善知人,唐因謂居簡使相蘇。簡曰:「試使來院中。」蘇他日 往過簡,簡乃設食其榻,留之竟日,遂留宿。中夜,簡乃登蘇卧榻,若聽其息者。 蘇覺,乃診其臂若切脈然,良久,曰:「來得也曷。」(吳人謂曷如速)更無他 語。他日,唐問簡,簡亦以前四言對之,唐亦不曉。蘇將行,又過簡,因問之曰: 「來得也曷是何等語耶?」簡從容曰:「若得一州縣官,肯起否?」蘇大不意, 因不復言。而舜欽以明年蒙恩牽復,為湖州別駕,遂不赴官,無幾何,物故。此 三事,相術之異者。 某初除秘書省正字時,與今劉端明奉世同謝,劉時除左史。余舊見相人術貴 天地相臨(謂穎額之勢相應),余見劉有此相,又精爽明潤,心頗奇之,歸謂同 舍晁無咎曰:「劉左史不遲作兩府。」晁不以為然。劉竟再歲簽書西府,無咎嘗 怪余言之驗。許將罷成都,入北門,晁二言:「沖元非學士可留,非久當執政。」 不知何以知之,已而許果除右轄。晁二謂余言:「君言劉簽書固如神,我相許右 丞也不疏。」 呂與叔長安人,話長安有安氏者,家藏唐明皇髑髏,作紫金色,具家事之甚 謹,因爾家富達,有數子得官,遂為盛族。後其家析居,爭髑髏,遂斧為數片, 人分一片而去。余因謂之曰:「明皇生死為姓安人極惱。」合坐大笑。時秦學士 觀方為賈御史彈,不當授館職,余戲秦曰:「千餘年前,賈生過秦,今復爾也。」 聞者以為佳謔,而秦不歡。 河豚魚,水族之奇味也,而世傳以為有毒,能殺人,中毒則覺脹,亟取不潔 食,乃可解,不爾必死。余時守丹陽及宣城,見土人戶食之,其烹煮亦無法,但 用蔞蒿、荻筍、菘菜三物,雲最相宜,用菘以滲其膏耳,而未嘗見死者。或雲土 人習之,故不傷,是大不然。蘇子瞻,是蜀人守揚州;晁無咎,濟州人作ヘ。河 豚出時,每日食之,二人了無所覺,但愛其珍美而已。南人言:魚無頰、無鱗與 目能開闔及作聲者有毒,而河豚備此五者,故人畏之。而此魚自有二種色,淡黑 有文點謂之班子,雲能毒人,而土人亦不甚以捕也。蘇子瞻在資善堂與數人談河 豚之美,諸人極口譬喻稱讚,子瞻但云「據其味真是消得一死」,人服以為精要。 余在真州,會上食假河豚,是用江回作之,味極珍。有一官妓謂余曰:「河豚 肉味頗類回而過之,又回無脂聿也。」(聿,論咄反,河豚腹中白腴也。 土人謂之西施乳,珍美之極)晁無咎謂:「味似鰻鱺而肉差緊,多食不令人膩。」 此魚出時必成群,一網取數十。初出時,雖其鄉亦甚貴,在仲春間,吳人此時會 客,無此魚則非盛會。其美尤宜再溫,吳人多晨烹之,羹成,候客至,率再溫以 進。或云:其子不可食,其子如一太栗,而浸之經宿,大如彈丸也。或云:中其 毒者亦不必食不潔,水調炒槐花末及龍腦水皆可解。余見人有說中此毒急服至寶 丹亦解,橄欖最解魚毒,其羹中多用之,而吳人悉不論此,直雲用不潔解河豚, 是戲語耳,惡烏頭附子之屬。丁騭吳人,因食河豚而死,或云:丁自是中風,非 因食魚。 韓少師持國,每酒後好謳柳三變一曲,其一句云:多情到了多病。有老婢, 每聽之輒云:「大官體中每與人別,我天將風雨輒體中不佳,而貴人多情致病耶。」 又有一官人,談語好文,嘗謁一班行,臨退揖而前曰:「未敢款談,旦夕專候宇 下。」班行作色曰:「何如趁取今日晴暖說了?」而此官人了不解。 先人嘗任三司檢法官,以親老求知吳江縣,將之官,名公多作詩送行,而吳 正憲王中甫詩工。吳詩云:全吳風景好,之子去弦歌。夜犬驚胥少,秋鱸餉客多。 縣樓疑海蜃,衙鼓答江鼉。遙想晨鳧下,長橋正綠波。王詩云:乍被軒綏寵,新 辭計省繁。三江吳故國,百里漢郎官。煙水蒓牙紫,霜天橘顆丹。優遊民政外, 風月即清歡。 王中父名介,衢州人,以制舉登第,性聰悟絕人,所嘗讀書皆成誦,而任氣 多忤物,以故不達,終於館職知州。其作詩多用助語足句,有《送人應舉》詩, 落句云:上林春色好,攜手去來兮。又《贈人落第》詩云:命也豈終否,時乎不 暫留。勉哉藏素業,以待歲之秋。此格古未有也。平生所嗜唯書,不治他事。其 談語多用故事,淺聞者未易曉。知湖州日,判司理《請覆檢官狀》云:督郵所由。 得此狀遍尋督郵,無知者,乃復入白之,介曰:「督郵即錄參也,據爾如此,全 不讀書。」聞者皆笑。 杜甫之父名閑,而甫詩不諱閑。某在館中時,同舍屢論及此,余謂甫天姿篤 於忠孝,於父名非不獲已,宜不忍言。試問王仲至討論之,果得其由:大抵本誤 也。《寒食》詩云:田父邀皆去,鄰家閑不違。仲至家有古寫本杜詩,作「問不 違」,作「問」實勝「閑」。又《諸將》詩云:見愁汗馬西戎逼,曾閃朱北斗 閑。寫本作「殷」字,亦有理,語更雄健。又有:娟娟戲蝶過閑幔,片片驚鷗下 急湍。本作「開幔」,開慢語更工,因開幔見蝶過也。惟《韓畫馬贊》有「御 閑敏」,寫本無異說,雖容是開敏,而禮卒哭乃諱,《馬贊》容是父在所為也。 先君嘗從趙周翰授《易》,與周翰稍密。先君嘗與客語:「周翰作詩,極有 風味,據此風流,是溫飛卿韓致光之流,而世以朴儒處之,非也。嘗作《梅》詩, 有一聯云:霜女遺靈長著素,玉妃余恨結成酸。又有一詩以《向來》為題,其詩 曰:向來精思已陳陳,旅思無端不及春。潘子形容傷白髮,沈郎文字暗丹唇。此 詩奇麗之極,豈野儒所為乎?」 七言、五言、四言、三言,雖論詩者謂各有所起,然三百篇中皆有之矣,但 除四言,不全章如此耳。韻雖起沈休文,而自有三百篇則有之矣,但休文四聲, 其律度尤精密耳。余嘗讀沈休文集,中有九言詩,休文雖作者,至牽於鋪言足數, 亦不能工,僅成語耳。黃九說:「《雄雉》詩何以見取於夫子?應是取趁韻耳。 謂『瞻彼日月』以下至篇終,韻極不倫也。韓吏部《此日足可惜》詩,自嘗字入 行字,又入江字、崇字,雖越逸出常制,而讀之不覺,信奇作也。」子瞻說: 「讀吏部古詩,凡七言者則覺上六字為韻設,五言則上四字為韻設,如『君不強 起時難更』、『持一念萬漏』之類是也,不若老杜語韻渾然天成,無牽強之跡。 則退之於詩,誠未臻其極也。」韓退之窮文之變,每不循軌轍。古今人作七言詩, 其句脈多上四字而下以三字成之,如「老人清晨梳白頭,先帝天馬玉花驄」之類, 而退之乃變句脈以上三下四,如「落以斧斤引糹墨徽,雖欲悔舌不可捫」之類是 也。退之作詩,其精工乃不及柳子厚。子厚詩律尤精,如「愁深苑猿夜,夢短越 雞晨」、「亂松知野寺,余雪記山田」之類,當時人不能到。退之以高文大筆, 從來便忽略小巧,故律詩多不工,如陳商小詩,敘情賦景,直是至到而已,脫詩 人常格矣。柳子厚乃兼之者良田。柳少習時文,自遷謫後始專古學,有當世詩人 之習耳。 南唐平,徐鉉入朝,見中朝士大夫寒月衣毛衫,乃嘆曰:「自五胡猾夏,乃 有此風。」鉉鄙之,不肯服,在州中寒疾死。鉉之為此言,是不甘為亡國之俘, 為醜言以薄中朝士大夫耳。不然,豈不讀《毛詩》也?《豳》詩曰:無衣無褐, 鄭玄註:褐,毛布也。毛布非今緞子乎?則其來自三代也。古人衣裘,並皮衣之 為裘,取毛織之為褐,理何爽乎? 蘇長公有詩云:身行萬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頭。黃九雲「初日頭」,問 其義,但云若此僧負暄於初日耳。余不然,黃甚不平,曰:「豈有用白對天乎?」 余異日問蘇公,公曰:「若是黃九要改作日頭,也不奈他何?」 讀書有義未通而輒改字者,最學者大病也。老杜《同谷》詩有「黃精無苗山 雪盛」,後人所改也,其舊乃「黃獨」也,讀者不知其義,因改為「精」。其實 黃獨自一物也,本處謂之土芋,其根唯一顆,而色黃,故名黃獨耳。飢歲土人掘 食以充糧,故老杜雲耳。鄭玄解經以綠為祿,以犧為莎,亦此類也。 古說黃目乃尊,上畫人目,而禁中有古樽,乃畫龜。或言蟲中惟龜目最黃, 不然,人目黃乃病也。 杜子美有《問人求小猢猻》詩曰:聞說夔州路,山猿樹樹懸。猢猻與猿兩物 也,而子美乃聞猿而覓猢猻,亦大鹵莽矣。 潞公以太尉鎮洛師,遇生日,僚吏皆獻詩,多雲五福全者,潞公不悅,曰: 「遽使我考終命耶?」有一客詩云「綽約肌膚如處子」,蓋用《莊子》姑射仙人 事也,洛人笑之曰:「願爾得婦色若此。」潞公色黔也。 蘇惠州嘗以作詩下獄,自黃州再起,遂遍歷侍從,而作詩每為不知者咀味, 以為有譏訕,而實不然也。出守錢塘來別潞公,公曰:「願君至杭少作詩,恐為 不相喜者誣謗。」再三言之。臨別上馬,笑曰:「若還興也,便有箋雲。」時有 吳處厚者,取蔡安州詩作注,蔡安州遂遇禍,故有箋雲之戲。興也,蓋取毛鄭孫 《詩》分六義者。又云:「願君不忘鄙言。某雖老悖,然所謂者希之歲,不妨也 善之言。」 某謫監黃州市征,有一舉子惠簡求免稅,書札稍如法,乃言舟中無貨可稅, 但奉大人指揮,令往荊南府取先考靈柩耳。同官皆絕倒。 錢穆內相,本以文翰風流著稱,而尹京為近時第一。余嘗見其剖決甚閑暇, 雜以談笑諢語,而胥吏每一顧問,皆股慄不能對。一日,因決一大滯獄,內外稱 之,會朝處,蘇長公譽之曰:「所謂霹靂手也。」錢曰:「安能霹靂手,僅免葫 蘆蹄也。」葫音鶻。 蘇侍郎言:「每見州府召客,觀其品別人類,已足觀政矣。」 錢穆嘗言:「三世仕宦,方會著衣吃飯。」故錢公每饗客致饌,皆精要而不 繁。 舊說宋莒公通小學,好證人誤書,坐此亦招怨。如李獻臣三子,名皆從累字, 長壽朋、次復圭、次徒芻也。莒公曰:「朋象鳳羽之形,非兩月也。」正此類甚 多。又有以方回首類之曰:「不知回字直屈一畫耳,非兩口也。」 漢陽武昌,濱江多魚,土人取江魚皆剖之,不加鹽,暴江岸上,數累千百, 雖盛暑為蠅蚋所敗,不顧也。候其干乃以物壓作肅,謂之淡魚,載往江西賣之, 一斤近百錢。饒信間尤重之,若飲食祭享無淡魚,則非盛禮,雖臭腐可惡,而更 以為佳。一船淡魚其直數百千,稅額亦極重,黃州稅物,每有三淡魚船,則一日 課利不憂。 貢父劉公作給事中時,鄭穆學士表請致仕,狀過門下省,劉公謂同舍曰: 「宏中請致仕,為年若干也?」答者曰:「鄭年七十三矣。」劉公遽曰:「慎不 可遂其請。」問曰:「何故也?」劉曰:「且留取伴八十四。」底時潞公年八十 四,再起平章事,或云:潞公聞之甚不懌。宏中,穆字也。 熙寧中,有班中一大校,姓李,忘其名,嘗監牧馬於陳留雍丘之間。野中有 叢祠,俗傳以為周襄王公主墓,李因取紙錢就墓拜焚之,紙錢不化,因忽昏仆地, 不知人。久之蘇,謂其徒曰:「屬公主召我。」又嘆曰:「乃爾富貴。」因不復 語,雖問亦不答。牧事已歸家,即與其妻異寢,後亦寢疾。元豐中,忽一日,顧 左右取衣冠甚急,又雲備馬,雲當從駕。其父問:「從何駕也?」答曰:「皇太 後駕也。」既被衣冠,良久遂卒,乃慈聖太后崩日也。 殿中丞丘,多言人也,嘗在杭謁珊禪師,珊見之殊傲。俄傾有州將子弟來 謁珊,降階接禮甚恭,不能平。子弟退,乃問珊曰:「和尚接甚傲,而接州 將子弟乃爾恭耶?」珊曰:「接是不接,不接是接。」勃然起,摑珊數下,乃 徐曰:「和尚莫怪,打是不打,不打是打。」 沈存中博學多能,天文、曆數、鐘律、壬遁,皆極其妙,尤善用算,然甚好 弈棋終不能高。嘗著書論棋法,謂連書萬字五十二而盡棋局之變,而余見世工棋 者,豈盡能用算知此數?至有不分菽麥,臨局便用智特妙,而括欲以算數學之, 可見其迂矣。括又自言推數知死時在稱意中,嘗言括死時頗熱鬧。然括之死,乃 在謫廢中,非稱意也。 王聖美嘗言:「經傳中無嬸與妗字。」考其說,嬸字乃世母字二合呼也,妗 字乃舅母字二合呼也。(二合如真言中合兩字音為一) 司馬溫公,當世大儒,博學無所不通,雖已貴顯,而刻苦記覽甚於韋布。嘗 為某言:「學者讀書,少能自第一卷讀至卷末,往往或從中或從未隨意讀起,又 多不能終篇。」光性最專,猶嘗患如此。從來惟見何涉學士,案上惟致一書,讀 之自首至尾,正錯校字以至讀終,未終卷誓不他讀,此學者所難也。何涉蜀人。 余游洛陽大字院,見歐公、謝希深、尹師魯、聖俞等避暑唱和,詩牌後有一 和者稱鄉貢進士王復,有一聯押權字特妙:早蟬秋有信,多雨暑無權。後不甚顯 名,洛人云仕亦至典郡正郎。 古人作詩賦事,不必皆實,如謝宣城詩「澄江凈如練」,宣城去江近百里, 州治左右無江,但有兩溪耳。或當時謂溪為江亦未可知也。此猶班固謂「八川分 流」。 王荊公為相,大講天下水利,時至有願干太湖,雲可得良田數萬頃,人皆笑 之。荊公因與客話及之,時劉貢父學士在坐,遽對曰:「此易為也。」荊公曰: 「何也?」貢父曰:「但旁別開一太湖納水則成矣。」公大笑。貢父滑稽而解紛 多此類。 掌禹錫學士,厚德老儒,而性涉迂滯。嘗言一生讀書,但得佳賦題數個,每 遇差考試輒用之,用亦幾盡。嘗試監生,試《砥柱勒銘賦》。此銘今具在,乃唐 太宗銘禹功,而掌公誤記為太宗自銘其功。宋渙中第一,其賦悉是太宗自銘。韓 玉女時為御史,因章劾之。有無名子作一闕嘲之云:砥柱勒銘賦,本贊禹功勛。 試官親處分,贊唐文。秀才冥(上)子里,鑾駕幸並汾。恰似鄭州去,出曹門。 冥子,里俗謂昏也。 世傳朱全忠作四鎮時,一日與賓佐出遊,全忠忽指一方地曰:「此可建一神 祠,試召一視地工驗之。」而召工久不至,全忠怒甚,見於辭色,左右皆恐。良 久工至,全忠指地視之,工再拜賀曰:「此所謂乾上龍尾地,建廟固宜然。非大 貴人,不見此地。」全忠喜,薄賜而遣之。工出,賓僚或戲之曰:「爾若非乾上 龍尾,當坎下驢頭矣。」東北人謂斫伐為坎。 世傳謝仙火字,雲謝仙是雷部中神名,主行火,此乃木筏上各私記其主姓名 耳。火猶甲也,乃謝仙火中木也。今筏商皆刻木記主名,不惟謝仙也,意或偶合。 道藏所載乎?未可知也。 莊子論萬物出入於機,有程生馬、馬生人。而沈存忠《筆談》乃謂行關中, 聞人云此中有程,遂以為生馬之程,而不知秦聲謂蟲為程,蟲即虎也,豈莊子之 謂歟?生馬生人之論,古今未見通者,未可遽解也。 王黃州詩云:刺史好詩兼好酒,山民名醉又名吟。而黃州呼醉為沮,呼吟為 垠(逆斤切),不知呼醉吟竟是何名也?黃州廝役多無名,止以第行為稱而便稱 為名。余自罷守宣城,至今且二年,所過州府數十,而有佳酒者不過三四處。高 郵酒最佳,幾似內法,問之其匠,故內庫匠也;其次陳州瓊液酒,陳輔郡之雄, 自宜有佳匠;其次乃黃州酒,可亞瓊液而差薄。此謫官中一幸也。平生飲徒,大 抵止能飲五升以上,未有至斗者,惟劉仲平學士、楊器之朝奉能大杯滿,然不 過六七升醉矣。晁無咎與余酒量正敵,每相遇兩人對飲,輒盡一斗才微醺耳。 范丞相、司馬太師,俱以閑官居洛中,余時待次洛下。一日春寒中謁之,先 見溫公。時寒甚,天欲雪,溫公命至一小書室中坐,對談久之,爐不設火,語移 時,主人設栗湯一杯而退。後至留司御史台見范公,才見,主人便言天寒,遠來 不易,趣命溫酒,大杯滿,三杯而去。此事可見二公之趣也。 士人有雙漸者,性滑稽,嘗為縣令,因入村治事,夏暑憩一僧寺中。方入門, 主僧半酣矣,因前曰:「長官可同飲三杯否?」漸怒其容易,叱去。而引僧猶不 已,曰:「偶有少佳酒,同飲三杯如何?」漸發怒,令拽出去,俄以屬吏,漸亦 就憩。至晚,吏呈案,漸乃判云:談何容易,邀下官同飲三杯;禮讓往來,請上 座獨吃八棒。竟笞遣之。 蘇舜元字才翁,舜欽字子美,兄弟也。舜欽名藉甚,才翁人少稱之,然才翁 書,字清勁老健,實過子美,至為詩,有嘉句子美亦不逮也。才翁有《宿僧院》 詩,一聯云:斷香浮缺月,古像守昏燈,可謂嘉絕。 高郵崔伯易龍圖,性信鬼神,屢典郡所,至必繕祠廟,其居家亦常祭享,甚 專精也。嘗為余言:任兵部員外郎時,一日下直出省,其直舍有火爐,盡去火以 大鐵罩覆之。明早入省,去鐵罩,則灰上有一名字,舍中不得人,崔已怪之。遂 復罩爐乃祝之曰:「若果有所告,來日當別有字來。」早去罩視之,有一表字, 崔了不解。其後不數日,遷禮部郎中,初視事,吏持一印來,曰:「此名表郎印 也。」蓋禮部掌撰賀慰諸表,表後署所撰郎官名,故有此印。伯易以謂神告。 楊大年奉詔修《冊府元龜》,每數捲成,輒奏之,比再降出,真宗常有簽貼, 有少差誤必見,至有數十簽。大年雖服上之精鑒,而心頗自愧,竊惴上萬機少暇, 不應能如此。稍訪問之,乃每進本,到輒降付陳彭年,彭年博洽不可欺毫髮,故 謬誤處皆簽貼以進。大年乃盛薦彭年文字,請與同修,自是進本降出,不復簽矣。 黃州蓋楚東北之鄙,與蘄鄂江沔光壽,一大藪澤也。其地多陂澤丘阜,而無 高山,江流其中,故其民有魚稻之利,而深山溪澗往往可灌溉,故農惰而田事不 修。其商賈之所聚而田稍平坦,輒為叢落,數州皆大聚落也。而黃之陋特甚,名 為州而無城郭,西以江為固,其三隅略有垣,壁間為藩籬,因堆阜攬草蔓而已。 城中民居才十二三,余皆積木荒田,民耕漁其中。方盛夏時,草蔓蒙密,綿亘衢 路,其俗忄扁迫儉陋而機巧,語音輕清類荊楚,而重濁類江左。雖瀕江,而大風 雨大寒暑輒無魚。其蟲多蛇,號白花者治風,本出蘄州,甚貴,其出黃州者,雖 死兩目有光,治疾有驗,土人能捕之,歲貢王府。黃人言:此蛇不採食,蟠草中 遇物自至者而食之,其治疾亦不盡如《本草》所載。余嘗病疥癬,食盡三蛇而無 驗。黃之東三驛,地名岐亭,有山名拘羅,出蜈翁,俗傳其大者袤丈。土人捕 得,以煙熏干之,商賈歲歲販入北方,土人有致富者。 余謫官時,自宛丘赴黃,自陳逾蔡,由蔡道光乃至。自蔡之新息東門渡淮後, 遂入光境,皆大山峻岭,險處更不通馬,徒步而登,其著者曰驢笑、門限、春風、 鮑家,皆嶺名也。自入光境無麵食,市所售餅餌,色如土沙,磣不可咀。入黃境 先道麻城,縣境夾道皆松,甚茂,稍稍摧敗不相屬矣。雲麻城令有張君者,課民 植之,後宰不能繼,故松稍衰□。余在黃聞令呂者,以課民種松獲罪矣。黃州牌 稅最重,所謂牌者皆大木板,每四片為一副,蓋一棺之用也。其販皆自湖南郴連 邵等州,其山多大木,山中人售板,值甚賤,又多以繒帛魚牛肉等相易,而 至真州貨之,獲厚利,故雖重征,商人不憚也。大者為障板,所謂障者,編竹為 之而周以木浮之牌,而每至江流急處,則先放障,更自障綴索牌上,攬索而前, 則牌行差安而無虞。小者為櫓牌,兩隅搖櫓如舟。凡牌皆中立一柱,貫出牌下, 所以候水深淺,謂之將軍柱雲。湖南遠方北人守官者,代還多乘牌,所至千,官 府求輕稅,或冒乘客牌,即為主之,亦一弊事。 蘄水縣有高醫龐安時者,治疾無不愈,其處方用意幾似古人,自言心解,初 不從人授也。蘄有富家子,竊出遊倡,鄰人有斗者排動屋壁,富人子方驚懼疾走 出,惶惑突入市。市方陳刑屍,富人子走仆屍上,因大驚,到家發狂,性理遂錯, 醫巫百方不能已。龐為劑葯,求得絞囚繩燒為灰以調葯,一劑而愈。龐得他人葯 嘗之,入口即知其何物及其多少,不差也。 紹聖戊寅歲,余在黃州,見上元沽酒人,頭已簪麥穗,土人言:常年不爾。 黃州,江南流,在州西,其上流乃謂之上津,其下水謂之下津。去治無百步, 有山入江,後崖頗峻峙,土人言此赤壁磯也。按:周瑜破曹公於赤壁,雲陳於江 北,而黃州江東西流,無江北。至漢陽江南北流,復有赤壁山,疑漢陽是瑜戰處。 南人謂山入水處為磯,而黃人呼赤壁訛為赤鼻。 蘇侍郎由黃門謫知汝州,因游天慶觀。見殿上壁畫甚精,問之乃吳道子筆也, 而殿稍不完,因施己俸新之。工又於殿脊上火珠中見有書字,蓋記建殿年月,後 有書曰:某年月日有姓蘇人重修。校其時,正黃門修時也。然則人之行止,豈偶 然哉。 黃州有小蛇,首尾相類,因謂兩頭蛇。余視之,其尾端蓋類首而非也。土人 言:此蛇老蚯蚓所化,無甚大者,其大不過如大蚓,行不類蛇,宛轉甚鈍,又謂 之山蚓。 楊國寶學士,滎陽人,頗以文行著稱。元中任開封府推官,一家大小十餘 口死幾盡,國寶最後亦卒。先是國寶有妹孀,依其兄以居。妹有庖婢,一日忽如 病心狂語,終日不休,語頗凶怪,或取土為丘墳狀守之而哭,人以為不祥,勸楊 逐之,楊不聽。時某與楊同館供職,時楊方喪一女,一日謂余曰:「余夜夢一蛇, 首有冠。」余素聞蛇身而冠,謂之喪門,大不祥,心知楊之禍未已也,不欲言之, 已而果然。 田京待制將取襆頭戴之,有蛇出襆頭下。或言蛇戴襆頭喪門也,不數日京死。 京師有富家子,少孤專財,群無賴百方誘導之。而此子甚好看弄影戲,每每 至斬關羽輒為之泣下,囑弄者且緩之一日。弄者曰:「雲長古猛將,今斬之,其 鬼或能祟,請既斬而祭之。」此子聞甚喜。弄者乃求酒肉之費,此子出銀器數十, 至日斬罷,大陳飲食如祭者,群無賴聚享之,乃白此子,請遂散此器,此子不敢 逆,於是共分焉。舊聞此事不信,近見事有類是事,聊記之,以發異日之笑。 黃州雨後,泥中有蟲如細蚓,長尺余,土人謂之蠱。言或人踐之,至其所踐 處皆坼裂。又有一蟲亦謂之蠱,頭如,身長尺許,稍縈之即斷不倫。而北方凡 屋角陰處,有蟲善躍而長,眉目有班,灶間亦有,南人謂之錢駝兒,疑《詩》所 謂伊威。 黃州窗壁間有大蜘蛛,足長三寸,而腹極小,行甚,腹無絲,不能為網。 蘄州一日有赦書至,乃紹聖五年五月朔,受傳國寶赦也。郡官未知赦因,請 問太守,其守妄人也,曰:「此赦以近修大慶殿成耳。」乃是赦文中有一句云: 告成大慶。記唐人有得友人書云:改年多感,即宣傳云:近改多感元年。正類此 事。 王荊公知制誥,因讀張公安道舊制詞,見其作《曹佾建節制》,其一聯云: 世載其德,有狐趙之舊勛;文定厥祥,實姜任之高姓。大嘆服其著題而語妙。此 事某見蔡卞說。 某舅氏李君武者,少才勇,以武舉中第,嘗押兵之夔州,行峽路,暮投一山 驛。驛吏曰:「從前此驛不宿客,相傳堂中夜有怪物。」君武少年,氣豪健,不 顧,遂宿堂中。至半夜,忽有物自天窗中下,類大飛鳥,左右擊搏。君武捫常所 弄鐵鞭揮擊,俄中之,遂墮地,乃取盆覆之,至天明發盆視之,乃一大水鳥,如 雛鶴,細視之,乃有四目,因斃之,自後驛無怪。 世傳王魏公當國時,玉清宮初成,丁崖相令大具酒食,列幕次以飲食游者, 後游者多詣丁,訴玉清飲食官視不謹,多薄惡不可食。丁至中書言於魏公,公不 答,丁三四言,終無所云。丁色變,問相公何以不答,公曰:「此地不是與人理 會饅頭夾子處。」 前輩談經,重變先儒舊說,雖時有不同,不敢容易,非如近時學者,欲變則 變,斷自胸臆,不復參考。見蘇侍郎說李迪與賈邊過省時,同落第,以「當仁不 讓於師」為論題,而賈解師為眾,與傳注異。時李落韻,有司遂奏稟焉,詔落賈 而取李,重變舊說也。 近世傳沈存中《筆談》所載殊有佳處,然其言語體勢絕似魏朴、王子韶,蓋 括善二人故也。 沈存中為客話越州鰻井事,曰:「括親見上井時如常鰻鱺耳,俄頃稍大,已 而緣柱而上,大與柱等。」客曰:「啟內翰,好粗鰻。」世謂無理誑人為粗謾。 余亦數聞人說鰻井,亦信神異。 邵雍字堯夫,洛陽人也,不應舉,布衣窮居,一時賢者皆與之交遊。為人愷 悌,和易可親,而喜以其學教人。其學得諸易數,謂今五行之外,復有先天五行, 其說皆有條理,而雍用之可以逆知來事,其言屢驗。某在史院時,曾得其著書號 《皇極經世論》者數十卷,讀之不甚可曉。其書中所論有配律歷及平上去入四聲 處,莫可考也。又有《周易卦圖》,未曾見之。或言雍此學無所從授,而心自得 也;或言雍父得江鄰幾學士家婢而生雍,婢攜江氏家書數編來,邵氏雍取而讀之, 乃得此學,未知信否? 韓魏公帥太原,以多病求鄉郡,遂建相州之節,知相州,到郡疾亦未安。一 夕,有大星殞寢堂之後,家人大驚,以謂不祥。久之,魏公方行而仆於地,家人 尤惡之,而久之疾遂平,了無一事。而一日邸報至,王貽永卒。貽永亦建相州節, 星殞於相,為貽永也。貽永庸人,方在位時,言官百方撼之不能損,豈知天上有 物主之歟?貽永所謂沒興王駙馬者。此事見魏公侄正彥說。 衛朴楚州人,病瞽,居北神鎮一神祠中,與人語,雖若高闊而間有深處,類 有道者,莫能測。雖病瞽而說書,遣人讀而聽之便達其義,無復遺忘。每葬歷, 布滿,按以手,略撫之,人有竊取一,再撫之即覺。其市物擇其良苦,雖毫 厘不可欺,有取其已棄者與之,朴即怒曰:「是已嘗棄矣。」由是人無能欺,亦 莫知何以能若此也。頗言人未來休咎,亦屢中。曾布令海州沐陽,來楚見監司求 舉狀,不遂,因試問朴以休咎,朴曰:「公何憂?自此三年,當為翰林學士矣。」 已而信然。朴年七十餘卒,或言朴能養性導氣,仙去不死也。朴嘗令人聽其腦中 有聲,常若滴水雲。 仁宗時有大豪焦隱者,嘗詣三司投狀,乞買撲解州鹽池,歲納凈利。時王君 貺主計曰:「買撲無不可者,但當先自舉一後界乃可。」焦詞屈乃出,嘆曰: 「措大家也有長處。」 張文定以端明殿學士尹成都日,值葯市,其門醫李生因市葯遇一老人,相與 問訊,老人曰:「張公巳再鎮蜀矣。」文定實一至,老人似言其前身事也。又曰: 「今有葯二粒,君為我達於公,或公不信,未肯餌,則以一粒烹水銀,俟汞成金, 可無疑也。」李生以葯獻公。公素好道,聞之甚喜,乃於府第小亭,躬取水銀構 火,投藥一粒烹之。既烹,有聲如粥沸,有紅光自鼎中起,俄頃光罩一亭,而鼎 中聲亦屢□,火滅視鼎中,爛然餅金矣。公取餘一粒即服之。公壽八十五,歲康 寧,終身無疾,坐而逝。殯後柩有大聲,豈其屍解矣?不然,神丹在腹,豈與常 人同腐也?某見公子恕說:「葯金一兩許,公令作四指環,其一公以奉其父,其 一與其夫人,其一長子,其一以自服。父、夫人、長子皆前沒,金亦隨葬,獨公 者猶在。」怨言此時公尚無恙,意今亦葬之矣。某嘗問恕以公居常導養之方,恕 亦不盡知其深妙處,恕但言:「公自中年後即清居,獨居一堂,每旦起即徐步, 周環約五里所,日以是為常,不見別有施為也。少時服硃砂,又服天門冬,既老 亦罷之。」公年八十餘時,某猶見之,視其□頰,白膩如少年然。公少年喜飲酒, 飲量絕人,晚年病目,亦其毒也。公頗得彭老御內之術,屢以試用,公言:「唯 一次實覺精氣上溯至腦耳,他時不覺也。」 世言「眉毫不如耳毫,耳毫不如老饕」,此言老人饕餮嗜飲食,最年老之相 也,此語未必然。某見數老人皆飲食至少,其說亦有理。內侍張茂則,每食不過 粗飯一酸許,濃膩之物絕不向口,老而安寧,年八十餘。茂則每勸人必曰:「且 少食,無大飽。」王皙龍圖,造食物必至精細,食不盡一器,食包子不過一二枚 耳,年八十卒。臨老尤康強,精神不衰,王為余言:食取補氣,不飢即已,飽生 眾疾,至用藥物消化,尤傷和也。劉幾秘監,食物尤薄,僅飽即止,亦年八十而 卒。劉監尤喜飲酒,每飲酒更不食物,啖少果實而已。循州蘇侍郎每見某即勸令 節食,言食少即藏氣,流通而少疾。蘇公貶瘴鄉,累年近六十,而傳聞亦康健無 疾,蓋得此力也。蘇公飲酒而不飲葯,每與客食,未飽已舍匕筋。 世傳唐張又新在李紳席上作詩贈樂妓云:雲雨分飛二十年,當時求夢不曾眠。 此詩固佳,然誤矣。夫求夢須眠,不眠安得有夢? 黃州倉有大蛇,其尾之圍猶如人股,倉連州宅園,蛇時時往來,人或見之。 有奉議郎丁糹延者,某同年進士也,嘗言其祖好道,多延方士。嘗任荊南監 兵,有一道人,禮之頗厚。丁罷官,道人相送,臨行出一小木偶人,如手指大, 謂丁曰:「或酒盡時以此投瓶中。」丁離荊南數程,野次逢故舊,相與飲酒,俄 而壺竭,丁試取木偶投瓶中,以紙蓋瓶口,頃之,聞木人觸瓶紙有聲,亟開視之, 芳酎溢瓶矣。不知後如何。 余平生所見方士道人,惟見陳州有王江者,真有道之士。嗜酒佯狂,形短而 肥,丫髻簪花,語言不常,有中理處。王侍讀陶守陳,頗禮之,數問房中之方, 江無所答。王問有強兵戰勝之術如何?江曰:「百戰百勝不如不戰。」其言大抵 類此。餘外祖李少卿居陳,以年德為一鄉所服,常延禮江,而江竟無所教。李一 旦謂江曰:「與君相知有年矣,竟鎖胸臆不我教乎?」江曰:「君示鑰匙,余不 憚開也。」江止無常處,或神祠、佛寺,下里、貧舍,遇便宿。惟持藁一束,時 時題所止壁,作詩句。又有近性宗處,喜與小兒輩戲,或終日,小兒以狗蠅巴豆 盈掬與之,江隨便啖食,而了無他。因沖部使者,導從使者怒,執送州杖之,出 曰好打好打,人窺其杖處,初無損也。後有客自北門來,雲嘗遇夜風雨,寄宿道 旁一小舍,舍中惟一老翁,至曉別去,老人曰:「到陳州為傳語任江客到陳城北 草市。」王江遇之,曰:「何不道傳語?」乃知必任江,王姓非真也。自爾江稍 往來他處,或至京師,今不復見矣。 雞能司晨,見於經傳,以為至信,而未必然也。某任河南壽安尉,因驗屍往 旁縣,夜宿一村寺中,以明日程尚遠,余謂從者曰:「雞鳴時上道。」從者曰: 「今天寒雞懶,俟其鳴,向明矣,不若見星而行也。」余未之信。明日將旦而行, 雞竟未鳴。在黃州時,或夜月出,四鄰雞悉鳴。大抵有情之物,自不能有常,而 或變也。 光君舊說:「嘗隨侍祖父官閩,有一官人家子弟,秀穎美風表,善作詩,詩 格似李長吉,有一聯云:細草行藤路,垂楊席帽風。然夭卒。」又嘗見張去華說: 「一道人能詩,一聯云:窗風枯硯滴,山雨慢琴弦,亦頗幽奇。」 元中享,詔南京張安道陪祠,安道因蘇子由托某撰辭免及謝得請表,余 撰去。後見張公表到,悉用余文,不改一字,獨表內有一句雲「邪正昭明」,改 之雲「民物阜安」,意不欲斥人為邪也。張公高簡,自居而慎如此。 嘉中,韓魏公當國,遣使出諸道,以寬恤民力為名。使既行,魏公大悔之, 每見外來賓客,必問寬恤使者不擾郡縣否,意恐詔使騷擾,民重不安也。無幾, 皆罷之。王荊公行新法,每遣使,其大者曰察訪,小至於興水利、種稻田,皆遣 使,使者項背相望於道。荊公嘗言:「讀大小《雅》言周文武故事,而《小雅》 第三篇便言『皇皇者華』,君遣使臣,故遣使為先務。」二公所見如是。 干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凡人小小通塞亦先有符兆,不可誣也。 某應舉時,已獲薦赴南省,僦居省前汴上散屋中。初入屋,懸寢帳,忽見余帳後 有一黃草新繩子垂下,草甚勁緊,自相糾繞成一及字,余曰:「此乃佳兆。」蓋 聞人謂登科為及也。省試罷歸,省榜將出,復至京師,寓相國一鄉僧院中,晨起 漱口噴水門上,覺水濕處隱然有字,因洗視之,乃四字雲「榮登在即」也。是歲 余叨忝。 凡觀人之術無他,但作事神氣足者,不富貴即壽考。但人作十事,若一一中 理無可議者也自難得,況終身作事中理邪?其次莫若觀其所受,此最切要。升不 受斗,不覆即毀,物理之不可移者。 元豐七年正旦元會,駕既坐,輅屋忽崩,玉輅遂碎,守輅士壓死者數人,輿 屍而出。明年,永裕晏駕,此近不祥也。 器寬易動,意形於色,得少為足與好妄語者,皆夭折貧賤之相,余驗之非一。 某元中,記一日因朝罷復追班宣麻,乃是楊王改封徐王制。時鄭宏中學士 在班中,謂某曰:「穆舊為楊府官僚,將往賀之,但以賀者與王名正同音,故不 欲也。」意甚不足。某曰:「王名顥,不名賀也。」鄭曰:「字雖不同,音正類 耳。」蓋閩人顥賀同音耳。此事古人亦時有之。韓退之作《方橋》詩云:可居兼 可過,後乃云:方橋如此做,是讀做作佐也。 國初時,天下縣令多是資高選人,年各已老,故所臨多貧,榻幾與民為等列。 然多曉田裡間事,又既不自尊大,則民間情偽利病,得以上達,故下亦頗安之, 稱得人者亦十四五,然當時議者靳笑而病之久矣。自范文正公始建請舉縣令,佐 有出身三考,無出身四考,有舉主始得作令。自此舊弊盡革,為令多新進士,不 然則人家子弟,所臨漸漸曉文法,皆潔己求進,吏民畏仰之矣,人皆以為便。某 在洛中時,見一二老成所論異於此。其說以謂舊令雖無峻整治狀,而與民意親, 上下相安,往往蒙利;今令徒文具,可以為美觀耳,於民無甚益。往時雖有求於 民而民樂輸,不以為費,比之事鞭以急稅賦,擾田裡以督期會,則大異矣。自 舉令以來,民不敢仰視令矣,何有哉?此說亦有理。 王文恪以風節文詞著稱,而性好吏事,以察為明。留守西京日,長水縣申請 買木錢數百千,王視其狀,便亟呼吏作,教下縣令追買木一行人,吏九十餘人皆 械送府。既至,皆以屬吏,吏莫知所以致罪。久之不得情,乃請其故,王曰: 「凡公文皆先書押而後用印,故印在書上,今此狀乃先印後書,字在印上,必有 奸也。」於是鞫之,果重疊冒請,盜印為之者。洛人皆服其精。 某平生見人多矣,惟見蘇循州不曾忙,范丞相不曾疑。蘇公雖事變紛紜至前, 而舉止安徐若素,有處置;范公見事便洞達情實,各有部分,未嘗疑惑。此皆過 人者。 呂子進說:其父正獻公平生清淡無嗜,好學問,至老不衰,博習本朝典故, 而不治其瑣細有司之事,嘗曰:「賢者當志其大者。」 嘉中,嘗欲除張堯佐節度,陳秀公作中丞,與全台上殿爭之。仁宗初盛怒, 作色待之,既進見,迎謂之曰:「豈欲論張堯佐不當授節度使耶?節度使本粗官, 何用甚爭?」時唐質肅公作御史里行,最在眾人後,越次而前曰:「節度使太祖 太宗總曾作來,恐非粗官。」上竦然,而堯佐此命竟罷。 范蜀公不信佛說,大蘇公嘗與公論佛法其所以不信之說。范公云:「鎮平生 事非目所見者未嘗信。」蘇公曰:「公亦安能然哉?設公有疾令醫切脈,醫曰寒 則服熱葯,曰熱則餌寒葯,公何嘗見脈而信之如此?何獨至於佛而必待見耶?」 劉幾字伯壽,洛陽人,自言唐文靜之後。登進士高科,後換武官,數守邊, 號知兵。某尉河南壽安時,遇幾,時年已七十餘,精神不衰,體干輕健,猶劇飲, 無日不飲酒,聽其論事,有過人者。余素聞其善養生,又見其年老不衰,因問諮 之。幾挈余手曰:「我有術欲授子,以是房中補導之術。」余應之曰:「方困小 官家,惟一婦,何地施此?」遂不復授。然見幾飲酒,每一飲酒輒一漱口,雖醉 不忘也,曰:「此可以無齒疾。」晡後食少許物便已。一夕與余飲,各大醉就寢, 五更余覺,覺飢甚,呼人作粥,幾亦起,曰:「幸留粥待我。」粥成,幾曰: 「待我略遣宿酒。」余起觀之,見幾以被自覆,漸起兩足,久之乃興進粥,談笑 至旦,略無少苦。幾最曉音,數為余言之,余亦未嘗學鐘律,不能盡記其說,猶 記其一說頗有理。幾言:有士人陳昭素者,頗以知音自許,欲自言朝廷願定大樂, 幾問其說,昭素講之已備,幾謂之曰:「此不足恃也,定樂之要在心通而耳曉。 今樂發黃鐘之鐘,用銅若干,今具以三若干銅,火齊金汁無少異者,鑄為三黃鐘, 舉而扣之,為三聲耶?一聲也?」昭素曰:「金火雖均,聲不能無變。」幾曰: 「此須子心與耳,知黃鐘而後可法,不足恃也。」此語有理。後數年,幾遇余於 陳,幾病矣,無幾何而卒。幾有子婿陳令者,佳士也,頗知其婦翁之術,曰:暖 外腎而已。其法以兩手掬而暖之,默坐調息至千息,兩腎融液如泥,淪入腰間。 此術至妙,幾有弟忱所言亦如此。 2003.03.21 尹小林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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