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資本主義社會還存在「絕對貧困」嗎?
財富與勞動相分離是資本和勞動進行交換的必要規律,這種分離就是工人的絕對貧困。馬克思指出:「工人的絕對貧困……無非是說,勞動能力是工人唯一能出售的商品,工人只是作為勞動能力與物質的、實際的財富相對立。」 絕對貧困是指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勞動與財富的分離,即勞動者被剝奪了包括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在內的一切物的財富,而勞動與生產資料的分離是勞動者的生活資料被剝奪的根源所在。絕對貧困指工人所處的除了擁有自身的勞動能力以外,其他一無所有的狀況。馬克思認為,無產階級的絕對貧困表現了資本主義社會中基本階級的對抗關係。「被剝奪了勞動資料和生活資料的勞動能力是絕對貧困本身。」 勞動能力由於被剝奪了勞動資料即被剝奪了通過勞動佔有自然因素所需的物的條件,它也就被剝奪了生活資料。
所以,僅僅考察生活質量範圍的貧困狀態,而忽視生產資料佔有上的貧困狀態,這既不符合馬克思關於絕對貧困的原意,也不符合馬克思一貫的立場和分析方法,更不符合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現實。從無產階級的勞動從屬於資本這一前提出發,只要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無產階級的勞動從屬於資本,那麼絕對貧困就一直會存在。絕對貧困是一般性規律,但該規律的表現形式是具體的、多樣的。「絕對」一詞一般是講無條件的意思,指不受任何限制。這裡的絕對貧困其實也是有條件的,即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制度框架之下。在資本主義制度條件下,無產階級貧困化是絕對的,它是一切客體都完全被剝奪的勞動的可能性。
馬克思曾經指出:「不管工人的報酬高低如何,工人的狀況必然隨著資本的積累而日趨惡化。」 這句話經常作為闡釋馬克思關於絕對貧困的觀點而被引用。但是,這句話似乎是不可理解的,為什麼報酬高時也必然隨著資本積累而日趨惡化呢?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是價值增值過程和生產關係再生鞏固過程的統一。馬克思在這句話的前面曾說:「一切生產剩餘價值的方法同時就是積累的方法,而積累的每一次擴大又反過來成為發展這些方法的手段。」 生產剩餘價值的方法無非是使用提高勞動生產率的相對剩餘價值的生產方法和延長勞動日或提高勞動強度的絕對剩餘價值的生產方法,也就是加強剝削從而獲取更多剩餘價值的方法。工人的報酬即使提高了,勞動者對於資本的隸屬關係進一步加深,並逐步從「形式上的隸屬」發展到「實質上的隸屬」。
馬克思在《剩餘價值理論》一書中評價李嘉圖時指出:「他更應該理解,僅僅以剩餘價值為目的的即以生產群眾的相對貧困為基礎的生產形式,絕不能象他一再說明的那樣,是財富生產的絕對形式。」 從馬克思的這句話來看,工人的相對貧困是指在以剩餘價值為目的的資本主義生產的條件下,工人必須把自己創造的價值的一部分無償地交付給資本家佔有。馬克思所說的相對貧困是從以剩餘價值為目的的生產所決定的分配關係的角度考察的。資本主義生產是「以剩餘價值為目的即以生產者群眾的相對貧困為基礎的。」
在馬克思關於無產階級貧困化的理論中,絕對貧困與相對貧困並不是位於同一層次上的兩個相對立的概念。絕對貧困是指工人除了擁有自身的勞動能力以外,並不佔有其他生產資料;而相對貧困是指資本家無償佔有工人在剩餘勞動時間中創造的價值,而工人只得到他的勞動力的價值。絕對貧困與相對貧困之間的關係,就是生產和分配之間的關係。生產決定分配。生產出來的產品構成了分配的客觀對象,它決定了分配的內容。同時,在生產過程中,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決定了收入分配的特定形式。「有了這種本來構成生產的一個要素的分配,產品的分配自然也就確定了。」
在馬克思看來,生產與分配兩者——而不僅僅只有分配——都具有歷史性。生產性的分配推動再生產的正常運行。絕對貧困指向的是資本主義的生產關係,而相對貧困指向的是資本主義的分配關係。前者決定了後者,生產資料上的一無所有決定了工人創造的剩餘價值被無償佔有,絕對貧困是相對貧困的根源;後者反過來強化了前者,資本家無償佔有剩餘價值的分配,結果進一步加深了勞動力與財富的分離,相對貧困是絕對貧困的積累和再生。
馬克思關於無產階級貧困化的理論是一個完整的科學整體,它是不容割裂的。在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中都存在著一個共同的東西:「是勞動把勞動客觀條件——因而也是把勞動本身所創造的客體性——看作是他人財產的關係:勞動的異化。」 馬克思關於無產階級貧困化的理論,是從分析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揭示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運動規律所得出的科學結論。
生產剩餘價值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絕對規律。在剩餘價值規律和資本主義積累一般規律的作用下,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過程是資本積聚和集中的過程,同時也是無產階級經濟狀況趨於惡化的過程。馬克思依據資本主義積累的一般規律,揭示了資本積累所引起的資產階級的財富積累與無產階級的貧困積累兩者之間的內在聯繫,科學地論證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無產階級貧困化的必然性。
二、誤區的澄清在國內外學術界的相關爭論中,馬克思所說的絕對貧困經常被誤解為以下幾種含義:(1)工人物質生活水平的絕對下降或物質生活狀況的絕對惡化;(2)實際工資的下降;(3)工資低於勞動力商品的價值。根據第一種理解而對馬克思的無產階級貧困化理論作出否定的觀點比比皆是,這也是該理論受到「挑戰」和「攻擊」的主要原因。根據這一種理解,有不少學者提出了這樣的疑問:無產階級的絕對貧困到底是一種規律,還是偶爾發生的現象?如果說它是一種規律,那麼資本主義社會工人物質生活條件得到改善的事實該如何解釋?於是,部分學者指出,無產階級的絕對貧困只是偶爾發生的現象,如戰爭時期和經濟危機時期等。有的學者按照第二種理解,根據資本主義社會工人實際工資有時上漲的現實否定了馬克思關於無產階級絕對貧困的學說。還有的學者指出,工資低於勞動力價值意味著工人及其家屬得不到維持正常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所必需的生活資料及勞務。
隨著生產力和科學技術的發展,工人及其子女的消費資料的數量和教育培訓的費用存在著上升趨勢,但消費品的價值又日益下降。所以,即使工人得到較過去更多更好的消費品,也不意味著工資等於或超過了勞動力價值。 以上三種對絕對貧困的內涵的闡釋,確切地說,應該是對絕對貧困的表現形式的理解。工人物質生活狀況的絕對惡化、實際工資的下降和勞動力價格低於價值都是馬克思所說的絕對貧困的具體表現。但不能因為這三種具體表現形式的消失而否定絕對貧困的存在,絕對貧困還存在其他表現形式,如失業、債務負擔增加和收入水平的相對下降等等。總之,一切反映勞動與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相分離的現象都是絕對貧困的具體表現,既包括物質生活上的貧困,也包括精神生活和政治生活上的貧困等等。
不少學者認為,無產階級的相對貧困就是同資產階級相比,無產階級在整個社會收入中,得到的份額越來越小。這種認識來源於馬克思所說的一段話:「資本的積累通過使資本家及其同夥的相對財富增多而使工人的狀況相對惡化,此外,還通過使工人的相對剩餘勞動量增加(由於分工等等),使總產品中歸結為工資的份額減少的辦法使工人的狀況惡化」 。馬克思還指出:「階級和階級相互之間的狀況,與其說決定於工資的絕對量,不如說更多地決定於比例工資。」 工人工資在國民收入中比重的下降是相對貧困的表現之一,而不能等同於相對貧困本身。資本家無償佔有工人在剩餘勞動時間中創造的價值,而工人只得到他的勞動力的價值。
換言之,工人只得到他所創造的價值的相對部分。這種工人為自己勞動的時間和為資本家勞動的時間的比例關係,就是工人的相對貧困。馬克思的無產階級相對貧困理論著眼於資本對勞動所創造的剩餘價值的無償佔有,而勞動力價值即工人工資與剩餘價值之間的數量比值的變動並不能改變無償佔有的事實。收入總額是平均收入水平與人口數量的乘積。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在國民收入中所佔份額之比,既受到剩餘價值率的影響,也受到兩者數量對比的影響。剩餘價值率下降或工人數量的增加都有可能造成工人工資比重的上升。即便將相對貧困直接等同於剩餘價值率的上升,工資比重的上升也不完全是由與這樣的相對貧困相反的力量即剩餘價值率的下降引起的。更何況,馬克思所說的相對貧困不是指剩餘價值率的上升,而是指剩餘價值本身的存在。
長期以來,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和教學中,我們對馬克思關於無產階級貧困化的理論都習慣於從絕對貧困化和相對貧困化兩個方面來分析。事實上,在馬克思的著作中並沒有無產階級 「絕對貧困化」和「相對貧困化」的提法。當年伯恩斯坦否認了無產階級貧困化理論,考茨基在對他進行批判時首次提出了絕對貧困化和相對貧困化這兩個範疇。後來列寧在批判伯恩斯坦和考茨基的時候就把它沿用了下來。
考茨基把無產階級貧困化理論區分為相對貧困化和絕對貧困化,並把絕對貧困化即無產階級物質生活狀況的絕對惡化作為一個規律提了出來。這樣,他就把馬克思所表述的一條統一的無產階級貧困化規律割裂開來了。從此,關於無產階級貧困化理論上的爭論就圍繞著「絕對」還是「相對」問題糾纏不清。列寧在《資本主義社會的貧困化》中指出:「工人的貧困化是絕對的,就是說,他們簡直愈來愈窮,生活更壞,吃得更差,更吃不飽,更要擠在地窖和閣樓里。」 這段話通常被認為是列寧給「絕對貧困化」所下的定義,即無產階級的絕對貧困化是指無產階級的物質生活水平的絕對下降或者物質生活狀況的絕對惡化。
其實,這段話是列寧為了反駁資產階級和修正主義者對貧困化理論的攻擊,結合當時德國和俄國的實際情況,提出無產階級不但「相對貧困化」了,而且也「絕對貧困化」了。1902年,針對普列漢諾夫的第二個黨綱草案,列寧曾強調,他不主張說絕對地日益勞苦和貧困。同年在對火星報編輯部協商委員會的黨綱草案的意見中列寧也說:「『不斷遭到各種各樣的貧困』——這是從我的草案中抄來的,不很恰當。我沒有說過不斷遭到貧困。」 這說明,列寧並不同意把工人和勞動群眾生活水平的降低描繪成經常現象和長期趨勢,因為它與歷史發展的事實不符。
馬克思的無產階級貧困化理論中的「貧困化」,指的是無產階級趨於貧困的趨勢與方向。「化」,指的是某種定向的趨勢。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是無產階級貧困化的根源所在。由於勞動力和生產資料的分離,以及由此決定的資本對剩餘價值的無償佔有,使得無產階級的貧困成為資本主義社會的一種穩定的發展趨勢。
以各種形式在各個層面出現的貧困是貧困化的具體表現,在這些表現中,既包括實際工資的下降和勞動力價格價值之差等被誤認為是「絕對貧困」或「絕對貧困化」的現象,也包括無產階級的收入在國民收入中的比重下降等被誤認為是「相對貧困」或「相對貧困化」的現象,還包括在物質貧困之外無產階級所遭受的精神生活和政治權利的貧困。各種貧困現象都植根於馬克思所說的絕對貧困,即勞動與生產資料相分離的狀況。
三、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富裕中的貧困」問題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還存在馬克思所說的絕對貧困嗎?答案是肯定的。當代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基礎依然是資本主義私有制,資本與僱傭勞動的對立仍是當代資本主義的基本特徵,這一點是不容否定的。資本主義基本矛盾在當代突出表現為生產能力的無限增長和社會有效消費需求有限增長的矛盾。這一矛盾在當代集中暴露了資本主義的弊端,凸顯出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歷史局限性。這些矛盾依然支配著當代資本主義的發展,決定著當代資本主義的基本格局和基本走向。
但是,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勞動者對於生產資料的佔有不再處於一無所有的狀態。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使得生產的分工越來越精細化,生產力水平對生產資料的佔有格局提出的社會化要求愈益強烈。資本主義生產關係開始在不斷的自我調整中去應對社會生產力發展提出的新要求。具有改良性質的、調整資本佔有方式的資本社會化措施被提出來了,其中最典型的方法是職工持股計劃(Employ Stock Ownership Plan,簡稱ESOP)。
職工持股計劃是美國律師路易斯·凱爾薩(Louis Kelso)提出的。他指出,如果僅僅少數人掌握和擁有資本,那麼勢必剝削和主宰廣大的非資本所有者——無產階級。凱爾薩還進一步提出了「民主資本主義」的概念。走向「民主資本主義」的直接途徑就是採取經濟措施使每個公民都有權成為資本工人,廣為人知的方法就是職工持股計劃。對大資產階級來說,小額資本的社會化並不會影響其壟斷地位,而且政府也為實施ESOP的企業給予一定的稅收優惠;對廣大勞動者來說,他們也願意用勞動收入購買小額股票,以期獲得更多收入,因此ESOP受到社會各界人士的歡迎。ESOP並不是神奇的。現今的ESOP計劃多是著力於獲得狹隘的財政目標,而並不是要與工人建立擺脫偏見的聯繫。事實上,工人作為小股東不可能同資本分享權力,相反,資本卻通過職工持股制把僱員的儲蓄同企業效益聯繫起來,並得到員工忠於企業的好處。正如馬克思所說的,「積累量是自變數,工資量是因變數,而不是相反。」 「當僱傭工人仍然是僱傭工人的時候,他的命運是取決於資本的。所謂工人和資本家的利益一致就是這麼一回事。」
1979-2000年間,美國最富有的1%的家庭得到了收入增長的38.4%,占最富有的20%的家庭總份額(74%)的一半以上。最窮的20%的家庭僅得到0.8%。2003年美國的家庭總數是111278000戶,最富有的1%就是1112780戶。這些家庭所分享的份額比構成最貧窮的22255600個家庭要高出48倍。 財富是由那些可以保證將來有源源不斷的收入的資產構成的。在美國,財富的集中度比收入的集中度更高。最富有的1%的美國人現在擁有的財富高達16.8萬億美元,比位於底層90%的人多出了2萬億。然而,「太多的美國人把財富的高度集中僅看作是一個病態社會的癥狀,而不是病因所在。」
不僅在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相對穩定階段存在著馬克思所說的絕對貧困,而且正是這樣的絕對貧困造成了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危機。金融資源聚集在經濟階梯的頂層,從而使得普通家庭無法用極少的收入維繫實體經濟的強勁發展。富裕的投資者們難以從實體經濟領域獲得高額回報,於是便把金融市場變成了無規則可循的賭場。財產價格在近些年裡經過了大幅度的膨脹,無疑能為富人們帶來更多的收入,從而使得資本的集中度更高,勞動力與財富相分離即絕對貧困的狀況進一步加深了。政治優先權是由高度集中的財富所定義的。「在不平等愈益嚴重的時代,富裕者解除了對借貸市場的管制,運用任何必要的手段創造了一個富人可以無限制地變得更加富有的爾虞我詐的環境。」
那麼,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還存在馬克思所說的相對貧困嗎?資本對剩餘價值的無償佔有,這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固有屬性,即使實施利潤分享制也不能改變。20世紀80年代,美國經濟學家威茨曼(M.L.Weitzman)指出:「我們需要新的手段,經濟系統本身也需要有根本性的修補」,當務之急是「通過改變勞動報酬的性質來觸及現代資本主義經濟的運行方式,並直接在個別廠商層次上矯正根本的結構缺陷」 。他認為資本主義制度中現存的工資制度非常不合理。在這種工資制度下,工人的工資額是固定的,與企業的經營狀況無關。資本家為了支付工資成本,必然縮小生產規模,維持高價,滯脹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如果資本家和工人就工資問題所進行的談判中,確定的不再是具體的工資額,而是「分享比率」,即確定在企業未來的收益中,多少歸資本家所有,多少歸工人所有,那麼滯脹將自動消失。威茨曼將這種分配製度稱作分享制度,實行這種制度的經濟叫分享經濟。在利潤分享制下,資本家承諾對全部利潤進行扣除並分配給工人,體現了一定程度的讓步。而且,工人的全部收入中包括了一部分利潤,工人的收入隨著利潤的增減而增減,這在一定範圍內改變著工人與資本家收入之間此消彼長的對立,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勞資矛盾。
利潤的實質是剩餘勞動,是工人無酬勞動的凝結。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工人參與對利潤的分享,決不意味著工人能夠獨佔全部的利潤。分享利潤只能在一定範圍內減少工人的無酬勞動,工人創造的大部分的剩餘價值仍然歸於資本家享有。其實,試圖從分配角度入手來完善資本主義制度的設想,並不是什麼新鮮東西。
早在19世紀,杜林就認為「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很好,可以繼續存在,但是資本主義的分配方式很壞,一定得消失。」 對此,馬克思指出:「那些把生產當作永恆真理來論述而把歷史限制在分配範圍之內的經濟學家是多麼荒誕無稽。」 在生產過程中,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決定了收入分配的特定形式。利潤的分享屬於分配領域,它不能反過來決定生產資料的歸屬和生產關係的實質。雖然在一定範圍內工人能夠參與利潤的分享,但最終決定是否讓工人參與利潤分享以及分享比例多少的還是資本家,資本依然支配著僱傭勞動。
從1950-1990年,美國的利潤份額(利潤額在國民收入總額中所佔的比重)年均下降率為1.9%,從1950年的24%下降到1990年的12%。除了1961-1964年和1982-1985年這兩個時期之外,利潤份額一直在下降。相反,工資份額在戰後時期相對穩定,工資份額從1953年的57%攀升到1970年的61%,而後緩慢下降,至1990年時工資所佔份額為60%。 但是,利潤率和利潤份額的下降並不意味著利潤總額的下降。「在衰退和復甦時期,根據通貨膨脹而調整的資本收入增長了32.2%,而真實補償(工資與福利收益)卻只有1.2%。這樣,自2001年第一季度以來,公司部門真實收入增長的主體(84.6%)是資本收入。」
從2001-2004年,當上一個經濟周期結束、衰退開始以來,美國的公司利潤增長了62.2%。在戰後以來所經歷的其他復甦期的同一時點,這一數據的平均值只不過是13.9%。而勞動補償總額(薪水與僱員福利的總和)僅增長了2.8%,遠遠低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歷史平均記錄值9.9%。 美國非工業工人的真實小時工資在1972年達到頂峰,而在2006年跌落至1967年的水平。工資和薪水支出佔GDP的比重從1970年的53%下降到2006年的46%。
收入與財富的不平等不斷擴大,這會產生出資本主義長久以來未能解決的難題:積累的過程取決於工資的不斷降低,而它最終卻要依賴以工資為基礎的消費來支持經濟增長和投資。依靠國內借債消費的刺激來解決由收入差距擴大所造成的過剩危機,成為推動美國經濟增長的重要手段之一。對那些位於中等收入水平的家庭來說,債務負擔已經達到了1995-2004年間的最高水平。自1995年以來,這類家庭的借貸服務支出占其可支配收入的百分比提高了4個百分點,比其他收入集團要高出20%。最高收入水平的家庭債務負擔自然是最低的,不及可支配收入的10%。
所有這一切都表明了家庭債務分布的階級性,經濟壓力更多地是由低收入階層、工人階級家庭來承擔的。激增的家庭債務負擔為拖欠和破產打下了鋪墊。低收入群體的債務負擔,成為當代資本主義相對貧困的一種新的表現形式。美國居民消費債務占可支配收入的百分比已經從1975年的62%上升到2005年的127.2%,增長了兩倍多。 尤其是2005年的數據已經超過了100%,這表明即使不追加任何新的消費,消費債務就已經超出了可支配收入能夠支付的範圍。如果繼續借債,以債償債,那麼消費債務與可支配收入之間的缺口可能會越來越大。
美國經濟中的總體私人債務從1970年佔GDP的110%增加到2007年佔GDP的293%(包括公眾持有的政府債務在內的債務總計從1970年佔GDP的150%增加到2007年佔GDP的346%)。周期性信用危機使得金融動蕩越來越明顯。債務的增長如同毒癮一樣,為了得到相同的刺激效果,人們需要越來越多的毒品,而主體的身體狀況卻在緩慢惡化。在20世紀70年代,每新增1美元的債務就能使美國的GDP增加60美分,而在21世紀的頭十年里這一數據下降到20美分。
但是,剩餘價值已經不僅僅為資本家階級一方獨佔了,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除了利潤分享制之外,當代發達國家剩餘價值分配關係的變化,還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知識和才幹作為複雜勞動的獨立形態獲得了一部分剩餘價值,如經理股票期權制等。第二,剩餘價值的一部分轉化為企業的法人財產,不再屬於哪一個個人,其支配和使用都服從於出資者的整體意志和利益。這部分轉化為法人財產的剩餘價值更具有較多的社會佔有性質。第三,國家以社會利益代表者的身份佔有的剩餘價值越來越多。
國家稅收既有來自勞動者,也有來自資本家剩餘價值的,這為政府履行社會職能提供了經濟條件。而這一部分國家佔有的剩餘價值中有一部分通過轉移支付的方式轉讓給社會所有,保障了普通勞動者的利益,有利於社會公平的實現。這些情況從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資本和勞動的關係,提高了工人的物質生活水平。部分剩餘價值以各種形式對勞動者的返還,為勞動者獲得勞動的物質條件提供了可能。教育和科學技術的發展、勞動素質和勞動層次的提升,使勞動者有可能憑藉人力資本的積累而實現階級流動。這兩種情況都有利於打破少數有產者對資本的壟斷。勞動有可能直接成為資本——勞動力資本,可能直接支配物質資本,這種趨勢為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轉變的歷史必然性提供了新的佐證。
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無產階級的貧困從經濟因素的貧困逐漸轉向非經濟因素的貧困,如人格的不健全、人性的異化、階級意識的喪失以及各種心理危機的存在等,其中最主要的表現形態就是人對資本的全面依賴。資本在世界範圍內同勞動的對立,無產階級不僅在形式上局部地、而且從實質上在全世界範圍內全面依賴於資本。伴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全球擴張,馬克思所說的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也經歷了一個全球化的過程。在全球化進程中,資本流向世界,而利潤流向西方。世界各地越來越多的勞動者不再擁有他們的生產資料和勞動產品,除了自己的勞動力以外一無所有。
在當代,一國範圍內的貧困和全球性貧困都與過去生產力水平落後時期的貧困不同,它是生產力獲得高度發展後的富裕社會中的貧困。這種富裕中的貧困問題被認為是世界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最勤勞的工人階層的飢餓痛苦和富人建立在資本主義積累基礎上的粗野的或高雅的奢侈浪費之間的內在聯繫,只有當人們認識了經濟規律時才能揭露出來。」 在過去、現在或將來的資本主義社會中,只要存在勞動者和生產資料之間的分離,那麼馬克思所說的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就必將存在。
(注釋略)
參考文獻:
[1] 蔣學模、陶大鏞等:《無產階級貧困化理論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
[2] 仇啟華等:《無產階級貧困化的理論與實際》,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
[3] 顧海良、張雷聲:《20世紀國外馬克思主義經濟思想史》,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6年。
[4] 薩米爾·阿明:《資本主義的危機》,彭姝禕 、賈瑞坤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
[5] 楊麗艷:《馬克思的無產階級貧困化理論及其當代發展》,載《馬克思主義研究》2006年第2期。
[6] 趙匯:《怎樣理解馬克思的無產階級貧困化理論》,載《教學與研究》1994年第2期。
來源:胡瑩. 當代資本主義社會還存在「絕對貧困」嗎?[J]. 馬克思主義研究, 2011(6):76-82.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晨鐘
推薦閱讀:
※《龍門陣》第二期 文員阿晴的一天
※萬惡的資本主義,我拿什麼拯救你呢?《加拿大的村莊》(二十五)
※資本主義如何產生?
※「資本主義論」的局限與誤區
※資本主義危機漩渦中的美國社會與階級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