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一事能狂便少年
王國維
王國維最值得別人注意的地方當然是他的相貌。今天我們看他的照片,確實是嘴巴外凸、土裡土氣、一臉苦瓜樣,與錢鍾書、胡適、魯迅、梁啟超等人相比,相去不知幾公里。當年與王國維有過交往的人,對王氏的長相幾乎都不敢恭維。
如王國維在日本時,日本著名漢學家青木正兒去寓所拜訪他,得到的印象是:「……這個垂著辮子、相貌醜陋的鄉下人就是挺有名的王先生。」(1937,《中國文學月報》第26號)非常注重考證的胡適在晚年曾跟助手回憶起王國維,也說「他的人很醜,小辮子,樣子真難看。」
儘管如此,對於自己的長相,王國維並不在意。他是屬於內秀型的人,知識和志向使他擁有自信,「境界高超,必有尊嚴」,他大概這樣勉勵自己。今日許多因為長粉刺而苦惱自卑的中學生,因為長相醜陋而跳樓的大學生,應該向王國維學習。「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眾里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王國維將三首宋詞的三句話抽出來放在一起,用以表達人生追求理想的三種境界,贏得了無數粉絲。胡適就說:「光讀他的詩和詞,以為他是個風流才子呢!」2006年,國內幾大機構主辦「我心目中的十位國學大師」網民投票評選活動,結果王國維名列第一。可見,人不可貌相,文可以不朽。
「老實憨厚」,是王國維的另一個亮點。自唐代到清末,海寧一共出了366名進士。若說海寧王氏在南宋還有數人奪魁,那麼在整個清代,王家似已顆粒無收,頂多是王國維的父親王乃譽考中了個秀才。王國維自己早年,為了考秀才,讀了很多書,卻屢試不中,到最後乾脆放棄,跑去上海進報館當校對員。而與他同為19世紀「70後」「80後」同鄉們,考中秀才舉人,得以保送留學、公費讀書的大有人在。
不用應試教育來衡量人也可以,那就說經商,他也沒有什麼經濟細胞。王國維的父親很早就在鹽官鎮開設洋雜貨店賣東西,他非但沒學到生意經,死後反而被媒體說他欠了一屁股債。倒是徐志摩的爸爸、比他大5歲的徐申如,在海寧興辦實業,蜚聲江浙。
王國維書法
關於王國維的秉性,向來嚴肅的魯迅先生如此評價:「王國維……老實到像火腿一般。」(《而已集》·《談所謂「大內檔案」》)學術工作是個苦力活,需要真誠沉潛、老老實實的人來做,弄不得半點投機取巧和朝三暮四。王國維不畏艱辛、不喜出風頭、生活規律、精神專一,在羅振玉那裡跑前跑後唯馬首是瞻多年而無甚怨言,潛力日巨,自然 「可以算一個研究國學的人物」了(魯迅《熱風·不懂的音譯》)。這樣的人,做出的學問肯定真實、到位、深刻。惟其不藏私心,方能得到各派人士的肯定。
郭沫若稱他為「新史學的開山」,「領著百萬後學」。
梁啟超評價他:「治學方法,極新極密,……為中國學界發明,當不可限量」。1898年梁啟超在弄戊戌變法時,王國維還是新手上路,為其創辦的《時務報》的一個書記員而已。
胡適在1917年的《歸國雜感》中說:近幾年的學術界「文學書內,只有王國維的《宋元戲曲史》是很好的」。5年後胡適又在日記中寫道:「現今的中國學術界真凋敝零落極了。……只有王國維最有希望」。
王國維這麼有希望,胡適舉薦他去清華大學任教,便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了。1925年,王國維正式入駐清華,與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李濟比肩,並稱清華五大導師。
大師們
去清華之前,王國維曾連續三次拒絕了北京大學的聘請。第四次,王氏心裡過意不去,終於允任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通訊導師。北大開出比其他教師高出很多的薪水,但因為「無事而食,深所不安」,王國維未受酬金。次年他卻在羅振玉的引領下,走馬上任清遜帝溥儀的「南書房行走」,過了一回當皇室教師的癮,並在此期間撰成名著《人間詞話》。可惜好景不長,1924年,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溥儀被驅逐出宮。王國維自殺未遂。
為了飯碗,他只好答應胡適,去清華園。1920年魯迅進入北大,到1926年才離開,期間曾擔任北大研究所國學門委員會委員。如果王國維在北大落戶,不知會發生什麼精彩的故事。
王國維去清華任教時,已有近30年的國學功力。正處於 「為伊消得人憔悴」和「驀然回首」的兩個人生境界之間。而此前20多年,他要不是患了該死的腳氣病,再在日本東京物理學校修習數理若干年,說不定會成為一名數學家或者科學家。
是羅振玉資助他去日本留學攻讀數理化的。羅的意思是想把王國維培養成《農學報》的頂樑柱及自己的私人秘書。但「師傅引進門,修鍊在個人」,性格陰鬱的王國維從日本老師的文集里,讀到了汗德(即康德)和叔本華,深感共鳴,並萌生研究西學的念頭。
王國維從日本帶回一大堆西方哲學書,一口氣讀完叔本華和康德的著作。然後便井噴一般創作,將叔本華等人的哲學思想悉數應用於中國教育、倫理、文學、美學等諸多研究領域,其中《紅樓夢評論》一書的影響最大。王國維因此成為近代中國最早運用西學觀點和方法剖析古典文學的學者。
王國維
縱觀王國維的一生,他在甲骨文、金文、漢簡等方面作出最多成就的時期,是辛亥革命之後在日本度過的五年時光。那五年,雖然經濟狀況頗為窘迫,但他兩耳不聞窗外事,日常生活除了讀書就是寫字。有一次,他的老婆跟他商量事情,他正在讀一本書,沒認真聽話,回話像羊拉屎一樣東一顆西一顆,老婆被惹火了,眼看就要把他的書搶過來燒掉。幸好此時羅振玉突然敲門來訪,老婆打住,那本書才免遭厄運。
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1927年初夏的一天,年屆五十的王國維,在北京頤和園魚藻軒前抽完最後一支煙,一頭扎進了的昆明湖裡,把命還給了老天爺。他被撈起來後口鼻耳塞滿了污泥和水藻,樣子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位被譽為「中國近三百年來學術的結束人,最近八十年來學術的開創者」的學術巨子,這位曾寫下「一事能狂便少年」(《曉步》) 佳句的詩人,實在過於瘋狂,:跟據目擊證人園丁說,王先生被人抬到岸上,裡衣還是乾的呢。( 文/侯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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