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紅傳（中）

來自專欄 FunWithWooords5 人贊了文章

我對小歡同學的敬佩更是五體投地——難怪他剛才呼吸急促、面色潮紅，一定是敵人對江姐的辱虐讓他看的氣憤不已，情難自控……

2.

我的紅傳還在繼續。

除《紅色警戒》中的秘籍不算，我遇見的第一本紅色文學是《紅岩》，因此，江姐應該可以算是我人生中的第二號紅色人物。

還是在小學。按照班主任的人物設定，她應該極力推薦過《紅岩》一書，畢竟《紅岩》又紅又在課本中被提過。然而，她是如何極力推薦的，我腦中竟然一片空白。

但我對這件事記憶猶新——

六年級的一天中午，我拿著一本家傳的《鹿鼎記》，坐在位子上看書。我當時正看到韋小寶在少林寺調戲西藏喇嘛和蒙古王子，澄觀老和尚對他師叔的定力佩服的五體投地的這一節讓我樂不可支。

這時，班主任突然神兵天降。她一把將我的書扯走，隨即又重重的摔在我桌子上，斥道：「徐小彪，你怎麼看這種書！你的思想不健康啊！你看看的同桌葉小歡，多看看一些好書。」

我同時被三個問題困擾著：「這種書」是什麼書？我思想不健康？我旁邊這位連三年級的課本看著都頭疼得生不如死的仁兄你竟然告訴我他會看書？

其中，第三個問題佔據了我的主要疑惑。我看向同桌，他手裡拿著《紅岩》，呼吸急促，面色潮紅。

我看他的神色不對，便道：「老師老師，葉小歡是不是中暑了？」

老師也覺得葉小歡的面色不大對勁，用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說：「小歡，你有身體不舒服嗎？」

葉小歡面色更紅了，支支吾吾道：「沒有，沒……沒有……」

老師把他的書拿走，放在我面前，用食指敲了敲桌面，說：「多向人家葉小歡同學學習，多看一些好書。不要整天看這種思想不健康的書。小歡，你先別看了，撲在桌子上先休息一會兒，把書借給徐小彪讓他好好學習學習。」講完，老師便把我的韋小寶和澄觀老和尚帶走了。

小歡撲在課桌上，我看著他的背影，生平第一次覺得真是人不可貌相。我隨手翻了翻《紅岩》，正好是江姐在渣滓洞里受虐那節，這一頁上留下了小歡同學新鮮的手指印。我對小歡同學的敬佩更是五體投地——難怪他剛才呼吸急促、面色潮紅，一定是敵人對江姐的辱虐讓他看的氣憤不已，情難自控。

我翻到這一章的開始——

「又一個深沉的暗夜，降臨在渣滓洞集中營。風門邊擠滿了人，久久地望著那掛滿刑具的刑訊室。夜風吹來，帶著蕭瑟的寒意。刑訊室前，魔影動蕩……

我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了起來，想像一個掛滿刑具的地方。

「現在卻在渣滓洞對江姐進行非刑拷打，很顯然，這是敵人瘋狂的報復！……」

瘋狂的報復！我的心牢牢地跟隨著故事節奏。

「『你說不說？到底說不說？』傳來特務絕望的狂叫，混合著恐怖的獰笑……」

咦，這個特務怎麼有點傻。但這不重要，我呼吸得越來越急促，特務要開始虐待江姐了。

「『上級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級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這些都是我們黨的秘密，你們休想從我口裡得到任何材料！』……」

江姐在反抗，但江姐這麼做一定會遭到特務更畜生的虐待的！

「『諒你一個女共產黨，還制服不了？你不願講，好嘛，我們幫你打開嘴巴。來人！』接著，傳來一陣狼嚎似的匪徒的狂吼……」

我讀得更慢，力圖把所有畫面在我腦海里抽象出來。

「『十指連心，考慮一下吧！說不說？……釘！……不說？拔出來！再釘！……把她潑醒！再釘』……」

我穿著粗氣，一個又一個的畫面在我腦中播放，心裡一直隱隱約約期待著什麼事情發生，快，下一個虐待是什麼？

「一根，兩根！……竹籤深深地撕裂著血肉……左手，右手，兩隻手釘滿了粗長的竹籤……」

我兩眼幾欲噴火，心裡還是期待著什麼事情發生，快，下一個虐待是什麼？

然而，最終，我心裡期待的事還是沒有發生。

這時，我突然感到額頭一陣冰涼，我抬眼一看，班主任摸著我的額頭，說：「徐小彪，你身體也有什麼不舒服嗎？」

我突然驚醒。

我支支吾吾道：「沒有，沒……沒有。」

老師說：「你剛才和葉小歡一樣，有什麼身體不舒服一定要告訴老師哦。」

我眼珠一轉，說：「沒……沒什麼，老師，我剛看到江姐在渣滓洞里被虐待，所以我……我感到太氣憤了！」

老師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想不到你倒是個小紅軍，老師把書還給你，你把它帶回家，以後啊，多看這些好書。」

事態發展和我預料的果然一樣。我很高興韋小寶和澄觀老和尚回來了。然而，我忽然覺得心裡有個小疙瘩。我羞愧地低下了頭。

現在重新回頭看江姐渣滓洞受虐這一章，當時隱約的想法當然已經蕩然無存，在特務身上根本找不到代入感。然而，對於一個價值觀未成型的孩子來說，他的代入感很可能與成年人不同。他可能會利用特務的身體去感受和享受施虐的罪惡和快感，這就露點了，與紅色文學的傳播大相徑庭。再說，江姐的堅定固然值得肯定，但是這種「寧死不屈」可能會給孩子錯誤的引導。痛覺就是一種天生的自我保護，我希望孩子能學會這種自我保護，感到疼痛時大叫一聲「好漢饒命！」，而非明明痛的滿地打滾，卻還是給予惡勢力一個冷笑，道：「你是打敗不了我的精神的！」我格外中意《長安亂》里的一句話：看到打不過的,就跑,記住,差太遠的,精神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

事實上，整章內容里我都找不到代入感，整章節內容里明顯可以看到對人物刻意的形象化，而我，就像是站在特務旁邊的透明人，面無表情冷眼瞧著整個過程，看到某些句子不漂亮的句子還想調侃一下作者。比如——

「『你說不說？到底說不說？』傳來特務絕望的狂叫，混合著恐怖的獰笑」——我都可以意淫出一個的油膩中年胖子在猥瑣大笑了，這明明就是在村口蹲著的那個終於找到發泄機會的loser；「聽得清一個莊重無畏的聲音在靜寂中回答：『上級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級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這些都是我們黨的秘密，你們休想從我口裡得到任何材料！』」——江姐，這個時候需要話這麼多來表達「我知道，但我，哼！就不告訴你！」來證明你的忠誠嗎？還有，這滿滿的鏡頭感哪裡來的？像極了一齣戲劇。

不過，我確實親眼所見過這種「紅色精神」——

語文作業本的答案要被收回，這曾給我們帶來了深深的困擾。大家一致認為：作業本是用我們的錢買的，老師是無權把它收回的！大家為了把答案解救出來而紛紛出謀劃策：有人說：「我們偷偷在老師的水杯里放入瀉藥，乘老師上廁所時，再去取回答案。此舉既能取回答案，又能露點顏色。」大家紛紛覺得此方案大快人心，就連取回答案的人都已推舉出，但因始終無法確定誰花錢買瀉藥，就一直耽擱下來；有人說他觀察到了老師都不關窗戶，可以等辦公室里空無一人後，再翻窗而入解救答案。因為辦公室是在六樓，大家一致決定，將此重任託付於班上「超級瑪麗」玩得最好的小王同學，但小王同學寧死不從，就連用「雷鋒精神」來通導他也無濟於事，此提案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我的出現才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又去店裡買了一本新的作業本。

但我借答案是極有原則的，三借三不借：成績好的人借，成績差的人不借；聰明的人借，笨的人不借；忠誠組織的人借，意志力不堅定的人不借。所有借答案的人合在一起，是一個秘密組織，我們叫它「人質黨」。原則的保障力，就全體黨員的愛之鐵拳。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們混得風生水起，毫無任何破綻可尋。直到我把答案借給了同桌葉小歡。

把葉小歡拉入秘密組織「人質黨」，首先就不留餘力地破壞了第一原則；緊接著又不甘落後地破壞了第二原則；至於第三原則的貞操，我想也是命懸一線。但看在他一個星期的苦苦哀求和薯片的份上，我頂著巨大的壓力，賦予了他黨員的身份。

不料，他的第一次行動，就被反動派抓了個正著。

班主任喝道：「葉小歡！你的作業和參考答案一模一樣！你的答案是哪裡來的！」

我看到葉小歡雙腿發抖，鼻翼放大，眼神搖擺不定，眼看就要泄露黨的內部機密。

我忙低聲道：「江姐江姐江姐江姐……」

葉小歡站了起來，朗聲道：「上級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級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這些都是我們黨的秘密，你們休想從我口裡得到任何材料！」

呼，黨員們都鬆了一口氣。我經常會猜想——葉小歡這段到底看了幾遍？

不過，對烈士葉小歡來講，此事後果相當壯烈。

ps：

1.此文的第一節關於雷鋒引用到了一位知乎答主的內容，還沒聯繫好，故先不發。不過反正都是獨立故事。

2.能看出來圖片畫的是烏鴉炸醬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