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幕到落幕

開幕到落幕

來自專欄華亭

  與謝家不同,王家的妻妾由於身處環境更大的舊都城,丈夫政客的身份,外寇內亂的鬥爭,於是她們被迫與新世界的接觸也就更多,思想比謝家人更為複雜,不再局限於個人的愛恨喜怒,而是不得不與時代接軌,從個人相到世界相。

畏懼

  她是最不起眼的小老婆,舅老爺為緩解兩家關係,送給王渝謙的玩物。出身卑微註定了她沉默的性格,對誰都是一副好脾氣。從模樣到言行,都是乖巧謙卑的。因為她生長於堂闊宇深的大戶,明白妾室的日子有多不好過,一時不慎,下場又會有多慘。所以她從不惹事,盡量將自己的自卑放大到極致,讓所有人都忽略她的存在,因此也很不願意得到王渝謙的寵幸。但是她也有憧憬,譬如羨慕若昕念過書,那是她的一點小期待,希望能走到世界中去,能更了解所處的究竟是什麼環境。橄欖果若是真的能讓孩子變聰明,她就會忍酸吃下許多。

  可是她還是太渺小,被王謝二人的怨氣風波所殃及,成了排解寂寞的工具。她太清楚庶子的低賤和悲慘,尤其是在已有兩個嫡子的王家,她的孩子根本就不會再有任何希望可言。得知懷孕的那一瞬間,她的母愛成了一把作祟的利刃,慫恿她玩起了小心機,為了能替孩子儘力掙出一片天。但是她生性膽怯,又自幼卑微,沒有心計,根本不敢做或是做不了什麼大惡,只能靠女人的口舌略作挑撥。

  可惜她忘了王渝謙不是普通的豪門少爺。他亦是在榮華地獄中掙扎的政客,有更為重要的事處理,內鬥未止,國禍又臨,無暇理會後院風波。連她也被迫扯進亂世中去。她的思想尚且停留在舊社會,從沒有接受過教育,根本沒有膽量面對。她對外界的畏懼和對孩子的母愛一樣的簡單純粹,槍炮聲打亂了她本就惴惴不安的生活,更是讓她嚇得胎兒先天虛弱。王渝謙要同時對付林家和日本,內外交雜的紛亂事,哪有心思和時間去探望一個庶子。她終於落入了宿命的牽扯和悲哀。

  孩子死了,因無人關心。她徹底恐懼了,對外面戰火紛飛的世界,對官場浮沉的男人都了解得太少,究竟什麼時候會死,會以什麼樣悲慘的方式死去,又要以何種悲慘的方式活著?成了一道盤桓在她上空的惡咒。她瑟瑟發抖,無法知情,她也不想再知道了,因為畏懼而產生的折磨已經夠了。她成了最早的犧牲品。

掙扎

  她的家境好,雖然是庶女,但起碼保證了錦衣玉食和學習的權利。她的思想並不狹隘,不必因畏懼困在門外,舉步難行。她是有夢想的,可以靠自己的才情能力闖出一片天地,她根本就不怕新時代的來臨,早就做好踏上軌道的準備。她的家人卻在她滿懷期待時斷了她的念想。她不能再念書,那是沒有意義的。他想要功名利祿,於是將她送進了王家的府中(由於這段劇情還沒有講完,所以暫時不劇透為什麼王渝謙會接受一個對手的女兒)

  她擁有在時代生存的本領,也有隱忍的性格,卻無法控制住女人的心思。她不僅僅是夾在愛情和親情中進退兩難,更是與王渝謙的共鳴。他在官場的艱難正如她在王家。他夾在外敵和內亂之中的困厄正如她在兩方陣營中掙扎。她眼見王渝謙從一個凌雲壯志的青年被宿命所壓制,逐漸褪去原來的光彩和朝氣,變成隱忍陰沉的政客;那也是她的一面鏡子。

  從始至終,她與王渝謙的相處,對他的愛情,對他的相惜和不舍,並不是單純的一見鍾情,而是她在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從豆蔻莞爾到斑駁衰老,最後猙獰苦笑,只剩下一滴渾濁的淚珠。那滴淚是為兩個人而流的。

絕望

  她美艷不可方物,無人能出其右。(論書中長相,春黛是作者自認的第一)

在青春正好的時光,她被父親賣去了花樓。她的性格剛烈如火,鋒利似刃,根本不允許骯髒的客人碰她。但是她只是一個女人,再如何也抵不過幾個男人的同流合污。她在很短的幾個時辰內,就見識了何為真正的悲劇。被父親出賣扔進了地獄,又有變態的男人為滿足獸慾而用盡手段折磨她。淫笑聲衝刺著她的耳膜,當他們笑起來時,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已經毀了。

  人的希望可以持續一輩子,但絕望只消一瞬間。她開始發瘋,沖著和他們同歸於盡,用最歹毒的辭彙咒罵,卻也挽救不了她單純的自尊心。他正好路過,被她近乎毀滅的反抗所驚呆,其實還有點驚艷。為什麼自己,同僚,妻妾,家人都在拚命隱忍,她卻可以如此肆意地發泄出她的恨和怒。

  他來得到底晚了一步,不過如果來得早,也看不到那一幕。從一開始兩人就墜入了命運的淵藪,多一步少一步都無法邂逅。她跟著他走進了金碧輝煌的王家,逐漸明白這世界對人向來都是不公平的。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是一場悲哀,死後不過一具野鳥啄食的伏屍。她不想再浪費她的感情,對世界失去信心。精神上極度空虛就必須從物質上填補回來。她開始縱情享受人間最頂級的福氣,不為戰爭所動,依然大魚大肉,錦衣玉食。旁人因局勢或私人恩怨,滿臉堆滿陰霾,她能夠每天都眉開眼笑,不管不顧,四下里尋找牌友。反正有他無條件寵愛著,物質上縱容著。

  究其根源,她對世界的灰心並不是主動的看破紅塵,而是遍體鱗傷後被動的失望。一直被摧折的她,忽然來了個英俊沉穩的男人,給了她重生,對她百般順從。她體會到了善待,但更重要的是人生唯一一次的平等。

  她愛上王渝謙並不是在答應從了他之前,而是答應之後的第一個夜晚。她聽他說:「你以後叫我名字吧。」他不是大爺,他讓她感受到他只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而她也可以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她動心了,趴上去聽他的心跳,看看他有沒有動心,結果卻有點失望,但她並不難受,依然想辦法維持這種平等。她希望有個和他一樣好聽的名字。春是萬物復甦,繁花綺麗的時光,預示她冰冷的心臟跳動,生命的光彩亦回春。黛是畫眉顏料,她開始憧憬與他的畫眉之樂。那是一個女子最純粹的春心。

  只是他對她從一開始就只有驚艷而已。他不可能縱情聲樂,註定要在榮華地獄中繼續掙扎。他喜歡她的自由爛漫,卻無法愛上她。因為她並不能觸及他的內心。其實雲裳和春黛都只是觸摸到了王渝謙的一半。

  明白他對自己沒有愛後,她那麼高傲的性子,利落地選擇了離開,那也是她對世界的徹底絕望的開始,最後一絲眷戀,他無心贈予的眷戀都煙消雲散了。當日本兵的摧毀讓她又想起了往昔,也是這樣被男人侮辱折磨,同樣也遇見了他。那是她下地獄的時刻,卻也是她上天堂的時刻。她從刻意的「紙醉金迷」中清醒過來。其實人人都是大爺,唯獨他不是。

  她終於殺了人,正好也順帶解決了自己。那一生猶如天花板上的玫瑰花窗圖案,布滿血色,絢爛繽紛,華而不實。因為這令她絕望的世界,她從生時就註定了死。

從不敢踏足的畏懼,到深陷在內的掙扎,最後到走完地獄的絕望,那也許不是三個女人的宿命,而是當時大部分人一場完整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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