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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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壹五年夏天,我大學畢業,二十二,一個「如花似玉」的年齡,但除了滿身無處發泄的荷爾蒙和窮,一無所有。
猶記得當時交完兩個月的房租後,身上就只剩下不到一千塊錢了,被集裝箱一樣的綠皮火車伺候了十幾個小時,疲憊總是比好奇心搶先報到,不能沾沙發和床,因為一躺下就會被俘虜。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聽到有人在「篤篤篤」的敲門,有幾下沒幾下,像極了熊孩子的惡作劇,我那會困得像剛結束萬里長征,雖然無比神煩,依然毫不猶豫選擇把頭埋進被子里繼續睡。
又過了幾分鐘,那貓嫌狗厭的敲門聲終於消失了,我翻了個身,恍惚聽到一陣拖沓的腳步聲從客廳里傳來,隨著聲音步步逼近,我的好奇心終於被快速填滿並以幾何式膨脹把千斤重的眼皮生生撐開一條縫,朦朧中,見到一個白色影子搖搖晃晃往我所在卧室走來。
我猛地睜眼,睡意像遭到炮轟的黃鶴一去不復返,這時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個穿著白花短袖的老太婆,手持蒲扇,半弓著身子站在卧室門口,目光灼灼盯著我,眼神像是在打量籠子里的雞鴨。
「你是誰?」我使出吃奶的力喊道。
對方置若罔聞,下拉的眼皮里彷彿藏著一隻寒氣逼人的鐵鉤,不停往我身上探索,恐懼如同河底的水草纏住了我雙腳。
「你怎麼進來的?」我挪動發麻的腿,威脅道,「不說話我報警了!」
真是個怪老太婆,還好是穿衣服睡的沒有走光,我嘟噥著起身把被子撂到一邊,拿起手機準備報警,忽又聽見有人敲門,緊接著,一個穿著灰襯衫的老頭走進來,見到我同樣一愣,他一把抓住老太婆的手臂,神色緊張道:「桂芳。你怎麼又跑別人家裡來了。」
轉而向我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夥子,她不是故意的......嚇到你了吧。」
我抹了把冷汗,心裡冒出一個巨大的問號:「你是怎麼進來的?」
老頭似是被我問住了,頓了頓說:「小夥子,你客廳的門忘關了吧?」
被他這麼一說,我才猛的想起,睡前因為太困了確實忘了關門。
「打擾了。」老頭見我神色不對,以為我要報警,復又道歉,「我這就帶她走。」
2.
晚上八點,我脫了那身衝鋒陷陣的行頭,窩在沙發里看電視,這時,手機在口袋裡響了兩聲,掏出來一看,是於小染髮來的微信,問我找到住的地方沒有,我登時精神大作,像吃了速效救心丸,肌理的疲累一掃而空,啪啪啪給她回了一條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期盼中的回復一直沒出現,我感到有些口渴難耐,放下手機起身去廚房倒水,還沒進去就看到那隻打翻的垃圾簍。
我走進去一看,一隻老大的麻貓蹲在櫥柜上,探頭探腦,見我過來意味深長地叫了一聲,身子一扭,從半掩的窗戶間逃走了。
像是發現什麼了不得大秘密,我立馬放下水杯,伸出頭一看,五樓遮雨棚下有一條狹窄的水泥道,幾根褪色的電線還在輕輕晃動,想必這傢伙就是從那裡暗度陳倉進來的。
喝完水回卧室換衣服,又聽到有人敲門,我心裡一顫,一不留神把腦袋穿進了T恤寬鬆的袖洞里。
誰在敲門?
我脫了T恤衫重新穿好,過去把門打開,赫然看到隔壁老頭的臉。
「你好小夥子。」老頭和顏悅色的說,「還怕你不在家哩。」
我迅速打量老頭一眼,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捧著一個瓷碗,裡面是幾塊黃褐色物體,香氣撲鼻,看上去似乎是豬手。
「有事嗎?」我喉嚨里發出一絲古怪的聲音。
「昨天......不好意思啊。」老頭說。
嗨,原來是賠禮道歉來了。
我故作瀟洒道:「沒事,一覺睡醒就忘了。」
「你還沒吃晚飯吧?」老頭笑呵呵地說,「剛做的,醬豬手,你嘗嘗。」
我本能的想回絕,又覺得有些傷人自尊,猶疑幾秒道:「我剛準備下去吃晚飯。」
老頭進來,把那碗豬手放在餐桌上,說:「還熱著呢。」
我倒了杯水給老頭,坐回沙發上,禮貌性地跟他寒暄起來,無非是「多大年紀」、「哪裡人」一類的問題。
「隔壁就您和阿姨住在裡面嗎?」話題七繞八繞還是繞到我最關心的問題上來了。
老頭臉上閃過一絲恓惶,隨即點了點頭。
我想了想說:「您子女在外地工作吧?」
話一出口,老頭臉色陡然黯了下來,我隱約感到這個問題下不會是一個美滿的答案,
「就一個伢子,在雲南當兵......前年春天走了。」
我一下不知該說什麼,過了片刻,老頭恢復先前的樂觀模樣,釋懷地拍了拍腿:「不說了,再說下去菜都涼了。」
他起身看著我說:「我年輕那會幹過幾年廚子,手藝不比飯館的大廚差哩。」
我笑著送老頭出門,接著關上門,有些落寞的靠在牆上,這時,一股香味像長了翅膀的鳥在滿屋子飛,我吸了吸鼻子,轉過頭,目光穿過空氣落在那碗豬手上,心裡驟然冒出一個問號:這碗豬手是否真有他說的那麼好吃?
我取了雙筷子,走到桌邊,看著那碗金黃欲滴的豬手,心裡卻百味陳雜。猶豫了一會,伸過筷子,夾起一小塊送到嘴裡,甫一嚼動,舌尖迅速被一種難以形容的怪味包圍,我想也沒想,連忙起身吐到垃圾桶里。
怎麼會這樣?
老頭不是說他的手藝比得上飯館大廚嗎?就算不如大廚也不至於做出這麼難吃的豬手吧?難道他送之前自己沒有嘗過嗎?
我盯著那碗豬手百思不得其解。
3.
一日上午,我正擠在開往招聘點的公交上挪不動腿時,突然感到手機貼著大腿振動起來,費了老大勁掏出手機一看,竟然是於小染打來的電話,我高興得差點踩到旁邊胖子的腳。
於小染是我們系營銷專業的一個學妹,成績不怎麼樣,勝在人靚口才好,我是在大二的一次迎新會上認識她的,那場迎新會我是主持人,她是新生髮言代表,迎新會結束後便互相留了電話,一來二去很快就熟悉起來了。
大二大三我心思都放在專業課上,對她雖然有好感,倒也沒想追她,到大四實習幾個月回來,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怎麼了,開始瘋狂聯繫她,明裡暗裡表示不少,她一直沒答應也沒拒絕,意思是再觀察看看,那陣「高燒」退了之後,我也沒再展開什麼露骨的攻勢,就這麼一直拖著。
我按下接聽鍵,把手機貼到耳朵邊,手機很快里傳出她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剛剛才看到你的信息。」
我習慣性給她找台階下:「沒事,你馬上大四了,事兒多我能理解。」
「就知道你不會生氣。」她問我,「這些天怎麼樣?找到工作了嗎?」
我扶著手機,如實回答:「還沒呢。快了。」
「別急,慢慢找。」她順著我的話說,「你成績那麼好,肯定能找到的。」
慢慢找,心想,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餓死了。
「哈哈,借你吉言。」我說,「找到工作請你吃大餐。」
「好啊,到時候可別耍賴。」
「哪能啊,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問她,「你呢?最近怎樣?」
「老樣子。」她嚼著口香糖,淡淡地說,「快要實習了,我不想呆在這裡,想去大城市。」
過了幾秒,聽她換了個口氣說:「宏生,你幫我留意一下,看有沒有合適的公司,到時候去你那邊實習啊。」
「嗯。」我隨口應承,「放心吧,我會留意的。」
「那先謝謝你了。」她笑得很是開心,毫不掩飾的對著手機親了一下。
又用這招。
「到時候過去,你不要嫌棄我啊。」她說。
「怎麼會呢,求之不得。」
晚上七點,我拿著簡歷包慢慢上樓,這棟樓是複式建築,樓道很深,沒有電梯,雖然只到六樓,可也感覺走了很久才到。
終於到了門口,我定了定神,用手在門上輕叩了兩下,這是這段時間養成的新習慣,過了一會,確定安全,我掏出鑰匙在一片窸窣聲中把門打開,屋裡一片漆黑,我打開燈,一眾傢具立即暴露在燈光下。
空無一人,哪都空無一人。
洗完澡從浴室出來,路過餐廳,看到了那隻空空如也的瓷碗,那是前兩天老頭送豬手留下的,東西已經倒掉了,碗忘了還回去。
我尋思片刻,回卧室穿了件外套,拿著碗來到隔壁門前。
敲了幾下,無人應門,這個點還能去哪兒?
再敲,過了片刻,一陣踢踏聲傳來。
門開了。
「是你啊。」老人穿著涼鞋,說,「不好意思,剛才在裡頭給老伴洗澡沒聽到。」
說話的間隙,一陣風從屋裡吹出,帶著一股刺鼻的藥味,我條件反射想起那碗豬手,胃裡湧起一股酸水。
「您的碗。」我笑說,「味道很好,謝謝。」
「喜歡就好。」老人眉開眼笑,「改天再給你送些過去。」
老頭眉間閃過一絲自豪使我相信這不是客套話,然而想到那碗豬手的味道,我全身每個細胞都在抗拒。
「進來坐吧。」老人接過碗,看著我說,「平時也沒什麼人來。」
我朝周圍張望一眼,只想這快點結束這場對話:「挺晚了,明天還要上班。不打擾您休息了。」
「哎哎。」老頭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換成了笑臉,「有空過來坐坐。」
4.
七月中,我依然沒能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為了不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我只好在附近鞋廠面試了一份沒什麼門檻的銷售工作。
這種「放養」工作跟打卡上班完全兩碼事,不簽勞動合同,沒有五險一金,包中餐,底薪可以忽略不計,每天只要完成定額任務,剩下的,每售出一雙就能拿五塊錢提成。
為了攢錢,我每天早上七點出門,去廠里找一個臉上長了顆大痦子的女人交押金提貨,一直要干到晚上十點才能回去......往後一個月,我感覺自己回到了高考前那個悶熱的夏天,每天除了吃飯、睡覺、跑單,我沒有心思,也沒有精力做別的事情。
這種早出晚歸的作息方式,使我不常能碰見隔壁老兩口,但也有個別天氣晴好的早上,啃著麵包出門時,看到老頭牽著老太太在小區前邊的空地上散步,那會兒小區里沒什麼人,甚是安靜,只有幾個有晨練習慣的老人在附近做體操打太極,太陽冉冉升起,穿過重疊的樓宇,鋪在沾滿露水的草地上,使我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俗世的美好。
後面碰見,發現老兩口身旁多了一隻貓,四肢全黑,腹部以上純白,一塊銅錢紋嵌在額中,乍一看,就像是開天眼的楊戩。
有一次路過,破天荒聽到老太太開口了,對著那隻貓一個勁的喊著「二郎、二郎」,聲音雀躍,像個無憂無慮的頑童。
那隻叫二郎的貓兒分外機靈,一聽叫喚,立馬像狗一樣撲過去,用前肢抱住老太太褲腳打轉。
5.
這種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生活,終於在兩個月後得到了改善,在擁有一筆能保證我接下來幾個月不會留宿街頭的錢以後,換份工作的想法就像春天裡的枝椏冒出了芽,當然,眼下這份工作也沒有棄之不做,只是每天留出了更多私人時間,不再早出晚歸。
一天下午,剛結束面試從寫字樓里出來,手機便響了,我滿心歡喜以為是HR的電話,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是於小染打來的。
我按下接聽鍵,收拾好情緒,用一種歷經磨難不忘笑對蒼生的語氣說:「還記得我啊,這麼久也沒你消息。」
她抱怨道:「忙著聯繫實習呢,累死了。」
話音甫落,我猛的想起她讓我幫忙留意實習公司的事,胸口跟著一跳,難道她打電話過來是為了這事?
「畢業不都這樣,過段時間就好了。」我習慣性安慰,試著問她,「實習的事弄得怎麼樣了?」
「學校安排的我不想去,也不想呆在這邊。」她嘆了口氣,問我,「宏生,你那邊有沒有適合我的公司啊?」
終於問到這個事了。
我被她問住了,噎了幾秒,說:「當然有啊。」
「真的嗎?」她歡喜道。
「當然是真的,這是什麼地方,中國的經濟命脈哎,怎麼會沒有適合你的工作。」我像個偷情的男人,生怕她聽出我的慌張,故作腔調把音量提高几倍。
「哦,我打算下個月就過去。」她並沒有察覺,轉而開心地問我,「你最近怎麼樣?」
我怎麼會告訴她,我找了幾個月,至今都沒有得到一份正式工作。
「挺好的,下個月就轉正了。」我啟動撒謊模式,說「對了,你到時候過來記得提前跟我說一聲,我過去接你。」
經驗告訴我,即便沒有最優解,也要把事情控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
「知道了。」她恢復之前那種雀躍的語氣說,「到時候會打電話告訴你的,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飯。」
「放心吧,不會賴皮的。」我笑了笑,只要你過來,人都是我的,還會賴你一頓飯嗎?
晚上洗了澡,從冰箱里拿了點口糧果腹,一個人住,不常有做飯的熱情,加上疲累,吃飯成了一件能簡則簡的事情,一身縱橫廚界的技藝眼看要荒廢。
填飽肚子,把自己擺成最舒服的形狀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來來回回換了十幾個台也沒找到感興趣的節目,正要關電視,忽然聽到廚房傳來碗碟摔破的聲音。
我放下遙控,走過去一看,那個裝了半條臘魚的瓷碗碎成了幾塊,旁邊柜子上蹲著兩隻貓,一隻麻的,另一隻額間有一撮醒目的斑紋,格外惹人注意,我定睛一看,這不正是隔壁老兩口的貓嗎?好像叫二郎。
我做了個鬼臉嚇唬它們,大概看出我沒有惡意,兩小傢伙毫無懼色,雙雙卧下身子,鼓著眼睛注視著我。
看什麼看?欺負我心軟啊?
我不再理睬它們,用掃帚將「事故現場」處理了一下,弄完發現它倆還沒走,我慢慢走過去,伸手捉起旁邊那隻小的,比預想的要胖,看來老兩口是打心眼裡寵著它。
我抱著它擼了幾下,又擔心老太太等下找不到貓會著急,於是抱出去放在隔壁門前。
轉身回屋的時,手機在兜里嘟嘟響了兩聲,掏出來一看,是白天面試那家公司發來的錄用簡訊。
6.
我興奮的叫了一聲,回到沙發上開始發信息給做銷售時認識的朋友,約他們出來慶祝一下。
正收拾東西準備出去,忽然聽到有人在用力的拍打房門,我一驚,緊接著聽到隔壁老頭火急火燎地喊:「小夥子,你在家嗎?」
聞聲,我連忙過去開門,門打開,一張寫滿複雜情緒的蒼老面孔出現在眼前。
「有事嗎?」我問。
老頭一把抓住我的手,聲淚俱下道:「我老伴她,她好像快不行了,我背不動她,求求你,快幫我送她去醫院。」
儘管做了心理準備,我還是渾身一震,一個勁的點頭:「好好好,馬上。」
說完腿一撒,跑到隔壁屋一看,見老太太昏倒在浴室里,一動不動,我走過去探了下鼻息,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還好,還有呼吸,轉頭跟老頭說:「快打120。」
前前後後,里里外外忙活了大半夜,鞋都跑得只剩下一隻,老太太最終還是沒能搶救過來。
我問醫生是什麼原因,醫生說是生物鹼導致的腎衰竭,具體是什麼葯很難說,老太太胃裡發現多種藥物殘留,我突然想起老兩口屋裡那濃郁的中藥味,只怕有莫大幹系。
從辦公室出來,看見老頭低著頭拘謹的坐在走廊椅子上,動也不動,像是睡過去了一樣。我脫了另一隻鞋,走過去坐在旁邊,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立即包裹過來,頭頂的燈亮如白晝,沒開燈的那頭一片漆黑,如生與死,界限分明。
7.
一天下午,我正在外邊跟一個難纏的女客戶恰談,於小染的電話再次不期而至,我有點開心又有點煩悶,開心的是她又想起我了,煩悶的是對面這個難搞的客戶還沒簽單。
糾結過後,我還是拿著手機跟客戶致了聲歉,起身跑到外面接電話。
「猜猜我在哪?」她開心的問我。
我脫口而出:「學校唄,不然還能在哪。」
「不對!再猜。」
聽她的語氣,我一激靈,驚道:「你不會已經來這邊了吧?」
「恭喜你,答對了!」她哈哈大笑,說,「怎麼樣,意外吧?」
我吸了口氣,說:「不是讓你提前跟我說一聲的嗎?怎麼不打聲招呼就來了。」
她嗔怪道:「不想給你個驚喜嘛,提前告訴你多沒意思啊。」
我不想再跟她糾結這些沒用的,問她:「你現在在哪兒?」
「鴻城火車站。」
我叮囑道:「別亂跑,我等會過去接你。」
「不用了!」她語氣強硬,「我又不是小孩,告訴我你住哪,我直接過去。」
我望了屋裡那個客戶一眼,說:「也好。我這邊還有點事沒弄完呢,等下把地址發給你,你先坐車過去。」
「好。」
我看了下時間,補充道:「我大概四點左右回去,你要是提前到了,就等我一下。」
「知道了。先掛了。」
事情一忙完,我心急火燎的往回趕,上樓前又在附近的菜場買了一袋子菜提上去。等爬到六樓時,她已經到了,靠著門在玩手機,看到累得氣喘吁吁的我,調侃道:「這麼幾步腳就把你累成這樣了。」
我喘氣道:「還不是想早點見到你嘛。」
她看到我提在手上的菜,笑說:「這就是你承諾的大餐啊?哈哈。」
我說:「館子啥時候不能去,我可不常給別人做菜的。」
「別貧了,快開門。」她收起手機,嘀咕說,「都等了快一個小時了。」
「鑰匙在口袋裡。」我轉身道,「拿著菜不方便,你來開吧。」
說完做了個誇張的動作,把腰扭過去。
她看了我一眼,斜了斜嘴,手伸進我褲袋裡掏鑰匙,接著趁機在我大腿上掐了一把,我誇張的尖叫起來,樓道漾起了一陣殺豬聲。
一個鐘頭後,七八個菜陸續上桌,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地上跑的,都湊齊了,我擦乾手,找了個機會,把老爺子的情況簡單的給她講了一下,她聽了立馬讓我把老爺子叫過來一起吃。
飯桌上,她客氣跟老爺子說:「老爺爺,您嘗嘗這個菜,我煮的,看合不合你口味。」
「哎哎,好。」老人拿起筷子,從魚尾部夾了一小塊,仔細嚼了嚼,毫不吝惜地誇讚,「小姑娘手藝不錯,煮得好。」
聞聲,她得意的瞥了我一眼,我挑了挑眉毛,擠兌她:「我不信,就你那廚藝,老爺子一定是怕打擊你故意說的。」
說完,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魚肉送進嘴裡,過了片刻,黑著臉對她說:「苦的。」
她剜了我一眼,以為我故意氣她,夾了一塊嘗了嘗,過了幾秒,喪氣道:「唔,真的是苦的......肯定是剖魚的時候把膽弄破了。」
見她懊惱的模樣,我笑著放下筷子,準備安慰她兩句,卻忽地想起了數月前那碗令我畢生難忘的醬豬手,過了一會兒,我委婉地問老頭:「老爺子。這魚是苦的......您沒嘗出來嗎?」
老人望了我一眼,把筷子擱在碗上,沉默片刻道:「舌頭壞了,嘗不出味道。」
聞聲,我和她面面相覷,突然對滿桌子的菜喪失了食慾,難怪老頭會把那樣一碗豬手送來,原來他壓根就嘗不出味道。
「老伴剛生病那會,每天都要吃藥,中藥、西藥一大堆。她啊,沒病那會兒強得不行,這一生病反倒成了小孩,怕苦,怕疼,不肯吃,還跟我鬧脾氣。」
老頭彷彿陷進了回憶,沉吟道:「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索性陪她一起吃。她見我吃,她也跟著吃,啥苦的甜的都忘了,也不吵不鬧了。吃了一段時間,到後來,舌頭就壞,吃啥東西都一個味......」
8.
周末下午,我陪於小染從街上回來,正要上樓,見到老頭獨坐在小區過道的石凳上,抱著那隻叫二郎的貓在太陽下打著盹,孱弱得像一個影子,彷彿隨時會消弭不見。
我牽著她走上前,打聲招呼,老人聽到腳步,抱著貓招了招手。
我不知該聊什麼,看到老人懷裡那隻貓,說:「這貓倒是有靈氣,長得像二郎神,不怕生人。」
「打小就養著,有段時間跑丟了,前兩個月才回來了。」老人笑呵呵說,「老伴見著它可開心了,睡覺都得抱著,生怕它又給跑了。」
我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它腦袋,聽到老爺子低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以後別再跑了,再跑我可找不動你啰......」
我低下頭,貓兒張嘴輕輕喵了兩聲,彷彿在說,不跑了,不跑了......
元旦前的一天早上,天氣已經非常寒冷,我從被子里爬起來正準備穿衣服,餘光瞟到地上有個什麼東西,定睛一看,是那隻叫二郎的貓。
我咂摸著,這大早上的它怎麼跑我屋裡來了?穿好衣服走去浴室刷牙,心裡暗想,這時候它應該跟老爺子在樓下散步才對,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走到窗邊朝小區外面望了一眼,沒看到人,臉都沒洗,連忙跑到老爺子門前,用力敲了幾下,裡面沒任何反應。
難道現在還沒起床?
「篤篤篤。」
再敲,依舊沒人開門,打了好幾個電話也沒人接。
難道出事了?
過了片刻,見裡頭依舊毫無動靜,我定了定神,用力撞了一下房門,出乎意料的是,門「呲」的一下就開了。
我推開門,二郎叫了一聲,立馬從我腳邊溜了進去,我跟在後面往裡走,屋裡那股難聞的藥味已經沒有了。
我來到卧室,見老爺子躺在床上,於是走上前輕輕喚了聲,老人仍安靜躺著,手露在外面,手肘下似乎壓著什麼東西。
我走近一看,發現那是一張合照,泛黃的照片里,兩個衣著樸素的年輕男女,肩靠肩坐在一起,臉上洋溢的幸福像胸口別著的花兒一樣燦爛,隔著幾十年的光影都能感受得到,上頭還留有民政局的紅印章。
他和老太太的結婚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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