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北京姑娘的羅曼蒂克消亡史|真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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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七
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事兒了。
那時候,北京的房子均價三千,雙榆樹的新樓盤敢賣五千,就有人撇嘴,「當誰傻吶!」北京人眼裡,三環的一半是郊區,出了三環,那都不叫北京。
房價是便宜,可人們工資也低啊。機關幹部一個月領六百就算不錯,普通人想買套商品房,難!
鄭晴買了三套房。
她二十齣頭,在一家外貿公司里干文秘。工資一千五。
鄭晴家裡沒錢。
她爸是汽水廠送汽水的,她媽是藥店站櫃檯的。兩人養一個獨閨女,日子本來壞不到哪兒去。可是她爸死得早,剩下母女二人相依為命,這就難多了。
她家住在南城的衚衕里。那塊地方,說是衚衕,沒有院子,連大雜院也沒有。每家房子都是擦屁股的磚頭(碎磚爛瓦)蓋的一兩間小破窩棚,家家兒挨在一起,於是兩邊形成一條條的小「衚衕」。房子小得開門就能上炕,講不到居家布局。小「衚衕」里堆了各種雜物,窗根兒底下就是臭溝,碰上雨天,臭水漫出來,叫人沒地方下腳。
她家吃飯,總是棒子麵窩頭、菜糰子、醬油汆素麵條、熬白菜、炒水疙瘩,這幾樣打轉轉。有時候鄰居家做個打滷麵、包頓餃子,會送一碗過來。她媽緊著她吃。
逢年過節,媽媽會切一斤豬頭肉,饒上小半張肉皮,再炒一盤羊油麻豆腐,就著烙餅,小米粥,敞開了吃!鄭晴太高興了,羊油多香啊,香得她睡不著覺!
讀小學,鄭晴要參加學校運動會,表演團體操,得穿規定的服裝:白上衣、黑裙子。這都還好辦。難的是鞋——一律要穿白球鞋。
鄭晴跟她媽要,媽說:「一雙球鞋,要好幾塊錢。咱們不去參加了。就說生病了,我給你寫個請假條。」鄭晴一聲不響,眼淚直往下滴。
到底還是去了。這位能幹的媽跟鄰居家借來一雙球鞋,比著樣子,用一塊白帆布連夜趕做了一雙。除了底子是布的,別處跟買來的一樣。天亮的時候,做媽的叫她:「丫頭,起來!」鄭晴一睜眼,看見床前擺著一雙白鞋,她把這鞋翻來覆去地看,又哭了。
等大一點兒,鄭晴長身體了,不能在衚衕口露天洗澡了,改在廚房洗澡——燒好水,坐在木盆里洗。那廚房臨街,門是用幾塊窄木板拼起來的,木板之間有指頭粗的縫兒。夜裡洗澡的時候,路過的男人趴在門上,一隻眼睛貼在上面看。
鄭晴發現了,盯著那隻眼睛罵道,「你大爺!」
那時候,常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踞坐在衚衕口乘涼,跟男人似的赤著上身,兩個奶子癟癟地耷拉到腰間。一面搖著蒲扇,一面抽著煙。有帶小孫子的,背著小人兒坐門口剝豆子,孩子哭鬧起來,就把奶子往後面一甩,奶頭塞在孩子口中——可止小兒啼。
鄭晴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傳下來的風氣。她想,等自己活到了那個年紀,可不能像她們似的,坐在破平房門口剝豆子,給小孩塞癟奶子。
鄭晴讀書很用功。
她偏文科,成績好。高考時老師讓她試試人大、北大,但她報了師大。因為師範不收學費,不收伙食住宿費,連鋪蓋捲兒都是現成的!還給發錢!
進了師大英文系,鄭晴有點傻眼,班級里二十個女生,五個男生。上起課來,鶯鶯燕燕,翠繞珠圍,男生們在這個環境里,都慣得有些驕氣。特別是班長謝凡,五個男生中最高大帥氣的一個。那時候「過把癮」正在熱播,王志文是全國小姑娘的夢中情人,謝凡就有點像王志文,瘦高個兒,窄刀臉,抽起煙來像靈魂在呼吸,透著愛誰誰、混不吝的瀟洒勁兒。班裡的女生把他寵得沒邊兒了都。
鄭晴五官長得好看,瓜子臉,水杏眼,眼睛眯起來是一隻貓,嘴努起來是一顆櫻桃。就是個子矮,將將一米六。在南方,這不算什麼,在北方,就挺扎眼。而且,鄭晴不肯花錢打扮自己,談對象,鄭晴「搶」不過那些穿著時髦、請客大方的女同學。
所以,當李老頭捏著她的手問,「小鄭,談過戀愛嗎?」她說沒有,這是實話。
畢業後,鄭晴去了一家外貿公司。說是外貿公司,其實什麼都干,只要來錢。
公司沒有員工宿舍,鄭晴仍住在下雨天就得墊磚頭才能走路的衚衕里。她會在上班路上,喝著從公司拿的礦泉水,在報攤上分幾次把她所關心的時尚雜誌看完,而不會買一本回家。
商場一樓的化妝品櫃檯,無論面膜、口紅、彩妝,只要有免費試用,她就不錯過。為了不被櫃員看出老來蹭東西,她每個周末去不同的商場。
家裡的水龍頭,被她轉到每秒鐘滴一滴水的狀態,下面放個盆接著,這樣因為流量太少而不會走水表。
洗髮水、沐浴液用到倒不出來了,灌水進去晃悠一下,還接著用。
這一天,公司總經理齊總找全體員工開會,聊集資去雲南買礦的事兒。大意是有這麼個掙錢的好機會,公司願意出兩分利,向大家集資。礦產項目的數據資料、前景分析,很有說服力。
鄭晴問,「為什麼不去銀行貸款?」
齊總樂了,「小鄭,你要搞得定銀行貸款,貸出來兩千萬,我給你5個點的回扣!貸出來五千萬,我給你6個點回扣!嫌低,還可以談!」
鄭晴的心砰砰砰直跳。
鄭晴參加工作後,鄭晴媽找了個後老伴,姓王,是個退休幹部。
鄭晴媽從衚衕平房搬到王老頭三室二廳的軍產房裡住。過是一起過,兩人說好了,財產各歸各的——老頭的子女都盯著呢!
平時生活有保姆伺候,吃穿用都不用鄭晴媽操心。生病了,作為幹部家屬,能享受公費醫療。要是鄭晴媽先死,老頭給她送終,要是老頭先死,鄭晴媽可以繼續住在這套軍產房裡,住到死。
王老頭有個老部下常來看望他,也是個老頭,姓李。李老頭還沒退休,在一個要津部門當官。
鄭晴對李老頭有印象。有一回她去王老頭家看她媽,碰到李老頭也在,正跟王老頭髮牢騷,抱怨某某某忘恩負義,「他的生意,多少筆款子不是我打招呼才放出來的,現在,看我快退了,年節上人影也不見一個,他媽的!」「我圖什麼,我圖他的錢禮嗎,我一把年紀了,缺那個?」
她給她媽倒水,也給李老頭倒了一杯,李老頭喝了一口,說,「真甜!」
齊總在電視上見過李老頭,他讓鄭晴「儘管去活動,費用不是問題」。
鄭晴約李老頭吃飯,李老頭很痛快地表了態,「礦產是實業,應該支持。市裡江行長欠我人情,跟他打個招呼,只要項目靠譜,放款不難。」
鄭晴拿出準備好的一個十萬的摺子,「李叔叔,這是前期的一點小意思。」
李老頭沒有接,而是捏著她的手問,「小鄭,談過戀愛嗎?」
鄭晴想了一夜。第二天,她化了妝,抹了香水,穿一件低胸短裙,在酒店開好了房。
頭一回,李老頭像野豬一樣,撲她、咬她、拱她,一邊下力氣,一邊呼哧帶喘。鄭晴疼啊!疼得身子打抖,嘴裡直吸涼氣,發出噝噝的聲音。她想說,您輕點使勁!又覺得不說更好,能快點完事兒。
最後的時刻,李老頭喊了一聲「娘咧」,那口音不是板正的官腔,像是陝西那邊的。同時,他的口水滴到鄭晴臉上。
李老頭把東西抽出來,看見上面有血,說了一句,「小鄭,你是個講究人!」
還有一句是,「小鄭,記得吃藥!」
第二回,李老頭拱了一會兒,說,「我累了,你也動動。」他躺下來,指導她用手、用嘴、用胸——讓他舒服。
鄭晴小臉憋得通紅。
第三回,李老頭給了她准信,「就是這兩天,等著吧!」
貸款真批下來了。
「老北京藏龍卧虎,小姑娘神通廣大。」這是齊總給鄭晴轉賬時附上的留言。
鄭晴看著存摺上的數字發愣。她數了一遍有多少個零。又數了一遍。她看了一下午,邊看邊笑,笑了又哭。
接下來的事情如行雲流水,鄭晴在雙井買了三套兩居室,全款。一套自己住,兩套收租,再把原來的衚衕平房也租出去。銀行里還買了一筆國債吃利息。
鄭晴請她媽上豐澤園吃飯,蔥燒海參、通天魚翅、清燉裙邊、水晶肘子、清炒蝦仁,鄭晴媽罵她,「死丫頭,你不過了啊!」
鄭晴沒忍住,「媽媽,我們有錢了。王老頭要是對您不好,您搬回來。我們有房子!」
「你哪兒來那麼些錢?」
「我、我拿我自己換的!」
「我太想賺錢了!」
「媽,您別問了…」
打這天起,鄭晴再也不工作了。
她辭了公司,住進新房。請了個阿姨,伺候她一日三餐,打掃屋子,洗衣服。
她買了台高級電腦——奔騰586,巫毒顯卡,索尼特麗瓏24寸顯示器。每天起床,臉也不洗,往真皮老闆椅上一坐,開始玩「掃雷」,掃到阿姨叫她吃中午飯為止。
下午,吃飽了睡個小覺,然後上足療店按摩,或去美容院保養、護膚,或逛商場。
晚上,看電視劇,或打遊戲,或找人打麻將。
北京的商場她逛了個遍。賽特、燕莎、東方新天地、國貿,裡頭的衣服一個比一個貴。擱在以前,這些店她進都不敢進,現在,她准許自己隨便逛了,但是買得少——她沒闊到那地步。
她買了一個LV的經典包,小兩萬,感覺拎著比較耐看,用著比較結實。這就行了,過把癮、知道怎麼回事得了。凈把錢花在這些唬人的玩意兒上,不值!
逛商場的時候,鄭晴接到過李老頭的電話:
「小鄭,你怎麼不來找我了?」
「我快退了,你再不來找我,以後找我也沒用了!」
鄭晴聽出了老頭的意思,她要願意,還能再掙上一筆。但她不願意,她夠了。
時間都是自己的,愛幹嘛幹嘛,窮不著累不著。日子過到這份兒上,還要什麼呢?
鄭晴沒談過戀愛。
韓日世界盃的時候,鄭晴的大學班級組織畢業五周年同學會,在北京的都去了。
飯局上,同學們公認變化最大的就是鄭晴,衣飾鮮麗,妝容精緻,襯得她本來就好看的五官十分美艷,說話又落落大方,能接話兒,也能遞話兒。最讓人嫉妒的是她的皮膚,保持得極好,手伸出去握白瓷杯,「扇手一時似玉」,簡直像讀書時的少女。
而原來說話風趣、洒脫不羈的謝凡,坐在鄭晴身邊,倒變得有些害羞靦腆起來。
酒過三巡,同學們免不了聊起各自的情感狀況,有結婚的,有離婚的,有談著對象的,有談著不止一個對象的。說來說去,目前純粹打單身的,就鄭晴和謝凡兩個。
鄭晴的心砰砰砰直跳。
她喝得挺高興,能感到大家對她的羨慕是真心實意的。同學們說起在公司廝混的苦處,加班、業績、看領導臉子,壓力重重。只有她這個投機倒把分子,過著享清福的日子。
飯局後是歌局,歌局後鄭晴走路已經不穩當了,謝凡受了眾人囑託開車送她回家。經過一條路燈昏黃的小道時,鄭晴突然把座椅放到最低,人出溜下去。這時路邊的樹下,陸續走出女人來,向車裡的謝凡招手:
「大哥,玩不?」
「一百就行!」女人的手敲著車窗玻璃。
鄭晴看著謝凡尷尬的樣子,樂了,「一百你還嫌貴?」
「你知道我值多少嗎?兩百萬!」
「我命好,她們,不如我。她們,多不容易啊…」
鄭晴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說這些,她醉了。
謝凡看著她,若有所思。
謝凡一向深受姑娘歡迎,從來都是姑娘引著他接著,男女關係上就沒有斷檔的時候。他打單身,是因為家裡出事了,沒人敢來招他。
他是個官二代,從小生活優渥。但是去年他爸爸被逮起來了——因為捲入「南方周末」曝光的某個大案。自此家道一夜敗落,家產空了,女朋友走了,他媽媽開始吃齋念佛,做起在家的居士。
但這不妨礙謝凡繼續過得瀟洒。他一向會玩兒,釣魚、網球、騎行、音響、戶外、看戲、吃喝、文玩。這些趣味哪個都不少燒錢,掙的錢流水一般地花出去,謝凡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他還是那股愛誰誰的混不吝勁兒,「花光用盡,消災去病」,或是「我管他去死呢!」——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兒一樣。
鄭晴喜歡他的模樣和瀟洒勁兒。
春夏天,謝凡開著吉普車,帶著鄭晴各個郊縣去逛盪,找地方釣魚。看見竹林邊的一片溪水,或山腳下的一個池塘,拿出摺疊椅坐下,把釣線甩下去。不一會兒,漂子動了,提起來就是一條。
謝凡車上帶著一個白泥小爐,一口小鋼鍋,提盒裡蔥姜佐料俱全,還有一瓶酒。釣上來三兩斤重的青魚、黑魚,收著;釣著三四寸長的鯽瓜子,刮刮鱗洗凈了,就手放到鍋里。不大一會,魚就熟了。他倆一邊吃魚,一邊喝酒,一邊甩鉤再釣。這種出水就烹制的魚味美無比,叫「起水鮮」。鄭晴吃一會兒就得站起來走走,不然住不了口,太好吃了!
有時候看四下沒人,鄭晴會坐到謝凡懷裡,兩人親起嘴來。親了一會兒,感到底下硬硬的,鄭晴便把頭伏下去。一隻魚游過來,把餌吃了,又遊走了。野桃花落到水面上,像是誰的眼睛,看著他們倆。
秋冬天,謝凡帶鄭晴上德勝門的鬼市淘文玩。凌晨三點,人都影影綽綽站著、蹲著,借著一點煤油燈的亮兒,打量地攤上的東西。地上什麼都有,鍋碗瓢盆、桌椅板凳、琴棋書畫、瓷器、銅器、漆器…
「想抓點什麼?」有人招呼。
「這個錫痰盂多少錢?」謝凡指著東西問。
「錫的?再看看!白銅的!」
「多少錢?」
「五百!」
「不要!」
「給多少?」
「五十!」
「再加點。」
「不加!」
「賣了。」
這種按一折的砍價方式讓鄭晴開了眼了,這是給男人們逛的秀水街啊。
謝凡抱著銅痰盂喜滋滋地往回走,「像是民國貨!」他說。鄭晴吸一口氣,清了清嗓子,對準痰盂就是一口,「呸!」
謝凡向鄭晴展示自己的收藏:
「這是隨殮的玉掛件,帶血暈的!」
「這對核桃正是好時候,乍一看,像是外面裹著一層水——沒有個幾十年功夫,揉不出這樣。」
「這是松小夢畫的扇面,看那螃蟹爪兒,神氣不神氣!」
玉是沁涼的,核桃是紫里透紅的,水墨螃蟹的姿態透著靈氣。東西是真可愛,鄭晴就是不懂,也能看出不一般來。
看完了物件,鄭晴開始打量謝凡住的出租房。一居室,全朝南,陽光射進來,照見屋子裡各種瓶瓶罐罐、釣竿、自行車、線裝書、球拍、黑膠唱片,擺得滿滿當當。
「哥哥,你搬到我那兒去住吧,寬敞!」
鄭晴在謝凡身上真切地感到性的快樂。他瘦削的身體、分明的肌肉線條、有彈性的皮膚、洗澡後散發的青草味兒,叫她神魂顛倒,「哥哥,月事來之前那幾天,我多看你一會兒,就能濕了!」
他們倆可以整個下午黏在一起,像麻花,像兩隻勺子,像太極圖案的陰和陽。做累了就睡,睡醒了又來。直到兩眼發黑,肚子咕咕叫,床單濕了又干,粘在他們的光屁股上。
結婚後,鄭晴發現,謝凡完全是個空心架子。說是在大國企做經理,其實做的是技術含量不高的HR崗位。國企工作穩定是穩定,但賺不了大錢,更架不住他這個玩法。幾年下來,謝凡的銀行戶頭還常常是四位數。
他收的那些文玩能值兩錢,乾隆年的玉水洗、文三橋的壽山章,可那是他的心頭肉。只要還能喝上粥,就不可能賣。
他會寫東西。京城一家有名的周刊請他開專欄寫吃喝玩樂,看他寫得有趣,好幾家報刊也跟著請他,稿酬不菲。結果他都拒了,「寫東西是為好玩,要是為了錢硬擠,好玩也變沒勁了。」
鄭晴說他,他還是那一套,「錢是王八蛋!」「反正都得死!」
鄭晴愛他的瀟洒勁兒,但感覺自己不是那號看得開的人,她愛的是他面上的范兒,而不是底子的蒼涼,「哥哥,你想做賈寶玉,可是賈寶玉在社會上是活不下去的,你改改吧!」
「我給你生個小孩兒,我在家顧他,你上班掙點嚼穀——別凈花了。我們一起守著他長大,好不好?」
謝凡不答應。
他不想生小孩,因為不喜歡這世道,「帶他來世上幹嘛,看戲,還是演戲給人看?」
鄭晴認了。誰叫她迷他呢。
這麼著,謝凡上班,鄭晴在家歇著。兩口子沒事出門釣魚、打球、淘文玩,或在家伺弄花草、寫字、畫畫、養蟋蟀、養鴿子,謝凡愛好很多,鄭晴跟著也懂了不少,被熏成了半個生活家、玩主兒。她喜歡看鴿子的眼睛,繽紛各異,有的像寶石,有的像雲霧,有的像星辰下的沙漠,把鴿子翻過來、正過去,可以看到它眼中的「沙子」來迴流動,很是有趣。
日子過得很快。
07年,全國人民都在炒股。誰要是置身事外,誰就被這趟財富的快車拋下。那時候的股民,像腳踩在鈔票上過日子,每天高一截兒,每天高一截兒。
當年10月,A股漲到6124點,一年後,跌到1664點。
鄭晴三十塊買的萬科,跌到六塊。她沒有錢了。不僅沒有錢,她還要還銀行的杠子錢——抵押房子借的。
不得已,她賣了一套房。但補上虧空後,手裡還是緊巴巴的。而且少了一套房,她的日常進項也少了。
難道這個家要敗落下去了嗎?鄭晴慌了。
她問謝凡,這幾年存下了多少錢。謝凡報了個讓她瞠目結舌的數目,實際上,手裡就連這個數目都沒有,因為借給他釣魚的哥們了。
這幾年,因為謝凡「不長進、不把錢當錢」而積累的委屈、怨恨,頓時撮在一堆兒爆發了:
「不許你再借錢給別人!」
「為什麼,那是我自己的錢。」
「那也不行!」
「你有錢嗎,你數數,上班這麼些年,存了幾個錢,還敢假仗義,哪來的底氣?是不是覺得將來摟不住了,有我給你兜著?」
「我沒想著占你便宜。我不是那種人。」
「對,你不是這種人,你哄得自己都信了,我不信!」
「有一天你病了、廢了、沒工作了,是不是凈等著我養你、我賣房救你?」
「你要這麼著,拿我當女凱子,我們就別過了!」
「你不可理喻。」
「告訴你,我的房子全在媽媽名下,包括現在住的這套,跟你沒關係!想打官司,分我家財,你想也別想!」
「要不是你不長進,我至於押上房子炒股嗎?你就禍害我吧!」鄭晴哭了。
「行,我決不連累你!」
謝凡把手上的香煙彈了彈,站起來穿外套,他臉上恢復了往日的洒脫神采。
謝凡很堅決,鄭晴又氣又傷心,也沒有管那麼多。
持續五年的婚姻,沒了。
因為金融危機爆發,國家推出「四萬億計劃」。兩年後,鄭晴眼看著當初賣掉的房子,價錢翻了個跟頭。一想到這事兒,她就喘不上氣來。
好在懊悔沒多久,好消息來了。
她家那兩間老平房拆遷,政府給她換了兩套南三環邊上的房子。她手裡有了四套房,隨著一波又一波的樓市高潮,總市價滾到了2500萬,一年收租能收三十幾萬。鄭晴想,當初要是沒和謝凡離婚,就算謝凡不上進,單靠這些家產,兩人也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吧。
聽同學說,謝凡在南方某個寺廟修行,可能出家了。
鄭晴的媽媽死了,王老頭給張羅送的終。在葬禮上,鄭晴得知李老頭也死了,腦溢血。
鄭晴在世上沒有一個親人了。甚至,也沒有一個故人了。
她還是很漂亮。身材苗條,五官秀麗,仔細看才能發現眼角細細的魚尾紋。
她在某大型相親網站辦了個白金卡,管給她介紹對象一輩子。鄭晴挺受歡迎,男人們見了她,幾乎沒一個不樂意的,年輕的覺得她是「御姐」,美而且有錢;年紀大的覺得她懂生活,聊什麼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教人刮目相看。
鄭晴有點哭笑不得,謝凡印在她身上的影子,幫她吸引了別的男人。
陸續相過一陣親後,她懶得再找了,因為看不上——會忍不住拿人和謝凡比;有個約略看得上的,她又害怕,不知道男的圖她什麼。她45歲了。
鄭晴現在跟貓一塊兒過。她養了七隻貓,都是撿來的流浪貓——髒兮兮的,從路邊竄出來,望著她細聲叫喚。她給抱回家,洗澡、上寵物醫院檢查、打疫苗、驅蟲、做絕育,給家裡置貓糧、貓砂、貓砂盆、貓浴液、貓窩。
現在,她家客廳擺著滑梯似的貓架子,地上滾著塑料小老鼠,陽台蹲著貓,床底下卧著貓,被窩裡還睡著貓。
附近小區的流浪貓都認識鄭晴,她每天在樓下的小花園裡布施貓糧和牛奶。每月在貓身上的支出大幾千,比她自己花得多。她不再去美容院做臉,穿的衣服越來越舊,睡衣上有貓尿味兒,有時候她就穿著睡衣、披散著頭髮在樓下喂貓。
鄭晴喜歡貓,喜歡照顧它們。
但是,貓老了有她照顧,她老了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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