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陝西歷史博物館發現了多處錯誤
▲圖片來自網路
陝西歷史博物館在我國博物館界的名氣之大、地位之高、影響之廣是不言而喻的。
「陝西古代文明」是陝歷博最具代表的展覽之一,這個展覽佔據了博物館主體建築的三個展廳,以時代為序列共展出3002件(套)特色精品文物,這些文物所構成的歷史幾乎涵蓋了距今萬年以來的中國古代史全過程。正是因為這得天獨厚的歷史與文物資源,吸引了不計其數的遊客慕名前來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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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展陳中也不乏有瑕疵、錯誤之處,亦是數年未改。我在這裡只列舉部分實例,願能以證視聽。不足之處敬請方家、讀者指正。
一、車軎
這件原本應命名為「車軎」的西周青銅車馬器,陝歷博在展櫃里的說明牌上命名為「車轅」,在官網上命名為「車轄」,在其公開出版物《神韻與輝煌:青銅卷/陝西歷史博物館國寶鑒賞》(陝西歷史博物館編纂,三秦出版社2006年出版)中,又命名為「轅首飾」。一器三名,三名均誤。
▲陝歷博官網上的錯誤,位於館藏精品欄第23頁。
▲《神韻與輝煌:青銅卷/陝西歷史博物館國寶鑒賞》第192頁。作者供圖。
「轄」與「軎」配套使用,「車轄」的形狀類似一個有首的窄條狀銷子而西周的「車軎」多呈上粗下細的圓柱狀,將「車轄」插入「車軎」的通孔中,用來固定馬車車輪的車軸頭,每輛馬車都有一對轄軎。
陝歷博在展的這件「車軎」,通高11厘米,紋飾十分獨特,正面上部是一個人頭,下部為一張醒目的獸面,背面是一個作蛙伏狀的人,此人披髮,著短褲,背上刻繪一對似鹿的動物紋樣。
學者推測這件車軎上的人物可能是「斷髮文身」的荊蠻人形象。
二、「平州」尖足布「平州」尖足布為戰國時期貨幣,其平首,平肩,平襠,尖足。錢幣正面自左向右有兩個凸起的銘文「平州」二字。博物館的說明牌上將其錯標為「『共』字錢」。
尖足布最先由戰國時期的趙國開始鑄造,後來影響了鄰國的一些地區也採用這種貨幣形制。
「平州」是古地名,根據《中國錢幣大辭典》的說明,「平州」為戰國時期魏國地名,大致在今天的山西省介休縣一帶。
與「平州」類似的尖足布還有同一時期的「平周」,普遍認為其為魏國貨幣。
不過,對「平州」與「平周」的關係,以及其所屬國家和具體製作地仍有爭論,但是這並不應該影響對陝歷博在展的這件「平州」尖足布銘文的正確判斷。
三、「"君忘忘"」鏡我一說「"君忘忘"鏡」這個名字,想必陝歷博的工作人員絕大多數也會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吧。
這面西漢銅鏡存世量不大,博物館的說明牌上將其命名為「連弧夔龍紋鏡」,可惜的是這面鏡背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夔龍紋」,如果將其命名為「連弧鏡」,雖說不準確,卻也不能為過。
此鏡圓形,圓鈕,連珠紋鈕座,鈕座向外依次環繞一周凸弦紋寬頻和一周內向的八連弧紋帶,最主要的是其外環飾一周三十六字的銘文:
「君忘忘而失志兮,憂而使心臾者,臾不可盡行,心污結而獨愁,明知非不可處,志所歡不能已。」
銘文的大致意思是哀嘆不得志而疲憊,憂傷使內心痛苦、煩悶,明知道情勢不好,但還是要堅持自己的一貫心意。
這面銅鏡的銘文無論從語言形式還是思想內容都帶有濃郁的「楚辭」色彩,是漢鏡銘文中的佳作。
根據有銘銅鏡的命名習慣,如「"尚方"鏡、"昭明"鏡、"銅華"鏡」等等,這面銅鏡正確的命名應該為「"君忘忘"鏡」。
四、金餅西安市未央區譚家鄉東十里鋪村出土的西漢金餅共計219枚,說明牌上寫道:「是迄今漢代金餅出土數量最多的一次」。
然而,隨著我國考古事業的不斷發展,這一紀錄已經被打破,這句話在說明牌上傳達的是過時的錯誤信息。
根據新華社的報道:「2015年12月24日為止,江西南昌海昏侯墓出土的金餅總數已達到285枚。經專家確認,海昏侯墓發現的金餅數量之多為漢墓考古史上之最。」海昏侯墓出土的金餅總數比陝歷博收藏的多出了66枚,已經刷新了這一紀錄。
從這件小事上來看,需要博物館工作人員應多關注考古、文物的最新動態以及最新的學術研究成果,及時更換觀念。
五、彩繪胡人俑彩繪胡人俑高41厘米,紅陶質,表面彩繪。
俑為胡人形象,深目高鼻,絡腮鬍須,頭戴襆頭,身著圓領窄袖開胯袍,腰系帶,穿長褲,足蹬靴,左手提袍角,右手叉腰。
說明牌上將其命名為「彩繪胡人文吏俑」,不知哪裡體現了此俑的「文吏」身份?「文吏」顧名思義是文職的吏,從這件陶俑的裝飾風格、人物動態來看,其身份應該不是「文吏」。
這類胡人俑在其他唐墓中也有出土,依我拙見,推測其身份為「牽馬俑或牽駝俑」較為合適。
這件彩繪胡人俑是開門見山的唐代之物,可是說明牌上偏偏又寫著「唐麟德元年(664年),禮泉縣鄭仁泰墓出土」的說明,此則大誤。
據墓誌記載,鄭仁泰的生卒年是公元601年至公元664年,這一時間段正值唐代初期。
我們將這件彩繪胡人俑與鄭仁泰墓出土的其他陶俑作比較,會發現兩者的藝術風格迥然不同。
這件彩繪胡人俑的風格指向唐代中期,可以肯定此俑絕非出自初唐的鄭仁泰墓。
六、瑪瑙杯
這件「瑪瑙杯」,博物館的說明牌將其命名為「瑪瑙臼」,為何不可這樣命名?
原因在於:這件「瑪瑙杯」出自何家村唐代窖藏的一件蓮瓣紋提梁銀罐中,銀罐的蓋子內用墨書明確書寫了「瑪瑙杯二」的銘文。
一般來說,文物的定名原則為首先尊重自名,就是說文物銘文中對這件器物有稱謂的,應該還以它原來的名字給它命名。
再者,「臼」字用於這種瑪瑙長杯上也本來就不合適,「臼」是搗物用的器具,「杯」是盛酒、水等液體的器具。
因此,這件瑪瑙杯命名為「瑪瑙杯或瑪瑙長杯」才是尊重歷史和客觀事實的。
這件瑪瑙杯,材料、造型均源自西域,曾在中亞地區十分流行,它是唐代絲綢之路文化交流、文明互鑒的珍貴證物之一。
七、陶羊這兩隻陶羊,博物館的說明牌上把原本的唐朝錯標為「元」。
這兩隻陶羊均為模製,紅陶胎,表面彩繪。羊呈卧姿,昂首挺胸,羊角後卷,身體飽滿。
從時代氣息和造型風格判斷,為唐代墓葬陪葬六畜之一的陶羊模型。
這類唐代陶羊出土有一定的數量,可以進行同類比對,準確判斷其年代並非難事。
八、青釉銀釦葵口碗
青釉銀釦葵口碗,通高7.3厘米,直徑16.2厘米,2006年藍田縣呂氏家族墓出土。
碗內外施青釉,作六曲葵口形,六曲出脊,葵口鑲銀釦。弧腹,平底,圈足,足底刮釉露灰胎。
它的說明牌上有錯誤兩處:
第一處是把「銀釦」錯標為「金釦」。
陝歷博是收藏有呂氏家族墓出土金釦碗兩件的,其均為五曲葵口,而展櫃中的這件銀釦碗則為六曲葵口;再者,金與銀的色彩差異明顯,銀釦碗由於銀釦氧化而略微發烏,倘若是金釦則不會出現這種現象,因此這件青釉碗應該為「銀釦」。
第二處是將「釦」字錯標為「扣」。
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明確指出「釦」的含義是:「金飾器口,從金從口,口亦聲。」這裡提到的「金飾器口」中的「金」是黃金、白銀、青銅的統稱。
在釦器文物中,我們也可以見到金釦、銀釦、銅釦三種不同的類型。
故而,「釦」字為釦器類文物的專用字,雖說「扣」字也有用圈、環等東西套住或攏住的意思,但用在釦器類的文物命名上是不可取的。
這件「青釉銀釦葵口碗」,亦可稱為「銀釦青釉葵口碗」,或更詳盡的「青釉銀釦六曲葵口碗」等加上具體詞的形容,同樣合情合理。
另外,再補充一點,說明牌上定其時代為「宋」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此碗的來源是呂氏家族墓,伴隨此碗出土有明確的紀年銘文器,可以斷定其更加詳細的時代是「北宋」,這樣則更加準確,更能拉近觀眾的歷史感知。
九、三彩佛像、三彩觀音像這兩件文物的說明牌是張冠李戴,佛像前放著「三彩觀音像」的說明牌,觀音像前放著「三彩佛像」的說明牌。
判斷一尊菩薩是否為觀音菩薩,有一個重要的依據就是看菩薩所戴寶冠的中央是否坐著一尊小「化佛」,如果有尊「化佛」,則可以基本肯定這尊菩薩是觀音菩薩了。
這尊清代自在坐觀音像就具備這個特點。
這件明代三彩佛像是典型的釋迦牟尼佛造像。
此造像結跏趺坐於「工」字形須彌座上,開臉莊嚴飽滿,身著通肩袈裟,右手施觸地印,左手施禪定印,身光中央有一列凸起的銘文「萬曆十二年五月吉日造」。
從銘文可知此佛像製作於公元1584年,這不僅為斷代提供直接依據,也因此而成為這一時期釉陶質佛像的標準器。
上述錯誤為什麼會出現,又為什麼得不到及時的更正?
客觀的講,錯誤在所難免,但是及時發現並更正才是最好的彌補措施。不要讓承載著歷史文化的文物蒙羞,也不要讓渴望求知的觀眾受到錯誤信息的誤導。
博物館作為社會生態系統中的高級配置,是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代表。辦好博物館事業,對中國夢的實現和民族偉大復興意義深遠,願我們一同為此而努力。
註:本文未註明來源圖片,均由作者於2017年3月16日拍攝。
作者:劉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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