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方:試管里如何爬出嬰兒
試管里如何爬出嬰兒
文|王一方
(北京大學醫學部教授)
首先需要昭告天下:試管裡面無嬰兒。試管嬰兒是一個誤讀、誤解。試管里拿出的只是成功受精的卵胚,因此,準確的講法應該叫「試管受孕」(或「試管代孕」)。相對於堅硬狹小的試管及人工創造的液態環境,胎兒更喜歡柔軟舒展溫暖的子宮。
1969年,英國劍橋大學羅伯特·愛德華茲成功地在試管中培育出了人類胚胎。1978年7月25日,世界上第一個實驗室嬰兒誕生。2010年,愛德華茲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後被媒體封為「試管嬰兒之父」。
(2008年7月12日,愛德華茲與世界第一個試管嬰兒路易斯合影)
媒體這麼一忽悠,「試管里可以出嬰兒」便流布開來。其實當今世界上,沒有哪個嬰兒是從試管里爬出來的。也就是說,試管處理的是受孕階段的技術干預,將精卵分別取出,配對,結合,在試管里觀察受孕環節是否成功,胎兒後續的發育環節還得植入到母親的子宮裡去。形象地講,就是精卵在輸卵管里的「鵲橋會」改在實驗室的試管里發生。這多少有些煞風景。不過,試管嬰兒技術確實是一項了不起的突破,它實現了人類生殖的孕育分離,解決了許多夫婦們的求子苦惱。迄今,人工生殖技術約讓四百萬孩子出生,為這些不孕的家庭帶去了歡樂。
但是,不能因此將孕育的全部功勞都算在試管頭上。在這項技術之前,人們也曾放逐過想像力,幻想起試管里萌生嬰兒的圖景。19世紀的英國就流行著「自我繁殖」的實驗故事,生命可以自發地從無生命或死亡的物種中產生,傳說伊拉茲馬斯與安娜·西沃德曾經在一個玻璃器皿中,按照「藝術的配方」混合了牛肉湯(母親)和土豆糊(父親),能孵化並生長出人來。後來,由於安娜在搖動那個「懷孕的瓶子」(試管嬰兒的早期想像)時太不耐煩,那個嬰兒又熔化「回到他父母的原形」。
試管嬰兒技術的背後,隱含著技術與財富的糾結。分子遺傳學家盧里亞早就有「老虎機與破試管」的譏諷,他將現代醫學喻為張大嘴巴吞噬錢財的老虎機,而提供的是充滿不確定的醫療實績,包括支離破碎的生命圖景,宛如一隻「破碎的試管」。
(老虎機是一種以小搏大的賭博機器)
在財富充盈的今天,也許越來越多的人不在意花多少錢,但生命自然過程的肢解卻非同小可。由於受孕過程可以在體外操作,造成孕與育的分離,也就開啟了由此而來的生殖境遇與倫理困惑。其一是精子與卵子的來源多元化了,可以是雙親的精卵,也可以一方或雙方的精卵都來自他者;其二是後續的十月懷胎,可以由非母親代為妊娠(「代孕」的概念也不準確,應是「代育」或「代理妊娠」)。孕育本是私密的家庭事務,如今卻必須讓他人介入,不僅種系遺傳的純潔性受到挑戰,優質精卵的捐獻與買賣也為未來愛情與婚姻埋下種系識別的隱患,更為荒唐的是,這還會帶來「同宮異代」的倫理困境。
就在愛德華茲獲諾獎之前,2009年11月26日,在日本東京,27歲的飯島夏美和她53歲的媽媽阿部陽子舉行新聞發布會,呼籲政府趕緊制定相關法律,解決她們遇到的生殖倫理問題。原來飯島夏美1歲時因病摘除子宮,無法妊娠,又不願接受「無後」的現實,決定借腹生子,沒想到商業途徑遇阻,便改由母親阿部陽子代孕生育。孩子即將出生,阿部陽子、飯島夏美與孩子的關係出現了困惑:阿部究竟是孩子的媽媽還是姥姥?飯島究竟是孩子的母親還是姐姐?雖然遺傳學關係十分清楚,但生育關係則是混亂的。「同宮異代」這個新的家庭倫理關係誕生了。因此,愛德華茲獲獎消息公布後,梵蒂岡(羅馬教廷)聖座生命委員會主席卡拉斯科主教聲稱,愛德華茲的試管嬰兒技術要對三種行為負責:一是讓人類的孕育脫離了夫妻行為;二是人的胚胎被摧毀,而生命是從精子與卵子結合開始,因此摧毀胚胎也就是殺人;三是催生了卵子和精子買賣市場。
在西方文化和宗教環境中,孩子是「上帝的禮物」,孕育孩子是夫妻性愛的自然過程。但人工生殖技術卻要繞過夫妻的性愛和自然生殖過程,這必然會引起宗教人士和全社會的反對。
不過,對於沒有宗教情結的國人來說,這樣的抗辯似乎不構成心理困惑,求子的現實考量才是最急切的,只是生命哲學與生殖倫理學的拷問不會停止。人類生殖化育天成的神聖境遇是否應該得到敬畏?是否應該徹底還原為赤裸裸的趨利避害技術節目?新技術是治療,還是生殖干預,抑或生殖控制?新技術的持續進步挑戰著「何為恰當的生殖干預」:救苦-扶弱?助強?助狂?人工干預生殖的合理邊界在哪裡?生殖倫理的紅線何以確立???這些問題,您可曾想過?
刊於《財新周刊》2017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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