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是活在我們的神經迴路中

《隱藏的自我——大腦的秘密生活》是一部關於神經科學的科普讀物，作者大衛·伊格曼是位常在《自然》和《科學》雜誌上現身的神經學大拿。雖然書的內容是神經學的，但卻觸及到人類生存的本質層面。我的一位在美國計算機研究領域的朋友說，如今他們那裡，所有的學科「都時尚neural-這個前綴」，神經社會學，神經哲學，神學也不例外，幾年前就流行neurotheology, 尤其是neural buddism……至少看了這書，個人覺得，了解一些神經學方面的知識，對理解《楞嚴經》，還有中觀和唯識，確實是有點幫助的。以下是書中有關的觀點和例證：

1、在人類心智中發生的一切幾乎都不受意識控制，而且意識最好別介入大腦的決策過程。一介入，運作效率就會降低。就像你去想該用手指按哪個琴鍵，你就無法演奏。在思想產生前，大腦早已做了大量工作。所以我們常常有這種感覺，創見不是想出來的，而是自己蹦出來的。

2、「看」的動作如此自然，以至於很難體會它背後極為複雜的機制，人腦有三分之一是用於視覺。為了理解進入眼睛的光子流，大腦要進行大量的工作。

3、有些患者失明了數十年，後來經過手術恢復：他們並不會馬上看到外面的世界，而是必須要先學習如何看。最開始看到的是雜亂無章的形狀和色彩，雖然他們眼睛的光學功能正常，他們的大腦尚需學習如何解釋映射進來的信息。

4、我們會對所見場景中的大多數事物都沒有意識，在投入注意力之前，我們都不會意識到我們忽略了哪些細節。我們的直覺無法真實呈現外部世界，但我們會自以為有完整而詳細的圖景，事實上我們只看得到我們需要知道的，不會更多。

5、大腦會不斷接收各種信息，然後整合它們。我們不是在用眼睛看，而是在用腦看。所以你也可能通過味覺或觸覺，看到眼睛所看見的世界。（禪修體驗中，有六根互用的說法，神經科學的發現似乎也應證了這樣的可能性。）

6、有種安東綜合症，患者因中風而失明，但他仍然以為自己有視覺，這個視覺完全是內部產生的，只有當他多次撞到傢具和牆之後，才會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

7、時間感也是由大腦建構的。感覺是很容易被操控的。因此首先要學會的是，不要相信你的感覺。僅僅因為你相信某件事是真的，或僅僅因為你知道它是真的，並不意味著它就是真的。戰鬥機飛行員時刻牢記的最重要原則就是「相信儀錶」。

8、很難區分剛孵出的小雞的性別。日本搞了一種禪道學校，用兩年時間訓練分揀員。老師不跟你講怎樣分辨，就讓你直接作選擇，然後告訴你對還是錯，經過持續訓練，你就會了。二戰期間英國培訓飛行觀測員用的也是這個方法。（大腦的內隱記憶讓「以心傳心」或者「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成為可能。）

9、大腦的有些思考結果不是通過語言告訴你的，而是通過模擬生理感覺得出的。有時候生理狀態會告訴你正確答案。

10、同一種紅，在另一個人眼裡可能比我們看見的偏黃一些。僅僅通過語言，我們還以為我們的感覺是一樣的。人和人在大腦功能上的細微差別，會導致對世界的不同體驗。而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體驗是現實。這以前是哲學問題，現在卻能用科學實驗來研究。

11、沒比慾望更自然的東西。但慾望是無常的。我們覺得蘋果好吃是因為它能提供需要的營養。考拉的幼仔吃母親的糞便，因為能獲得有益的細菌，這細菌能讓桉樹葉變得無毒，所以考拉吃糞便可能像你吃蘋果一樣覺得享受。美味可口不過是表明有用。我們對邏輯、信念、美、愛有感，不過是進化目標在塑造我們的思想。

12、你所能有的體驗完全受限於你的生物特徵。隨著科學的進步，越來越多機器能看見我們看不到的東西，我們的大腦所能感知的，只是周圍物理世界的很小一部分。完整的世界在我們以為的世界之外。

13、一百個人中可能會有一人有「聯覺」。砂紙的感覺會讓他聽見升F調，雞肉的味道會讓他指尖有針刺感，交響樂會被他體驗為藍色和金色。有聯覺的人對此習以為常，直到發現其他人和他不同。大多數聯覺者一輩子都不知道其他人看到的世界與他們不同。聯覺不是病，只是在統計意義上的例外。

14、新墨西哥大學對脫衣舞娘的小費收入做過一項研究，發現在受孕可能最大的幾天，舞娘平均每小時能掙68刀，月經期只能掙35刀。某種女性或某個年齡段的女性更有魅力，其實不過是我們腦子裡與生殖有關的神經迴路在發生作用。

15、人腦像劇本一樣充滿衝突，由多個子系統構成，各部分對同一個問題持不同想法，對唯一的行為輸出渠道展開競爭，與自己爭論，哄騙自己，像代議制民主。子系統意見不一，但目標都是為了生物體的生存和繁衍。情緒和理性的鬥爭構成了一個二元進程。前者內隱、直覺、衝動，後者外顯、分析、反思。

16、尤利西斯知道無法抵禦賽壬的誘惑，他能讓現在理性的自己對未來情緒的自己作出限制，委託船員在經過賽壬的島嶼時捆住自己。其經驗法則是：當你不能依靠自己的理性系統時，藉助別人的。

17、心理學家朱利安·傑恩斯認為，直到公元前2000年，人類還沒有內省意識，左腦會聽從右腦的命令。這些命令以幻聽的形式出現，被認為是上帝的聲音。之後兩半球開始交流，內省等認知過程才得以發展出來。腦半球切除手術證實，兩半球具有一樣的基本設計，小孩在八歲前做手術，認知不會有問題。（《法華經》里有龍女八歲成佛的故事。）

18、日常記憶通常由海馬區負責存儲，但當我們受到驚嚇時，會由杏仁核沿另一通道記錄，這部分記憶很難被擦除，常常會以閃光燈的方式重現。同一事件大腦會有多個子系統在同時記錄，日後大家會爭著講述故事。認為記憶是唯一的，是個錯覺。

19、有些大腦在解剖上明顯已老年痴呆，實際上卻沒有這樣的癥狀，原因是這些人在不斷挑戰自己的大腦，建立了所謂的認知儲備，在部分神經元衰退後，另一些子系統接管了它們的工作。

20、秘密實際上是腦內矛盾的子系統在鬥爭。秘密會造成困擾，傾訴才能緩和。傾聽者最好是神或者陌生人。傾訴不需要提供建議，傾訴本身便是治癒。

21、1966年，高智商的好好先生惠特曼冷血槍殺13人，留下遺言要求解剖自己的腦子。果然，裡面有個惡性腫瘤，壓迫了他三分之一的杏仁核。杏仁核有調節情緒的作用，與恐懼感和攻擊性有關。這帶來一個棘手的倫理問題：他是否該為他的行為負責？生物本性是否更本質？自由意志存在嗎？

22、亞力克斯忽然變成了戀童癖。接受腦掃描，發現眶額頁皮層有個腫瘤，切除後，戀童癖也好了。額顳痴呆患者會因大腦受損表現出反社會傾向：偷東西、露陰、暴力攻擊、性侵犯。為治療柏金森症，需要增加患者的多巴胺，但一些患者會因此成為賭徒，有些人還會有強迫性的暴飲暴食、酒癮或性慾亢進。

23、如果你有一組特定的基因，暴力犯罪的可能性會增加982%，這組基因在死囚中佔98.4%。精子和卵子相遇那一刻就決定了我們的一些特徵。又譬如妥瑞綜合症患者會不由自主地做鬼臉、說髒話，因為他無法控制大腦某些部位的活動。我們腦中發生的大部分事情不過是些生物過程。

24、如果犯罪是出於生物原因，而非我們以為的自由意志。現行以追責和懲罰為目的的法律體系，是否根子上就錯了？法律是否應借鑒神經科學的發現，將防止犯罪和改造罪犯作為重點，而非道德泄憤？在現行審判體系中，既然有統計表明，長相醜陋的犯人可能要比其他犯人多坐幾年牢，為什麼神經科學不能介入其中？

25、如果有切實的實驗手段證明這一點，那麼別有用心的借用自然無從說起。我們更關心這樣一個進程，既然身可以影響心，那麼是否也存在心影響身的逆向進程？是否有可能設計出有效的實驗模型來研究這一點？

26、你所以為的自己——你的思想，其實只在你大腦中佔據很小的地位。麻醉劑、神經遞質、激素、病毒和基因，這些微小的分子都能操縱我們的行為。部件的變化導致了你的變化。你是一個怎樣的人取決於各種因素組成的龐大網路。如果有靈魂這回事，至少也會與微觀細節密不可分。

27、大腦中有個專管獎懲機制的神經迴路，能讓我們在做對事情時獲得快感，通過它，可學習如何優化我們的行為，幫助我們獲得食物或同伴，決定我們的日常決策。但可卡因、酒精、尼古丁可侵入這個迴路，讓服用者獲得無與倫比的快感。這古老的迴路被劫持了。

28、生物層面的還原並不能解釋所有問題，人們用數十年時間，至今未找到精神分裂的致病基因。有時新移民的護照顏色（即無法獲得永久身份）比基因更像致病因素。又如，兩個短基因組合要比兩個長基因患憂鬱症的可能高兩倍，但也是在經歷了一系列不幸遭遇後才會如此。社會和環境因素依然不可迴避。

29、建立關於神經元的物理和化學理論，就能完全理解心智嗎？就像收音機，正確的接線確實保證了聲音的質地，但離播出優美的音樂，還差一大片拼圖呢。

30、我們複雜到超出我們內省的直覺。這個內在、潛伏、私密的宇宙有其自己的目標和邏輯，並且勢在必行。大腦具體的接線模式刻畫了我們的內心生活。我們很幸運，擁有技術手段，並開始將注意力轉向了它。它將是我們在宇宙中發現的最讓人驚嘆的事物。它就是我們。

感想：神經科學的發現似乎在否定自由意志的存在，但神經科學本身，卻又說明我們能去認識我們的局限性。那麼能讓我們認識這個局限性的東西是什麼？中觀大師克里希那穆提說過，當我們徹底認識了一個事物後，我們便超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