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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李健:娛樂圈是如夢幻般的泡影

歌手李健回來了。

一連三個周末,他以重新改編的《異鄉人》《父親寫的散文詩》《十點半的地鐵》,再度擊中了觀眾心底最緊繃的弦。

2年里,生活走了一條不長的路。他有了一些新感悟,寫了幾段旋律,作了一些詞,然後,帶著遠方的紀念品歸來。

我們在李健工作室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裡聊天。見面的第二天,他奔赴長沙,在那個熟悉的舞台上繼續淺唱低吟。

春日的陽光溫柔如水,灑進咖啡館的玻璃窗。透過明亮的玻璃,李健從遠處走來。

真人秀應該表現本真的你

不應該演,也演不了

人物Story:離開《我是歌手》之後,你舉辦了18場「看見李健」世界巡迴演唱會和4場高校健談會。媒體上你的聲音卻並不多?

李健:2015年《我是歌手》比賽之後,我去美國走了走。有些時候我沒有那麼多話想說,不接受採訪,顯得不禮貌,又容易被誤解耍大牌。相同的問題我已經沒有更多的答案給你了,它(媒體的關注)就會很乾擾你的生活。

人物Story:既然不喜歡這種過度的關注,為什麼又回到這個舞台?

李健:洪濤導演坐飛機來北京面談,很有誠意,也很辛苦。我一直對洪濤導演和這個舞台有很多情感。我經歷過這個比賽,知道沒有那麼可怕。原來沒爭求第一,這次更不爭,只要別淘汰就行。

人物Story:這次在曲目選擇上有什麼規劃?

李健:這兩年內地原創只有兩首歌我比較喜歡。一首是《父親寫的散文詩》。這是一個悲壯的故事,像路遙寫《平凡的世界》那個年代的事情。另外一首暫時不能說。到後面,我又得像以前一樣,找外國曲子重新寫詞。

人物Story:為什麼喜歡這首歌,它跟你的人生經歷有重合嗎?

李健:有一點相關的影子。比如歌里說,「今晚的露天電影/沒時間去看/妻子提醒我/修修縫紉機的踏板/明天我要去/鄰居家再借點錢/孩子哭了一整天/鬧著要吃餅乾/藍色的滌卡上衣/痛往心裡鑽/蹲在池塘邊上/給了自己兩拳/這是我父親/日記里的文字」。凡爾丁,滌卡,毛料布子,糧票,這是八十年代獨特的語彙。這首歌我能體會到兩個字——拮据。

原唱是許飛,許飛作曲,部隊里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軍人寫的詞。但我又加了一段詞,寫得更沉痛。這首歌有六分鐘,講了一個故事。敘事還是最有魅力的。

人物Story:你的歌詞常常充滿敘事感、畫面感。

李健:這首歌里,我融入了美國電影《教會》里的配樂。這部電影由德尼羅主演,主題曲是《美國往事》作曲家寫的,我把裡面的音樂改成小號來吹。電影里講家庭信仰,跟這首歌有點像遠親。

人物Story:這種體驗應該與你日常的創作不太一樣吧。

李健:歌手相對閑散自由,這個舞台使你全力以赴。有時間限制,但要求質量。名次什麼的都會消散掉,剩下就是你的作品。真人秀應該表現本真的你,不應該演,你也不會演,你不是演員。越放鬆,越接近真我。其實,說真話沒什麼困難,有時候效果會更好。大家都一團和氣,都說好好好,就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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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目光下的灼熱感

讓你無所適從

人物Story:在自由閑散的生活中,有沒有牽引你的東西?

李健:有一種抗拒衰老的力量在牽引。這意味什麼?身體上,你四十多歲了,肯定沒有二十多歲的身體,能不能反抗這個自然規律?那就是促使你去鍛煉,從而得到另一種愉悅。

另一方面是人的惰性。人一旦有了一些成績,容易停滯不前,這也要提防。後一種反而不太難。因為寫歌唱歌還是興趣所在,終究會有新作品、新靈感牽引著你,不至於太懶惰。

為什麼大家喜歡村上春樹?他每天早上四點鐘起床,晚上九點半睡覺。無論有沒有靈感,都要寫十頁,四千字左右。這個紀律非常好。有的偉大的藝術家沒有後來那麼偉大,大概是因為耽於沉淪、沒有自律。

人物Story:如今的名氣比以往更大了,對你的生活有影響嗎?

李健:沒什麼影響。娛樂圈是一種幻象,很多時候是藝人的虛榮心、自尊心加上觀眾的好奇心共同營造的。這種營造,其實是如夢幻一般的泡影。它可能會給人造成一些錯覺。當一個歌手或者演員非常有名了,他(她)可能覺得自己跟別人不太一樣,而事實上,這個行業沒有任何特權,或者說很多別人擁有的你無法擁有。這是一把雙刃劍,(你)得到了很多,失去了很多。所以,人在特別受關注的時候,應該冷靜和遠離人群。因為那種燈光下、人們的目光下,那種灼熱感讓你無所適從。

人物Story:我挺期待再度聽到《貝加爾湖畔》那樣的作品。

李健:那夠嗆了。歌曲是不可複製的。這些年來,有好多地方找我製造一首關於他們城市的歌,那是不可能實現的。再寫一首《傳奇》也不可能。

人的腳不能踏入同一片水域。水是流的,剛才經過你腳下的水已經早走了,作品也是這樣。作品的命運是作者不可控的。就像余華,他說任何偉大作家為人熟知的不超過三部作品,無論馬爾克斯、福克納,還是他自己。人們說起我,《傳奇》《貝加爾湖畔》《風吹麥浪》,不也就這三首嘛!

實現不了理想

不是你鬱鬱寡歡的理由

人物Story:李健的才華止於這三首嗎?這一次你改編的《異鄉人》,讓身為北漂的我感同身受。

李健:三部作品是對文學而言,當然,曹雪芹一輩子只寫出了一部《紅樓夢》。我覺得音樂人應該有三十首作品。

北京曾經有一段時間風巨大,下班時間所有的人都在跑。那一瞬間我想,無論男女老少,還是富裕貧窮,其實大家都在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大部分人是往家裡奔,真正給你安全感的是一扇窗,一個空間。像北京這種地方,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讓自己滿意的空間,談何容易?如同北島的一首詩:那時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我後來寫了一句,「異鄉的人有相同的愁,曾經的坎坷現在不用講」。意味著沒有必要誇大個人的苦難,你的苦和困惑是整體的困境。現在的第二段沒有那麼煽情,但遠遠要比十年前寫的要深。比如「近在眼前的繁華多少人著迷,當你走近才發現,遠過故鄉的距離」。這是一個暗喻的話。今年1月在三亞度假時,我看到海的對面都是高樓大廈,突然想到了城市中那些高樓大廈都是海市蜃樓,後來寫了一句「看過了多少海市蜃樓」。

人物Story:人說四十不惑,在你心裡有什麼放不下的困惑嗎?

李健:「如來說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這是《金剛經》里的一句話,你不是你,但叫你,說得很對。世界在變化,人的智力怎麼跟得上世界的變化,人對自我的認知都很有限,更別說對整個人以外的空間。但人就是一輩子糊塗出生糊塗死,很難活明白,活得通透。

誰說對世界充滿了疑惑就一定鬱鬱寡歡?這和理想一樣,理想實現不了更好,實現了也不差,實不實現都得好好活著。理想不是為了實現的,是為了想的。因為現實生活告訴我們百分之九十的理想都實現不了。實現不了理想,不是你鬱鬱寡歡的理由,也不會成為你熱愛生活的障礙。

人物Story:又是一串雞湯金句。

李健:雞湯一定是餵給別人喝的,從來自己不喝。就像楊絳說的,想的太多,書讀的太少。你最大的困惑是你不應該老說困惑,最大的困惑是你不應該被困惑所困惑。

一些流行歌曲塑料感太強

人們厭倦了卿卿我我、痛不欲生的表達

人物Story:好吧,最近在讀什麼書嗎?能否推薦一下。

李健:我在讀馬爾克斯的一部散文集。馬爾克斯比較厲害的就是,他的敘述方式讓人著迷。我更願意讀純文學的書,喜歡琢磨一個作家敘述的方式。唱歌也一樣,掌握了敘述的方式其實就是掌握了唱歌和寫作。唱歌比較難的是讓別人信服你。語境不能太濃烈,也不能太淡,這是一個審美的問題。

現在一些人唱歌很誇張,還沒等到副歌,哭相就出來了。為什麼人們喜歡馬爾克斯,喜歡魯迅?他們的每一句話都不是隨意寫的,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

人物Story:除了深思熟慮,好的歌詞打動人一定有其他的原因。最近趙雷「火」了,許多人對民謠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李健:民謠真實,活生生,有生命力。流行歌曲像一朵朵美麗的塑料花。人們厭倦了塑料感的、卿卿我我、痛不欲生的表達方式,突然來一段街頭巷尾的生活,如《成都》一樣,會感到親切、可以信賴。

民謠可能粗礪,包括表達的觀點商榷,但它是活的真花。民謠里也有高下之分,像鮑勃·迪倫也是民謠,但不是他的所有作品都好,有一部分我能欣賞。

人物Story:說到鮑勃·迪倫,同為唱作人的你,如何看待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李健:他一下刺激了我的虛榮心!我開玩笑的。我為他感到高興!

人們總在懷疑流行音樂的價值和意義,鮑勃·迪倫的歌詞已經超過了泛泛之輩,他將街頭俗語跟聖經語言結合在一起,是一種全新的表達。鮑勃·迪倫向我們展示了詩歌的多樣性,這話大概是西川講的,文學和詩歌是多樣的,不能僅限於精英階層。畢竟,詩歌在古代就是用來歌唱的。這意味著鮑勃·迪倫的歌詞可以和布萊克、聶魯達相提並論,但比他們更難,因為這裡還有音樂的限制。

音符是容易讓人感官感到愉悅的,而必須由文字引領音符才能真正抵達心靈。所以,作為一個好的流行音樂作品,歌詞的重要性如同箭一般,只有箭引領生活的東西才能直中靶心。

所以,流行音樂的詞曲作者應該得到厚愛。歌手是大把的,好歌手是匱乏的,好作品也是匱乏的。

人物Story的話

時隔兩年再見李健,他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如果說,兩年前作為流行樂壇的特例,他多年的沉潛終於得到爆發。一切的讚美,是因為他的音樂契合了當代都市人的審美大多數。那麼,今天在他身上,我讀到了更多的淡定與靜氣。

在很多人飢不擇食的今天,李健帶來了一種久違。我相信,這一定來自於他的閱讀,潛

心閱讀人生這本大書。

即非李健,是名李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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