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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僅口號而已(金台隨感)

安立志《 人民日報 》( 2013年04月29日 08 版)「空談」何以「誤國」,「實幹」何以「興邦」?「空談誤國,實幹興邦」,並非簡單的政治口號,其中有著深刻的歷史意蘊。中國歷史上的人物,志在建功立業,往往多重視實幹與功業;意在坐享其成,則往往欣賞逢迎與空談。東周戰國末年,列國弊端叢生。其中針對君主對待言行的態度,韓非子批評道:「今人主之於言也,說(悅)其辯而不求其當焉;其用於行也,美其聲而不責其功焉。」可見,韓非所面對的,是一個喜歡夸夸其談之人、欣賞形象工程的領導者。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社會生活中也犯起類似的毛病,「今境內之民皆言治,藏商(鞅)、管(仲)之法者家有之,而國愈貧,言耕者眾,執耒者寡也;境內皆言兵,藏孫(武)、吳(起)之書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戰者多,被(披)甲者少也。」正因為這樣的上行下效,出現了一批巧言令色、虛聲竊譽的「空談家」,人人爭當帝師,個個堪進相府。到處開講壇,四處趕場,日夜造論文,青燈黃卷,只為上達天聽,功名天降。韓非子看不慣這種浮誇謀世、好逸惡勞的世風,他一針見血地諷刺道,農民耕地付出辛勞,為了生活富足;百姓參戰甘冒危險,希望得到尊敬,「今修文學,習言談,則無耕之勞而有富之實,無戰之危而有貴之尊,則人孰不為也?」(《韓非子·五蠹第四十九》)如果說韓非子止於建言,仍不免受「空談」之譏,那麼,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則唱嘆往事,以史事佐證。辛棄疾有一首《水龍吟》,詞章雖短,卻借用了兩晉舊典的豐富內容。其一曰:「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說的是東晉初年,「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顗)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世說新語·言語》)辛棄疾之所以借用這則典故,蓋南宋、東晉歷史遭遇十分近似。由於北方游牧民族的凌迫,朝廷南渡,王室向隅。一些有識之士,目睹山河破碎,江山易主,矢志恢復;許多王公貴族,則偏安江左,文恬武嬉,紙醉金迷。其二曰:「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詞中的「夷甫」,即魏晉間的清談名士王衍。「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風姿詳雅。」「常自比子貢。兼聲名藉甚,傾動當世。」「妙善玄言,唯談老莊為事。」此人不僅有著一副賈寶玉式的好皮囊,而且還是口吐蓮花的清談領袖。「手執拂塵,口吐玄言,捫虱而談,辯才無礙……」,領袖魏晉清談之群倫。承平歲月,二三文人,偶或聚眾清談,也許不失為一種文化產業。要命的是,這王衍位至三公,為朝廷重臣,除了扮清高,玩瀟洒,耍嘴皮,尚空談,似乎別無長技。晉永嘉五年(公元311年),石勒大軍卷地而來,晉室社稷危在旦夕,眾人推其為帥,王衍竟然臨陣怯戰,懼不敢當。晉軍旋即覆亡,王衍淪為俘虜。在敵酋面前,王衍一面推說自己「少不豫事」而「欲求自免」,一面恬不知恥,「勸勒稱尊號」(勸石勒做皇帝)。這樣一個貪生怕死、背主求生的窩囊廢,甚至遭到敵方的鄙夷與奚落。石勒對手下孔萇說:「吾行天下多矣,未嘗見如此人……」乾脆指使士兵推倒土牆將這個沒用的東西活埋了。王衍死前嘆道:「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晉書·王衍傳》)王衍「清談誤國」,死時方知覺悟,豈非悔之晚矣!幾十年後,東晉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東晉征討大都督桓溫自江陵北伐,「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僚屬登平乘樓,眺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沈(通「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這是後世對王衍清談誤國最早也是最嚴厲的譴責。參軍袁宏卻為王衍辯解,並將河山淪陷歸因天命:「運有興廢,豈必諸人之過!」對此桓溫並未直接反駁,而是取譬設喻:「頗聞劉景升有千斤大牛,啖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音léizì,指瘦弱的母牛),魏武入荊州,以享軍士。」(《晉書·桓溫傳》)意思是說,這個王衍只是位高權重、搖唇鼓舌的行屍走肉,如同劉表牛圈裡的肥牛,在如曹操等睿智者眼裡,只配犒賞軍士吃頓牛肉。「紙上談兵」的趙括,談論者較多。從舊籍中整理一下這個清談技高一籌、治國百無一能,致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的王夷甫,仍不乏啟迪思考之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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