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軍:「北京毒品圈水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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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吸毒世界禁毒日張文軍啟明星禁毒志願者 | 分類: 特別關注 |
6.26國際禁毒日特別報道:年輕白領沉淪新型毒品 海洛因加老鼠藥褻瀆生命 以販養吸滋生龐大網路
「北京毒品圈水很深」
科學新生活記者 趙麗娜
張文軍,一位與毒品打了21年交道的人。他的身份有很多個,曾經的吸毒者,有6年良好操守的成癮者,啟明星北京成癮者服務中心的志願者。 因為吸毒,張文軍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6年來,他一直嘗試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去拯救吸毒者,然而事實遠比他想像的嚴峻得多:吸毒年齡越來越小,毒品越來越臟,以販養吸越來越多…… 「北京毒品圈水很深,讓我寒透了心。」張文軍對科學新生活記者說。
張文軍簡介: 張文軍,1968年出生。 他是北京第一批「富」起來的吸毒者。1992年,普通工人的月平均工資不過三五百,而24歲的他已經資產百萬。那個年代,吸毒是炫富的一種方式。張文軍每天吸食海洛因的費用至少是1200元……因為吸毒,生意一落千丈。 2003年,因為吸毒,張文軍在女兒出生前10天的時候被勞動教養。 2005年,剛走出看守所不到兩個月,張文軍再一次因吸毒被抓。這一次,親手將他送進看守所的是他的親生父親。 2006年父親去世時,兄弟姐妹包括母親在內沒有一個人通知他,他們已經不把他當家裡人了。「因為吸毒,氣死了父親!」這是張文軍一輩子也洗不掉的罪名。 2007年,張文軍開始回頭,從一名吸毒者到一名戒毒志願者。6年來,張文軍順利完成了角色轉變,在毒品誘惑面前保持了良好的操守。 但讓他深深感到不安和害怕的是:今天的毒品圈子遠比20年前更擴大了,充斥著淫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沉迷其中…… 「我真的害怕下一代重複我的老路。」張文軍無奈中帶著絕望。(張文軍詳細報道見科學新生活專題報道:http://blog.sina.com.cn/s/blog_701ebbb701015bgw.html)
溜冰 十幾歲小孩的致命誘惑
「20多年前,海洛因害了我們那些先富起來的人,我們一度把它當成炫富的資本。而現在,冰毒比海洛因還害人,在一些娛樂場所它成為年輕人追時髦的減壓方式。」 ——張文軍
「我今天又溜了冰……」「走,今晚一起去溜冰……」聽到這些話,很多人可能會想到運動的「溜冰」,但當這些話出自吸毒者之口時,可就大不一樣了。吸毒者所說的「溜冰」,是指吸食「冰毒」。 「怎麼辦,我侄子也溜冰了。」一位成癮者找到張文軍,無助和慌張全部寫在臉上。成癮者的侄子叫曉兵,23歲,竟然已有六七年的吸毒史。據證實,曉兵在上中學時,14歲第一次接觸了毒品。 「三哥(指張文軍),我們溜冰是為了減壓。」當眼前幾位20多歲的女孩說出吸毒的真正原因,張文軍顯得有些驚愕。她們都是外人眼中的高級白領,精明能幹,光鮮靚麗。為了排解緊張的工作壓力,她們每到周末便聚在一起集體「溜冰」。 「三叔,你能找到冰嗎?」兩個月前,張文軍突然接到自己親侄子的電話。他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腦子瞬間一片空白。「能找到,你來吧。」張文軍決定先把侄子騙過來再說。一番追問,確認侄子沒有吸毒而是代朋友問問,他才深深舒了一口氣。冰毒的吸食者以年輕人為主,涵蓋各個階層,有在讀學生、公司白領、企業老總,也有家境闊綽的青年男女。朋友拉朋友,源源不斷地加入到「溜冰」行列,形成了一個個圈子,彼此間互稱「冰友」。 「冰毒最吸引年輕人的就是它能讓人極度興奮,而且適合群體吸食,很多年輕人把它當成娛樂。」張文軍感嘆,在一些娛樂場所,想找到「冰」並不難。生意場中流行的一種應酬就是請人吸冰毒,有些十六七歲的年輕孩子過生日,互相送的禮,有時就送一袋「冰」。「很多人並不清楚冰毒的危害,認為新型毒品不會成癮。」張文軍很擔心自己20年前的悲劇重演。上世紀八十年代,社會上有一種說法是,吸食海洛因是一種身份的象徵。於是毒品在很多有錢人中間流行,當時他們並不知道海洛因的危害有多大,結果毀了自己的一生。 「如果有機會,你願意嘗試一下吸毒嗎?」 有機構曾做過一次調查,面對這個問題,7%的學生竟回答願意,理由是:「聽說一兩次上不了癮,可以試試。」這樣的結果讓張文軍感到害怕。據警方統計,青少年吸毒的成因,38%是好奇,12%是受親友影響,26%是精神空虛,24%是被引誘上鉤。可見,很多「冰友」是在「免費嘗試」「不上癮」「能減肥」等錯誤的認識蒙蔽下涉足毒品的。 「據我所知,在一些娛樂場所,經常有人免費提供一些搖頭丸給尋求刺激的客人,尤其是十幾歲的孩子。這其實是一個跳板,一個引子,等你上癮了或主動尋找更刺激的方式時,就玩大了。」「我吸過毒,深受毒品之害,吸毒的年輕化趨勢讓我感到恐慌。」張文軍說。
催情幻覺擊垮做人底線
「與海洛因相比,冰毒是一種更可怕的毒品。海洛因是鎮靜劑,可以一個人靜靜地吸;而冰毒是致幻劑,常常是一個群體共同吸,冰毒會讓人產生精神幻覺,在幻覺的作用下可能會出現各種暴力行為,甚至發生集體性行為。」 ——張文軍 「快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可怎麼辦啊!吸毒回家他就像個瘋子一樣,完全沒有了人性,對我都敢動手動腳的……」當張文軍接到一位吸毒者母親打來的電話求助時,作為成癮者,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我知道,您兒子肯定是吸食冰毒產生了幻覺。他有可能跟『冰妹』一起吸的,現在還在幻覺當中。兩三天後,毒品效力過去了,人自然就正常了……」張文軍儘可能平和地向這位母親解釋。但內心他有一種恐懼,這種恐懼是自己過去吸食海洛因時所沒有的,「冰毒到底有多可怕,怎麼能讓一個人完全沒有了做人的底線!」 雖然自己沒有吸食過冰毒,但張文軍近幾年整天跟吸毒者打交道,對新型毒品了解了很多。他知道,吸食冰毒後,人會極度亢奮,兩三天精力旺盛,不睡覺。同時,吸食者的大腦還會出現一種精神幻覺,在這種精神幻覺的支配下會出現各種暴力行為,比如認為別人在背後說他壞話,甚至會看到被人追殺等。在這種幻覺支配下,會出現殺人、自殺、放火等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 「據我所知,很多人喜歡冰毒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助性』。說白了,冰毒是最好的催情劑。」張文軍坦言,吸食冰毒會誘發人的性慾亢奮,而且對性伴侶不加選擇,猶如潘多拉的盒子一打開,萬劫不復,「冰毒和性慾、淫亂往往是連在一起的」。冰毒與海洛因不同,吸食海洛因不需要女人,幾個男人在一起也可以吸食,但是吸冰毒必須要有女人。有人曾統計過,吸食傳統毒品的男女比例一般是8∶2,但吸食冰毒等新型毒品的男女比例則變成了5∶5。 這幾年,隨著冰毒的泛濫,在娛樂場所專有一類人叫「冰妹」。這些「冰妹」先跟客人一起「溜冰」,然後再進行色情服務。不得不承認,這是冰毒等新型毒品帶來的一種新興「職業」。「怎麼說呢,溜過冰的小姐與沒溜過冰的小姐是絕對不一樣的,正常情況下,雖然是做小姐的,但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羞恥感,即使是向客人提供性服務,也會相對注意隱私性,但是溜過冰的小姐正常的思維會被毒品破壞掉,會在沒有正常知覺的情況下,完全淪為供客人取樂的性工具。」 當然,這種行為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各種性病、艾滋病直線上升。
加了老鼠藥的毒品你吸嗎
「如果告訴你,你花高價買來的海洛因里加進了老鼠藥,你還會吸嗎?那麼我告訴你,不僅加老鼠藥是真的,還可能加進了石灰、牆皮等一切可能的西……」 ——張文軍 「現在的毒品沒法吸,裡面簡直太髒了,哪還是毒品,簡直是毒藥。」張文軍在規勸成癮者時,經常這樣說。 作為與毒品打了20多年交道的圈子裡的老人,張文軍知曉毒品圈子存在的很多鮮為人知的秘密。 「現在黑市上賣的毒品都不純,幾百塊錢買來的一克海洛因,裡面被摻雜了各種雜質。最早時候,海洛因販賣者還是有一些良知的,一克海洛因,加兩倍底粉。所謂底粉,是一些製藥廠家用來做藥片用的。這樣的毒品,雖然不純,但至少無毒。」 「但後來,藥片不用了,因為成本高。一些販賣者為了節約成本,想盡了各種喪盡天良的方法,各種東西都可以做底粉,什麼石灰啊、牆皮啊、澱粉啊、白面啊等等,勢必這會影響吸毒的效果。對很多人來說,吸毒不就是為了追求一霎那飄的感覺嗎?於是,販毒者又想出了新的辦法,在海洛因里加入老鼠藥。吸入後,重新又有了飄的感覺。其實,人都快毒死了,能不飄嗎?」張文軍因為經歷過,所以對此更為痛恨。 「不瞞你們,你看我這胳膊,就是當初注射不安全的海洛因留下的疤。」右側胳膊小臂處,大大的傷疤很是明顯,而且已經形成硬疙瘩。張文軍回憶,自己從1992年開始吸毒,到1998年身體經常注射毒品的地方開始出現嚴重潰爛。「那時很多吸毒者都出現了同樣情況,因為毒品純度不好,打到哪裡,哪裡就會潰爛。肩膀、屁股、大腿……有的甚至被截肢」。更為嚴重的是,張文軍經常聽到某某成癮者死在廁所里、死在家裡的消息,死亡原因一般有兩種,一是一次性注射毒品過量死亡,另一個則是毒品中含有毒鼠強等劇毒中毒身亡。 其實,對於很多吸毒者而言,毒癮上來,自己也在作賤自己。張文軍從小就有暈針的毛病,但唯獨吸毒那段時間,毒癮一旦上來,全身都被毒癮控制了,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暈針,拿著注射器就往自己身體里扎,滿腦子全是渴望。「說出來你們可能不相信,很多毒友在外麵條件不具備時,本該用注射液溶解海洛因,可以換成礦泉水、自來水,甚至連地溝水、河裡的水都敢用,那一刻,身體潰不潰爛、中不中毒、喪不喪命都不管,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先注射上毒品再說。」對於現在很多年輕人追捧的冰毒等新型毒品,張文軍坦言「質量同樣不保證」。 「冰毒」即甲基苯丙胺,又名甲基安非他明、去氧麻黃鹼,是一種無味或微有苦味的透明結晶體,形似冰,故俗稱「冰毒」。「冰是化學合成毒品,其主要原理就是運用化學元素控制神經中樞。冰毒的製造工藝很簡單,自己也可以生產,但兌入的化學元素越多,傷害越大。」「因為純度不好,在國內至今還沒有可注射的冰毒,都是用冰壺燙吸。」張文軍透露了這樣一種說法。
以販養吸 踏入另一條死亡通道
「一個毫無經濟收入的年輕人,染上毒品後,一個月2-3萬塊的毒資無疑是最大的經濟負擔。毒資從哪裡來?除了偷、搶、要外,以販養吸是最後的下場。當然,這也等於踏入了一條死亡通道。」 ——張文軍 在北京與經濟學家探討毒品經濟時,有一組數據他們多次提到:2004年全球使用毒品的人數已超過2億,全球毒品每年銷售總額大約為8000億至1萬億美元,佔全球貿易總額的10%,這一數字高於石油和天然氣工業的收入。這一組數,在經常要穿著防彈衣的緝毒專家眼裡,是毒品經濟中另外一個重要環節,那就是險象環生的毒品販運。 「在毒品販運中,很多都是吸毒者在以販養吸。」張文軍說。 各地的情況表明,絕大多數青少年吸毒者最後變為了販毒者,滑入了毒品犯罪的深淵。這些青少年一般是從吸毒開始的,當毒癮不大,工資收入和儲蓄尚能維持時,他們是單純的吸毒者。隨著毒癮增大,所需資金的增多,原有的財力難以支撐吸毒所需時,便以販毒養吸,由毒品的被害者變為害人者,發動更多的新人加入吸毒行列。吸毒和販毒這對聯體怪胎相互依存,推波助瀾,形成惡性循環。 據某地一項調查表明,在毒品犯罪人員中,有90%以上是販毒兼吸毒,純粹的製造毒品者、運輸毒品者、販賣毒品者和持有毒品者不足10%。 以販養吸的利益空間是巨大的。以冰毒為例,從加工廠生產出來的冰毒,以每克170元至200元的價格賣給第一道販子,隨後每倒一手,販子便會加價。進入北京黑市後,每克會被賣到600元左右。但這僅僅是販賣鏈的開始。 從生產地來源的冰毒純度很高,進入黑市後,有販子會分裝成小包,摻入麵粉、牆灰等,再以每包800元不等的價格賣出。因為純度大大縮水,以販養吸者每賣兩克,從中便可獲利近千元,同時也解決了自己的吸食來源問題。 有錢吸毒沒錢吃飯,這是很多人鄙夷吸毒者時最常用的一句諷刺的言語。但對吸毒者而言,這並非諷刺,而是連他們自己都擺脫不了的事實。毒品是控制中樞神經的,它可以讓吸毒者忘記吃飯,但不能忘記毒癮。毒魔來時,命都是次要的,何況是犯罪。
隱藏成最後的生存之道
「自今年1月1日起施行的《機動車駕駛證申領和使用規定》對吸毒人員申請駕駛證採取了『零容忍』態度:3年內有吸食、注射毒品行為或者解除強制隔離戒毒措施未滿3年的,不得申請駕駛證;駕駛人吸食、注射毒品後駕駛機動車或者正在執行社區戒毒、強制隔離戒毒、社區康復措施的,要註銷駕駛證。這一政策,可能會讓更多的吸毒者走入隱藏狀態。」 ——張文軍 「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批最先富起來的吸毒者基本家財散盡,如今四五十歲的他們有的正從事出租駕駛性工作,駕照是唯一的執業技能。吸毒禁駕政策施行的直接後果便是,駕照註銷意味著他們的生活來源也掐斷了。」張文軍說。 「不僅如此,很多仍在服用美沙酮替代治療的成癮者,如今也不敢再去治療了。因為對他們而言,進行美沙酮替代治療,會100%註銷駕照;如果不去,50%會註銷,另外50%的機會是保留,至少多一倍的希望。」張文軍無奈地說,「誰敢保證隱藏狀態的他們不復吸呢?」 97%的戒毒人員都會復吸,這是「啟明星」統計出來的令人震驚的數字。6年來,張文軍在保持良好操守並拯救更多吸毒者的同時,越發深刻地意識到,「無聊無事無工作、受歧視、毒友引誘是引起複吸的最主要原因。」 據調查,中國60%的吸毒人員是無業青年;有工作的人吸上毒後,70%以上失去工作。而來自「啟明星」北京成癮者服務中心的調查數據顯示,戒毒後95%以上的成癮者都處於無業狀態。「啟明星」曾開展過一個項目,試圖將成癮者推薦給用人單位,工資單位只負責一半,另一半由啟明星項目負擔。即使這樣,項目仍然沒有進展下去,找了100多家用人單位,都無果。 「每一位成癮者都渴望回歸正常人的生活,但回歸之路布滿了荊棘。解決戒毒者的再就業問題是一項系統的工程,不能靠公安、社區單打獨鬥,要社會保障部門完善社保,衛生部門提供衛生服務,工商稅務部門提供就業崗位,政府出台創業優惠政策,街道辦事處加強跟蹤管控等等,形成戒毒康復者社會接納體系,多管齊下,才能解決。」張文軍說。 「做這個群體的幫扶救助太難了,大環境改變不了,就存在復吸的危險……」6年來,張文軍頭一次萌生了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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