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一年文藝氣象(詩歌·散文·報告文學篇)
畢 勝(標題書法)散文隨筆——歷史回望與時代深思古耜在2011年散文的基本旋律中,最為可貴的是作家獨立思考和力辟新境的品格追求,清醒而堅毅的人文立場,以及可供耐心咀嚼的文字。時至今日,散文隨筆的國度早已千姿百態,斑斕恣肆,但當我們揀拾2011年的散文創作時卻又發現,如此紛繁搖曳的園地里,仍有其穩定色調和基本旋律。回望歷史不忘探索與創新對於國人的思想、精神和文化生活而言,剛剛過去的2011年,可謂大事不斷,話題連連。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辛亥革命100周年、魯迅誕辰130周年等等,這些焦點牽動了諸多散文隨筆作家的靈感思緒,催生了他們筆下一系列與之相關的作品。這種立足時光長河的不間斷的回望,顯示的是作家把握歷史重大事件和關鍵命題的意識與能力。特別需要指出的是,2011年度的一些散文隨筆作品在歷史回望方面呈現出日趨自覺的探索性與創新性,其筆下的景觀與立意,越來越具有個性化的視角和獨特性的追求,越來越充盈著屬於作家自己的藝術思考和價值判斷。不妨來看圍繞建黨90周年創作的作品。王巨才的《回望延安》,自然聯繫著黨的延安精神,只是該文在重新打量這一切時,明顯注入了作家的精心選擇——「不只是因為氣壯山河的戰爭風雲,也不只是大智大勇的雄韜偉略,讓我感動並引起遐思的,往往是那些並不稀奇的尋常故事,那些飄落在歲月風塵中的歷史散頁和歷經時光淘洗總不磨損的民間記憶。」於是,一個個承載著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清正廉潔、勤政愛民的歷史細節和場景翩然而至。馬曉麗的《沉默將軍》,以曾在戰場上用身體保護了徐向前和陳賡性命的賀健為主人公,而其濃墨重彩之處,卻是人物區別於一般紅色戰將的特殊經歷和奇異人生,包括那些不合時宜的言談和驚世駭俗的舉動,字裡行間站立起一位擺脫了光環因而更見血性和愈發真實的革命者。梁衡的《一個封塵垢埋卻愈見光輝的靈魂》,寫的是黨的早期領導人張聞天。由於作家緊扣主人公的悲劇命運展開鉤沉與講述,所以便不僅凸顯了一代領袖的高風亮節,而且從中發掘出一種有益於黨的建設的思辨力量。此外,江子的「井岡山往事」系列、賀捷生的《蟲聲唧唧不堪聞》、呂雷的《血水、淚水、汗水匯聚成的長河》、楊聞宇的《筆走小延安》等文,或內容上獨具隻眼,或構思上別開生面,均不乏對紅色敘事的拓展與鼎新,體現了作家獨立思考和力辟新境的品格追求。在有關辛亥革命的創作中,丁帆的《今為辛卯,何為辛亥?》從近代中國固有的歷史條件出發,反駁和否定了一味誇大「憲政」作用的時髦說法,重申了辛亥革命的重大意義。張鳴的《辛亥革命的五個岔路口》,認真尋找和細緻分析歷史大勢所包含的多種偶然與變數,具體觀點雖然仍可商討,但它對於思維空間的開拓卻是顯而易見的。張謇是近代中國著名的實業家、教育家,但以往的文學作品對他較少留意,王充閭的《寒夜早行人》以高屋建瓴的筆力,揭示其生平和意義,是對辛亥畫卷的重要補充。此外,王樹增的《言論自由:移民巴西》、熊育群的《辛亥年的血》都為我們了解和認識辛亥革命,提供了新的視角與內容。而在魯迅誕辰130周年的紀念文章中,孫郁的《魯迅眼裡的美》和《在章太炎的影子里》、張夢陽的《深讀魯迅,學會思考》、趙京華的《活在日本的魯迅》、許江的《一個人的面容》等,即使只看標題,我們也能感受到作家在思想發掘和主題重構上的積極努力。這些作品以充分陌生化的講述,足以吸引讀者走近迄今魅力不減的一代文宗和精神師長。直面現實 用深思與激情托舉在2011年度的散文隨筆創作中,如果說歷史的回望,是用緬懷和反思構成的特殊景觀,那麼,關注時代,直面當下,則是以深思與激情托舉起的基本主題。在這方面,許多作家儘管置身於空前喧鬧的商業語境,但卻依然持守著清醒而堅毅的人文立場,並發出了或深沉、或憂患、或睿智的聲音。譬如鐵凝的《山中少年今何在——關於貧富和慾望》,透過山村人隨著由窮變富而產生的觀念變化,揭示出物慾的根源與利害,進而呼喚文學對心靈的呵護,對道義的支撐。張煒的《潮流、媒體和我們》,在科技、財富和倫理道德的三維空間里放飛思緒,一方面質疑科技為王和財富為上,一方面強調人的發展和道德的提升,並期待著道德對科技與財富的調控和制衡。張承志陸續刊發於《上海文學》的《亞洲的方向》、《冥想時,可讀詩》、《戀闕與胡笳》、《揚州的仙鶴》等篇,在一個極為開闊的時空背景下,講述著個人的經歷、聞見與思考,其中不乏睿智的思想光芒和豐富的精神資源。彭程的《碧水藍天的呼喚》、《閱讀的季節》,延續著作家一貫的對環境質量和精神生態的牽念,入情入理,耐人尋味。王開嶺以央視節目主持人的身份發表了《體制內主流媒體:需要和獵物商量的獵人》一文,其有理有據的現身說法,構成了對時下體制內主流媒體的準確描述和深層解讀。鄉土書寫 找尋與時代對話的路徑同近年來整個國家與社會的城鄉一體化浪潮相聯繫,在2011年度的散文隨筆創作中,屬於鄉土和亞鄉土題材的作品明顯增多,其全方位、多樣化的書寫,真切有力地傳遞出作家心中對鄉土的理解和惦念,從而成為他們與時代對話的重要路徑。賈平凹的《定西筆記》洋洋洒洒4萬餘言,以剛健清新而又不乏幽默柔潤的筆墨,寫活了定西大地的人情物理、山川溝壑,其中蘊含的作家對歷史前行的欣喜,對傳統文化的依戀,對民間情趣的激賞,對時代陣痛的憂思,都讓人既心旌搖搖,又思緒綿綿。彭學明的長篇散文《娘》以深摯的情感和樸素的文筆,樹立起一位勤勞、隱忍、堅毅的鄉下母親形象,字裡行間是一曲深沉的鄉土悲歌。高海濤的《青銅雨》抓住域外體驗和鄉土記憶兩端,展開銜接,使兩種文明相互生髮,相得益彰,從而為散文隨筆的鄉土觀照開闢了新的可能。此外,喬忠延的《謝土》、李星的《迷失在故土的家園》、劉照進的《散落的碎屑》、江少賓的《愛著你的苦難》等,都是質文兼備的鄉土散文,它們傳遞出的多重意味,均有益於現代人的精神尋根與人性發展,因而可供耐心咀嚼。報告文學——新變處有生機李朝全在報告文學作家群體和創作方向已經出現分化分流的今天,不迷信題材的萬能效力,不逞批評揭露之快,不棄現實關懷和當代意識,不斷探索創新,新變之處,才是生機之源。隨著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信息發布者這樣一個自媒體時代的迅速到來,社會資訊鋪天蓋地,報告文學這一傳統上需要仰賴新信息新資訊的新聞體文學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毋庸諱言,報告文學作家和創作方向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分化分流現象。困境之中怎樣求新求變,成為近來報告文學的主要課題。先進典型報告 增強表現力與感染力報告文學富於社會擔當的一大表現即在於能夠及時發現與褒揚生活中先進的人物和思想,彰顯時代精氣神,以鼓舞和激勵更多的人。因此在類似建黨90周年這樣的重大節慶活動、重大事件以及一些國家重點工程現場,常常活躍著報告文學作家忙碌的身影。此類作品共同的特性是歌頌偉大的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高揚時代主旋律。但是,褒揚主流的同時不能迴避矛盾,相反,如實反映矛盾的產生與化解,更能深化作品的主題,增強感染力。如李迪《丹東看守所的故事》旨在表現中國模範看守所以人為本的監管方式,讚美戴曉軍、王晶等管教幹警寬廣的精神品質,作者卻別出心裁,從講述囚犯們的曲折經歷和渴望關愛的內心情感入手,接著表現管教幹警們怎樣把囚犯看作普通人、甚至當作犯錯的親人一樣去關心和教育,持之以恆,終於化解了矛盾,感化和改造了囚犯。這樣的報告文學把矛盾處理成情感的轉折點,有充分的邏輯性,生動可讀。還有的作品特別注意將先進人物和典型事迹置於歷史層面來觀照,以體現歷史縱深感,也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體。如蔣巍的《咱們工人:鐵血記憶·首鋼九十年》將中國工人這一群體放在首鋼90年輝煌歷程的背景上來塑造,勾勒出中國產業工人的發展演變簡史;同時注意寫活人物,如首鋼前任負責人周冠五,既表現他銳意改革的風采,也如實描寫他的個性缺陷,以真實可感的人物來增強作品的表現力。社會問題報告 把握立場與尺度社會問題報告文學的一大特色是介入現實、干預生活,因此比較容易引起社會關注和反響。近年來,這類帶有批判現實色彩的創作能夠自覺站在代表人民大眾和社會進步潮流的立場上,注意把握批評的分寸尺度,將社會現實問題更真實地反映出來,從而引起社會的關注、警醒並採取相應行動。《我的課桌在哪裡》的作者黃傳會2011年出版了《中國新生代農民工》一書,聚焦「70後」、「80後」出生的新一代農民工新的生活理念、生活方式及現實困境,尖銳地將這些新生代農民工的前途命運與民族國家的未來聯繫起來,發人深思。朱曉軍《讓百姓作主》從表現中國農村基層民主政權建設長足進步的立意出發,通過記述浙江琴壇村依靠民選票決罷免村主任事件,揭示當下農村發展中存在的各種矛盾及問題。阮梅和孫雲曉合作推出的《拿什麼來愛你,我的孩子》,對當代未成年人心理危機進行深入調查,旨在引起全社會的警惕和應對。苗秀俠《迷惘的莊稼》則生動地描寫了安徽農村留守子女的艱窘處境,同樣引人關注。此外,孔明《不該發生的悲劇》對葯家鑫殺人案進行及時剖析,陳啟文《問卜洞庭》對洞庭湖大旱進行實地田野調查,揭示生態文明建設中存在的嚴重危機,都頗具現實針對性。歷史傳記題材 自覺求「實」求「新」歷史題材一向擁有較廣泛的讀者群,也是報告文學作家著力較多的領域。為了贏得更多讀者,近年來作家們注重從三個方面下功夫。首先是內容和主題力求指向當下,具有鮮明的現實針對性。何建明(執筆)、厲華《忠誠與背叛——告訴你一個真實的紅岩》,從探析共產黨員的信仰出發重述紅岩故事,特別突出前輩英烈為了理想和信念不怕犧牲的感人事迹,彰顯建構信仰這一崇高的精神大廈的重要意義,也提醒今日的我們,不論何時何地,樹立和堅定信仰都是解決諸多人生困惑的利器。類似的還有王旭烽的《主義之花》,也同樣切中了信仰的現實意義。其次,歷史題材的創作一定要有新發現或新創造,採取新立場、新觀念、新視角,具備「重寫歷史」的意味。李春雷《塞罕壩祭》追述40年前在北京北面的壩上大造人工林過程中許多知青付出的無私奉獻和巨大犧牲,披露了一段已被歷史塵灰湮沒了的感人往事。陳桂棣、春桃則專註於挖掘一些已然被歷史遺忘的角落,寫下了《「叛徒」何曼》、《失語的紅軍》、《鬼妹》等「另類」紅軍系列,每個人物均個性獨特,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王樹增近年來接連推出的戰爭系列(《解放戰爭》、《朝鮮戰爭》、《長征》)以及為紀念辛亥百年而作的《一九一一》,突破了官修歷史的傳統,以個人書寫方式介入歷史編纂,在掌握翔實資料基礎上鋪排敘事,產生了較大社會反響。讀者對歷史紀實和人物傳記的興趣濃厚,既有出於了解歷史、汲取知識的需要,也有洞悉內幕隱情等「窺視」、「探秘」的期待。丁曉平《中共中央第一支筆》是一部關於胡喬木的傳記,披露了很多重大史實,史學價值很高。郭曉曄《孤獨的天空》講述了「中國航空之父」馮如的人生傳奇。徐剛的辛亥人物系列則推出了袁世凱、康有為、梁啟超三位歷史人物的傳記。需要指出的是,近幾年個人傳記尤其是普通人的傳記也開始風行,出現了個人著書立傳、編修家譜和族志的潮流。如鷹薩·羅布次仁《西藏的孩子》講述了作者作為一名在內地「西藏班」學習多年的孩子平凡而坎坷的成長曆程,引發了眾多有相似經歷讀者強烈的共鳴。報章作品興盛 「非虛構寫作」提出近年來報告文學界一直在呼籲「報告文學要短寫」、「長風不可長」等,對報告文學創作的長篇化、著作化傾向提出了中肯的批評。不少作家開始轉向文字錘鍊和藝術加工,著力撰寫一些適合報紙版面刊發的精短作品。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北京日報、文匯報等一批報紙也不定期發表一些短篇報告文學,社會反響熱烈。報章報告文學在沉寂多年之後的重新崛起,一方面為報告文學開闢了新的園地,帶來了新機,同時也更好地發揮了報告文學突入現實生活的「輕騎兵」作用。李春雷《特殊黨費》以生動的人與事書寫了汶川地震後一次黨員自願捐款救災的行動,張揚了黨員的先進性和精神風采。賈宏圖《仰視你,北大荒》描繪了中華大糧倉的嶄新風貌。李青松《大寨春秋》用散文筆墨記敘了大寨可喜的變革,從中折射出中國數十年的歷史變遷。董少東《天路先遣》回望當年進軍阿里、解放西藏的崢嶸歷程,揭開了一段蒙塵往事。這些報章報告文學往往藝術性很強,可讀性和感染力較好,是短篇報告文學發展可取的一條路徑。「非虛構寫作」也是近期一些文學刊物著力張揚的。2011年《人民文學》發表了賈平凹《定西筆記》、王手《溫州小店生意經》、李娟《夏牧場》等,這些作品題材新穎鮮活,人氣較高。一些文化筆記或遊記作品也加入到非虛構的行列。如《中國作家》發表的馬麗華《走過印度河——巴基斯坦文史之旅》,以行旅筆記形式反映巴基斯坦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澱和別具風情的異域文明,令人耳目一新。非虛構寫作作為報告文學創作的衍生與拓展,具備較好的讀者號召力,也昭示著報告文學創作的某種生機與可能。事實上,非虛構寫作已經開始向小說等虛構文體滲透。《人民文學》最近刊發的喬葉《拆樓記》、《蓋樓記》以其鮮明的紀實品格和現實關懷贏得了普遍喝彩。我們有理由樂觀地認為,儘管遇到了信息時代嚴峻的挑戰,自身也存在著各種不足和問題,但報告文學這一歷史不過百年的年輕文體正在成長之中,是一種尚未成熟的充滿希望的文學樣式。詩歌——平實生活中的溫暖力量宗仁發詩人們靜心斂氣,表達真誠,把內心世界的瑰麗想像與現實生活的樸素存在融會貫通。在高速飛奔的道路上,給人性、給愛、給他人、給溫情留有一塊足夠的空間。瀏覽一年的詩歌作品,明顯的感覺是已看不到那麼多的浮躁和喧囂,也沒有那麼多的虛飾和空泛。詩人們沉浸在平靜的藝術體悟之中,把內心世界的瑰麗想像與現實生活的樸素存在融會貫通,把思索人生的甘苦所得熔鑄在文本的精緻結構之中。在青年詩人舒丹丹的《一天中我鍾愛的時刻》中我們可以讀到這樣的詩句:「六點鐘我在菜市場攤販間,流連於/菠菜,番茄,和豆腐:我無意在蔬菜的葉脈里/找尋生活的意義,但的確是它們/幫我一次次溶解,突如其來的虛空」。傍晚時分,充滿世俗生活氣息的菜市場里,在綠色菠菜、紅色番茄和白色豆腐的五彩繽紛中,詩人的感受在貼近這日常的瑣碎的場景時,悄然將其轉化為一種有效的溶解劑,使那突如其來的虛空被充實。這樣一個被詩人捕捉到的瞬間的心理觸碰,構成了慣性無聊向詩意棲居轉化的一幕。在弦河的《致歉書》中,我們又可以找到這樣的詩句:「我們只是想,在冬天來臨時/但願溫暖能滿足它的願望/但願所有一切春天的夢/得以實現/告慰秋天掉落的葉」。詩人將幾個季節之間轉換造成的對應關係賦予了多重的蘊涵,讓上升的情懷覆蓋在低沉的情緒之上,連落葉的無奈之狀都獲得些許的撫慰。在把詩意寄予在主客觀世界的相互映襯之外,有時詩人也會直接讓目光聚焦某一個生活場景的縱深地帶,或定格,或慢放,通過打亂既定的節奏喚起對前行中忽略的細節的回眸。「北京時間,下午三點/一個小女孩/站在馬路邊/東張西望/想要過馬路//她身體前傾/有點著急/可馬路很寬/車很多/速度很快//一個女孩要到馬路對面去/一個穿紅羽絨服的小女孩/一個臉蛋比熟透的蘋果還要紅的小女孩/一個像一枚新鮮的蓋在衰老的冬天/額頭上的印章一樣的小女孩/要到馬路對面去//沒人注意到她/人們都很忙/人們需要生存/需要趕路」(李輝《一個小女孩要過馬路》)。這是人們往往熟視無睹的一個鏡頭,詩人用一種白描和特寫的方式呈現出來,也許還是會起到觸動和警醒作用的。當然這還不是寫詩者的主要意圖,詩的主旨在於提示人們在高速飛奔的道路上,心中還要給人性、給愛、給他人、給溫情留有一塊足夠的空間,決不能都讓物化的東西塞滿。追溯詩人的情懷之源,大抵離不開對故鄉的眷戀,離不開對母語的依賴。因父輩的從軍而今居住在天府之國的詩人靳曉靜,念念不忘遠在東北的家族之根。而她的尋根方式也別具一格,她要的是「以一首詩返鄉」。她在《我吃驚那些臉龐》中寫道:「千里萬里外的松嫩平原/是我的故鄉/父親十六歲扛槍而別的故鄉/我在地圖上多少次撫摸過/而今見到了才知道,故鄉/就是叔叔姑姑和一大群兄弟姐妹的總稱」。這是多麼樸素的故鄉意識啊,又像是在勾勒一幅濃郁的親情圖畫。在20世紀70年代出生的詩人黃金明的《家鄉與樹》中,一個離鄉的遊子內心中生根發芽、枝繁葉茂的思鄉之樹,在走遍千山萬水的路途上,無處不是錯把他鄉當故鄉。「你抱住隨便一棵樹嚎啕大哭/那些好奇而驚詫的人,你一個也不認識」。故鄉不僅僅意味著根深蒂固的記憶,更是一種精神譜系,即便在有形的泥土、石頭、草木、屋舍、田壟、果園都消失之後,它仍然會完好地保存在詩人的文本中。故鄉是詩人的最初出發點,也可以說是詩人的最終歸宿。記得若干年前一位多年移居海外的詩人曾把自己的一部作品叫做《帶母語回家》,在詩人邰筐的《從一個漢字開始》中,讀者會諦聽到民族文化血脈中汩汩流淌的澎湃之聲。「從一個漢字開始,不/從組成漢字的一個筆畫開始/打開一冊江山,傾聽遙遠的風聲/在筆墨中立身,立命,立心」。「蘸著月光和淚光/把每一個漢字擦凈,作為/一個有潔癖的人一個漢字的/保潔工,我願用一生的時光做賭注/在詞語里畫地為牢/做漢字的忠實奴僕/並以靈魂作抵押,割讓無數白天黑夜/白紙和黑字,涇渭多分明/名詞是燈塔,動詞弄扁舟/只有內心裝得下三千畝月光/或許才有資格,做那個/被漢語加冕的人」。詩人李琦在一首有感於地中海之濱的文化交流障礙的詩作《我們彼此熱情地交談》中感嘆到:「那被叫做漢語的語言/早已是我的衣衫、我的味覺/我的心領神會、我的自然而然/想起臨行前,家人那些/被我譏諷為絮叨的叮囑/此時成了細密的針線/正一下一下,縫補著鄉愁」。張棗在《朝向語言風景的危險旅行》中說過:「當代中國詩歌寫作的關鍵特徵是對語言本體的沉浸,也就是在詩歌的程序中讓語言的物質實體獲得具體的空間感並將其本身作為富於詩意的質量來確立。」縱觀漢語詩歌歷史上每一次重大的變革,無不觸及詩人對語言本體的認識與理解。在當今世界文化的相互激蕩中來觀察漢語詩歌,人們能夠欣喜地看到這是一個既開放、包容、借鑒,又堅守、穩定、創造的獨特語言領域。勞倫斯在評價詩人惠特曼時認為:「藝術的首要作用是載道。但是這道是富有激情、含而不露的道,而不是說教。這道要改造的是你的血性,而不是你的理性。」那麼思想是怎樣進入到文學作品之中的呢?「只要這些思想還僅僅是一些原始的素材和資料,就算不上是文學作品中的思想問題。只有當這些思想與文學作品的肌理真正交織在一起,成為其組織的『基本要素』,換言之,只有當這些思想不再是通常意義和概念上的思想而成為象徵甚至神話時,才會出現文學作品中的思想問題」(韋勒克、沃倫《文學理論》)。新世紀詩歌經過十餘年的發展變化,詩人們深知作品中的思想是不可缺席的,而詩歌可否產生精神力量關鍵在於有沒有思想光芒在閃爍。思想不是無源之水,也不是無本之木。在2011年的詩歌作品中,不難看到詩人們靜心斂氣、表達真誠的努力,「深入下去,和一條蚯蚓稱兄,和一隻螞蟻道弟,讓膚淺的身體/慢慢深入,深邃而廣博的大地」(純子《請深入》)。梁小斌在青海湖畔留下了如此虔誠的心愿:「初見三江之源/我跪在水底白雲如畫的青海湖畔/首先我想以水洗面」(《洗硯觀止》)。詩人躬身向下,親近土地,親近自然,把採擷到的清新之氣融進自己的字裡行間。如果說這樣得到的收穫,尚可以想見,然而就是在生硬冰冷的大工業的流水線上,詩人張洪波也能在觸摸一輛車的骨骼時,「輕輕地撫摸一下/那一瞬間/竟然感覺到了一種真實的體溫」。「看到了一輛車的骨骼/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內部/從此,對自己更加信任和珍惜」。詩歌接了地氣,有了靈氣,也不迴避任何題材。更應注意到的是詩人在面對當下,面對現實的寫作中,常常在不經意中,把讀者引入到無限的遐思之中。「我總想拂去花瓣上輕微的傷痕/輕輕採摘那些微微泛黃的葉子/讓美好的事物更加純粹/也許因為我是個詩人/把理想放在最高的地方/不但欣賞,而且實踐」(林莽《我想拂去花朵的傷痕》)。這些從平實生活中發掘到詩意雖不耀眼,但包蘊著關懷和希冀,包蘊著承擔和探索,包蘊著堅定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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