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她要的是一種沒有任何聲音的黎明--文史--人民網

  本文摘自《三毛1943-1991》,師永剛著,作家出版社出版  1991年1月4日早晨7點鐘,台北市士林區榮民總醫院醫護早班查房,發現三毛不在病床上,醫護人員查看房內浴廁,看見三毛的身子半懸在馬桶上方,已氣絕身亡。  經醫院方面報警,士林警察分局人員立即到場搜證,並將三毛遺體抬到房間內,報請檢察官勘驗。10時10分,檢察官羅榮干與法醫劉象縉到場勘驗時,三毛身上穿著病號服,血液已沉於四肢,呈灰黑色,頸部勒痕相當深,顯然於醫護人員發現之前,已死亡多時。法醫推斷三毛弔頸時間是  凌晨2時。在台灣,對於死者死因的確認,須由司法系統的檢察官與專業的法醫人員共同在現場查驗。檢警雙方勘驗發現:三毛是以一條肉色的絲襪,綁掛在浴廁馬桶上方一個醫院專門讓病人掛點滴注射液的鐵鉤上,再將絲襪套在頸部的。檢警人員認為,三毛自盡的浴廁內,醫院設有馬桶扶手,三毛只要有一點點的求生意念,就可立即扶住扶手,保住性命。  三毛沒有留下遺書。  檢察官為了解其死因,詢問榮總的醫護人員與三毛的父親。醫護人員說,三毛在前一天晚上特別交代護士,她半夜不容易入睡,希望醫護人員沒事不要去病房吵她。檢警人員是在勘驗三毛遺體時,才發現報驗單上的「陳平」就是作家三毛。  那天下午至接近傍晚時,廣播、電視新聞,鋪天蓋地的所有的消息皆在探究她如何因病入院,手術成功後卻厭世自殺。那一年她只有48歲。越接近晚間,台北市的各處,都有消沉孤獨的靈魂在低低啜泣。一位當年親歷此事的女孩子回憶說:「一直到今天許多人還清楚地記得,我們一群女孩子都趕回家,其實是單身女子合租的公寓,聖誕節剛過不久,客廳里有一棵暫明暫滅的聖誕燈樹,我們熄了大燈,在聖誕樹邊的餐桌上點起一支蠟燭,播放三毛所寫的專輯《回聲》,晚間7點整,齊豫清朗激越的聲音唱起來了:  今生就是那麼地開始的,走過操場的青草地,走到你的面前,不能說一句話,拿起鋼筆,在你的掌心寫下七個數字,點一個頭,然後,狂奔而去。守住電話,就守住度日如年的狂盼,鈴聲響的時候,自己的聲音是那麼急迫:是我、是我、是我、 是我是我是我。七點鐘,你說七點鐘?好、好、好,我一定早點到。聽到『是我、是我、是我』齊豫高八度的唱腔時,我們齊聲高歌,然後聽見遠遠地,從別的巷弄深處,也有這高八度的『七點鐘?好、好、好,我一定早點到。 』由遠而近,由叮嚀低語而至高聲唱和。 」那是內行的「三毛粉絲」才會播放的歌曲,她的初戀故事的第一句「今生就是那麼地開始的」很能說出那個時代很多女子的心聲。那是一個用愛來證明自我存在的時代,  很多女人、男人,心裡都在激動地懷想,卻不知如何說出口。那是一個時代與另一個時代間的過渡期,她有探險家的勇氣、旅行者的浪漫、藝術家的細膩;她到遙遠的歐洲,走進撒哈拉沙漠生活,將那裡的生活雜揉進她個人的愛情與家庭,給當時信息封閉的台灣讀者,打開了一扇窗,並且因為她的家庭故事,使得撒哈拉沙漠不再遙遠。但她也是最平凡的家庭主婦,  她經常說她需要愛,特別是在她長時間哀悼她的西班牙丈夫荷西之後。經歷喪偶之痛、一個穿波西米亞大花裙的女人,冬天穿高筒馬靴、夏天配涼鞋,起風的時候,大花裙吹漲起來,她走路有風,像一隻風箏,隨時準備起飛或者降落。在那個時代,三毛那樣的穿扮是一種時尚,她那一頭印第安女孩式的黑髮,中分,扎麻花辮,象徵著對自由與愛欲的強烈渴望及感性的想像。  那是一個名牌消費與超級名模還未到來的時代,那是一個對愛的慾望遠超過物質消費渴望的時代!當三毛自殺,有一種大時代的傷感,那樣熱烈追求真摯愛情,或是與他者美好感情的時代,是否已隨她而逝?  陳嗣慶經過一天深思,對於三毛的往生有了新的見解:「就好比我和三毛一起搭飛機到美國,她的票買到夏威夷,我的票到華盛頓。夏威夷到了,她先下飛機,而我繼續坐到華盛頓。我們不再一起飛,可是我心裡有她,她心裡有我。」  回到三毛的死亡之謎。  今生是因著初戀開始的,看破餘生,是否也是因了真愛已逝?台灣的語言習慣不說「去世」,而說「往生」。死者魂魄往矣,需要哀憫的則是生者,三毛的父親陳嗣慶、母親繆進蘭這一對風度儒雅的父母。時年79歲的父親陳嗣慶律師,在當日接受了《聯合報》記者的訪問:  「您覺得了解她心中所想的嗎?」、「在您心中,她到底是怎樣的人?」  陳老先生這天在哀痛逾恆當中的談話,顯現了他高尚的文化教養:「雖然三毛距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海明威等世界等級的作家還有一大段距離,但我隱約預感,三毛也會走像他們一樣的路,我嘴裡雖未說出,但心中陰影一直存在。」  「我揣測,她自己也許覺得她人生這條路已走得差不多了吧。」「我很難形容我的女兒,我想她一直感到很寂寞吧。」第二天,陳嗣慶到台北南京東路三毛居住的閣樓小木屋裡流連了一個下午,沒有找到遺書,倒是發現三毛早把家裡整理得一塵不染,小到馬桶蓋旁的垃圾桶、浴缸和地磚的接縫,一絲不苟。  陳嗣慶慨言:「我對自己說:你這個女兒還真不賴!」這是一座原木風味的小屋,在台北市內繁華之處,一條僻靜的小巷內。閣樓小屋前有一棵櫻花樹,當時就是這一棵櫻花樹,勾惹起三毛對這小屋的愛:在這失去丈夫的六年半里,在這世界上,居然還出現了我想要的東西,那麼我是活著的 我還有愛 愛上了一幢小樓,這麼一見鍾情地愛上了它。 —三毛《鬧學記》  三毛住進榮總醫院數天前才精心購置的新沙發,擱在頂樓,屋內設置有如世外桃源,擺設著她到世界各地旅行時所獲的寶貝紀念物。頂樓的木桌上擱著一本《泰山石峪金剛經全本》,三毛的姐姐陳田心說,三毛近來常讀佛經禪書。  三毛母親癌症已有六年,在悲痛當中,對三毛往生是以自殺終結,難以接受。由於宗教信仰之故,許多文藝界的朋友特別能理解,她寧可相信三毛是「自然冥歸」的。  繆進蘭畢竟是明理的人,她在1月5日刊於聯合報的《哭愛女三毛》中,立即承認三毛長年來有厭世的心理困擾:「荷西過世後這些年,三毛常與我提到她想死的事,要我答應她,她說只要我答應,她就可以快快樂樂地死去。我們為人父母,怎能答應孩子做如此的傻事,所以每次都讓她不要胡思亂想。最近她又對我提起預備結束生命的事,她說:『我的一生,到處都走遍了,大陸也去過了,該做的事都做過了,我已沒有什麼路好走了。我覺得好累。』」  「三毛是孝順的孩子,對我們二老非常體貼。因為三毛常常說要去死這種話,就好像牧羊童常說『狼來了』『狼來了』一樣,我與她父親就認為她又說『文人的瘋話』,況且竟這麼樣的糊塗,她常對我說:父母在,不遠遊,她現在竟走到另一個國度去了,是不是不應該?」  她也強烈表達了為三毛以宗教之禮治喪的心愿:「孩子走了,這是一個冰冷的事實,我希望以基督教的方式為她治喪。」  三毛因子宮內膜肥厚入院治療。1月2日,她對母親說:「醫院裡有很多小孩在她床邊跳來跳去,有的已長出翅膀來。 」母親認為三毛又在說胡話,就半開玩笑地說:「你不要理他們就是了。 」據繆進蘭描述,這次是一個簡單的手術,2日晚上進行了10分鐘就完成了。三毛的身體沒有大的毛病,不過還是用了全身的麻醉,醒來以後,三毛說有一位心理醫師與她有約,因為她覺得很煩躁,想與這位醫師談一談,不過她剛開過刀,樣子十分狼狽,如何好見人,就要母親替她梳洗。  這位心理醫師未依約前來,三毛吃了母親帶來的食物,用餐過後,祥和地告訴父母親,她已經好了,請他們回家。接近11點,三毛打了通電話給母親,說的是有關治療的事,繆進蘭安慰、開導三毛,三毛起初與母親對話還算平和,「只是,忽然間她那頭就咕嚕咕嚕說了些話,比較大聲又急,我也聽不清。」  三毛睡了以後,陳媽媽還是不放心,凌晨1點鐘打電話給一位在榮總的好友,托他去看看三毛,這位朋友還安慰她:晚上稍早煎了牛排、做了滷蛋送去給三毛,三毛看來談笑風生,還好好的。  陳媽媽在三毛過世後,想起最後的電話里,三毛對母親說:「醫院裡床邊的那些小孩又來了!」母親只好哄她說:「也許小天使來守護你了。」三毛當時笑了一聲。那一聲,做母親的,事後想起來:「好凄涼!」三毛往生後的第二天,台北氣溫降得很多,天氣奇冷,繆進蘭穿了一件三毛從大陸為她帶回來的紅毛衣,捧著三毛1月1日提早送她的生日禮物:一尊玉雕、一張卡片,流淚接受親友的慰問。據她說,三毛很少送母親生日禮物,嫌俗氣,去榮總開刀前一天,忽然送給母親生日禮和卡片,母親的反應是:「咦,不是下個月才生日嗎?」三毛說:「怕晚了來不及。」  三毛在卡片上寫著:「親愛的姆媽,千言萬語,說不出對你永生永世的感謝。你的兒女是十二萬分尊敬、愛你的。 」署名是「次女妹妹」,日期只寫「公元91年」,所有的「愛」字畫了心形,童稚而溫馨。  關於葬禮,三毛生前曾對母親說,她覺得火葬比較乾淨,她最喜歡黃玫瑰,她不喜歡鋪張。繆進蘭選了她平日在家最喜歡的衣服,綴上黃玫瑰,將她送往另一個遠方的「國度」。  遠方能有多遠?建築設計師登琨艷在三毛走後,恍然大悟般地說,三毛曾要他設計葬禮,想來早有此一心意?  三毛編寫了《滾滾紅塵》劇本,電影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獨有她沒有獲得「最佳編劇」,電影頒獎之後,三毛孤獨地在醫院自殺。她的朋友劉俠於哀痛中指出:三毛之死,並非學習的典範。  三毛自殺的新聞,震撼了整個華人世界。特別是她編劇的電影《滾滾紅塵》,剛在半個月前獲得金馬獎的八項大獎。女主角林青霞獲得從影以來的第一座金馬獎,那時林青霞與秦漢的愛情百轉千回,兩人正是事業與愛情都得意的時候。導演嚴浩,也因此片達到事業成就的巔峰。獨獨三毛一人入圍了編劇獎,卻未獲獎。由於她投入此片工作甚多,她的母親也說:「三  毛是以生命在寫劇本。」三毛內心的失落感是相當強烈的。  一場衣香鬢影、空前華麗的電影頒獎盛會過後,三毛竟然孤單單的在醫院自殺?三毛生前曾以經歷喪夫之痛、重新面對生命,而在台灣各處演講,鼓舞了許許多多的年輕學子,或者是對情感有困惑的人、自認生命價值處於邊緣的人,給他們以很大的支持力量。  她的棄世,一度引來社會微微的不安與緊張。  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作家杏林子女士,在各界哀悼三毛的悲傷中,作了一個公開的談話,她指出,三毛自殺並非值得學習的典範,希望大家能節哀順變。  杏林子本名劉俠,她是一位從小就因為類風濕性關節炎而手腳萎縮的殘疾人士,她長年坐在輪椅上,無法上學,通過自學苦修,竟成了一位傑出的作家。她寫過許多幽默感人的勵志文章,並且積極地參與各種社會活動,為殘疾人士爭取社會福利、從政參政等,是一位生命鬥士,受到社會普遍的肯定。三毛有感於她與杏林子都有童年在家自學的經歷和心靈受創的經驗,並自認與杏林子、以及手臂殘疾的退休老兵作家張拓蕪三人,或因疾病,或因心靈傷痕,同為直面死亡壓力的畸零人。三人感情甚好,號稱「鐵三角」,三毛與張拓蕪不時出入劉家探望劉俠,書信往返也多。  張拓蕪原來默默無聞,是素不相識的三毛讀了他的《代馬輸卒記》後,在報上寫了一篇情生意動的書評,說這一本書「好看極了」竟使張拓蕪一夕成為知名人物,也使一本反映軍人生活的故事散文集忽然變成了暢銷書。三毛助人為樂,張拓蕪的崛起是一個例子。  由於三毛丈夫荷西於1979年過世時,杏林子接獲張拓蕪來信得知消息,曾以聖詩《落日之那邊》為題,寫了一篇「念荷西,慰三毛」的悼文,甚為感人。  當三毛過世後,杏林子是惟一以「友直」的出發點,批評三毛不該自殺的人。她也直言,她最不能原諒三毛的就是:她使自己的父母傷心!  杏林子於2003年2月8日辭世,與病痛奮鬥了一生,經受過各種病魔摧殘,卻因為精神失常的外籍女傭將她從床上拖下來打倒在地,骨折致死。這個新聞亦引起社會的震撼。

杏林子過世後,張拓蕪表示,杏林子在半年前開始編選「鐵三角」書信往來的《三地書》,似乎有種莫名的力量,使杏林子急於將老友與她的情誼做一個總整理。張拓蕪也透露了一個「鐵三角」不為人知的故事,經由此事,亦可加深我們對三毛在抉擇生死的態度上的看法。  劉俠是一個面對生命非常強悍、好勇敢的人,三毛的個性則是心腸軟,點子多。見到劉俠大痛小痛不斷、身體逐漸萎縮的狀態,三毛很不忍心,忽然浮現一個主意,說是假如最後實在忍不下去了,要給劉俠一顆毒藥,然後由最要好的朋友張拓蕪與她來承擔法律責任。  張拓蕪立刻說:「我不敢,我沒這個膽子去承擔這種責任!」劉俠的反應則是:「不可以,我還沒有活夠!」  劉俠後來還是很想念三毛,多年前動念將他們三人的信件編成《三地書》,唯當時,又有一個作家想加入,而信中因為談到三毛私事,為三毛母親繆進蘭得知後阻止。不知為何,半年多前,劉俠重提此事,仍然是三地書的概念,劉俠、三毛、張拓蕪,三個生命之交的戰友,三款態度。  三毛雖然曾說自己的人生異常的豐富,惟她辭世,未留隻字片語,徒使人們擁有更多猜測、臆想的空間。  影星林青霞、作家瓊瑤,對於三毛結束生命的抉擇,有著長期與三毛親近的友誼的觀點。林青霞從認識三毛開始,就有一種直覺:要多跟她在一起,多感受她的快樂。三毛過世前,才從香港回來不久,她送了一套衣服給青霞,然後又將兒時她母親送給她伴隨她多年的首飾和玩具交給青霞,要其代為保存,理由是她將去歐洲長期旅行。事後看來,三毛的交代是有所暗示的。  作家瓊瑤與三毛成為好友有二十多年。三毛的自殺,使瓊瑤非常震驚、悲傷。瓊瑤常常在深夜傾聽三毛訴說人生的無奈與痛苦,很能理解三毛的孤獨感。瓊瑤認為,三毛的自殺與其疾病無關,更多的是內心深處的寂寞和絕望,寫完《滾滾紅塵》之後的三毛頓失寄託,人生已無所追求了。  在三毛過世十周年的紀念會上,瓊瑤夫婿、著名的出版家平鑫濤說:1979年荷西過世後,三毛一直有自殺的想法,瓊瑤曾花了七小時說服她不要自殺。時至今日,三毛是否真的是自殺?為何走向絕路?還像一個謎題一般,傳說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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