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為百家姓家譜考正提供資料之三
07-15
——錄自『鮚埼亭集』卷七。 ·明兵科都給事中董公神道表 公諱志寧,字幼安,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遠祖之邵居奉化,宋建炎中與李修、任戩起義兵以拒金,得千餘人,三戰於泉口,金人不能入而退。故明州殘破而奉化獨全。事定,口不言功。其後蔡文懿公幼學言之於朝,贈三人官皆修武郎,而三家子孫並大其門。之邵之孫仁聲、仁澤、仁霖先後成進士。仁聲官至殿學。三傳而為恭禮,明洪武辛未進士,以養母隱居黃楊嶴中,公之八世祖也。曾祖鏸。祖宰。父撰,萬曆丁酉舉人之副。公由諸生食餼,貢太學。少以名節自勵。 乙酉六月,大兵長驅入浙。公遍謁同里薦紳,勸以起兵,聞者皆笑以為狂,獨刑部員外郎錢公是之。顧其事莫能集。閏六月初八日,餘姚兵起。明日,會稽亦應之。又明日,鄞人始會議,然猶相顧莫敢主者。最後錢公力疾至,請獨任之。而故太僕卿謝三賓家富耦國,新從江上迎降歸,惡聞其事。定海總兵王之仁亦以迎降得仍舊任者也,三賓私遺之書曰:「潝潝訿訿,思拼頭顱以披猖於一擲者,皆出自庸妄者之口,將軍以所部來,斬六狂生,事即解矣。仆請以千金為壽」。六狂生者,陸公宇〈火鼎〉、張公夢錫、華公夏、王公家勤、毛公聚奎,而公其首也。會之仁中悔,致書錢公請自效。翌日,帥所部至,大會鄞人於演武場。三賓不知也,揚揚來赴,以為殺六狂生,命在漏刻。坐定,之仁於袖中出其書朗誦,責之。三賓戟手前奪其書。之仁怒,麾軍士,令斬其首以祭纛。三賓叩頭乞哀,請出家財充餉,乃止。一軍股慄。 監國次於會稽,授公大理寺評事,視師瓜里。而三賓亦至會稽,以賂結戚畹張氏,由散寮驟躋東閣,且假勸輸義餉之名,乾沒里中軍需。公惡之,棄官歸。甫一年,江師衄。三賓復降。踰年而有五君子之禍。 是時浙地盡歸版圖,祗舟山、石浦未下,大兵亦置之不以為意。而航海之軍至長垣,連陷閩、浙州縣,且逼福州。於是大兵之備浙者頗抽以備閩。殘明遺老始稍稍於浙東山中結寨拒命,而李公長祥、王公翊兩軍為主盟。公與華、王諸公計,以王公軍下寧波,而己翻城應之,因連李公軍以下紹興,監國故疆可復也。華、王諸公皆喜,馮公京第聞之,請以舟山之軍來會。刻日部署已定,復為三賓所諜知,發其事,四齣搜捕,五君子皆遇害,公獨逃之舟山獨脫。 嗚呼!大朝為天命所眷。江南半壁且不支,何有於浙東?浙東一道且不支,何有於寧波?諸公之耿耿未下者,雖雲故國、故君之感,其如天意何?然而稽古在昔,終不能不比之崖山一輩人物;況又出自祭酒布衣,此其所以益難也。 監國既至舟山,遷公兵科都給事中,時時奉使入內地,聯絡山寨諸軍,以為海上策應。山寨亦感其孤忠,資糧扉履,不戒而集。辛卯,舟山失守,公自刎死。其時以鄞人同殉者,楊吏部思任、戴工部仲謀也。監國始於紹興,終於舟山,其後飄泊海中,無能為矣。公以倡義首事,卒以一死謝之,可謂與魯存亡者也。 遺骸在海上,陸公宇〈火鼎〉捐金募人致之,以禮葬於城北馬公橋下。先一日,夢公曰:「吾刖一足,奈何』?啟視,果失右趾。大驚,束蒲補之。說者以為文山之見夢於發繩也。 公初娶徐氏,繼娶羅氏。子二:士駿、士驤。方公初入舟山時,天朝捕其妻子。有義僕文周匿之,赴官受拷,垂死不言,得免。華公在囚中作泗水鼎樂府,紀同難事,首褒之。其後羅孺人聞公赴,仰藥而卒,而士駿兄弟育於高公宇泰家,及長,卒承先志,蹈海不返。文周悼公祀之絕也,遂以縞素蔬茹終身。一門節烈之盛,實古今所希有雲。 惟先曾王父兄弟於公最厚,嘗言公狀貌挺露,術者謂公必居風憲,不知其為忠臣相也。而王太常水功曰:「幼安正命翁洲,遂與張太傅、吳少保諸元老雁行,是亦何貴如之矣」!雍正庚戌,公之從孫清越乞余表墓,乃再拜而詮次之,蓋去公之卒八十年。其銘曰: 以六狂生之特而不死兮,天佑之以倡江上之諸軍。以五君子之徒而不死兮,天脫之以備海上之孤臣。卒正命於九死之餘兮,天許之以成炎興之完人。嗚呼給事!是為建炎義土之孫! ·明錦衣徐公墓柱銘 公姓徐氏,諱啟睿,字聖思,浙江寧波府鄞縣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公少負才任氣,喜為俠烈之行。眉如棱,目如塹。尤嗜擊劍,卧起常佩之。旁通琴書、篆刻、陸博諸技,而篆刻最精。然不肯以藝名。既補諸生,累試於布政司,不售。時對酒當歌,輒嘆曰:「天生徐公,胡乃老之草間,他使敵寇交訌也」!則拔劍起舞,謾罵座上貴人,以劍擬之。貴人皆膝席莫敢忤視,或跳而去。於是遂相戒遠之。然每規人之過,輒苦口泣下,其方正又如此。 既久鬱郁,一日,忽埋故劍,椎酒床,裂琴衣,削髮,師事徑山浮屠雪嶠,則又閑靜寡言,粥粥如真道者。釋名洪節,字近公。閉關延慶寺中,錮其門,飲食俱自竇入。其孺人亦受佛法,甲申之變,哭七日夜不絕聲,既而曰:「江南半壁,我高皇常龍興地,建武之業猶可望也」。則又閉關如初。 踰年,南都再陷,則破關出,掘故所埋劍,夾以雙斧,冠鶡冠,衣綠錦衣,大聲如雷,趨錢督師營。道出周太守元懋家,適元懋忌日,公橫刀長揖曰:「介胄之不復為尊先人作拜。顧須飲我酒」。酒至,則連舉三斗,徑去。 督師故與公同社,亟引見於監國。因問所需何官方得稱乎。對曰:「臣請以布衣居肅樂幕,入參惟幄,出悍軍旅,不必官也」。監國奇之,授以錦衣衛指揮,不拜,自稱『白衣參軍』。時江上諸營首鼠,互相觀望,則又罵曰:「今日焚舟前進,或可一逞;逍遙坐老,以自困乎」?每江上耀兵,則出立矢石間以先眾,諸營目笑焉。 一日,晨起佩劍。集其麾下百夫,屠牛饗之,諭以大義。百夫亦唯唯而泣。經自東岸渡江,直薄西岸。大兵以為游騎,不以為意,亦遣裨將御之。則奮劍直前,掩殺過半。城上乃亟出銳師為繼,且戒曰:「觀其帥甚奇,必生致之」於是大兵蜂湧而至,長圍四合,且戰且擁。而公忽陷泥淖中,遂被執。諭之降,則謾罵。大兵怒,刳其腹,實以草,懸之江門。監國聞之震悼,令以原官加贈都督,其子世襲指揮,而招魂以葬之。百夫見公之死,亦無降者。 公之出也,督師力止之,曰:「軍行必無復繼,徒入虎口,無益也」。對曰:「信陵君欲以賓客赴秦軍,豈能若秦何?亦各申其志也。吾將觸斗而死,以愧諸營之賦清人者」!至是督師以詩哭之曰:「嗚呼!果見其出而不見入也」! 初,公聞遼瀋日蹙,兩河內潰,嘆息以為國必亡,則自雕一私印曰『復明』。至是竟死。而雪嶠之開堂於徑山也,從之者三千人,顧未有付法者。最後得江西黃公端伯,曰:「可矣」,即付之。是後又寂然,及公至,請曰:「某亦或端伯之亞也」。雪嶠相對而笑,亦付之。時稱為雙瓣香。說者嘆雪嶠之如冰鑒也。 嗚呼!公之志則烈矣!然吾見督師集中有和聖思軍中思親詩,則其時公尚有親也。君父良難兼顧,但公以環堵書生,未嘗受國家恩命,而必棄其親以從君,斯亦不無小過。是時如彤庵、簟溪、蒼水、嘿農、楚石及管江諸杜,皆篤以老之親,因抗節而有所不顧,揆之聖賢之處此,未必其然,斯誇世者所尚知也。然而大節如諸公,要不可泯沒。公之死幾百年,同里萬君承勛感公之節,為之勒石,而徵文於予,乃為之銘。其辭曰: 包胥之忠,誇甫之愚,兼斯二者,是以捐軀。古稱觸斗,多屬空言,踐之自我,死不受憐,至今江門,澄雲如練。時有素車,空中飛電。 ·明建寧兵備道僉事倪公墳版文 倪氏自宋居鄞,顧不甚達。至元末,以貲雄於時,因為方國珍所連綴,參其軍事。入明三百年,仍未達。及錢忠介公軍起,倪氏子弟從之者,一為懋熹,字仲晦,即僉事也;一為元楷,字端卿,即後官評事者也。僉事殉於閩中,而評事亦有大節,顧百年以來,文獻以忌諱脫落,即其後人亦不甚了了。僉事之曾孫海以同里董君孫符所作志來乞予表墓,予安敢辭? 方乙酉之夏,浙東內附。空海總兵王之仁者,繳敕印,貝勒令其仍故任。會鄞人擁忠介舉事,降臣謝三賓惡之,貽千金於之仁,令其以兵來殺諸首事者。忠介亦欲貽書之仁,而難其使,公請行,遂以忠介書往。甫至,定人洶洶,言昨有陳秀才者,上箋大將軍,詆其降,而大將軍殺之!聞者股慄。俄而三賓之使繼至。公神色不動。有頃,之仁召公曰:「君此來大有膽』。公曰:「大將軍世受國恩,賢兄常侍攀髯死國,天下所具瞻,志士皆知其養晦而動也。方今人心思漢,東海鎖鑰在大將軍,次之則翁洲黃將軍,石浦張將軍,左提右挈,須有盟主,大將軍之任也」。之仁遽搖手曰:「好為之,且毋泄」!於是令其子嗚謙飯公於東閣,而別召謝使入見,所以待之略同。亦具報書,但曰「以十五日至鄞共議之」。謝使出,乃遣公歸。之仁曰:「語錢公,當具犒師之禮」。公出,喜曰:「吾事諧矣」。或曰:「何以知之」?公曰:「必諧」。翌日,之仁至,果脅三賓出兵餉萬金與忠介。忠介勞公曰:「此李抱真之招王武俊也,而君以三寸舌成之,功過之矣」!及畫江守定,以公為職方,參瓜里軍。 唐魯爭頒詔之禮,越使陳謙入閩而死,閩使陸清源入浙亦死,議募一能者。乃以公往,果稱旨。閩中留之,令以僉事分守建寧。時鄭芝龍盡取閩中兵餉歸於所屯之東石。道標故有兵千人,至是一空,公捐俸為餉以募兵。大兵攻建寧,出斗,力不支,一軍盡沒。其從者十八人,僅脫其一;丙戌八月十一日也。距生於萬曆戊申四月十二日,年三十九。事定,其家以衣冠葬公於某鄉之某原。 而評事與公同起江上,事去歸家,不肯薙髮,遂被怨家所告,論死。評事慷慨坐囚中,與華公過宜、李公昭武高歌木公不屈魔鬼一曲,聲撼獄壁。時評事尚有母在堂,用奇計,遣人以酒入獄,飲評事至大醉,熟睡,因盡薙其發,醒而覓其發,已禿矣,痛哭欲自裁,旁人以母命止之,得免。嘆曰:「吾竟不得與仲晦白首同歸也』!蓋後公四十年而卒。其荼苦艱貞,亦足與公配。今評事已無後,予附書之公志中者,以其布衣報國,生死雖不同,而志則同也。 僉事一字煜生。曾祖景晉,連江縣丞。祖正憲,貢生。父忠相。僉事娶陳氏,繼室以舒氏。子五,孫七,曾孫八。所著有易說。 嗚呼!倪氏於明,雖衣冠芳雅,而遜於楊、張、屠、陸諸家則已多。乃國亡之後,其錄於文山幕府列傳者有二人焉,足以重其族望矣。海之婦,予族姊,先侍御公女孫也,寠甚。予謂之曰:「忠節之家,雖貧足樂,幸毋玷此家風也」。其勉之矣。 ·明翰林院簡討兼兵科給事中箕仲錢公些詞 歐陽公作唐宰相世系表,誠以揆輔之家與廟社相關係,故特詳之。然而終唐之世,累遭大難,以暨天復、天佑革命之交,宰相子孫殉國者蓋亦寥寥無多。宋以文信國之忠,不能得之於其弟,有是哉大節之難強也!明之亡也,崑山顧文康公之家有咸正、咸建、咸受,咸正有子天遴、天逵;鉛山費文憲公家有曾謀;華亭徐文貞公家有念祖,有孚遠;江陵張文忠公家有允修,有同敞;太倉王文肅公家有湛,有淳;秀水朱文恪公家有大定;東阿於文定公家有元煜;姚江孫文恭公有嘉績;烏程溫氏有璜;嘉善錢氏有〈禾秉〉,有楠;長洲文文肅公家有震亨,有秉;其餘若高陽之孫,江夏之賀,合門從死者尚不豫焉;長山劉氏有孔和,宜城邱氏有之陶,又其次也;可謂盛矣!吾鄉錢忠介公受任於國事既去之後,齎志以殉,而諸弟相繼死國者三,夫非踵諸世族之後爭光接武者與,其安可以無述也? 按家傳,簡討諱肅范,字錫九,一字箕仲,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寧波府學生。曾大父鳳午,明封禮部主事。大父若賡,知臨江府。父益忠,瑞安訓導,贈副都御史。忠介公第五弟也。受經於忠介公,尤工書。 忠介起兵,官其諸弟之從軍者,並授監紀,忠介辭不受。江干失守,皆從忠介浮海而南。時監國從員缺落,誥敕文字,忠介多以屬之簡討。已而忠介請置史官以紀起居,馬閣學思理即薦入館。忠介之卒也,因閣部劉中藻與鄭彩爭,忠介平之而不得,彩反以此為憾,忠介憂憤疾動,遂絕藥餌而卒。諸子弟成服後,或之瑞安,或往翁洲,即未去者亦避地秦川、長水之間,忠介命也。而簡討獨與仲兄侍御徘徊未去。或問之,答曰:「止者報國,行者全宗,不相背也」。中藻方守福安,遣入來迎。時大兵盡定閩地,僅余福安、寧德二城,指日受師。賓朋皆勸簡討無往,而毅然赴之。中藻奏兼兵科。未幾,侍御亦出城募兵,而長圍四合。簡討助城守凡六月,累與大兵戰,輒勝,而援絕道梗。大兵乃屯於郊,不復附城,而專待其糧盡。侍御遣人縋城入見,簡討復書曰:「吾兵猶利,足以一戰。但枵腹枕戈,勢焉能久!城中望援,以刻為歲。南向望草飛塵起,謂此援兵來也;聞風聲鶴唳,謂此援兵來也。如此又有日矣,而卒寂然。吾惟以一死待之而已」!誠陷,望百辟山嘆曰:「此宋少帝入海處也」!賦絕命辭投繯。兵至,被執,不屈。其仆張貴,年僅二十,亦從焉。裹馬革以從兄,可謂各遂其志者矣。 福安之陷也,滿城迸散,莫能言簡討之死,故忠介之葬於黃櫱山,劉大學士沂春、徐都御史孚遠作碑誄,皆不及簡討事。已而有焦甲者,言簡討死甚悉,蓋曾在圍城中親見者也。於是林太常時對、高兵部宇泰始為作傳,附之忠介傳後。 簡討生於天啟辛酉三月初三日,殉於順治己丑四月十三日,得年二十九歲。妻孺人忻氏先卒。無子。踰三十七年,有游僧至鄞,冒稱簡討,徑歸錢氏。其親屬叩之,語不能符,詐窮而遁。侍御為文以辯其事。於是忠介嗣子浚恭既行招魂之禮,合葬簡討於忻孺人之兆,因乞予文以表墓。且曰:「誠懼因偽僧之故,致仲父大節有晦故耳」。嗚呼!簡討之正氣旁魄於雲漢,不待李翰之傳而後白許遠之誣也。其聊以備明史世表之參稽,則未必無補耳。其銘曰: 甬江東岸,喬木生春。鄧林之枝,一氣同根。惟忠介有弟,惟明有臣。故國故家,以光清門。何來唐子,謬種妖髡,謂系表可溷,希附哲昆。杞宋文獻,猶幸有存。茫茫閩海,逖矣歸魂! ·明故張侍御哀辭 殘明六狂生之一曰張公,諱夢錫,字雲生,故茂才弟子。乙酉之難,六狂生謀起兵,幾為降臣謝三賓所殺,倖免,以布衣入幕府,授司務,尋晉侍御。丙戌,走結山寨。又五年,庚寅十月,竟死之。 六狂生之起也,董、華諸公皆司書檄,奔走其間,顧文弱,非能豫兵革也。而侍御於弓矢矛戟皆習之精,故嘗在戰鬥中。當是時,左右錢忠介公者莫如張公蒼水,而侍御亞之,軍前呼曰『大張君』、『小張君』以別之。 江上失守,山寨大起。其時先後立營者:曰『馮家軍』,則簟溪也;曰『王家軍』,則篤庵也;曰『李家軍』,則研齊也;其餘草竊團聚,不可指屈;而蒼水亦軍於平岡,與侍御大皎之軍相望,諸營呼之曰『大張軍』、『小張軍』。時天下已定,海隅窮山,非果有恢復之望,特以故君尚在島中,資糧扉履,聊相接應,雖重為枌榆之累,而一線之喘不為無助。 庚寅,大兵洗山入海。蒼水泛海入衛,研齊亦去,馮、王二公相繼死散。侍御軍中不過五百餘人,顧其待士素以恩,誓相依不去。大兵猝至,侍御挾長矛出斗,夷傷略相等。但眾寡不敵,遂死。五百餘人皆死,無降者。其中突圍而去者三人。翌日,有負侍御屍葬之大皎之南麓者,則前突圍而去之三人也。時大兵以團練為前導,故與山寨卒多有舊,因得其屍而不詰也。於是諸遺民有識此三人者,事定,相與求得其墓而立石以表之。又百年,予過吊其下,因呼山中父老,問以侍御之姓名,而莫之知也。蓋天下之平久矣。乃為之哀辭。 嗚呼!周之頑民皆商之義士也,而田橫之客至敢以鬼伯詈漢,易地以觀,其揆一矣。然則如侍御諸公者,其謂之狂生也亦固其宜。其辭曰: 信公越公,不能扶宋,而況一旅,乃思妄動!肝腦塗地,逆天堪痛。五百人者,其死益奇;空山投骨,重泉相隨。國殤毅魄,至今累唏。死者可生,生者可愧。死殉其軍,生埋其蛻。我作誄文,唾壺欲碎。 ·明管江杜秀才窆石志 秀才姓杜氏,諱懋俊,字英侯,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世居縣之管江。嘉靖中,有官山東按察副使名思者,其族祖也。自言出於少陵次子宗武之後,故又稱管江曰花溪。仍世富厚,食指百口,而秀才最以仗義聞於時。鄞江自錢湖而東,負大海、韓嶺、鄒溪、尖埼諸道與晉江皆相錯,圍以重山,塹以深溝,擅魚鹽竹木之利,民居殷阜,而亦以岩險自為風氣。宋、元時置巡司於大嵩以防察之。明初,湯信公視海,以為未足,乃於大嵩築城,設兵控扼,隸定海衛,置烽堠,貯倉庾。管江一帶始為安土。 明季,流寇鼎沸,中原海隅,不逞之徒亦乘間起。秀才憂之,乃謀於某叔兆苮,請頒土團之法於有司。遂以兵法部勒族人,分隊了野,擊柝行夜,閭黨為之安堵。而沿海諸村無不仿而行之者。 丙戌,浙東不守,諸遺民章皇山澤間,猶思再舉。秀才慨然嘆曰:「國家養士三百年,而今日反顏易節者,大半進賢冠人物也。草野書生安得軍師國邑之寄,為一灑之」!於是秀才忽若病癎者,獨坐一樓,援筆不少置,或朗吟、或笑、或痛哭,竟日夕。家人駭甚,從壁罅竊窺之,則案無他物,惟陶庵黃進士臣事君以忠闈義,墨之朱之,累累不絕。 施公子宗炌者,故都督翰子,其先世亦居管江。時適有五君子之難,公子豫焉,以家財募死士。秀才聞而大喜,乃招姜山之徒助之,幾及三千。公子邀王評事家勤入管江,刻期舉事。約以馮御史京第軍至城東,則秀才引軍助之。而金峨山中有賣炭趙翁者,或言其精星象,諳兵法,秀纔則親往致之,置軍中,奉以為帥。未抵期三日,評事來奔,以事泄告。城中邏者亦踵至。秀才梟邏者,首據山立寨,鳴鼓起事,而急遣評事先入海。秀才意以城中雖已有備,然計海師早晚必薄城,則勢未能分,故且部署軍士為入海計。城中兵果不出,而定海鎮將常得功豫遣舟師扼海口,分軍直抵管江。評事中途被執。山寨頗阨塞,據險而斗,三日,矢石兩集,夷傷殆盡。寨陷,秀才猶以家丁力戰。頭目中矢如蝟,重傷,倚牆而斃,屍屹立不仆者數日。公子縱火自焚。兆苮被縛,斫其首十二刀而後墜。事定,管江之血如渠。而賣炭趙翁者,或見其煙焰中飛去。 時秀才之父尚在堂,有司籍之。山中人憐其義,匿其親屬不以聞。未幾,其父卒,其妻亦卒。其二子憲琦、憲堇育於陸高士宇燝家,撫之如己子,董高士曉山教之讀書,范孝子洪震為之治葬,置墓田以瞻其祀。憲琦甚有志行,自以父死國難,縞素不近酒肉,有妻不娶。宇燝等以大誼責之,始婚。未幾,病卒。憲堇已早夭,秀才遂無後。兆苮字承芝,宗蚧字仲茂,時稱為管江三烈士。而趙翁辛卯、壬辰間猶以其術往來海上,後亦死。 嗚呼!予嘗過杜氏之居,流覽當年戰場。其間居民果伉勇,一呼雲集,自視無前。然此特山澤間習氣,亦不特湖東也。秀才讀書多矣,徒以廟社之感,頓忘其力之不足,而仗此輩以揮魯陽之戈,不亦愚乎!抑亦聊以一擲也。杜氏之宗在管江者至今猶盛,然皆莫知表章秀才者。而陸高士子曰經旦,頻請予志其遺兆,予故不辭而銘之。其辭曰: 由管江而東為童谷,是為吾先人再世避地之區,其於秀才之事,蓋所目擊而唏噓。嗚呼!崩雲裂瀑,如聞英爽之踟躕。平陵黃犢,剩茲殘墟。 ·雪竇山人墳版文 雪竇山人魏耕者,原名璧,字楚白,甲申後改名,又別名蘇,茲溪人也;世胄,顧少失業,學為衣工於苕上,然能讀書。有富家奇其才,客之,尋以贅婿居焉,因成諸生。國亡,棄去。 先生所交皆當世賢豪義俠,志圖大事。與於苕上之役,事敗,亡命走江湖,妻子滿獄,勿恤也。久之,事解,乃與歸安錢纘曾居苕溪,閉戶為詩,酷嗜李供奉。長洲陳三島尤心契之。東歸,游會稽。有張近道者。好黃、老、管、商之術,以王霸自命,見詩人,則唾之曰「雕蟲之徒也」。而其里人朱士稚與先生論詩,極傾倒。近道見之,亦輒痛罵不置。然三人者,交相得,因此並交纘曾,三島,稱莫逆。先生又因此與祈忠敏公子理孫、班孫兄弟善,得盡讀淡生堂藏書,詩日益工。然先生於酒色有沉癖,一日之間,非酒不甘,非妓不寢,禮法之士深惡之。惟祁氏兄弟竭力資給之。每先生至,輒為置酒呼妓,而朱、張數子左右之。 久之,先生又遣死士致書延平,謂海道甚易,南風三日可直抵京口。己亥,延平如其言,幾下金陵。已而退軍,先生復遮道留張尚書,請入焦湖,以圖再舉,不克。是役也,江南半壁震動。既而聞其謀出於先生,於是邏者益急。纘曾以兼金賄吏,得稍解。 癸卯,有孔孟文者,從延平軍來,有所求於纘曾,不饜,並怨先生,以其蠟書首之。先生方館於祁氏,邏者猝至,被執,至錢塘,與纘曾俱不屈以死,妻子盡沒。班孫亦以是遣戍。初,諸子之破產結客也,士稚首以是傾家。近道救之得出獄,而近道竟以此渡江遇盜而死。己亥之役,三島亦以憂憤而死。真所謂白首同歸者矣。嗚呼!諸子並負不世之志,而遭逢喪亂,相繼以不良死,則百六之厄也。 先生既死,山陰李達、楊遷經營其喪甚力,亦以是遣戍。而錢塘孫治卒購得先生骨,葬之南屏。其後改葬於靈隱石人峰下,改題長白山人之墓。鄞人墓在湖上者,楊職方文琮同以是年死。而次年張尚書蒼水亦葬焉。時呼曰三忠之墓。 先生之居於苕上,為晉時二沈高士故山,故有息賢堂,因名其集曰息賢堂集。自言其前身乃劉公幹也。粵人□□□不可一世,獨心折先生之詩。賞曰:「平生梁雪竇,是我最知音。一自斯人死,三年不鼓琴」。是矣。□□蓋嘗從先生寓鄞,其風格頗相近雲。楊職方之墓在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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