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版本的建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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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遠古超萌武士(來自豆瓣)
來源:https://www.douban.com/note/585680106/
作為講解員,最近遇到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知道該講哪個版本的故事。服務別人,難免眾口難調。
作為寫作者,最近遇到最小的困擾就是不確定該寫哪個角度的故事。取悅自己,扭捏照顧讀者。
但是這提醒我們,關於建築的描述確實有非常多的層面,檔次,或者說版本。
[第一個版本]
首先一個是事實層面的。年代,設計者,甲方,方案進程,建造方式,細部做法等等。比如下面關於悉尼歌劇院的幾個故事:
1957年Utzon贏得設計競賽,1958年政府批准項目進行,建築1959年3月2日開始動工,但是建築的殼形設計缺乏足夠的穩定性,其結構問題直到1961年才得以解決。其契機是Utzon改變了找形方法(Form Finding)由橢圓殼改為球形殼,在Arup的幫助下,最終得以一系列拱拼出了殼的形狀。1966年,最重要的外部殼體已經完工,但Utzon由於政治原因從退出了設計團隊。隨後室內設計被更改,建築直到1973年才得以竣工。
-這個層面的故事在wiki及各種公開媒體上都非常容易找到。但是也必須承認,在國內查找信息確實難度會大一些。
-國內學校課堂里基本也就教這個層面的故事,外加最基本的平立剖,總平,細部等等。
-大部分展覽,基本也就停留在展出全部圖紙,部分模型的狀態。
-大家到外面看建築,聽講解,也就關心這個層面的故事。優勢是有現場感,能看到比媒體上更多的信息。
總的來說,能把事實層面的故事說清楚已經非常不易。事實上如果說建築學科里也有基礎研究,那測繪和補全信息無疑算是這種。歐洲目前在回顧和補全50年前的建築信息,補充測繪,圖紙數字化,報道和文章歸檔等等,相當於一個「整理國庫」的狀態。有時候人們會問,為什麼現在Lewerentz,Dominioni好像在歐洲很火很有逼格,那主要就是因為這類歸檔工程,人們開始重新看待因為語言和政治原因而被忽略的一部分北歐和拉丁語區建築師(但納粹相關的建築恐怕還要再塵封50年)。
有時候國內最大的問題就是不願意去弄清楚這個層面的故事,即最基本的客觀事實,無論是50年前還是現在,自己或是國外,刪除經常比歸檔快。
1961年以前的方案
1961年以前的幾何
1961年以後的幾何
Utzon的原版室內設計
1966年前的工地,殼形以拱為單位依次施工
[第二個版本]
第二個版本的故事是人對於設計的描述,包括建築師自己。比如還是關於悉尼歌劇院:
-評委Saarinen主導了Utzon中標(從廢紙簍揀回方案)。
-評論家說Utzon是第三代現代主義建築師。
-老百姓覺得這個像風帆一樣的設計特別適合悉尼海港。
-Frampton在設計中讀出了平台和屋頂,但覺得這是建構文化,但他甚至用一個不相關的海峽堡壘來類比其紀念性的姿態
-Utzon自己也畫草圖說過平台和屋頂,甚至也這樣理解過台基上的中國宮殿,但是他老人家不承認Frampton的Tectonic Culture,當然更不會承認張永和的「Craft 手工藝」,他自己說是結構表現主義 Structure Expressionlism,但可能德法意的評論家認為連Utzon自己說的也不對。
這個層面的故事都是主觀的,包括各種訪談,都不足以全信,都只是一個故事版本。但到底該相信什麼?所以這涉及到權威性的問題————任何主觀的東西都需要團體的賦權,無論是設計風格,還是評論角度。所以圈子來源非常重要。比如:
-1929年輸掉了聯合國總部的競賽後,恐怕深刻的意識到了公眾對現代主義風格接受度的重要性,所以同年他就跑去參加了CIAM,一個旨在增加現代主義話語權的組織。
-所謂波普藝術真的就是戰後美國試圖建立的文化話語權。
-所謂鄉建也同樣是一種「話語和對外交流」方式(王澍是這方面的大師)。
-同樣,Frampton對於所謂建構文化的論述,在英語世界是有說服力的,但是在歐洲沒人care,因為人家是另外一個權威認證團體,有著自己的表述方式。
-同樣,國內也存在清華和《世界建築》為核心的北方表述系統(又紅又專),以及同濟和《時代建築》為核心的華東表述系統(高大上洋)。還是悉尼歌劇院,在北方說不定叫「道重於器的文娛建築」,在南方說不定叫「地形學視野下的詩意建構」(哦,還有華南,所以裘振宇老師會被請到深圳,因為大多數人可能還不知道「得標為王」的伍重跟中國還有一段「麻辣」情緣)。
-當然,各種獎就是各種賦權機構,Mendrisio給誰頒金獎就是拉誰入圈子。普利策給誰頒獎,誰就可以去威尼斯雙年展當總策劃。
-各種獨立策展人像馬戲團老闆,帶哪只獅子出去表演要考慮很多因素,甚至老闆自己也會上台表演(不知道「南李北方」「寧寧二老」哪個名字更好一些)。
但無論如何,就算Tafuri瘋狂打壓過Dominioni,但好的東西還是會重見天日。就算有人不喜歡馮紀忠,但「何陋軒」就是跟sogn benedetg教堂一樣不需要任何認證的優秀。而作為有獨立人格的人,被快速塑造成某一門派弟子沒什麼不好,比如那些會做早熟設計的孩子們,但也可以更遵從自己的身體感覺,更自主一些,但這很難。
[第三個版本]
第三個版本的故事是設計的文脈和背景(Context & Background)。不一定與設計本身有關,但是其可以大大豐富對建築和建築師的了解,從而建立身體感覺,即找到所謂的「溫度」和「味道」。比如還是悉尼歌劇院:
-歌劇院台基和屋頂的形態不僅在Utzon之前設計中出現,更早的時候,Utzon從各個文化(不只是中國)的建築中找到了這樣的營造關係。
-Utzon的多文化關注這其實是整個60年代建築思潮的一個縮影,那個年代還有《Architecture without Architects》這樣的書面世,還有日式粗野主義的異軍突起,還有評委Saarinen同樣表現主義的TWA候機樓,耶魯滑冰場。
-而作為丹麥建築師,他們都和P.V.Jensen-Klint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這雖然不能直接說明什麼,但是以小料做大建築,正是Utzon "Additive Architecture」的源頭。
-另外Refeal Moneo正是在這個時期進入Utzon的事務所實習,正是他的數學背景和繪圖技巧幫助解決了悉尼歌劇院的殼體幾何問題,但是否是主導的歷史迷案可能永遠不會有答案。不過三十多年後Moneo再San Sebastian以自己的方式像Utzon先師做了致敬。
再比如還是悉尼歌劇院的故事:
-Utzon在1966年的離開,跟上任市長換屆,左右政黨交替有很大關係。儘管最後證明所有對於造價的關心都只是個姿態,政治爭端需要犧牲品,民意也需要發泄口。
-政治風險Kerez在華沙經歷過,Herzog & de Meuron在北京,上海,漢堡也都經歷過。
-事實上建築師無力承擔這樣的風險,這就是後來總包,分包各種合同形式的緣由,包括國內的設計院制度,核心思想之一就是控制風險,保護甲乙兩方。
第三種版本的故事很不方便評價,因為非常有「高下好壞新舊」之分,非常政治不正確,但行家心中自有一桿秤。在歐洲有明確智商分層的社會裡,受過精英教育的,和從事基本勞動的有各自的話語方式和自尊方式,基本能保證尊卑有序,雅俗相安無事。但是在美國和中國您試試,說這些被罵成裝逼和精英主義是最輕的。。。
儘管如此,仍然應該指明:
-上三路,比如觀察Zumthor跟Lewerentz的關係,Le Corbusier「晚年」建築中的古典元素。
-中三路,比如Mies和Schinkel的關係,Le Corbusier建築與繪畫的關係。
-下三路比如Zumthor的開發商老婆,Wirght跟女甲方私奔的逸事,Kahn勾引女下屬還造出私生子的趣聞,Le Corbusier是如何淹死的?Zaha為什麼砸了辦公室的電腦?妹島對西澤到底有怎麼樣的情愫?Jacques和Pierre到底是不是基友?Jean Noveal的中國女友是誰?Olgiati和M?rkli之間到底是什麼愛恨關係?Miller的老婆到底是不是Olgiati前女友?Hdm的三號合伙人Christiane到底有沒有跟Diener談過戀愛?蒼老師最近是不是真的找了個建築師男友?(不小心暴露了我的下三路功底)
上三路的故事往往屬於個人修養,可以作為書的前言,但未必作為學術討論,因為過於個人化,也很難達成共識。
中三路,恰恰是科班學術環境中最被關心的,可以系統研究的,看看各種國內雜誌便知。
下三路的故事正是國內被集中消費的這部分故事,非常適合茶餘飯後增進感情,也非常適合不經意間都幾個段子以彰顯自己消息靈通(靠近信息源和權力核心)。
上三路,無須解釋。
中三路的所謂學術研究到底有什麼價值現在下結論未免太早太草率。反正歐洲現在主流在做的是挖掘原始資料,再簡單加工分類整理,三四手資料基本會被划到娛樂圈而非學術圈。
但其實最可怕的下三路中透露的反智傾向:比如崇尚BIG的快餐設計,庸俗化解讀OMA,HDM的設計。因為被「弱智媒體」和「大師本人」忽悠的這幫人真的在一筆一畫一磚一瓦的參與中國建設,是真的能把「庸俗」落在神州大地。
對裝逼的學術解釋是:說「跨越階級」的話,做「跨越階級」的事。
往低走算接地氣,往高走就是裝逼。
[所以,你想聽哪個版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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