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血，櫻花夢(13.8.5)

07-15

沈東子（桂林）·零度漂流

旅順這地方，以前一度與大連合稱旅大，旅順還放大連前面，可見地位之高。這塊凸出來的地盤是中國最優良的天然港口，冬春不結冰，夏秋能避風，尤其是那條老虎尾巴，那麼輕輕一甩，就甩出了一道屏障，老虎尾是當地最壯觀的景色。女人長得太美不得安寧，城市也一樣，這麼好的地方，中國人喜歡，俄國人喜歡，日本人也喜歡，於是爭奪不可避免。先是中日甲午海戰，北洋艦隊殘部躲進旅順，被日軍包圍重創，那是1894年。10年後日俄在此惡戰，在近代史上留下血腥一筆，史稱旅順口之戰，西人叫阿瑟港之圍。

這場戰爭改變了三個國家的命運：一、日本大獲全勝成為亞洲頭號強國；二、俄軍戰敗全國動蕩，間接導致布爾什維克崛起；三、清廷六年後覆滅。日本人是非常看重旅順之戰的，先後以這場爭奪戰為背景拍了兩部電影。日本人說起太平洋戰爭，總忘不了表白一番，說開戰的原因是要將亞洲各國從白人殖民統治下拯救出來，可事實證明，黃人殖民更兇惡，殺戮更殘暴，旅順城東的萬忠墓可做證明，萬忠不是人名，取千萬忠良之意。

戰爭對三國文學影響深遠。先說日本，名氣最大的作品是女詩人與謝野晶子（AkikoYosano，1878～1942）的長詩《弟弟，你不要去死》。女詩人的弟弟忠三郎當時應徵派往旅順，參加203高地攻堅戰，這高地由俄軍經營多年，交叉火力構成死亡陷阱，日軍統帥乃木希典的兩個兒子都死於陣前，忠三郎此去凶多吉少。女詩人思弟心切，在詩中寫道：「聖上自己不出征/卻叫別人的孩子去流血/去為野蠻殺人而送命/還要說這種死光榮！」（佚名譯）該詩被譜成歌曲四處傳唱，開日本反戰詩歌之先河，自然招來謾罵，但女詩人並不畏懼，說我怎麼想就怎麼寫。

俄國人也沒有忘懷，二戰臨近結束，長篇小說《旅順口》面世。這小說倒也並非全都虛構，旅順爭奪戰爆發那年，作者斯捷潘諾夫（1892—？）剛滿12歲，隨父駐守老虎尾炮台，後與父一道被俘輾轉回俄，是戰爭親歷者。他本可以寫回憶錄，可是為迎合時局，寫成了小說，吹噓俄軍當年如何神勇，同時醜化中國人，小說中的金州城如同難民營，中國人個個醜陋，官員非貪腐即迂腐，百姓非土匪即盜賊，俄國改名叫蘇聯，但對華人的輕蔑絲毫不減。小說生逢其時，由斯大林拍板獲1946年斯大林文學獎，這一年蘇軍重占旅順，可謂一雪前恥，只是遭殃的還是我東北百姓。此書最早由陳昌浩譯成中文。

戰爭同樣刺激著中國人。魯迅就是因為觀看日俄殘殺東北同胞的幻燈片，憤而棄醫從文的。他當時在仙台念醫書，準備將來做周大夫，專司救死扶傷之職，然而一群中國人麻木圍觀一個中國人被日人砍頭的場景，改變了他的想法。「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於是近代中國少了一個醫生，多了一個作家。在那場戰爭中，中國人承受的苦難最深重，產生的作家也最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