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奘採錄的古代西域民間故事

大唐西域記》有多種本子傳世,由季羨林等完成的《大唐西域記校注》,於1985年由中華書局出版,是注釋校勘得最為完善的一個本子。《西域記》除了以主要篇幅介紹古代西域各國的歷史地理情況和風土人情之外,還特別注重記述這些地區的民間故事傳說。他筆下的寺院、佛塔、靈山、龍池、荒丘、廢城,許多都有故事相伴。有的內容簡單,也有的情節曲折豐富,敘說委婉動人。書中對有些國家的介紹,如迦畢試國、烏仗那國、僧伽羅國、瞿薩旦那國等,敘說故事傳說的文字篇幅甚至超過了其他內容,在古今遊記中顯得別具一格。《西域記》中所轉述的故事傳說,情節較為完整,具有民間口頭文學特徵的共有二十餘則。它們是玄奘異國他鄉實地採錄得來的,比通過漢譯佛經書面傳入我國的印度故事更為生動活潑,因而在中國故事史上具有不同尋常的價值。由玄奘口頭轉述、辯機筆錄的這些故事傳說,許多篇都同佛祖釋迦牟尼的靈異事迹有關,出自佛教信徒之口的種種傳聞,自然不能都作為民間文學看待;可是有相當一部分是借用民間文學材料附會加工而成的,如佛本生故事中的許多作品,可看作染上宗教色彩的民間文學,此外,玄奘還轉述了許多並無宗教色彩,表現古代中亞、南亞地區民眾世俗生活與心理狀態的故事傳說,這就更值得我們珍視了。 《西域記》中的動物故事《西域記》中轉述了好幾則以動物為主要角色的佛本生故事。如卷六所載的《雉王本生故事》、《救生鹿本生故事》,卷七所載的《鹿王本生故事》,及見於《三獸窣堵波》一條中的「兔本生故事」,卷九所載《香象池》一條中的香象子侍母象的本生故事等。它們在巴利文《本生經》和漢譯《六度集經》等經論中均有記述,是幾個著名的佛本生故事。故事以兔、鹿、象和雉鳥為主人公,敘說它們或孝養父母、或捨身濟眾的崇高品格,這些故事都被附會成為佛祖本生之事,納入「本生經」中,獲得廣泛傳播,並在一些地方留下紀念塔之類的遺迹。《西域記》中的故事就是玄奘實地遊覽這些遺迹時採錄所得。篇幅雖較為簡短,文字敘述卻比佛經所載更生動活潑。現全文照錄《雉王本生故事》如下:精舍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為群雉王救火之處。昔於此地有大茂林,毛群羽族,巢居穴處。驚風四起,猛焰飈急,時有一雉,有懷傷愍,鼓濯清流,飛空奮灑。時天帝釋俯而告曰:「汝何守愚,虛勞羽翮?大火方起,焚燎林野,豈汝微軀所能撲滅?」雉曰:「說者為誰?」曰:「我天帝釋耳。」雉曰:「今天帝釋有大福力,無欲不遂,救災拯難,若指諸掌,反詰無功,其咎安在?猛火方熾,無得多言。」尋復奮飛,往趣流水,天帝遂以掬水泛灑其林,火滅煙消,生類全命,故今謂之救火窣堵波也。用「驚風四起,猛焰飈急」來形容火勢的猛烈;用「鼓濯清流,飛空奮灑」來刻劃雉鳥滅火的英姿,語句簡煉而形態逼真。不只是敘述事件過程,而且在情節進展中著力描寫兩個角色的對話,將有大威力而袖手旁觀的天帝和弱小而見義勇為的雉鳥的形象作對比,「汝何守愚」「無得多言」這些字眼把他倆講話時的不同神態刻劃得維妙維肖。《經律異相》卷四八從《大智論》卷十六引錄的《雉救林火》,內容大體一致,雉鳥的答話卻遜色得多:「我救此林,愍眾生故。此林蔭育處廣清涼快樂,我諸種類及諸宗親皆悉依仰,我有身力,云何懈怠而不救之。」此外,《大智論》所載文本是另一位天神「知雉弘誓,即為滅火」;《西域記》所述卻是天帝釋被雉鳥的言行所感動。當場幫助它將這場大火熄滅。由此可看出玄奘轉述的這篇本生故事更富有口頭文學的情趣與藝術魅力。這篇雉鳥奮身撲滅山林大火的故事和《山海經》所載「精衛填海」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因而常被中國典籍所引錄稱道,南朝宋室劉義慶所撰《宣驗記》就把它改寫成了一篇更簡短的寓言:野火焚山,林中有一雉,入水漬羽,飛故滅火,往來疲乏,不以為苦。魯迅作《古小說鉤沉》,特地將《宣驗記》和《西域記》所載文本放在一起以考見其源流,由此可見《西域記》的影響。印度多象,象性溫順而靈敏,常充當南亞民間故事的重要角色。《西域記》卷三「迦濕彌羅國」之五《佛牙伽蘭及傳說》,介紹一處供奉佛牙擁有三百多位僧侶的寺院,主要筆墨則是記敘一則傳說以說明其來歷。故事由群象請醫、贈寶和諸龍奪寶三段構成。一僧人途遇群象,賓士震吼,驚駭之下只好上樹逃命。這群大象竟然會生出巧妙法子一步一步地將樹推倒,然後負載僧人進入山林深處,原來是請他來為一「瘡痛而卧」的病象治療痼疾。僧人拔刺敷藥之後,病象立刻送他一個裝有佛牙的金匣子給予重謝。哪知渡河時河裡的龍前來搶奪這一寶物,差一點將船弄翻。僧人尚未學到禁龍法術,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將佛牙交給河龍。三年後他又回到這裡,設壇與龍鬥法,惡龍才將這一至寶交還僧人。於是在這裡興建了一座專門供養佛牙的寺院,稱為「佛牙伽蘭」。本篇屬於動物報恩型故事。故事賦予大象以人類的情感智慧,而行事又處處切合它的形態習性,幻想富有詩意。前段讚美人與象的和諧共處,後面的奪寶既增加了故事的曲折趣味,也在人與龍的抗爭中肯定了人的力量和意志,洋溢著樂觀主義精神。以佛牙為至寶,因供奉佛牙而建寺院,表現出佛教信仰的深遠影響,但這並未損害本篇故事的高度美學價值。中國民間故事中,有一系列相類似的姐妹篇,如《異苑》中之《大客》、《朝野僉載》中之《華容庄象》、《廣異記》中之《閬州莫徭》,都是記人遇象,為病象拔除足下竹籤巨刺,獲象牙等物致富的故事。後世又將這一情節移植到老虎身上,構成數量眾多的義虎報恩故事。中國此類象和老虎報恩故事的流行,很可能與同類型印度故事的輸入有關。《西域記》中的龍王龍女故事《西域記》中轉述了一系列龍的故事。如卷一迦畢試國中的《大雪山龍池及其傳說》,卷二那揭羅曷國《小石嶺佛影窟》中的「瞿波羅龍」,卷三烏仗那國《阿波邏羅泉及佛遺迹》中的「阿波邏羅龍」,《蘭勃盧山龍池及烏仗那國王統傳說》中的「龍女」以及卷三迦濕彌羅國《開國傳說》中的「龍王讓地」等。這些故事中的龍或因前世積惡,受此龍身而遭厄運,或因心生忿恨化身為惡龍施行報復,最後被佛法收伏。故事扣人心弦,其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又發人深思。其中《大雪山龍池及其傳說》一篇尤為動人。(註:《大唐西域記校注》149—150頁。文中的迦膩色迦王為古印度健馱羅國的國王,考古學家認為他在位年代為144—152年,當時國勢強盛,成為亞洲有名大國。)它所敘說的是關於大雪山龍池中龍王的故事。「山頂有池,請雨祈晴,隨求果願」,可見人們祭祀龍王的習俗及敘說龍王神異事迹的故事甚為古老。後來才和著名的迦膩色迦王發生關係,演成為傳說。故事的主人公實際上是一個小和尚,他服侍已修成阿羅漢的師父在龍宮裡講經說法,因受到龍王歧視而產生了恨師忿龍之心,便起惡願化身為大龍王,不僅殺死了原來的龍王,還興暴風雨要毀壞寺院,施行報復。迦膩色迦王得知此事,興兵鎮壓,龍王先是化身為人前來勸其退兵,迦膩色迦王不聽,在鬥法中顯示出自己的巨大威力。龍王只好再次化身為婆羅門上門請罪表示屈服。《西域記》校注本引述有關學人的研究成果,認為迦膩色迦王與之爭鬥的龍王,是印度古代北方山區一個英武勇猛的龍種族,從一些古代雕刻可證明它們確是人類。像這樣將信奉某種動物圖騰的群體用動物本身來替代,編織神話傳說的情況,在世界各國的民間口頭文學中相當普遍,這自然不失為一種對其內涵的解說。但故事本身也仍然是令人感興趣的,它由兩個相互串接的母題構成,一是化身為龍,變形復仇。它同化身為虎,變形復仇的故事具有同樣的內涵,表達了處於社會底層的賤民向壓迫者堅決抗爭的憤懣情緒。二是法師降伏惡龍的母題。本篇中的迦膩色迦王因崇信佛法而獲得了降伏惡龍的巨大神通,著重表現出邪不敵正的主題,同時它也是古代賤民的抗爭難免歸於失敗的歷史悲劇的折射。另一篇關於阿波邏羅龍的故事,情節與之驚人類似。一位供王乳酪的「牧牛之士」,因進奉失宜受罰,心存怨恨,便起惡願成為破國害王的毒龍。後被如來收伏。印度文化中的龍,原名「那伽」,是一種居於水中的蛇形動物。它能「乘雲馭風,蹈虛履水」,「聲震雷動,暴風拔木」,能變形為人,有大威力,非人力所能制,這些特性和中國文化中龍的形象是一致的;可是它屬於地位卑下的畜類,是前生積惡所致,而且性情猛惡,易生瞋怒,這些地方又不同於中國民眾視之為神、備受尊崇的龍王。儘管上述故事都以惡龍被收伏而顯示出佛法的廣大無邊,卻又生動有力地表現出了不甘心受欺凌,奴役的賤民的憤怒抗爭情緒。它們有著不同於中國民間故事的獨特風采。這類由人化身為龍、變形復仇的故事,傳入中國長期浸染的結果,似乎也在中國民間文學中留下了它的蹤跡。中國許多地方流傳「孽龍」故事,特別是關於「望娘灘」的敘說,(註:《「望娘灘」的故事》,李華飛搜集整理,見《中國民間故事選》第一集,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還有那作為蛇形怪胎生下地,被砍去尾巴的禿尾巴龍,也是一條性情暴烈的「孽龍」。(註:《樁巴龍》,孫開國搜集整理,見《中國民間故事集成?湖南卷石門縣資料本》,1986年編印。)中國的「孽龍」有的自由自在無人管束,有的則被修鍊得道的道士所收伏。這類在中國龍故事系列中作為旁枝逸出,顯得別具一格的「孽龍」故事,其母題似從《西域記》所載印度惡龍故事中吸取而來,同時又著力渲染孽龍對生母及家鄉的戀戀不捨之情,在變異中帶上了濃郁的中國風土人情的色彩。《西域記》卷三所載《蘭勃盧山龍池及烏仗那國王統傳說》,是玄奘至烏仗那國蘭勃盧山山頂龍池遊覽時採錄的,講述的是釋迦族的一位落難公子在此地巧遇龍女,相戀成婚,建功立業的動人故事,現摘其梗概如下:在毗盧擇釋王興兵掃蕩釋迦族的古代,有一釋迦族公子逃出國都,跋涉途中遇一大雁降落面前,他乘飛雁來到蘭勃盧山龍池一側。池中龍女遊覽水濱,心生愛戀:「我此池之龍女也,敬聞聖族流離逃難,幸因遊覽,敢慰勞弊。」又因「受此龍身,人畜殊途」,而惴惴不安。公子卻一見鍾情,並發誓願:「凡我所有福德之力,令此龍女舉體成人!」龍女遂獲得人身,深自慶悅,回返龍池,將此事告知父母。龍王出池相謝:「不遺非類,降尊就卑,願臨我室,敢供洒掃!」公子遂在龍宮與龍女成婚。因在龍宮睹龍之形,心生畏惡,不願在此居留。龍王為其謀劃,將寶劍放在一塊「妙好白」(細白棉布)底下,借呈獻禮品之機將烏仗那國王刺殺,作了這裡的國王。龍女宿業未盡,余報猶在,每至夫婦同寢時即現龍首,丈夫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以利刃斷之。這一來不但傷害了龍女,還給子孫遺留下一種不時發作的頭痛病。故事中聖族落難公子與龍女的婚姻,具有「降尊就卑」的性質,因而備受龍女和龍王家庭的珍重,男主人公在龍王的支持下乃至奪取了一國的王位。但因龍女宿業未盡,未能完全脫去作為畜類的醜陋形態,最終還是造成了傷害龍女並殃及子孫的家庭悲劇。幻想故事中的悲劇因素,來自印度社會中貴賤階層的婚姻生活,其文化內涵發人深思。類似悲劇在中國的人與異類婚戀故事(如《白蛇傳》)中也同樣存在。但中國的龍族備受尊崇,龍女已擢升於女仙之列遠離畜類,從而故事的意趣也就迥然有別了。「獅子搶親」及其他《西域記》中關於人與異類婚戀的故事還有卷十一所載僧伽羅國(今斯里蘭卡)的《執師子傳說》和《僧伽羅傳說》。《執師子傳說》講山裡一頭獅子,在路上搶去南印度一國王嫁出的公主,並生育子女。兒子成年後擔負母妹,逃離山林。獅子失去妻兒後,變得性情暴烈,四齣殘害生靈。國王懸賞擒執獅子,兒子應募前往,獅父在兒子刀下「尚懷慈愛,猶無忿毒」。他雖為國立功殺死了獅子,但因出身畜類,「畜種難馴,凶情易動」,仍被驅逐出境。他乘舟泛海至一寶渚,建立國家,後世便稱此國為「執師子國」(《大唐西域記校注》868頁)。《僧伽羅國》屬於佛本生經的一種,其大意為:昔釋迦牟尼佛化身名僧伽羅,諸德悉備,國人推尊為王,故國亦以僧伽羅為號也。以大神通力,破大鐵城,滅羅剎女,拯恤危難,於是建都築邑,化導是方,宣流正教(《大唐西域記校注》881頁)。這兩篇故事均以有關僧伽羅國先祖之傳說的形態流傳於世,後一篇的主人公還被附會為佛祖眾多化身之一。《佛本行集經》卷四十九所載《羅剎國》篇幅近六千字,對僧伽羅以大智大勇戰勝羅剎女的過程有生動細膩的描述。它們的核心情節——動物搶新娘和吃人女妖,又是民間故事中的兩個常見母題,荒誕不經的敘說來自人們的大膽幻想,其中也折射出現實社會中人類婚姻生活的一些複雜情態。在中國民間故事中,同獅子搶新娘相類似的關於老虎或猴子搶親的故事流傳甚廣,《搜神記》所載之《猳國馬化》即其一例。羅剎女的形象不僅見於《聊齋志異》,在口頭傳承故事中也有它的蹤跡。《西域記》卷七婆羅痆斯國中的《烈士池及傳說》,記一隱士修鍊仙術遭致失敗的故事,通過玄奘的譯介,在唐代竟然演成為敘事文學中的一個流行類型,《續玄怪錄》中的《杜子春》,《河東記》中的《肖洞玄》,《傳奇》中之《韋自東》,可以大體斷定都是明顯地由《西域記》中的故事脫胎而出。段成式撰《酉陽雜俎》,在《貶誤》篇中更就當時人們口頭相傳的中嶽道士顧玄績的故事同《西域記》所載進行過一番認真的比較,他認為這種雷同是「誤傳」所致,也有幾分道理。然而用現代民間文藝學眼光來看,在這種「誤傳」或者「訛傳」中,正隱含著口頭文學傳承變異的規律。「烈士池」的故事通過《西域記》的譯述已從印度移植到中國,以大同小異的形態「蛻化為國有」了。婆羅痆斯國為北印度重鎮和佛教重要活動中心,玄奘在此瞻仰了佛祖留下的許多遺迹,聽人講過一系列故事傳說。「烈士池」故事中那位修鍊神奇法術的隱士,似乎是佛教密宗僧人,玄奘已申明本篇故事的來源是「聞諸先志」、「聞諸土俗」,而在形諸文字時,卻用了「求仙」、「登仙」、「仙方」、「仙術」等詞語,甚至有「夫神仙者,長生之術也」這樣的話。神仙觀念和神仙方術,本是中國道教所特有的,唐代十分流行。看來玄奘在轉述這個印度故事時就把中國道教的一些東西滲透進去,合二而一了。後來人們乾脆把這個故事略加改造,將建壇作法變成設灶煉丹,並附會到一個中嶽道士身上,構成了一件新作品。至於其中所包含的寓意——修仙學道必須完全斬斷世俗情慾則依然貫串其中。中國下層民眾對這類修仙煉丹故事不感興趣,所以後世民間流傳不廣。本篇作為佛道兩家在通俗敘事文學上彼此交流融會的一個實例是十分難得的。《西域記》所載古代新疆故事《西域記》卷十二所記之「瞿薩旦那國」,即我國今天新疆之和田地區,書中記述的故事傳說實為我國古代民間文學的一個組成部分,自然就更顯得無比珍貴了。先介紹《鼠壤墳傳說》,大意如下:王城西沙磧中,鼠大如蝟,其毛金銀異色者謂之鼠王。昔時匈奴率數十萬眾,寇掠邊城,瞿薩旦那國君臣震恐。其夜瞿薩旦那王夢大鼠相告:「敬欲相助,願早治兵。旦日合戰,必當克勝。」即整兵馬於夜間掩襲。敵軍方欲駕乘披鎧,而馬銨、人服、弓弦、甲縺,凡厥帶系,鼠皆嚙斷。於是大勝敵軍,匈奴震懾。瞿薩旦那王感鼠厚恩,遂在此建祠設祭,世代相沿(《大唐西域記校注》1017頁)。這個鼠壤墳遺迹,到本世紀初英人斯坦因前去西域考古時還存在,「現仍為居民膜拜之所」。他還在另外地方看到過描繪這一古老傳說故事的版畫(同上書1019頁)。從本篇開頭的「聞之土俗曰」,可以看出玄奘是在當地面對鼠壤墳遺迹實地採錄到這一故事的。神鼠託夢的情節具有明顯的中國文化因子。群鼠以咬斷敵軍所有帶系的特殊方式來相助瞿薩旦那王擊退匈奴的入侵,在富有藝術趣味的敘說中洋溢著古代新疆人民的愛國主義激情。另一篇故事為《龍鼓傳說》:城東南百餘里有大河,西北流,國人利之,以用溉田。其後斷流,王深怪異。於是命駕問羅漢僧曰:「大河之水,國人取給,今忽斷流,其咎安在?為政有不平,德有不洽乎?不然,垂譴何重也!」羅漢曰:「大王治國,政化清和。河水斷流,龍所為耳。宜速祠求,當復昔利。」王因回駕。祠祭河龍。忽有一女凌波而至曰:「我夫早喪,主命無從。所以河水絕流,農人失利。王於國內選一貴臣,配為我夫,水流如昔。」王曰:「敬聞,任所欲耳。」龍遂目悅國之大臣。王既回駕,謂群下曰:「大臣,國之重鎮。農務者,人之命食。國失鎮則危,人絕食則死。危死之事,何所宜行?」大臣越席跪而對曰:「久已虛薄,謬當重任。常思報國,未遇其時。今而預選,敢塞深責。苟利萬姓,何吝一臣?臣者國之佐,人者國之本,願大王不再思也!幸為修福,建僧伽藍!」王允所求,功成不日。其臣又請早入龍宮。於是舉國僚庶,鼓樂飲餞。其臣乃衣素服,乘白馬,與王辭訣,敬謝國人。驅馬入河,履水不溺,濟乎中流,麾鞭畫水,水為中開,自茲沒矣。頃之白馬浮出,負一旃檀大鼓,封一函書。其書大略曰:「大王不遺細微,謬參神選,願多營福,益國滋臣。以此大鼓懸城東南。若有寇至,鼓先聲震。」河水遂流,至今利用。歲月浸遠,龍鼓久無。舊懸之處,今仍有鼓,池側伽蘭,荒圯無僧(同上書1024頁)。這條大河,就是我們今天在地圖上還能看得見的玉龍哈什河。本篇故事中新寡之龍女顯然不同於《西域記》中其他幾篇印度故事裡的龍女形象。她自選朝臣作丈夫,落落大方。載人入水的白馬浮出水面時,還順便捎來一件寶物,幫助國王自動報警,保衛王城。那位入主龍宮水府的大臣也以報國利民為榮而不顧個人安危,深明大義。通篇洋溢著一種人神共濟,君臣協和,愛國利民的積極樂觀情緒。大河斷流和複流,本是由自然條件的變化所造成的,這裡的人們卻用美妙的想像編織出一個動人的故事,情節雖不複雜,意境卻優美清新。它是我國古代新疆地區民間文學珍品之一。《西域記》的民間文學價值從《西域記》來看,玄奘在採錄和譯述異國他鄉的民間故事活動中,有哪些值得稱道的特點呢?第一,實地採錄口頭傳說。據《西域記》和《三藏法師傳》介紹,玄奘在十九年中,跋涉五萬餘里,親歷一百一十個國家和地區(另有二十八個國家和地區的情況得之於傳聞)。他每到一地,在觀賞眼前的風物聖跡之時,十分留心採錄有關的口頭傳說故事。其中有些傳說雖染有神異色彩,其人其事卻於史有據,如《臘伐尼林及釋迦牟尼誕生傳說》、《釋迦為太子時傳說》、《釋迦寂滅諸神異傳說》等等。另有許多傳說卻完全是出自藝術虛構的故事,不過附會到佛祖名下和有關實物之上就是了,它們以佛本生故事的形態出現,如《雉王本生故事》、《救生鹿本生故事》、《象、鳥、鹿王本生故事》之類。《西域記》所載故事,有不少也見於佛經;玄奘依據佛經來譯述這些故事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但從《西域記》將所見與所聞相結合,互相印證的敘述方式,特別是從它常用的「聞之耆舊曰」、「聞諸土俗曰」這些開篇套語來判斷,書中的故事大多數應當是從當地人們的口頭上直接採錄得來的。許多故事樸實生動的風貌,也表明它原是一種口頭敘說的文本。第二,「務從實錄」。玄奘撰寫《西域記》,是為了呈獻給唐太宗李世民閱覽以廣見聞,因此不能不忠實地記述自己的所見所聞,正如他在《進〈西域記〉表》中所寫的:「今所記述,有異前聞,雖未極大千之疆,頗窮蔥外之境,皆存實錄,匪敢雕華。」協助他著書的辯機在《記贊》中也說:「務從實錄,進誠皇極。」既然是以誠惶誠恐的態度寫給皇上親覽的一部旅遊記,所記述的內容包括轉述的民間故事傳說在內,力求真實可靠是不言而喻的事。正因為「務從實錄」,所以《西域記》中所載故事,和見於佛經的同一故事相比,它們的形態要生動活潑得多。如《佛本行集經》中的《羅剎國》,敘商人同羅剎女作鬥爭的故事,結尾處有近三百字的說教,將大商人和他帶領的五百商侶,附會成舍利弗比丘及其五百弟子,並以講經說法的口吻告誡僧眾:「是故汝等,當如佛所,應生尊重恭敬之心,生希有想。汝等比丘,應如是學。」佛經原來的主旨在宣講佛教義理,故事不過是為輔助說教而編。而《西域記》中之《僧加羅傳說》,結尾處卻只保留了這樣一句話:「僧伽羅者,則釋迦如來本生之事也。」通篇都是老老實實敘說故事。可以明顯看出更接近於人們口頭敘說時的形態。此外,玄奘還以旅行家的眼光採錄和介紹了許多不帶宗教附會色彩、純粹是以神奇幻想折射異域風土人情的種種優美故事,如前面提到的《大雪山龍池及其傳說》、《執師子傳說》、《鼠壤墳傳說》、《龍鼓傳說》等。「務從實錄」的風格在這些故事中就表現得更為明顯了。第三,譯述外來故事時「信」與「美」相結合的特色。《西域記》中所載故事,不是我們通常所說的「記錄整理稿」,玄奘是從介紹旅遊見聞的角度來譯述自己聽到的故事。玄奘在佛經翻譯上有極高造詣,「他的譯風,既非直譯,也非意譯,而是融會直意自創新風。在中國翻譯史上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開闢了一個新的時代。」(《大唐西域記》7頁)這一評述大體上也適用於他所譯述的故事, 不過故事的意譯成分更重一些就是了。我們讀《西域記》中的故事,一方面覺得它們新奇陌生,有濃厚的異域色彩;由於這些故事經過了玄奘的一番譯解溝通,又顯得比漢譯佛經文本更為親切生動。關於龍女和羅剎女的奇特婚戀故事就是如此。辯機在《記贊》中提到「信」與「美」的結合問題,《西域記》對外來故事的譯述,可以說「信」與「美」兼顧,很好地實現了兩者的結合。這是一種創造性的勞動。玄奘在將這些故事「蛻化為國有」,融入中國民間故事藝術世界方面作出了歷史性的貢獻。它們在當時和後世,比漢譯佛經中的故事文本所產生的影響更為直接有力。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唐玄奘不愧是在本國以外的廣大範圍內從事民間文學搜集活動的光輝先驅者。雖然他是一個取經求法的僧人,採錄故事只是他實際活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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