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給你些錢,你幫我把這些故事寫下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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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訪寧波最後的老兵,
更像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
因為你不知道年過九旬的他們,
會在哪一天突然西去。
英雄淚短,青史名長。
而他們的名字,或許還不在青史之上……
作者:龔晶晶
「小同志啊,爺爺給你些錢,你幫我把這些故事寫下來好不好?」說話的,是寧波現年97歲的抗戰老兵王春勝。話音剛落,他又忽而笑了,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們這些老兵,都是要作古的人了。戰爭年代出生入死浴血奮戰,連死都不怕,可等到真的眼睜睜把戰友們一個個都送走了,我卻怕了,怕要是再不寫下些什麼,就會像他們一樣,被你們給忘了。」
走訪前,「王春勝」這個名字,在人們的介紹中,總是頗具傳奇色彩。二十軍警衛營、通訊營連長,曾任開國上將葉飛的警衛排排長,參與過萊蕪戰役、淮海戰役、朝鮮戰爭等。曾單槍匹馬刺殺敵軍軍官十餘人,寧陽一役腦部中彈奇蹟生還。
這樣一位英雄,而今已是暮年,97歲,身材清瘦,走起路來總是挺直著背,說話聲如洪鐘。「他啊,身體還算硬朗,就是耳朵已經聾了。跟人溝通有些困難。」陳銀鳳說老伴今天心情很好,可能是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人像筆者這樣耐心地聽他說過去的事了。
「小同志啊,我是1943年3月參加的革命,1944年1月入的黨,很多地方資料都把我的黨齡弄錯了,把入黨時間寫成了1944年9月。」剛坐定,王老就說起了這件自己念念不忘的心事。陳銀鳳沖我無奈地笑了笑,「他年紀大了,連家裡人名字都記不全,可當兵的那些事他不要記得太清楚,每天翻來覆去說的都是這些,你別見怪啊。」
老人卻全然沒有聽見老伴的話,自顧自地繼續回憶:「我當初的入黨介紹人是連里的指導員萬忠沅,那時候入黨的誓詞還是寫在紙頭上的。我宣過誓,要衝鋒在前,退卻在後。當時我在入黨申請書上寫過: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哭。這麼多年的槍林彈雨,我就是抱著這樣的初心過來的。幾次死裡逃生的經歷,現在想來實在有些滑稽……」
王春勝,1921年9月出生於江蘇興化。19歲那年,在家鄉被國民黨抓壯丁去了東台,訓練3個月後,又被補充至國民黨33師。由於是二等兵常被欺負,加之思鄉心切。某天夜行軍的時候,王春勝竟趁著夜色逃了出來。
「當時我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不曉得,只記得家在東南方。」於是,他白天逃到農民家幫忙種田,入夜就朝著東南方向步行,一周後,竟真的回到了家鄉。
那時四處都是國民黨部隊,王春勝不敢在家多做停留,打算去崑山千燈鎮投奔娘舅。誰知途徑黃橋時,正趕上黃橋決戰,自己所在的國民黨33師幾乎全軍覆沒,師長更被新四軍生擒。
這個多災多難的小伙,前一秒還在慶幸自己死裡逃生,下一秒卻在途徑崑山時,又被日軍俘虜,抓去窯廠勞作。所幸,他又想辦法逃了出來,千辛萬苦到了娘舅家,謀了一份磨豆腐的差事,一做就是三個月。
在千燈鎮磨豆腐的日子,老人已經記憶模糊,只記得,每天凌晨3點就要開工,去的路上都會途徑日軍崗哨,並且被要求必須向他們敬禮。「我親眼看到過日本人割下我們同胞的頭顱掛在樹上示眾,心裡是說不出的恨,後來家鄉成了新四軍根據地,我便想著一定要參軍保家衛國。」
1943年3月,王春勝如願成為了一名新四軍戰士。後來,他所在的區中隊併入興化獨立團,由於表現出色,王春勝很快當上了執法班班長。
一次,在與和平軍(抗日戰爭時期汪精衛所統轄的偽軍)的戰鬥中,部隊的迫擊炮打了啞炮,由於其他人不會也不敢倒炮,團長親自上陣,結果光榮犧牲,一時間軍心渙散。王春勝臨危受命,單槍匹馬殺入敵方營地,刺殺包括營長在內的十多個軍官,並最終全身而退。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說,這樣的故事,在戰爭年代,哪算什麼驚心動魄。
1947年4月,華東野戰軍攻打山東寧陽,一顆子彈「嗖」地一聲從王春勝的頭頂飛過,就連帽子都被打飛。直到晚上攻下陣地,他才忽覺兩眼一黑,昏了過去。雖是頭部中彈,但因身強力壯,休養不足半月王春勝就申請歸隊,連里來探望過他的指導員,後來忍不住說了實話,「當時看你的頭腫成那樣,我是真的以為你是回不來了。」
不久,王春勝被華東野戰軍第一縱隊保衛處選中,擔任警衛排排長,負責司令員、政委、參謀長等人的警衛工作。而他保護的就是後來赫赫有名的開國上將葉飛。「葉飛司令塊頭不大,那時身體已經很不好了,晚上巡更走不動,有時甚至需要我們給他抬擔架。」
忽然,老人像是想起了什麼,走進卧室,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個珍藏的木箱。裡面有一個1956年獲得的上尉肩章以及17枚樣式各異的軍功章。「小同志啊,那時候打仗是真的苦啊,沒有信念,怎麼可能熬下來。」
老人說,魯南戰役,他打了最慘烈的一仗,天降小雨,彈藥失效,他作為排長帶著一個排的兄弟在山頭浴血奮戰,50多名戰士,才剛從上一場惡戰里突圍,此刻卻一個又一個地倒在眼前。等到下午攻下陣地再次集合,整個排,只剩下13個人。
萊蕪戰役,他走了最長的一段路,為突破敵軍防線,他和戰士們丟棄所有重物,一夜急行軍整整一百三十里路,在天亮前趕到,與其他部隊成功匯合。後來聽說,這一役俘敵數量之多、殲敵速度之快,創造了解放戰爭開始以來的最高紀錄。
朝鮮戰爭,他熬過了最冷的夜。過鴨綠江的時候,作為連長,王春勝一會在前一會在後,深怕有人掉隊。可沒想到,過了江的戰士們,好多還是死了,有戰死的,但更多的卻是被活活凍死,那時的朝鮮是真的冷啊,天冷,心也冷。而他卻只能一邊哭一邊清掃戰場。
「小同志啊,你們是真的不知道,現在的和平,是多麼可貴;活著,是多麼可貴。」
1952年,王春勝被調到通信處三科擔任股長,從連級升為營級,之後歸國。
回國整編後,被調至軍部獨立通訊營擔任連長。
同年12月,原本駐守上海嘉定的二十軍移防浙江寧波。直到今天,王春勝還記得,那個冬日和戰友們坐著輪渡,第一次入駐寧波的情景。「那時還沒有新江橋,甬江和姚江交匯處只有一座木質浮橋,有人經過,便會上下浮動,吱吱作響,看上去晃晃悠悠很是驚險。」而彼時的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落地生根。
1953年,經區委書記介紹,王春勝認識了一位寧波捲煙廠愛扎麻花辮的姑娘,1955年兩人結婚。退伍後王老轉業至嘉興公安處三科,70年代,以家庭為由,回到寧波,分配至鹽業公司,一直工作到1981年離休。
「我啊,還有兩枚特殊的『軍功章』。」老人指了指右邊的腦袋說,「這裡,有兩枚1947年頭部受傷後留下的彈片。」就在說話間,王春勝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老伴拿了止疼葯示意他休息一下,別再說話。老人卻擺了擺手,輕聲說,「小同志啊,我能活到現在,看到四代同堂,就已經很幸福了。」
「第四代一個5歲一個4歲。」陳銀鳳接過話茬,樂呵呵地向筆者展示兩個曾孫今年去日本旅遊的照片。「我們這代人,吃過日本人的虧,是一輩子都不會去這個國家的。但子孫去是可以的,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記得每一個死去戰友的名字,卻想不起他們的臉」
在長達2個小時的交談里,這位抗戰老英雄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但有段話,是真的讓人聽得紅了眼睛。
老人說,當了那麼多年的連長,他送走了無數戰友,很多人的名字至今都還記得。可讓他難過的是,無論自己怎麼回憶,都記不起他們的臉。能想起的,只有那一個個被血染紅的山頭,還有像小山一樣堆在一處分不清敵我的屍體。
而今,活著的戰友都已年過九旬,一個個都走在了他的前面。每每想起,便總是無限唏噓。
臨別時,老人送至門口,突然立正,向筆者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他說,小同志啊,謝謝你,還記得我們這些老兵。
逆著光,王春勝依舊挺直著背,說話聲如洪鐘。
但此刻,我看見的,不再是那個抗戰時期抱著戰友屍骸慟哭的英雄,而是一個和平年代垂垂老矣害怕被人遺忘的老者。
特別鳴謝:江北區民政局提供受訪者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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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稿日期:2017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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