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霓新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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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只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霸王別姬》

明末，某年冬。

北京城像是被天地密裹，在雲翳下匍匐喘息，寒瑟與陰冷流竄在青磚紅瓦之間的每一寸角落，綠苔被雨雪覆蓋，空氣在冰霜中凝結成霧。

那是整個北京城最寒冷與死寂的一個冬天，天色稍一暗淡，黑夜像鑽了空子一樣，毫不留情的瀰漫開來，而不安的氛圍似乎也在圍城中逃逸流轉，纏繞在東南西北，滋生於天地萬物。

京城的夜是那麼沉悶，這樣的月夜，似乎就差一聲雷，避開天地，割裂蒼穹。

北京城北，燕府。

燕家是中原上名揚四海的名門，燕家的老祖宗年輕時南下經商大有所成，並與皇家建立了密切的貿易關係，家族因此發跡。

燕家中有一小女兒，名喚披霓，從小目秀眉清，桃花眸，柳葉腰，芙蓉面，星月眉，略施粉黛便足以傾國傾城。於是甚得老爺歡喜疼愛，母憑子貴，所以生她的三奶奶便在府中尊貴的不像樣子，可披霓卻生性安靜，煮茶彈琴，從不喜參與言語家中流言瑣事。

而大奶奶由於身體疲病，生下兩個女兒便得了隱疾，終日以湯藥作水，所以之前那囂張的性子和一些嬌氣便收斂了好多，雖然她已無心插腳女人間的鬥爭，可看在老爺的面子上，誰也不敢對她多說兩句。

唯獨這囂張跋扈的二奶奶，做事風風火火，雷厲風行憑藉著生了全府唯一一個少爺，而自視尊貴。時常跟這府中其他女人鋒相對，她對自己身邊的下人常說：「這全府上下啊，只有書明這一個獨苗少爺，任她燕披霓生得有再好的姿色，這燕府還不是遲早是她和她兒子的囊中之物。」雖話是這麼說，可書明也確實敗家，憑著一副好皮囊加上一個燕家唯一大少爺的名號，便在城中虛妄消遣，浪蕩生命，大敗家業。所以燕老爺從來不正眼看燕書明一眼，反而對披霓疼愛有加。所以二奶奶話說的雖多，心裡的底卻虛的很。

據當時燕府的老管家說，披霓出生時老爺請當時城中最有名的算卦老先生卜了一卦，說披霓是紅顏命，妖鬼劫，厄運當頭，二十必會有大難，燕老爺子大驚，便問他如何是好，算卦老先生說，你燕家後山有一片地，土地旁有一株鳶尾，花下埋著河神的廟，每年正月十五好生祭拜著，再用我的符封旁邊的樹上，心誠則有洞天。

燕老爺眉頭緊鎖，說，如果失敗了呢。算命先生微微一嗤，背過衣袖，在老爺耳邊輕喃幾聲。只見燕老爺的神色愈發難堪，回家之後，便把地契藏在老爺書房的密室里。

而第二天算命先生便突然消失，他的鄰居說，半夜去茅房時，在靜謐的深夜裡聽見老先生慘烈的叫聲，之後又悄無聲息。由於他時常做法事，搞出點聲音也不足為奇，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不過也有人說，算命先生是被燕老爺手下的人給殺了，就是因為他說了不該說的話。時間過了這麼久，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而老先生的身影便輕而易舉得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

燕府，後園。

披霓最愛紅色衣裳，最愛酡紅的胭脂，最愛唱《霸王別姬》，但是總是唱不好，於是她現請了一個唱戲先生好好教她嘔啞嘲哳的曲調。披霓拉著三奶奶出來透透氣，在屋中呆的時間久了，竟有些呼吸堵塞之感。

三奶奶看披霓整日間咿咿呀呀的，好奇的問道，你為何如此愛唱這戲子唱的情愛的東西？而此時披霓總會羞赧低頭，僅僅說句女兒喜歡罷了。而三奶奶也總會笑著摸著披霓的髮髻，打趣道，我們燕家的小姐可長大嘍，也能有心上人。

披霓羞到跺腳，說句哪有哪有，便想拉著三奶奶回屋，生怕被別人聽到。而披霓的貼身丫鬟碧柳卻輕輕笑出了聲，披霓回頭溫柔的瞪了一眼碧柳說，你快去拿點點心來，都正午了，我好餓。

碧柳作揖應允一聲，便退了下去。

將進屋時，披霓望向西邊的府外，一陣冷風吹過，她哈了一口氣，緊了緊衣裳，關了卧房的門。

燕府，老爺書房。

再過半年就是披霓二十的日子了，老爺皺著眉頭跟管家說道，前幾日，城南的徐家過來同我商量他家三少爺和披霓的婚事，我看徐家家產業大，而且這徐家三少爺生得也是一表人才，就是不知道披霓喜不喜歡。

這從古至今談婚論嫁哪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這三少爺性格寬厚也是出了名的，怎可能待小姐不好呢，管家望著踱步的老爺，看得出他心事重重，管家又清了清喉嚨，說到，老身也是看著小姐長大的，小姐的脾氣秉性也不是不夠了解，只要老爺一說，想必小姐也是願意聽從老爺的。

何況明年就是第二十個年頭了，那算卦先生也說過，只要……。管家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老爺無情打斷了。

不用多說了，我心中有數，替我備好馬車，隔日我親自去一趟徐家，燕老爺嘆了一大口氣。

管家彎下身子，應允一聲，退出了房門。

北京的風又起了，這是又要降雪了吧，管家站在庭院中仰望著天，搖頭感嘆，也嘆了一口氣，緩緩踱步離開。

黃昏，城西。

與燕府陰鬱的氛圍不同，這戲樓卻是有著一派作樂尋歡的生氣。

一紅衣戲子，立身於高樓香榭之上，高吟著:

「槍挑了漢營中數員大將，雖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傳一令秀出兵各歸營帳，此一番連累你多受驚慌。」

少年眉目清秀，雄姿英發，餘音繞梁。

台下的看客，大聲叫好。賓客觥籌交錯，把酒言歡，彷彿世界上所有煩悶之事，只要到了這戲樓，聽這頭牌戲子隨便吆喝兩聲，便逍遙得不像樣子。

台上的「項羽」一直唱著：「今日里敗陣歸心神不定」，可他的眼神卻會不經意間瞟向城東，那片灰濛濛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