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一個醫生:什麼叫有病?

如何做一個醫生:什麼叫有病?

來自專欄愛思考的希波克拉底信徒10 人贊了文章

筆者前言:

不敢說自己是一個好醫生,但我對做一個好醫生的嚮往是熾熱的。在今天,高度發達的信息網路、搜索引擎等等,讓我們可以很輕易的獲取海量的醫學知識。但如何運用這些知識?卻並沒有很多醫生去思考。

我很幸運。我幸運有師長不斷教給我合理的醫學邏輯思維,有同學、同事不斷跟我發生醫學邏輯的碰撞。不敢說自己就是一個很懂邏輯、懂醫學思維的好醫生。但我願意跟大家分享關於醫學邏輯的系列思考文章,也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批評、碰撞。

醫生的職責是解除疾病痛苦、維護健康。但很顯然,我們必須回答一個問題:什麼叫有病?

一,

筆者初中時的老師曾經因為發熱求診,檢驗發現抗中性粒細胞胞漿抗體(antineutrophil cytoplasmic autoantibodies,ANCA)呈現陽性。最初當做是原發性血管炎來診療,用了激素等等藥物,但發熱就是不退。

很有意思的是,同時也注意除發熱外無明顯的臟器損傷證據,遂懷疑藥物熱。停激素、停所有藥物後,熱退。但檢驗仍顯示:ANCA 陽性。追蹤隨訪 1 年多,抗體陽性但卻無臟器損傷。

在日常接診、網路諮詢時,我會經常看到這樣的提問:抽血化驗發現類風濕因子(rheumatoid factor,RF)、抗核抗體(antinuclear antibodies, ANA),是否有類風濕關節炎、紅斑狼瘡?

類似的還有:

  • 心電圖檢查:竇性心律,心率 50 次/分,心動過緩。這是有病嗎?
  • 血常規檢查:血小板 48×10^9/L(參考值:100-300)。這有病嗎?
  • 85 歲老人血糖:空腹 7 mmol/L,餐後血糖 12 mmol/L。這有糖尿病嗎?

有病,或者沒病,這是一個大問題。

圖 1, to be or not to be, it is a question

二,

從古代醫者開始,沒有痛苦即沒有病。雖然也有樸素的經驗發現下肢浮腫、眼瞼浮腫等體征也提示存在疾病。而這些都至少是從癥狀、從外觀角度發現「不同尋常」的跡象而斷定有疾病。

真正無癥狀的疾病要說到「血壓」。

1733 年英國皇家學會 Stephen Hales(1677-1761)首次測量了動物的血壓。他用尾端接有小金屬管的長 9 英尺(274 厘米)直徑六分之一英寸的玻璃管插入一匹馬的頸動維持 270 厘米的柱高。此時血液立即湧入玻璃管內,高達 8.3 英尺(270 厘米)。

此後,法國醫生 Jean Louis Marie Poiseuille(1797-1869)採用內裝水銀的玻璃管來測量血壓,這不僅使血壓測量方法前進一小步,並開始對血壓之於人體生理的意義進行了一些初步探索。

1896 年,義大利醫生 Scipione Riva-Rocci(1863-1937)終於改製成了一種真正意義上的袖帶血壓計,但是它只能測量動脈的收縮壓,而且測量出的數值也只是一個推測性的約數,欠準確性。

俄國外科醫生 Korotkoff(1874-1920)對其進行了改進,在測血壓時,加上了聽診器。這一點改進使血壓測量飛躍到一個全新的水平,由此大家開始測量到動脈舒張壓。從這到現在仍然是血壓測量的基本方法。

人類認識到血壓,但血壓跟健康的關係呢?當時醫學界認為,人的動脈會隨著年齡老化而硬化,因此需要更高的血壓讓血液通過狹窄的血管。所以高血壓是人的重要代償,不應該干預。

20 世紀初,一些保險公司發現人的血壓越高,則未來 20 年的死亡風險越高。例如,「血壓值 140/90 mmHg 」的人在 20 年後比「血壓值 120/80 mmHg」的人死亡率高 1 倍,而「血壓值 160/95 mmHg 」的人比「血壓值 120/80 mmHg 」的人死亡率高 2.5 倍。他們據此把血壓評估列入「人壽保險」的評估系統,從而實現「人壽保險」利益最大化。

證明血壓跟壽命的緊密聯繫,打開了人類醫學的新時代:我們不再僅僅是根據癥狀、外觀的異常來診斷疾病。我們可以通過各種手段探查人體生理狀況,並根據此而來分類疾病。

圖 2, 探查血壓而開創了人類醫學新的時代

三,

那麼,我們是否可以單純根據化驗單、CT 或超聲檢查等等就斷定存在疾病呢?

回到血壓跟壽命的關係來說。如果化驗單的異常能預告未來的趨勢,那麼用化驗單、CT 檢查來診斷疾病是有益的。但現實比我們要想像的複雜。

比如,風濕病學界有一個著名箴言:絕大多數類風濕因子(RF)陽性的不是類風濕關節炎(rheumatoid arthritis, RA);絕大多數抗核抗體(ANA)陽性者不是紅斑狼瘡(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 SLE)。

因為研究證實:多達 4% 的年輕健康個體中存在 RF。如果換為無風濕病跡象的健康老年人呢?最高達到 25%!而讓健康人測 ANA 呢?不同稀釋倍數的結果不一樣。

一項以 20-60 歲健康志願者為研究對象的大型多中心研究中,以 1:40 的稀釋度檢測有 32% 的血清為陽性,以 1:160 的稀釋度則有 5% 的血清為陽性。但哪怕SLE患病率偏高的中國人群也只是 10 萬之 70,即 0.07%。

相比較,抗瓜氨酸化肽抗體(anti-citrullinated peptide antibodies, ACPA)更能預告類風濕關節炎(RA)的出現。目前針對無癥狀人群血清的檢驗——比如獻血者血庫、軍隊學清庫的研究證實,很多自身免疫病患者在出現癥狀前已經有抗體。在出現癥狀前,RA 患者 RF 的比率約是 20% 到 60%,而 ACPA 是 30% 到 60%。

針對血清里有兩個抗體的研究證實:「ACPA 陽性者」轉變為 RA 的可能性是「RF 陽性」的 2 倍!實際上,對於無癥狀人群的「ACPA 陽性者」 者,未來 5 年進展為 RA 的可能性可達 60%;如果已有未明確診斷的關節炎,但 ACPA 陽性,那麼 3 年內他被診斷為 RA 的可能性高達 90%!

也就是說,有 RF 陽性的人未必會成為 RA,但 ACPA 陽性的人有很大可能成為 RA。

那是不是說,如果有人存在 ACPA 陽性,我們就可以預見性的診斷他 RA?

不能,且不說無癥狀人群的 5 年風險也僅僅是約 60%;哪怕他真的在未來轉變為 RA,你有證據支持你的治療可以避免他進展為 RA 嗎?更進一步說,又有什麼證據支持你提前性治療能改善他的整體預後嗎?如果不能,你提前診斷的意義又何在呢?

圖 3 ,抗體可以一定程度預見類風濕關節炎出現,但不代表我們可以提前診斷

四,

有足夠多研究證實:隨著血尿酸水平的提高,人出現痛風、慢性腎臟疾病、冠心病、糖尿病等等的風險越大,甚至也可以看到慢性心衰患者的死亡率跟血尿酸水平呈相關性。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都必須降血尿酸治療——除痛風病人。

為什麼痛風病人必須降尿酸?因為降尿酸可以減少痛風發作風險。這可以讓痛風病人免除疼痛困擾。而慢性腎臟疾病、冠心病、糖尿病患者的高血尿酸則被稱之為「無癥狀高血尿酸」。目前主流的觀點仍不推薦普遍性的藥物降尿酸治療。

也就是說,仍是「沒有病」!除非我們有更確鑿證據證明:在權衡過藥物治療的副反應後,藥物降尿酸的收益遠大於治療副反應,那麼我們才會針對性治療。到那時,那些慢性腎病、冠心病、糖尿病病人才會把「無癥狀高血尿酸」 當做疾病。

對於無任何基礎狀況者的「無癥狀高血尿酸」 是否為疾病?那還需要更多的研究。

圖 4 ,尿酸鹽沉積在關節腔引發炎性關節病,即痛風

五,

每一個醫生都必須謹慎思考一個問題:我的病人,他有病嗎?我們是診治檢驗單,還是在診治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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