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安靜的演員,我服氣!

這個安靜的演員,我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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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視頻網站的搜索框里輸入「王勁松」三個字,會有一則短視頻頻繁出現,名為:王源的「父親」王勁松,一個在娛樂圈打拚多年不爭不搶的藝術家?

去年,演員王勁松和王源合作了一部微電影,電影中有王源認父的情節,播出後,王勁松也多了一個新稱呼——王源的「父親」。熟悉王勁松的人有點替他不忿,不忿這個新稱呼,也不忿視頻標題後面的那個問號,更不忿年輕人們事先的孤陋寡聞以及事後的大驚小怪。而這些情緒,統統都不會出現在王勁松那裡,畢竟,做演員之後,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認識自己的渺小。

戲校畢業後,他被分去了南京市話劇團做演員。因為太年輕,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打雜,什麼都干,偶爾有個角色演一演,比如,演「一堵牆」。

「套上一件大袍子,從頭到腳,衣服一邊是黑的,一邊是白的。當你要演一堵壞的牆時,就轉過來把黑的一邊對著觀眾,然後變成好的時候再轉回來,把白的一邊對著觀眾。就是一道具,不需要你出一聲,一個字都不用說。」王勁松說,這個角色給他最大的收穫是,意識到了自己無比渺小,微不足道。

這種「渺小」也貫穿了王勁松此後的整個演員生涯。他演了不知道多少個配角,《大明王朝1566》中的大太監楊金水,《北平無戰事》里的保密局北平站長王蒲忱,《琅琊榜》里的言侯爺言闕,去年熱播的《軍師聯盟》里曹操的首席謀臣荀彧……

有人在知乎上提問,如何評價王勁松老師的演技?點贊最高的一條答道:「有些演員演得好,你看他幾部戲,就能從人海中把他認出來;而有些演員根本就是入錯行的特工,演得角色你全都記得住,可他迎面從你身邊走過,你卻未必能把他抓出來。我更喜歡第二種,王老師更像第二種。」

能做到如此,某種程度上也正是因為「渺小」。只是,在「渺小」的背面,王勁松讓自己所飾演的每一個角色都先於自己站了起來——楊金水被譽為「中國影視近三十年第一太監」,王蒲忱也在群星雲集的《北平無戰事》中被稱為最搶眼的配角,《琅琊榜》中,有觀眾評價他「沒台詞咳嗽都搶戲」,而在拍《軍師聯盟》時,每當年輕演員找不到感覺,吳秀波就會讓他們「去看看王老師的戲」。

入行多年,王勁松似乎也習慣了這種「渺小」。有一次,影評人譚飛想找導演張黎、編劇劉和平和王勁松一起做個對話,王勁松聽了,立馬拒絕,說,我不敢。我不夠格。「這一句『我不夠格』,我聽了挺震撼的。」譚飛說,在他眼中,「王老師有一身武藝」。

好在,這個追求流量和速度的時代讓王勁松們的存在成了一種稀缺,他們開始變得不再渺小,而是在喧囂中展現著一種獨特的安靜的力量。一篇名為《老演員為什麼招人疼》的文章中,也提到了這種安靜,「他們的十部劇,八部配角,但他們還是做著自己,在劇里找到自己角色的亮點。他們受到過影視劇行業最嚴酷的打擊,顯性的和隱性的,但他們從來沒有抱怨,就勤勤懇懇的去拍戲,去思考,過著大部分時候不為大眾所熟知的日子。最重要的是,在漫長的配角時代里,他們把自己打磨成了一個不可或缺的、可以幫助整部劇站起來的人物。」王勁松看到這篇文章後,寫了條留言:「因為,拍一個就必須是一個,沒時間慢慢成長了。」

電視劇《軍師聯盟》中,王勁松飾演的荀彧是忠誠的漢臣,卻輔佐曹操20年,有人問王勁松,荀彧為什麼會相信曹操可以幫他匡扶漢室?王勁松用劇中的一句台詞作答:「萬古長夜當中,哪怕有一盞微弱的光芒,都會讓你身不由己追隨著光明,至死方休。」

這似乎也是王勁松們身為演員的處境寫照——在流量至上的時代,於我們而言,他們正是那萬古長夜中的一束微光,守著一個行業的尊嚴和底線,讓我們覺得,這個世界還不至於太糟。

以下,是王勁松的口述——

文 | 姚胤米

編輯 | 金石

1

以前,有年輕演員問過我,怎麼演好一場戲。我說,一場戲拆出200個零件就可以了。一個普通的開車的人,他大概會知道車的主要構件是什麼,但是變速箱能夠拆多少個零件他知道嗎?他不知道,因為那是汽修工的事兒。但演員就像汽修工,這台車一旦打不著火,你就要知道哪個零件出問題了,你必須要有能力把零件拆成最散的,再重新拼裝。

要想真的把戲演好,做一個合格的演員,也都得從知道哪個零件有問題了,然後重新拼裝開始的。這一點上,張黎導演對我的影響非常大。

我第一次拍黎叔的戲是《錦衣衛》,我演皇帝朱由檢。

王勁松在《錦衣衛》中飾演皇帝朱由檢。

有一場戲是朱由檢派一個錦衣衛執行秘密任務,分別前,朱由檢擺了一桌宴席。按照我的想法,朱由檢肯定要以高官厚祿相許,但是導演和編劇的設計是,朱由檢在飯桌前陳訴這個錦衣衛的罪狀,一步步逼他,讓他覺得「我沒有顏面面對你」,然後朱由檢再轉話鋒說:「你先把這個事情做完,看看你還行不行。」我當時心想,哪有把人說成這樣的,萬一他跑了怎麼辦。我就去找導演,他聽了也不理我,跟一旁的編劇說:「我們認為這場戲是最好的一場。」

我還是沒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也往那個思路上想了。慢慢地,我明白了,古人和現代人是有區別的,古人重名節而輕生死,這才是他的思維方式。所以最後我演的時候,錦衣衛把酒一飲而盡,我端著杯子看著他,沒喝,放下了。拍完,黎叔經過我旁邊還拍了拍我,說:「不錯,對了。」

之後我又演了黎叔的《大明王朝1566》,演得是江南織造局的大太監楊金水。他有春風得意的時候,也有被落井下石的時候。所以我也經歷了大冷天被冷水澆、被眾人打,還有針灸的戲,講的是小太監測試楊金水是真瘋還是假瘋。劇組特意給我請了職業中醫,避開穴位,總共扎了40多針。這場戲從上午10點多拍到中午一點半,導演過來和我商量,說大家都沒吃飯,能不能堅持下,讓其他人快點去吃,要不飯都涼了。我當時臉上、腦袋上全是針,說不了話,就光點頭。沒等大家吃完,針因為排異反應往下掉,只好再扎一遍,又拍了一個多小時才拍完。

我記得有一場跟趙立新的對手戲,他送糧回來了,他第一句台詞是「公公,我回來了」,我接著說「回來就好」。然後我拿了一個琉璃的酒瓶子開始開瓶,準備倒酒,開瓶那兒我就想說話,黎叔就拿著對講說,不急,不說。我就不說,把這瓶子開了,倒,趙立新先開始說,他說完以後,導演繼續說,不急,不接。

然後這個全景過了以後,黎叔跑過來,跟我說你不要接那麼快,你抻他。我當時就問,30秒還是60秒?他就看我一眼,說,10分鐘都行。說完就走了。其實他不是讓我真做到10分鐘,他是讓你做到最大的極限,是要求你的這個心理素質,看你能不能達到這麼多。這件事讓我明白了,演員就是這樣嘛,你有一個強大的心理素質,一定能沉下來去演這場戲,就一定能演好。

拍完之後剪片子,我很忐忑,因為離剪輯房住的也近,沒事就偷摸過去看。有一個下午我過去,黎叔見到我說,你最後那場戲我剪了一天。我非常緊張,說我有什麼問題你趕緊告訴我。他說,和你關係不大,然後就輕描淡寫地說過去了。但我是一個心事比較重的人,一場戲剪一天,這裡肯定有演員的責任,我想知道我錯在哪兒。

回去我就把這場的劇本翻出來看,後來有了DVD,我又把這場戲從頭看到尾,前面的戲也勾連著看。一想就想了兩年,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我就找到黎叔把我想的東西跟他說了一遍,他說對了。在那之後,這件事在我這兒才算放下。

《大明王朝1566》中,那一幕讓王勁松想了兩年的戲。

2

做演員這麼多年,我拍的戲基本都在100多場左右,主演一般都300多場。但我並沒有覺得這是個問題,你看微博,大家評論一個演員,只是說這場戲演得好或者是不好,並沒有說把你當成主角和配角,這就說明了我要表述的問題:角色當中沒有主角和配角,只有演得好和壞。

做演員很簡單,入門很低,隨便學一下你也可以演一兩場戲,但想要成就很難。你不學習,不研究,怎麼能演好呢?演員並不是一個只會表演技術就可以了的職業,演員得是一個雜家。尤其是歷史上人物出現的時候,你準備的越多,了解的越多,接近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在《軍師聯盟》里演荀彧,他有一個習慣是熏香,有句話說的是「南橋荀令過,十里送香」,那麼一定會有香爐,對吧。所以我一進組就問,咱們用什麼爐,導演說,博山爐,我一聽,博山爐是對的,博山爐在漢代的早期就有了,我們是東漢末年,大的制式沒有問題,我就踏實了。

除了這些,作為演員,你還得知道香在我國是一個什麼樣的歷史,它的氣味、形態、顏色……雖然我們沒有打開這個香爐給觀眾看,但你必須要研究,因為,如果你不知道,哪天需要你打開怎麼辦?

還有,劇中曹操送了一個空的食盒給荀彧。為什麼是空的?意思就是漢獻帝的俸祿沒有了,再吃就是曹家的俸祿,可不可以。就是這件事把荀彧逼死了,因為他是漢臣,他還是對漢室忠心耿耿的。拍之前我特地去找了下這個盒子該長什麼樣子,後來我查到馬王堆出土的一個「君幸食」,是一個六棱的大紅漆漆盒,我就建議取這個造型做個三層盒子。為什麼是三層?因為,從荀彧出仕到他死正好是30年。

荀彧收到曹操送來的空食盒。

表演是個隨機性很強的東西,框架之內規定好的東西只佔表演的30%,剩下的70%是演員需要通過自己賦予角色靈魂的東西。

我在《北平無戰事》里演王蒲忱,劉和平老師在劇本里寫,這個人一出場就煙不離手,手指這個位置都是黃的,攝影師給個特寫,觀眾馬上就知道這人是個煙鬼。其實,在這部劇里,煙只是王蒲忱所處的焦灼處境的掩飾,一種把內心情緒外化的道具。因此,具體到每場戲裡,這支煙怎麼拿,抽煙的節奏感怎麼去把握,怎麼去細緻處理,那就是你演員自己的事兒。

有一個細節是,我想讓一支煙點燃以後,王蒲忱深深地吸一口,這一口就把這個煙消下去一半。正常來講很難,誰有那麼大的肺?我就找各種方法,後來,現場的一位同事提醒我,抽不掉那麼多是因為煙絲塞得太滿了。我就把前面的煙絲抽出來一點,後面的往前擠一擠,看著還是一根完整的煙。然後這樣一點,特寫一給,看著這一口煙「嚓」地就過去了。王蒲忱的焦慮、著急、無處發泄的心情,那一口煙,就都在裡面了。

除了怎麼抽,這支煙本身也是有信息量的。王蒲忱抽的煙是什麼品牌,前敵牌,前敵牌是什麼煙?是當時國民黨的內供煙,是高級軍官才可以有的煙。王蒲忱可以這樣毫無忌憚地每天抽幾盒,這個人的位置就在這裡,他名義上是北平站站長,但私下裡的身份更加貼近核心人物,他是鐵血救國會的會員,這種身份也是他的焦灼所在,只是,可能很少有人能了解這一點。

其實,演員做功課不是什麼多了不得的事,每一個學表演的人,只要上過課,老師都會這麼要求,只是因為現在的很多拍攝都太倉促了。

我遇到過一次拍戲的時候,給我一把劍,劍柄的制式一看就和年代明顯不符,我就和道具說給我換一把。他就給我換了一把,還是不對,連換了四把,都不對,我都不好意思再找他換了。拍的時候,我就把整個劍柄全塞在袖子里,不讓它露出來。

碰上這樣的組肯定會有落差,但是我也不會為了這個發火,你對你自己的要求不能強加在別人身上,我只能說找一個折中點,這場戲我可以不用這個道具來演,但我絕對不能用錯的東西。對得起自己就好了。

3

和很多演員不同,我是30歲那年才來北京、開始「北漂」的。

30歲之前,我在南京市話劇團當演員,工作很穩定,也不是很忙,一周有兩天去簽個到,點個卯就行了,日子過得很滋潤。演出的時候就忙一點,得扛箱子,裝車,把舞台幫人家裝好,年輕嘛,這些事兒都得干。

但對於自己是演員這件事,我並不自信。

一來是因為學歷。我是中專畢業,然後進了話劇團,最初自己會極力迴避這個問題,別人問我,我會恐慌,也一直仰慕表演專業高等院校的學生,羨慕他們的相貌、氣質。

二來,也是因為自己的長相。我是進了話劇團之後才知道自己是作為喜劇演員招進來的。那個老師說這挺難得的,可能十個演員也沒有一個能把喜劇演好,但是我聽著就覺得特別悲傷。因為,這說明,第一,我不帥,第二,肯定我身上有某種缺陷,呈現出了滑稽的那一面。

王勁松北漂後演的第一個角色是《恰同學少年》中的湯薌銘。

剛進話劇團的時候,單身一個人沒有住房,團里就讓我住到資料室。在那樣一個窮困、寂寞、沒活干、不被重視而且又無處可去的時光里,你幹什麼?陪伴你的就是滿屋的書,就是一架子一架子的書,一個月76塊錢工資,你幹什麼?只有用看書來打發無聊時光。於是,我就一本接一本地看,看到這些架子上都無書可看,最後把線裝書都拿出來看了。當時看這些書,我是沒有感覺的,只是看,只是消磨時間。

後來為了多賺一點錢,我就去劇組給人家拍拍戲,基本都在南京附近,拍了一些後,我開始覺得這些東西……怎麼說呢,拍也拍了,播也播了,也是角色,但是又沒什麼內容,播完也沒人看。我就一直在思考:這種東西它有沒有價值?

我不能天天自己在那兒嗨,自己覺得,哎呀,我是演員,我演了一個戲。然後和別人說電視台那天播了一個什麼戲,我在裡邊演了誰誰誰。人家說,我沒看到。既然做這個工作,別人沒有看到,那就說明你沒有做好。

大概30歲左右,我就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天天閑在家裡,閑得人都長毛了還閑著呢。那陣子,大家都用BB機,我就看到忙的人BB機一直在響,閑的人BB機永遠不響。我就特別羨慕人家那BB機響,響一下就會讓你心跳,響很多下就會覺著,是不是有一個機會來了。可是,我的BB機幾乎很少響。

那個時候,我一邊想自己老是弄點小角色就很滿意,是不是對自己有點不負責任?一邊又覺得周圍的朋友基本上也都那樣了,心裡邊也覺得自己差不多也就是這樣,在話劇團也挺好,能有一群同學、朋友一起玩。

1999年,我演了一個戲叫《等你歸來》,演一個反派,劇中最大的反派是傅彪。我們倆的對手戲比較多,很快就熟了。有一次,他和我說:「勁松,你是一個好演員,但如果待在這裡可能就要被埋沒了,你應該到北京去。」我當時很直接地說,我在這兒生活的很好,也有角色可以演,我不願意去北京跑組。因為人家不熟悉你,你得拿著你的資料和導演聊,就會有一些人情冷暖在裡面,我說我不願意承受這個,我會覺得很沒面子。傅彪聽完,問了我一句:「你覺得你現在很有面子嗎?」然後,他說,你過年在家先待幾天,然後收拾東西來北京。

傅彪

我想,人家這麼說就是客氣一下,你還真收拾東西去么?到了初六,他給我打電話,問,買票了么?我說買什麼票。他說,來北京的票啊。我覺得再不去就是不恭敬了,就趕緊去買票。到了北京,傅彪開著一輛捷達車來接我,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帶了這麼少的東西。」我說,我就是看看你,待幾天。他說,什麼叫看看我,你得在這演戲啊。他就每天開著車帶我見導演,說這是我的好兄弟,價錢不高,你只要用他,我給你無償串戲。我是在他這個小鞭子的抽打下,放下了自己那點很小的羞恥和面子。

如果當年沒有來北京,我至今還是井底之蛙。但是,當年那些沉寂的、苦悶的日子,如今想來,也挺好,因為,一個人只有在你不得志的情況下才能更好地分析自己、看清自己。

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於學歷這件事,我已經變得非常坦然,我是江蘇省戲劇學校話劇表演專業畢業的學生,我的學歷就是中專。這個能代表什麼呢?什麼也代表不了。當初的逃避、不敢面對是為什麼?是因為我惶恐自己學到的知識不夠。知識靠什麼來證明?不靠學歷證明,你覺得你缺什麼就去學什麼啊,你覺得你看的書不夠,那就去看啊。

當年,我為了打發時間看的那些書,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之後,記憶還在,突然你在分析某場戲的時候,就會和某本書的某個片段一下子對上,曾經那本書里所描述的場景,曾經那個人物的心理狀態,他的那種經歷在這一刻,在你人生完全不同的兩個時間節點裡,呼應起來了,這時候你心裡會特別感激。

4

這些年,作為演員拍了這麼多戲,最令我難忘的還是《大明王朝1566》。這部戲的每一個細節我印象都太深了,你現在隨便問我哪場戲,我都可以回答你我是怎麼想的、怎麼準備的、怎麼演的。那種創作不敢忘,也不可能忘。

王勁松在《大明王朝1566》中飾演的楊金水。

那個拍攝現場是安靜的,所有人進入攝影棚都會踮著腳尖走路,能大聲說話的只有正在演戲的演員。劇組沒有不通讀劇本的人,有個笑話是,一個臨時演員在現場緊張,拍攝時老是忘記台詞,站在他身邊給他托板的燈光組師傅終於忍不住了,就用湖南話給他提詞,提得竟然一字不差。你能感覺到,大家都在維護這個職業的尊嚴。

現在的節奏太快了。我最早入行的時候,有一次,一個八集的電視劇,我們拍了五個月。現在呢,一個月要拍20集甚至更多。因為,周期越短回報就會越快,這裡邊是資本的要求。

在這種節奏下人心是浮躁的,什麼時候還能聽說過哪一個劇組說我們圍讀劇本?讀不起來了。為什麼,因為人不齊。所以你怎麼去要求?我能做的就是自己堅持。起碼要選一個踏踏實實做事的團隊,而不是我們趕快拍,趕緊把老闆的錢花完,拍完趕快找個電視台播完,賺了錢趕緊分。

我還是有鋒芒的。每部戲,到了劇組,我會暗中觀察每一個部門。比如說在拍攝當中,很多演員可能臉生不認識,作為劇組的工作人員,你可以不認識,但是你要能稱呼角色的名字,比如荀彧老師、曹操老師、楊修老師,在現場工作是可以這樣叫人的,如果你能準確講齣劇中角色的名字和人物關係,說明暗中是下了功夫的,那我也會對這樣的人特別的客氣。但如果你連這個都做不到,那對不起,內心當中我是瞧不起這種人,絕對鄙視,因為你對你自己的飯碗都不珍惜。

很多人苛責年輕演員,覺得他們不努力,甚至帶壞了行業的風氣,在這個問題上,劉和平老師的態度特別讓我欽佩。他把責任歸咎於我們這代人如何傳,如何帶。這個責任是我們的,現在,斷代、脫節的現象有嗎?有。那麼,作為老一撥的工作者們,我們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我們有沒有把我們傳承得來的好的習慣傳下去,告訴下一代人?我們應該首先自檢。

我自己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拍《軍師聯盟》,有一場戲是荀彧彈琴,五官中郎將匆匆進來,荀彧第一句話是,「琴中宮音忽強,一定是有貴人到訪。」但是我不會彈琴。宮音的位置在哪裡?我的手應該擺在哪兒?我不知道。古琴這個東西要想掌握可能得提前半年學,但我一共就在組裡待兩個月。所以最後那個鏡頭是從我的肩膀過來,帶著琴,手指撥弄了兩下,唰地一下就過了,那是導演在幫助我,避免我這個弱點被展示出來。但是我要是會彈多好啊 ,這是我最大的遺憾。

荀彧彈琴

在這種大環境下,這些年,在表演上,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表達一種安靜的力量。我不喜歡把戲放在臉上,演焦急就撓撓腦袋、擠眉弄眼,那個肯定不行。

《軍師聯盟》里,荀彧和曹操最後決裂的那場戲,曹操讓荀彧給他一個答案,還能不能繼續輔佐他,「你必須回答我」,然後是一個短暫的停頓,荀彧抬起頭,說的第一個詞是:「明公。」那一刻,我看得出,于和偉(曹操的飾演者)的眼眶一下就紅了。這個眼淚不是設計出來的,不是說我們設計這裡要準備流淚了,這個在技術上能達到嗎?能,但這絕不是我們追求的。

這一幕曹操與荀彧決裂的戲,被無數觀眾稱為《軍師聯盟》中最經典的一幕。

釋放很容易,你可以涕泗交加、哭天搶地,但它不值錢,你用這種技巧,這個哭就沒有價值了,技巧最終都是要被丟棄掉的。

也許會有人在背後說,你裝什麼藝術家啊?有時候人家需要的就是你這張臉、需要你按時把台詞說完,你演就是了。但我就是過不了。說到底,還是那句話,你想讓他們活靈活現地出現,就必須做到這一點。你可以寫他的惡、丑、不夠完美,但你不能扭曲他,不能把他寫得不是一個人。

好的演員為什麼好,你閉上眼睛聽就知道。我們現在滿天飛的評論都是沒標準的,說到演技,就是教科書、演技炸裂、飆戲,這都什麼啊?什麼叫教科書,誰創造出來、開始使用的?我總覺得,巨大的力量是蘊藏在安靜無聲無息當中的。這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你是把表演當作一個掙錢的事兒在做,還是一件神聖的事兒在做?你愛你的角色嗎?

我覺得我是愛的。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做好,但我會一直是這麼去想,這麼去做。

部分資料來源:澎湃有戲、網易娛樂、四味毒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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