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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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決定寫一個好的故事。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遠處傳來的汽笛聲偶爾撕破夜色。氣氛是安靜而沉寂的。微黃的燈光在夜色中迷離。

起身，拿出一摞白紙。鋼筆在紙上刷刷地移動著。女孩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決定寫一個好的故事。

故事……

可是，什麼才是好的故事呢。

鋼筆在紙上打轉。畫出一個又一個圈圈。燈光在夜色中跳躍著，波動著……而筆在女孩手中旋轉著。故事是情感，而情感是靈魂。靈魂在哪裡呢……在大腦里嗎？不，大腦只是一群細胞的集合。細胞是肉體，是現實，這些細細小小的顆粒組成了我們的全部。從亘古到不可及的未來。可是靈魂在哪裡呢。是示波器上的線條嗎……可是誰又能根據這些線條讀出來我們的記憶呢。

記憶，哦，記憶。這些記憶是我最寶貴的財富。我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現實是手中滑落的沙礫，是陽光下水中汽油綻放出的瑰麗顏色。轉瞬即逝。從這一秒到那一秒，從過去到現在……直到我頭髮花白，滿臉皺紋。世界在我手中流動。你還能剩下什麼呢？又有什麼是你自己的呢？只有記憶本身……可是記憶又在哪裡呢。有人說靈魂是記憶的載體。靈魂承載於肉體，就像軟體運行在硬體上。軟體……可是軟體也能看見一個一個的位元組呀。我們是可以感知到軟體的存在的。軟……件……這個詞突然顯得如此遙遠。現在誰還會用這麼老舊的辭彙呢。

這是移動互聯網的時代。人們從蜂房般的摩天大樓里走出，登上擁擠的地鐵……淡藍色的光照亮了他們低頭的面龐。是的。就是這樣。大家都在用手機。而這個東西現在叫做app。軟體的時代要更早些。五年，十年，二十年……想想過去的日子吧。那個時候小孩子們穿著五塊錢一副的鞋套上微機課，偷走滑鼠球來互相打鬧。

您現在可以安全的關閉計算機了。

深棕色的底色襯托出橘黃的字體來。

還有踩上去吱吱嘎嘎作響的木質地板。

王旁青頭兼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

啊啊，好懷念呢。那是屬於那個年代的記憶，是我再也找不回的曾經呢……還有學校旁邊的麵包房，兩塊錢一根的熱狗，三塊五就能買到一份大大的盒飯……可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女孩的身體突然震了一下，她將思緒從回憶中拉回現實。燈光的顏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是了，我要寫一個故事！可是我寫什麼好呢……

滴答，滴答，這是雨的聲音。窗外的雨越發的大了。女孩往窗外看去，卻只能看到霧氣蒙蒙。路燈在雨中被映照成一團朦朧的光暈。偶爾會有大卡車帶著霧氣在街道上一閃而過。街道上銀白的一片，那是月亮的顏色。

世界都在這雨中靜止了。不，不是靜止，而是呆立和顫抖……就像小貓。女孩的嘴角微微浮現一絲笑意。為什麼看到這個冷酷的世界我卻會突然想到小貓呢……

我最喜歡聽雨聲了呀。還有什麼比雨聲更令人安心的呢……雨聲……說起雨聲，就會想起白牆黑瓦，想起江南潮濕的空氣，還有小河裡微微顫動的烏篷船。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

江南！這兩個字中傾載了多少人的思緒和感傷啊……我看見青苔在石頭上長起來，看見書生在杏花春雨中微笑了……我夢中的江南，現在又在哪裡呢。

或許這會是個好故事呢。女孩輕輕拔出鋼筆，卻不料一團碩大的墨點一下子滴在白紙上，融出一片氤氳的墨跡。她輕蹙著眉擦掉墨跡。筆尖又開始在紙上細細簌簌的滑動起來。

本朝初年，姑蘇城外有一大戶人家，家主乃是巨賈出身，五十餘歲才得了一公子，自然愛若珍寶……公子詩文俱佳，人才一等，卻不愛與鬚眉男子結交……公子又有一故友，從小舍與玄妙觀出家為道，端的是道法高深，人稱……人稱什麼來著？

等等，我是不是應該先把公子的名字定下來……公子應該叫什麼好呢……

女孩咬著筆頭沉思起來。

公子眉若遠山，眼含秋水，杏眼桃腮，口吐蓮花……不不，不對勁，怎麼扯到相聲上去了……唇若塗朱，指若蔥根……公子不喜結交鬚眉男子，便讓他姓姬好了……就說公子一門雖為商賈，卻是周室之後，也不算辱沒了出身。說到周室就想到姬狐公主。如果姬狐能和張儀在一起就好啦……他倆真的很配誒……公主那麼美，人又那麼聰明，如果他倆真的在一起了，張儀肯定最後不會落到那般下場……姬狐，姬狐……柔軟的大狐狸，色澤鮮艷的大狐狸，有九條尾巴的大狐狸……

女孩的心裡不知為何煩亂了起來，把紙揉成了一團。

故事，故事……心情煩亂的時候怎麼可能寫得出故事來啊……

對了，那就寫個夢好了。夢在哪裡呢——

黑夜扭曲成婉轉而綺麗的景色。夢無處不在。

女孩想起小時候的幻想。每一個人世間的夢境都會在天上掛成一顆明亮的星星。女孩凝視著夜色，睜大眼睛努力在夜空中辨認。星星那麼多，那麼亮，它們旋轉，交錯，升起又沉落。星光瀰漫。星光落在女孩的眼裡。

到底哪一顆才是我的星呢。

有著粉色長發的女孩子在大街上踱步，陽光熾烈到讓她喘不過氣。溫度在迸裂，沙土在延展。梳著漆黑羊角辮的小小女孩低聲咒罵著，用著她聽不懂的語言，撿起地上的石子扔向她。空氣中傳來的汗味。異民族的兵士惡狠狠的朝天開槍。陽光沉落。海鮮與蔬菜的氣息，遙遠的南方小鎮。下午四五點鐘的小鎮，嘈雜的人聲，街道兩旁依次亮起失修閃爍的霓虹燈牌匾，直到目光不可及的道路盡頭。是頑皮孩子回家吃飯的時刻了。孩子掏出火柴點亮了路邊的燈和天上的星，開心地拍手笑了起來。夜幕開始籠罩這土地……一點點，一片片……高架橋邊摩天大樓上鐫刻著九十年代最流行的手寫體金屬字，文字剝落看不懂是什麼意思。初中時體檢的小醫院被淡綠色籠罩，四下里寂然無聲。麻雀在嘰嘰喳喳的叫了。急速奔行的汽車在高架橋上畫出美妙的拋物線。橘黃色的大燈在大雨中獨自穿行，打出一道暗淡的軌跡——記憶，記憶撕裂了一切——花園洋房，午後陽光籠罩著的書店，藍色玻璃閃閃發光——可她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五球懸鈴木。混亂的紀元。她和她在時光的盡頭緊緊相擁。大海中傳來好聞的梔子香氣，陽光被打成金色的碎片。是清晨還是傍晚呢，她不再想了……深紫色的獸從海中浮起，抖抖皮毛上的水珠，發出一聲歡快的嘶鳴。女孩把臉埋在獸的皮毛里傾聽著它的顫抖與喘息。皆若空游無所依。水粉塗成的世界在大雨中沉淪。旋轉……

「是了！」女孩這樣說，「我的夢境總是下著小雨，我的夢境是我的星星；但我也是你的夢，你的星星。我就在這裡。當你想寫一個好的故事的時候盡可以來找我——但你也是別人的星星，不是嗎？現實和虛幻之間果真有不可逾越的間隙嗎？聽聽遠方教堂鐘樓上的聲音吧——叮咚，叮咚；三千里外的異國，你能想到他們此刻在做什麼嗎？」

天色已經大亮。晨光熹微。女孩的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你我無處不在。時光的盡頭總會有我想要的一切，這或許也是你想要的。

女孩攤開紙張，鋼筆在紙上刷刷地移動著，深綠色的墨水留下一行字跡。

一個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