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戰爭:春秋時代——向戍弭兵之會(一)

1、弭兵之會前的形勢 終春秋之世中原數百年的戰爭,最初雖多為中原各國間因兼并衝突而引起的內戰,但自北方戎狄南侵,南方荊楚北漸,齊桓公以尊王攘夷創霸以來,就展開了抗禦戎狄與制抑荊楚的長期戰爭。春秋中期以後,戎狄的入侵漸少,遂全部演變為中原對荊楚的戰爭。 中原與荊楚的鬥爭,自周僖王3年齊桓公始霸之年起,至周靈王26年宋向戍召集弭兵之會止,即自公元前679年至前546年,其間已歷134年。中原人民經此130多年的長期鬥爭,人民的組織力量增強,戰爭技術進步,從春秋初年1、2萬人的角力戰鬥,發展到晉悼公時代聯合10餘國軍隊,作聯合戰線東西達數百里的戰略鬥爭。中原民族的戰鬥力已大見加強,再非如春秋初年的一盤散沙脆弱形態可比的了!這時的楚國,也已感到以楚國之力無法征服中原,所以雖然楚國的先祖熊渠、武王、文王、成王、庄王等,個個都懷有侵吞中原的雄心,但自楚康王(周靈王13年即位)以後,就不再有征服中原之志。我們就上一篇中周靈王17年楚國伐鄭救齊一事,依照《左傳·襄公十八年》所記載的當時楚康王與令尹公子午的言論,就可知道這時的楚國君臣上下對於進圖中原的心理,已不如其先祖列王那般野心勃勃了。特節錄如下: 鄭子孔欲去諸大夫(這時鄭國諸大夫子蟜、伯有、子張、子展、子西都主張親晉),將叛晉而起楚師以去之,使人告楚令尹公子午。使告子庚(公子午),子庚弗許。楚子聞之,使楊豚尹宜告子庚曰:「國人謂不穀主社稷而不出師,死不従禮(不能繼承先君之業)。不穀即位,於今五年,師徒不出,人其以不穀為自逸而忘先君之業矣。大夫圖之,其若之何?」子庚嘆曰:「君王其謂午懷安乎?吾以利社稷也。」見使者,稽首而對曰:「諸侯方睦於晉,臣請嘗之。若可,君而繼之。不可,收師而退,可以無害,君亦無辱。」 從這段記載里可以看出當時楚國君臣上下的眼中,中原由於晉國領導的團結,楚國已經無法再侵入中原了。當時晉平公正聯合諸侯伐齊,鄭國一時空虛,楚康王與令尹子庚本可乘虛伐鄭以進取中原,卻作這種敷衍塞責之舉,可見其胸中的梗概了。 晉國在悼公時代,本有一個整然的制楚方略。不幸悼公早卒,晉齊之間又由於周靈王的挑撥離間,發生內鬥之戰,因此悼公的方略遭受破壞,晉齊兩國的國力,也因內鬥之戰而大受損耗。這時中原心臟地區的鄭國與宋國,都苦於晉楚為爭奪中原控制權而戰鬥不休,兩國的國土,迭為戰場,屢被兵甲;於是宋國左師向戍發起諸侯弭兵之會,希望諸侯暫作休戰之事。2、弭兵之會 弭兵之會由宋國左師向戍所發起。他鑒於過去華元曾拉攏晉楚兩國為西門之盟(事在周簡王7年),晉楚曾作一時的休戰;他因與晉卿趙武及楚令尹屈建(即子木)都有友誼,就發起召集諸侯作弭兵休戰之會。《左傳·襄公二十七年》對向戍所發起的弭兵之會有如下記述: 宋向戌善於趙文子(即趙武,這時趙武繼士匄為晉卿),又善於令尹子木,欲弭諸侯之兵以為名。如晉告趙武。趙武謀於諸大夫,韓宣子(韓起)曰:「兵,民之殘也,財用之蠹,小國之大災也。將或弭之,雖曰不可?必將許之。弗許,楚將許之,以召諸侯,則我失為盟主矣。」晉人許之。如楚,楚亦許之。如齊,齊人難之。陳文子(陳須無)曰:「晉、楚許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許,則固攜吾民矣!將焉用之?」齊人許之。告於秦,秦亦許之。皆告於小國為會於宋。 五月甲辰,晉趙武至於宋。丙午,鄭良霄(鄭大夫)至。六月……戊申,魯叔孫豹(魯大夫)、齊慶封、陳須無(都是齊大夫)、衛石惡(衛大夫)至。甲寅,晉荀盈從趙武至。丙辰,邾悼公至。壬戌,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於晉(這時楚令尹屈建在陳,所以先派公子黑肱到宋與晉言好)。丁卯,向戌如陳,從子木成言於楚。屈建謂向戍,請晉楚之從,交相見也(即晉的盟國諸侯朝見楚王;楚的盟國諸侯朝見晉君)。戊辰,滕成公至。……庚午,向戌復於趙孟。趙武曰:「晉、楚、齊、秦,匹也。晉之不能於齊,猶楚之不能於秦也(不能令使之意)。楚君若能使秦君辱於敝邑,寡君敢不固請於齊(請齊使朝楚)?」壬申,左師復言於子木。子木使馹謁諸王,王曰:「釋齊、秦,他國請相見也。」秋七月戊寅,左師至。是夜也,趙武及子皙(即公子黑肱)盟以齊言(預相盟好)。庚辰,子木至自陳。陳孔奐、蔡公孫歸生(陳蔡大夫)至。曹、許之大夫皆至。以藩為軍(不築營壘以藩相隔),晉、楚各處其偏(晉處北,楚處南)。伯夙(即荀盈)謂趙武曰:「楚氛甚惡,懼難。」趙武曰:「吾左還,入於宋(左退就可進入宋國的東門),若我何?」 辛巳,將盟於宋西門之外,楚人衷甲。太宰伯州犁曰:「合諸侯之師,以為不信,無乃不可乎?夫諸侯望信於楚,是以來服。若不信,是棄其所以服諸侯也。」固請釋甲。子木曰:「晉、楚無信久矣,事利而已。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大宰退,告人曰:「令尹將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棄信,志將逞乎?志以發言,言以出信,信以立志,參以定之。信亡,何以及三?」趙武患楚衷甲,以告叔向(晉大夫)。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為不信,猶不可,單(盡)斃其死。若合諸侯之卿,以為不信,必不捷矣。食言者不病(即死),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僣濟之。必莫之與也,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則夫能致死,與宋致死,雖倍楚可也。子何懼焉?又不及是。曰弭兵以召諸侯,而稱兵以害我,吾庸多矣,非所患也。」 ……晉、楚爭先。晉人曰:「晉固為諸侯盟主,未有先晉者也。」楚人曰:「子言晉、楚匹也,若晉常先,是楚弱也。且晉、楚狎(更)主諸侯之盟也久矣!豈專在晉?」叔向謂趙武曰:「諸侯歸晉之德只,非歸其屍盟也。子務德,無爭先?且諸侯盟,小國固必有屍盟者。楚為晉細,不亦可乎?」乃先楚人。……晉有信也。……乙酉,宋公及諸侯之大夫盟於蒙門之外。 ……晉荀寅遂如楚蒞盟。……九月,楚薳罷(即子盪,後為令尹)如晉蒞盟。 向戍弭兵之會,是由當時諸侯苦於連年兵革,戰鬥不休,疲於奔命而產生。當時宋大夫子罕,對此會曾有如下的批評: 子罕曰:「凡諸侯小國晉、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後上下慈和,慈和而後能安靖其國家,以事大國,所以存也。無威則驕,驕則亂生,亂生必滅,所以亡也。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之設久矣,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誣乎?以誣道蔽諸侯,罪莫大焉。」 軍隊是國家自衛的工具,也是國家安危存亡之所系,去兵自非立國之道。向戍所倡導的弭兵,並非如子罕所說去兵之意,而是如近代國際間,如海牙和平會、國際聯盟、不戰條約以及聯合國等的含義。實際上是國際間舉行休戰之意,這是列強經長期戰爭痛苦後一種自然的發展。戰爭是人類競爭中的一種猛烈行為。競爭既為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則戰爭自無永久消弭的可能!但經長期戰爭的痛苦而尋求一段時期的休戰,則為現代國際間各方主政者所經常努力之事。向戍作弭兵之會,實際上是世界史上休戰運動最早的倡導者。向戍弭兵一呼,諸國群起響應,而會盟後也確實獲得了一段時期的相安,當為時代的需要,並非如子罕所說以誣道蔽諸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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