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點聚焦】「張火丁熱」緣何成為一個文化奇觀

大凡文藝演出,「一票難求」「座無虛席」「掌聲雷動」已屬火爆,然而近日,張火丁在上海大劇院上演京劇《鎖麟囊》引發的觀眾熱潮,遠非一般火爆所能形容。

《鎖麟囊》的演出時間安排在今年2月,兩場,1月5日才開票。但是從去年12月中旬開始,上海大劇院的客服就不斷接到觀眾電話。面對來自全國各地的「燈迷」們的巨大熱情,大劇院趕緊調整了購票方案,甚至到最後不得不推出「限購」措施:一張身份證只能買兩張票。一方面,為了更近距離地欣賞,高價票成為了搶手貨;另一方面,大劇院保留的80張公益票,出票當天可謂秒殺,有幾位老太太甚至不惜通宵排隊購買。上海戲劇學院教授孫惠柱感慨道,「這是記憶中花了最大力氣搞到的戲票。」

演出時,全場座無虛席,大劇院在1600個座位基礎上又加了近百個座位。演出進行中,掌聲、叫好聲是此起彼伏,尤其是「春秋亭」、「一霎時」等幾個重要唱段,幾乎一句一個彩!

演出結束,大幕拉上前的那一刻,全場沸騰。很多戲迷衝到台口,站在觀眾席上的則興奮得用力鼓掌,高聲叫好,希望張火丁再加唱一曲。大幕關上又拉開了5次,在三度集體謝幕之後,張火丁終於獨自返場,在「被糾纏!被糾纏!」的連聲呼喚中,以一曲連唱帶舞的《春閨夢·被糾纏》酬謝全場觀眾。

著名書畫家陳佩秋正在現場。謝幕時,一個很高的北方人將孩子架在脖子上,把後面的觀眾都擋住了,但陳佩秋並沒有介意,因為她能體會那份激動的心情,「難得能看這麼一出有很高藝術水準的戲」。陳佩秋是資深戲迷,從小就愛看戲,京劇「四大名旦」梅蘭芳、程硯秋、尚小雲、荀慧生的戲她都看過。張火丁表演現場觀眾的熱情瘋狂又讓陳佩秋想起了京劇曾經的輝煌時代。

京劇表演藝術家李薔華雖然身體不適,但堅持連看了兩場。她告訴我,看到現場觀眾如此熱烈,非常高興,「說明火丁人氣很旺,火丁真火!她的粉絲很多。京劇演出都像這樣就好了。」

張火丁,這位當今程派青衣的翹楚之一,還有一個稱號是——京劇第一票房青衣。幾年前,張火丁就有非常大的市場號召力,每次演出幾乎都場面火爆。2007年,她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個人演唱會,4500張門票在數天內銷售一空。2010年,張火丁在上海天蟾逸夫舞台的兩場演出,總票房達80萬元。2014年4月,因為結婚生女蟄伏了四年的張火丁在北京長安大戲院復出,演出《鎖麟囊》和新編劇目《梁祝》,前者只用了一天,後者僅用了兩天,戲票就迅速售罄。2014年10月,張火丁與有著「小冬皇」之稱的余派坤生王珮瑜在北京民族宮劇院合作上演傳統京劇《紅鬃烈馬》,在9月9日開票當天,近800張演出票在半個小時內被搶購一空。

如今,中國戲曲界的角兒依然不少,也都擁有大量的粉絲,但像張火丁這樣能靠個人魅力導致集體瘋狂的,實屬罕見。每次演出,不少耄耋之年的大藝術家都來捧場; 著名戲曲節目主持人白燕升為張火丁痴迷到甚至自言有人笑他暗戀;《讀庫》主編、出版人老六是出了名的「燈迷」,在自己博客上洋洋洒洒寫下了8000字的《迷火記》,前些年更是自投100多萬元,前後花了五六年,出了一本張火丁的精美影像集《青衣張火丁》。張火丁迷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之前不看京戲的年輕人,他們還專門建了一個叫「火之丁丁」的網站,方便「燈迷」交流心得。

近些年,在多元文化的衝擊下,戲曲市場一直有些萎靡不振,因此,張火丁演出的火爆,顯得非常「另類」,甚至成為文化奇觀。張火丁不僅是一名演員,還成為一種引人關注的現象。在京劇市場低迷的今天,張火丁為何那麼火?很多原本對京劇毫無感覺的年輕人為何會如此追捧張火丁?……本刊記者採訪了眾多業內人士、資深戲迷,一起探討「張火丁現象」以及背後所反映的戲曲、藝術乃至時代的發展問題。

2009年5月9日,張火丁在上海天蟾京劇中心二次謝幕,大幕拉上後仍深深施禮。(攝影:李蒙利)

京劇落榜生如何成為「天生的程派青衣」

在當前的戲曲市場大環境下,張火丁如何能成為最受觀眾歡迎的京劇演員之一?中國戲曲學院教授、戲曲理論家傅謹認為,秘訣或許在於「張火丁可能是她的同門裡最懂得收斂與節制的一位,而恰恰因為懂得『度』的把握與控制,她能夠舉重若輕、遊刃有餘地把程派唱腔里那些前人未曾充分發掘出來的細微之處,展現在觀眾面前。」

「張火丁在台上讓人感覺沒有多餘的動作,這是演員的定力。還沒出場,一句『啊,梅香』,全場一片叫好,把觀眾的魂都勾起來了。對丫鬟梅香的那一聲『轉來』——,節奏和速度控制得恰到好處。還有,她端立台上,指派下人換鞋,『那花樣兒要鴛鴦戲水的!』『鴛鴦么,一個要飛的,一個要游的,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幾句悠悠的念白就把薛湘靈這個從小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富家小姐形象立起來了。」上海市文聯黨組書記、專職副主席宋妍觀完戲後,頗有感觸。「張火丁的定力,是一種精神氣質,很難得。在台上靜而無韻,動而無當,都需要避免,這方面,張火丁的表演很值得研究和借鑒。」

「我喜歡張火丁,不是因為她在舞台上比別人做得多,而是因為她比別人做得少。」出版人老六也有類似的觀點,「許多戲迷都評價張火丁是『天生的青衣』。以簡勝繁,以靜制動,以柔克剛,這也正是程派的精髓。遍觀當今京劇舞台,這樣懂得剋制和收斂,不過分、不刻意的演員,已是非常少見了。」

古典淡雅的扮相、低回婉轉的唱腔、技藝精湛的表演……張火丁身上有著眾多過人之處,但為何她在舞台上的內斂、淡定那麼引人關注、被人稱道呢?原因也許在於,如今這個時代越來越浮躁,許多演員在舞台上的專註力不在演戲,而在賣弄,嗓音比誰飆得高,慢板比誰拖得長,全然不顧劇情、角色的需要,儼然是一場場「大嗓門比賽」。

「現在一些演員,包括一些老旦都在喊調、飈高音,以此向觀眾『討掌聲』或『等叫好』。如果程硯秋、楊寶森活到現在估計會被他們氣死。創旋律的時候首先是順耳,悅耳,好聽,要有真情,往往有時候表真情的旋律並不一定很花哨,旋律簡單,演員能唱出心聲來,旋律過花就容易有討好之嫌,這個是可怕的。」京劇表演藝術家、中國戲劇家協會主席尚長榮憂慮地說道。

那麼,在一片浮躁的氛圍中,張火丁為何能在台上台下守住一份清凈呢?唱武生的哥哥張火千認為,除了張火丁單純的性格外,可能是學戲過程中特別的磨鍊,給了她不同於其他演員的氣質。

張火丁並非一開始就顯露出得天獨厚的稟賦。小時候,受哥哥張火千影響,張火丁喜歡上了京劇,但老天似乎有意給她設了個難關,從10歲到15歲,她每年都考戲校,可惜每年都落榜。到了15歲,她已經過了學戲的年齡資格,但還是想學,於是在父母的支持下,她成為天津戲校歷史上第一個也是當時惟一的自費生。張火丁以插班生的身份進入了天津戲校為四川攀枝花代培的一個班級,同學們已經學了三年了,張火丁才剛開始學,各方面都落在後面,壓力很大。用行內眼光看,張火丁「坐科」太晚,畢業後也不包分配,在旁人看來,進戲校真不是一個理想的選擇。但對京劇極度痴迷的張火丁覺得能學京劇就很滿足了,而且非常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拚命地學習,拚命地練功。在戲校3年,除了吃飯、睡覺,她如同釘子般「釘」在練功房裡。別人半年學一齣戲,她3年學了30多齣戲。張火丁喜歡程派,但因為是自費的插班生,一開始並沒有安排她學程派。後來班上一個學習程派的同學因為生病回去了,張火丁便向孟憲榮老師毛遂自薦,得到了老師的同意,由此開始學起了程派,後拜在程硯秋的弟子趙榮琛的門下成為入室弟子。張火丁曾在北京軍區戰友京劇團、中國京劇院工作過,2008年,她從中國京劇院調入中國戲曲學院,把重心轉到了教學上。

「張火丁雖然學宗的是程派,但是開始學戲的前三年是以梅派為基礎,是在一個比較規範的基礎上開始起步的,然後再歸到程派這個特色型流派里去,因此比一般直接學程派的演員顯得取法乎上,基礎紮實一點。」華東師範大學教授、資深媒體人翁思再指出,「張火丁學的是趙榮琛,可謂是先進版本的程派。之後張火丁又向女性程派里的宗師新艷秋學習。因此張火丁的程派既有男性程派的骨架,又有女性程派的婉約。張火丁還向武旦演員李金鴻學過,武功的基礎也很好。因此張火丁是一個比較全面的旦角演員,雖然是程派青衣,但不排斥多方面的吸收,這樣她塑造人物時,手段就比較多。另外她在台上『心很重』,特別穩得住,分寸感很強。」

京劇表演藝術家李薔華對於張火丁的認真好學印象深刻。她第一次接觸張火丁是在1996年。那年京劇音配像工程邀請李薔華配,配了《武家坡》後,李薔華因年齡緣故感到精力不濟,因此再讓她配《碧玉簪》時,她推薦了張火丁。那時,李薔華並不認識這位年輕後輩,看了一次她演的戲,覺得這個青年還不錯,就推薦說:「要不讓她來配吧,她不會,我來給她說。」劇組接受了李薔華的意見。「《碧玉簪》有20多場戲,其他演員排的時候,張火丁空了,就跟我說,您能不能把《春閨夢》跟我說一說。我說,可以啊,只要你願意學,我會的我都願意教給你。連走帶說給她說了一遍後,她又說,您明天能不能再說一遍,我明天叫我哥哥把它錄下來可不可以。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後來我又說了一遍,她錄下來了。從這個細節,我感到張火丁很好學。」

還有一個細節,一次,張火丁跟李薔華說,老師,我看您有套服裝,能不能借我做個樣子。張火丁說的這套服裝,對於李薔華而言有特別的意義,是當年李薔華讓裁縫照著程硯秋的衣服做的一大堆戲服中剩下的唯一一件。1959年紀念程先生逝世一周年,李薔華演出《春閨夢》時就穿了這套服裝。「那時,我快70歲了,我就跟張火丁說,幹嘛要借啊,如果我沒有其他的演出任務的話,我就送給你。」幾年後,2003年底,在紀念程硯秋誕辰100周年系列演出活動期間,李薔華把這套服裝贈送給了張火丁。

張火丁不僅認真,而且非常嚴謹,有時甚至是執拗得不講人情世故。翁思再告訴我他親眼看到的一幕。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上海電視里搞了一個「東方雅韻」活動,邀請了全國的戲曲名家到上海來表演,演出時,每人都要唱一段,但不讓帶琴師。當時的演員包括名角兒都服從了電視台的安排,唯獨那時還不太出名的張火丁非要帶琴師,主辦方反覆勸她,這樣成本就會提高,而且可能在行內的輿論上對她產生負面影響。可是,張火丁非要帶,她表示,用自己的琴師能夠得心應手地表演,如果不能保證演出質量,表演不能完整地呈現,那麼寧可不要上這個電視。「可見,張火丁非常嚴謹,不會為了在電視里混個臉熟,為了幾千塊錢的稿費而以犧牲演出質量為代價。」翁思再贊道。

記錄下悲欣交集的塵世滋味,薛湘靈初為新嫁娘的嬌羞(攝影:胡渝江)

張火丁的成功在於她做好了演員的本分

張火丁有「京劇第一票房青衣」之稱,她卻並不「惦記」市場,一年就演個十幾二十場,上次來上海演出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張火丁在演出場次的安排上很有自制力,並不會因為票房好而增加演出頻率。傅謹指出,「每場演出對她來說都是大事,每次演出前她都會很緊張。因為這樣,她不會放縱自己,不會過度消費自己、透支自己的市場號召力。」因此,張火丁也一直保持了在觀眾心目中的新鮮度,讓觀眾有一種神秘感。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刻意的「飢餓營銷」。不管這種形式是否屬於張火丁團隊刻意的策劃包裝,熟悉張火丁的人都了解,她確實是一個沉默寡言、非常低調的人。

「她,一是演得少,二是說得少。我跟她在一起合作、交流,包括排練的過程,她經常是非常沉默,笑而不語,是一個很有孤獨特質的藝術家。」王佩瑜感慨道。去年她和張火丁合作上演了京劇經典傳統大戲《紅鬃烈馬》。「我倆排《武家坡》《大登殿》兩折時幾乎沒有說過話,特別有意思。傳統的戲肯定有師承,有之前過往的舞台經驗,我們排戲時,不會在某個地方特別跟對方說一下,而是一拍即合,上來一搭戲就搭上了,這也是我們這種劇種的傳統戲特別高級的地方。」

對於張火丁熱,王佩瑜坦言,從中獲得的最大啟示是要做好演員的本分。「京劇藝術走到今天,遇到了這個劇種本身的生命周期的問題,所以不能要求京劇在今天這樣日新月異的社會還一直葆有原先那樣旺盛的生命力,被大眾喜聞樂見,對於這一點,我們首先要認清,也不必降格以求,跟現在的流行藝術去PK。」王佩瑜認為,作為一個京劇演員最應該做的事,就是好好學習,好好唱戲,好好聽聽市場聲音,好好培養觀眾,好好做好本分的事,「現在我們這個劇種面臨的一個很大的問題,是我們從業者本分做得還不夠。要對得起觀眾,你得德藝雙馨,得擴寬戲路,找一些跟現代觀眾更有共鳴的劇目來演,要運用現在相對來說比較主流的一些傳播手段來傳播京劇,還要做好京劇的教育和導賞工作。張火丁之所以那麼受觀眾喜愛,就是因為她做好了一個演員的本分,這是值得大家反思的。」

在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里,一個演員要出名越來越難,因此很多人想盡各種手段、用一些很極端的方式來炒作,一些影視明星故意製造一些莫須有的緋聞來增加曝光度。在戲劇界,市場日益萎縮,演員成名概率越來越小,戲曲演員們也開始選擇一些捷徑——經常在電視晚會上拋頭露臉,儘可能多跑場子,儘可能多撈些獎項……只是這些,越來越與觀眾、與藝術無關。但張火丁卻不同,她只是躲在聚光燈外靜靜地做自己的事情,她不積極「評獎」,甚至因為與專場的排練時間衝突,兩次都沒有去領取美國林肯藝術中心授予的「亞洲傑出藝人獎」。多年來,她與戲迷在台下幾乎是零交流,將她的個人生活和藝術之間分得清清楚楚。張火丁也是演員中少有的對媒體專訪幾乎一概拒之的,包括《藝術人生》《魯豫有約》等知名電視節目。因此也有人指責她傲嬌、耍大牌,對此,張火丁的解釋是:「主要是我這人不會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以前接受過採訪,但每次都語無倫次。這不是我的擅長。」

不僅是台上會唱會演,台下也要能說會道、長袖善舞,似乎這樣的要求成為了一個演員成名成家的通行法則,但張火丁卻不諳此道。

作為一個名角,台下不善言辭也就罷了,張火丁還坦言自己承受力差,每次演出她都非常緊張,哪怕是耳熟能詳的劇目,哪怕只是一次響排。演出前她也會緊張好幾天,一遍遍默戲,一遍遍推敲,直到站上舞台那一刻。「事實上現在演出對我而言,也是承載了非常多的壓力。一方面觀眾對我的期待越來越高,另一方面舞台是現場藝術,肯定不能每次都十全十美。」

與很多愛裝嫩的影視明星截然不同,44歲的張火丁已經「服老」,「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還是覺得演出不能太多。我的年紀已經不允許我一直處於這樣的壓力下。」這也是張火丁解釋的離開院團去學院的一大重要原因。

對於一個戲曲演員來說,舞台是最具誘惑力的地方,但是張火丁卻犧牲眾多舞台表演的機會投身相對寂寞的教育,這個選擇本可以用非常「高大上」的理由來解釋,但是張火丁卻用了一個自揭短的方式回答,實誠得讓人有些驚訝,卻也讓更多人因為這份簡單純粹喜歡上了她。

「張火丁堅持演老戲,而且按自己的路子演,其實也正是她這樣的性格,甚至是自閉成就了她。我慶幸自己是她『沒有朋友』里的一個朋友,她身上幾乎沒有戲班子的習氣。火丁在舞台上那種古典仕女般的沉靜和冷艷是很多青衣缺乏的,她的表演甚至有一種演女人的感覺,這種感覺是非常奇特的。能夠八面玲瓏和左右逢源,那就不是張火丁了。」白燕升如此評價道。

粵劇表演藝術家紅線女曾表示,之所以喜歡火丁,是因為她人老實,不狡猾。她外表是沉默的、內心卻有一團火,追求藝術的火。

很多「燈迷」因無法與偶像親密接觸而屢屢失望,但是即便張火丁因結婚生子蟄伏四年,粉絲也依然不離不棄,是因為他們喜歡上張火丁,除了她的藝術魅力外,還由於她的低調含蓄,不急功近利,不帶煙火氣息。

在一個角兒、明星們紛紛張揚自我、爭芳鬥豔、生怕被聚光燈忽略的時代,張火丁卻以內斂的個性、清冷的姿態脫穎而出,這無疑是一個奇特的現象。也有人因此認為這是一種「聰明」的包裝策略,反其道而行之。不管非議如何,張火丁受觀眾追捧的現象表明,不爭不搶、低調做人、認認真真唱戲的演員才是觀眾心目中的「好角」。

「一個戲曲演員,怎麼才能不辜負舞台,不辜負觀眾,這是需要認真思考的。如果兩個問題都解決好了,戲曲會有很強的生命力。從某種意義上說,今天不是戲曲沒有了觀眾、聽眾,而是我們演員沒有了觀眾、聽眾,改變這個狀況,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宋妍指出。

記錄下靈動的身影。《鎖麟囊》的結局,「這才是今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攝影:楊少鋒)

最有觀眾基礎的演出,依然是傳統劇目的經典表達

20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戲曲出現了危機,讓業內憂心忡忡,紛紛尋找出路。其中「老戲老演,老演老戲」被看成是不思進取的「落後」表現,被當作導致京劇危機的重要原因,於是各劇種、劇團和戲曲名家紛紛被捲入新劇目創作的潮流。花大投資、找大編導、排大製作新戲成為現下戲曲界的流行趨勢。

然而,事實證明,觀眾沒有因劇團不演「老戲」而回到劇場,很多標榜「超越傳統」的新編劇目,不僅沒有讓戲曲重新贏得市場,反而讓戲曲藝術本身陷入更大的困局。

「最近二三十年,我們的文化,尤其舞台文化,多數的獎項都是圍繞創新展開,但很多新戲並不盡如人意,得獎以後大都是『刀槍入庫』,即便增加了演出的場次,多數也是包場或送票。時間長了以後,觀眾有了逆反心理,只要是新編劇目就不看。與此同時,一些保護性、搶救性的傳統老戲,觀眾反倒不少,這就是一種『返祖現象』。」翁思再指出。

「實踐證明,直到今天,最有觀眾基礎的演出,依然是傳統劇目的經典表達。」傅謹說,「戲曲是舞台藝術,如果我們的民族在戲曲領域的卓越成就需要和值得傳承,最好的途徑就是一代又一代優秀的表演藝術家用最好的方式,讓這些經典存活在舞台上。經典劇目濃縮了傳統戲曲最精彩的表演手段,經典傳承是演員學習和掌握這些手段、迅速成為優秀表演藝術家最有效的途徑。這就是『老戲老演』不僅有價值,而且它們往往代表著一個時代京劇表演藝術的最高水平的原因。當年的梅蘭芳是這樣,今天的張火丁、王珮瑜也是這樣。」

張火丁是一個傳統的恪守者,即使業界已有「程腔張韻」的提法,但張火丁對唱好「程腔」的追求遠大於唱出「張韻」。曾有演出商將張火丁的兩個專場定名為「傳承與超越」,但她只認同前者,「沒有堅實的繼承就沒有發展,四大名旦的藝術已經登峰造極,我們能唱出自己的特點,就已經算是成功,談不上超越。」張火丁演出的戲中,大都是傳統老戲,很少排新戲。關於《鎖麟囊》的演出,張火丁表示,改動得很少,因為是經典之經典,動的餘地幾乎為零,即便是很小很小的改動,也是反覆推敲,怕觀眾不接受。

陳佩秋說:「京劇藝術發展到今天,是有很多標準的,包括唱、念、做、打四種藝術手段,生旦凈末丑多種行當,單旦角裡面還有正旦、花旦、武旦、老旦、彩旦等。每個行當都有一定的規範和含義。演得准,有了規範,才是藝術。就像我們畫畫一樣,是有規範有藝術標準的。可惜到現在美術界越來越沒有規範,不少人在亂畫,失去了藝術標準。」

「我接觸京劇藝術已經25年了,學了很多戲,上過很多次台,接觸過很多好的老師,一路走來,我發現我們賴以生存的技能,就是規範,行業的規範。」王珮瑜感言。她也是這代京劇演員里少有的「傳統守望者」。「我對一切創新都是持一個開放寬容的態度,但不代表我要唱新戲。從藝20多年來,我一直是以傳承為最重要任務。」

有人問王佩瑜,你是不是遺老遺少?王佩瑜斷然否定,她的生活方式很時尚,也樂於嘗試新事物,譬如玩搖滾,但是她明白,藝術就是藝術,與生活是兩碼事。「京昆藝術、中國書畫藝術要發楊光大,最重要的任務是先把它們繼承下來。比如我是唱老生的,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這些是一定不能丟的。不能說我一路走來,沒有質疑過傳統,傳統中也有很多糟粕,也有很多今天看起來已經跟時代脫節的東西,但是大部分能夠被傳承下來的一定是好的,有些在審美上、哲學命題上、文化內涵上還是永恆的。很多藝術大師之所以最後能在藝術上走得那麼遠,他們的傳統根基一定是很紮實的。我會質疑自己在成長道路上走的路,不斷碰到各種問題,不斷提問、總結,最後綜合下來,發現原來繼承傳統是這麼回事,這絕不是一種消極的狀態,而是積極、理性的。我絕不是一個保守的人,只是一個尊重傳統的人。」

關於如何傳承好傳統藝術,戲劇評論家沈鴻鑫認為:「還是要老老實實地傳承,一招一式來學老戲,把老一輩的精彩的東西、精華部分傳承下來,在此基礎上豐富、改進,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有些演員對傳統的精華部分不是很了解,這就會出現問題。比如程硯秋先生,人比較胖,所以他的動作幅度很大,有些個子比較小的演員也有這麼大的幅度,這就比較過頭了。」沈鴻鑫認為張火丁結合自己的情況傳承拿捏得比較准,讓人比較舒服,這是很不容易的,是她成功的比較重要的地方。

李薔華向我回憶起這麼一個細節:在準備紀念程硯秋誕辰100周年的演出活動時,張火丁看到她做了一個圓場帶水袖的下場,就問,「老師,您天天練圓場啊!」李薔華笑了笑,答道,「到現在天天練還來得及嗎?」

「當時我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要從小打好基礎。我從9歲就開始練功,14歲就掛了二牌,15歲掛頭牌。學京劇真的需要下很大苦功。」李薔華向我娓娓道來,「程先生是有武功基礎的,包括用了很多太極的東西。他的『屁股坐子』的身段,漂亮啊,誰來得了?現在的青年人都不敢想像,但是這絕不是純技巧的東西,一定要結合人物此時此景的需要。程先生的水袖也好、圓場也好、跪著走也好,都是根據人物的需要來的。因此要學程先生,不能只是簡單模仿他的動作、唱詞,還要體會裡面的內涵,理解當時所處的是什麼環境。我們不僅唱念做打樣樣要好,還要提高文化,提高識別劇情、人物內涵的能力。」

李薔華認為,張火丁的《鎖麟囊》整體唱得不錯,但是一些細節還需要更仔細推敲。「比如《鎖麟囊》的『春秋亭』中,『流水』那段從過門一開始,樂隊就特別響,唱的節奏特別快,聽上去很火,觀眾反應很熱烈,很興奮。但從我的感覺來說,這個地方沒有必要這麼快,因為不能失掉薛湘靈的身份,她是一個多說一句話都不樂意、笑一笑都不高興的富家大小姐啊,而且此時這個人物的心情也沒有必要那麼快,應該是漸進式的。」

陳佩秋很喜歡看戲,也很喜歡張火丁的演出,但讓她感到遺憾的是,現在演來演去只有那麼幾齣戲。「過去童芷苓說,他們從前一學就是百把齣戲,起碼有四十齣戲在舞台上滾瓜爛熟,但是現在很出色的學生也沒有學多少戲,張火丁還是自己好學,多學了幾齣,但現在哪能像以前一樣唱幾十齣戲啊。其實只要演出真的精彩,沒有人看不懂、聽不懂,以前老戲院也多,幾乎天天滿座,不用公家出錢,老百姓自會來的。」

看來,現今觀眾對京劇的冷落並不能簡單地認為是「老戲過時」了。對傳統劇目橫加指摘,忽略「傳統戲」的價值以及對戲曲發展的重要性,反倒讓京劇市場更加萎縮,也失落了舞台上的一些寶貴的東西。經典之所以能夠成為經典,之所以被多個時代的觀眾所喜愛,自有其內在的魅力,這也是一門藝術發展的內核,是需要不斷研究、不斷傳承的。

記錄下舞台上的旖旎風光。《春閨夢》中,丫鬟暗示張氏「休再要辜負了尺寸光陰」,張氏彈袖遮羞(攝影:嚴志剛)

如何在傳承中發展創新

書法家李靜多年前就跟張火丁認識,有一次她有些好奇地問張火丁:「我們書法講究個人特色,比如我是周慧珺老師的學生,但我不能像她,如果我寫出來的字跟周老師很像,那就沒出息。在我們書法界,老師教學生怎麼寫,最後學生要跟老師區分得越開越好。你們學戲曲的,怎麼是要像老師呢?」張火丁淡淡地笑答道:「不對的,我們唱的聽上去是程派,但是韻味要自己把握的,我們學戲和你們學寫書法是一樣的,不是像老師就好,也是要有創新的。男人唱女人戲在嗓子方面肯定也有不足,那我就把這方面弄完美,所以一定要創新的。一個演員沒有創新,至少是不高級的。」

張火丁非常注重傳統,程派藝術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傳承,但這個傳承並不妨礙她形成、凸顯自己的個人風格。細細地聽,張火丁在唱法、聲音等方面,還是有與程硯秋不一樣的地方。真正的好角,應該能在忠實地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演繹出自己的氣質,讓一部部老戲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讓觀眾觀舊如新。

「看張火丁演出,與其說觀眾來聽程派,不如說是來琢磨張火丁跟程硯秋先生不一樣的地方,有哪些變化,哪些新鮮勁兒。對張火丁創造出來的細微變化,不少觀眾都心領神會,這是現場給我的感覺。謝幕時,觀眾高喊呼喚張火丁加唱『被糾纏』,這段南梆子,有程派對荀派借鑒吸收的成分。張火丁演唱時,融入了自己的特色。觀眾要聽的就是張火丁新的創造,這點我認為特別重要。」宋妍指出,「張火丁贏在繼承和創新結合得很好。『程腔張韻』的形容很貼切,她的收尾拖腔和一些裝飾音,都體現出在繼承程派的基礎上,做了個性化的變化,我認為這是抓住觀眾的非常關鍵的地方,也是我們從張火丁現象中獲得的啟示。」

張火丁的演出常是傳統戲,但其實她也有做新劇目。張火丁的京劇現代戲《絕路問蒼天》植於粵劇大師紅線女的《祥林嫂》中的一折。她也曾嘗試把崑曲《秋江》移植到京劇,《秋江》中的主角潘妙常與以往程派戲中的女主角頗為不同。之後張火丁又進了一步,排京劇《江姐》,《江姐》剛排的時候外界反對的聲音很大,主要是認為程派唱腔幽咽婉轉,不適合塑造江姐這樣的角色。但實踐證明,《江姐》還是受到觀眾歡迎的,唱段也有流傳。事實上,程硯秋在世時就曾認為,京劇完全可以演《白毛女》《群英會》這種題材,不僅可以藉此在藝術上做些實驗,增強一個劇種的表現力,更重要的是京劇可以一掃暮氣,創開新生面。

在傳承中張火丁也在尋求突破,為程派藝術傳薪續火,但為何大眾還是認為她很保守,容易忽略她的創新呢?也許是因為,現在在「創新」的認識上存在一個誤區。

縱觀戲曲界現在所謂的「創新」,或融入了交響樂、歌舞劇、音樂劇等中的流行元素,或在布景上大投入,追求舞台的豪華立體化,創作人員企圖用這些「現代化」的「靈丹妙藥」使京劇跟上時代腳步,吸引更多觀眾,特別是青年觀眾。乍一看,這些創新讓人眼睛一亮,但再一瞧,唱念做打、身段、表演淡化了,京劇藝術走了京劇味兒,變得不倫不類。

中國藝術院劇作家曲潤海認為:「在追求現代化的同時,要保持京劇的特色,提高藝術質量,使京劇更像京劇。比如說在舞台上造山蓋樓,堆砌木材和鋼材,這不是創作,這叫製作,我們經常講大製作,我們現在把製作當成了創作甚至創新。」

有人標榜「創新」,其實未必真的是創新,而自稱保守的人未必就沒有新的創造。創新也是水到渠成的,不必去刻意,在不斷學習,不斷豐富、完善自己藝術的過程中,有時創新的東西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做一個演員,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程硯秋先生創造的《春閨夢》的『被糾纏』中,有個音符是荀慧生先生唱腔中的音符,程先生覺得這個音符放在這一段中很適合人物的內心情感,就拿過來,這感覺就出來了。可見,大師們也是互相學習的。」李薔華說道。

程硯秋和梅蘭芳、尚小雲、荀慧生一樣都雅好書畫藝術,程硯秋早年曾師從書畫家湯滌先生學習丹青和書法,在演出之餘,喜歡揮毫習書作畫。藝術是相通的,書畫方面的造詣對程硯秋在京劇藝術上的發展也有著潛移默化的作用。

「寫書法過程中,有的要用重筆,有的要纖細,火丁的演出,就像我們寫書法一樣會拐彎抹角,有的高亢,有的委婉,她都表達得淋漓盡致。張火丁的唱念做打都非常好。人家誇一個演員背上有戲,張火丁真是這樣的,在舞台上即便她背對著我們,依然渾身是戲。」著名書法家、上海市書法家協會名譽主席周慧珺說道。周慧珺也是資深戲迷,經常與陳佩秋結伴去看戲。幾年前得知張火丁很想跟她們學習書畫後,兩位極少收徒的書畫大家決定:一起收下張火丁這個徒弟。

一個流派要傳承下去,絕不能機械地重複,但如何創作新的劇目,尤其是如何讓經典傳統劇目出新,在唱腔設計上、表演技術上有新的變化,必然要對角色、劇目有新的認識,而這是需要深厚的文化素養的積澱的。

深入後台,記錄下京劇演員的幕後準備。(攝影:吳鋼)

張火丁的火無法讓京劇重回 「黃金時代」

近年來,戲曲市場日漸萎縮、令人堪憂。張火丁市場的火爆猶如一劑強心針,也讓人聯想起京劇的輝煌時期。然而畢竟張火丁只是個案,她的成功也不可複製,僅靠個人力量遠遠無法讓京劇重回 「黃金時代」。更何況,即便張火丁的表演非常出色,她要繼續向前發展,還需要主創團隊的協助。

張火丁坦言,眼下最迫切的願望,除了教好學生之外,就是找到一個像《荒山淚》《鎖麟囊》這樣的劇本。《鎖麟囊》的編劇是劇作家翁偶虹,在他的妙筆生花之下,像選嫁妝這樣乏善可陳的生活瑣事被描述得生動有趣,一個善惡因果的世俗故事被講述得絲絲緊扣、懸念迭生,這個劇本甚至像一根魔棒,一定程度上激發了程硯秋的創作潛能。

內容簡單,但人物性格鮮明、內涵豐富,而且唱念做打表演俱全,張火丁很希望能排類似這樣的新劇本,可惜一直沒有找到,這也使得她在創排新戲方面進展緩慢。

去年5月,由京劇院青年團團長遲小秋領銜主演的《鎖麟囊》票房也非常火爆,座無虛席。除了演員的精彩演出外,《鎖麟囊》這個劇本本身的魅力也不容小覷,雖然是老戲,但故事設計、唱詞等都有很高的水平,讓觀眾百聽不厭、百看不厭。這也說明,好的劇本是戲劇傳承發展的重要因素。

「現在戲劇不是很景氣,但好戲還是有人看的。京劇要更好地發展,還是要抓劇目建設。一方面,要對那些比較好的傳統劇目進行整理加工,很好地傳承下來,將之呈現在舞台上;另一方面,要用符合劇種規律的方式創作新劇目,編劇要為演員寫戲,為演員量身定做戲,更合適他們的藝術專長,成功的幾率就會更大一點。同時,打造劇目要對表演等各方面進行綜合性考慮,符合劇種發展規律。搞新戲,應該以傳統經典作為標杆,照著這個目標去打造,戲曲還是很有希望的。」沈鴻鑫說道。

「程先生是很講究樂隊的,他的唱和樂隊是一個心氣兒的。對於一個戲,音樂是很重要的,譬如楊寶森的唱離不開楊寶忠的胡琴,那時劇院外的海報上沒貼楊寶忠演奏胡琴,很多觀眾不會去看。因為楊寶忠的音樂已經深入到觀眾的心裡去了。目前北邊的,比如北京、天津的京劇院的樂隊比我們上海的整齊。張火丁的樂隊整體而言是蠻整齊的,但有時感覺太鬧,最好能再婉轉一些,多注重互相配合的感染力,節奏一定要控制好,適合人物唱腔的此時此景的需要。」李薔華說道。翁思再也建議研究一下張火丁音樂創作的機制,「幫張火丁作曲的人還是有才能的,《江姐》的主題歌《紅梅贊》寫得很好,可以研究一下這類創作是怎麼出來的。這齣戲是先有主題歌再去創作劇本的,同一般新戲的創作機制不同。張火丁之前在中國京劇院時,有一個專門的工作室,整個工作室只有8個人,自負盈虧,他哥哥是製作人兼演員,也可以研究一下這個工作室的運作模式。」

京劇是「角」的藝術,一個有影響力的角兒能給京劇市場帶來一時的繁榮,但要推動京劇藝術長足發展,不能僅僅陶醉於角的藝術,還要注重劇作家、戲曲導演、作曲家等主創的力量以及整個創作機制。翁思再指出,「張火丁的『火爆』也告訴文化的主管部門,我們的政策要調整了。根據『文化返祖』現象的信息,我覺得:一,我們要保護、創新兩條腿均衡走路;二,要真正解決創作上的問題,關鍵是要調整好文化體制、創作機制,沒有這個基礎,創作生產力就不能得到有效發揮。」

海上書畫泰斗程佩秋、周慧珺在後台與張火丁親切握手。

從「張火丁現象」反觀藝術發展的誤區

當今,在各種娛樂形式的夾擊下,傳統戲曲面臨著中國戲曲史上從未有過的奇特處境:「台上振興、台下冷清」。於是,出現了一種典型的說法:時代變了,現代化生活節奏快了,戲曲已經不合潮流了,傳統戲曲沒有市場了。然而,「張火丁現象」完全反駁了這一論點,張火丁的火爆證明:傳統藝術依然有魅力,市場對高品質的文化藝術還是有需求的,甚至是處於饑渴狀態。

很多演員認為,觀眾是衣食父母,因此要與觀眾多互動,最好能打得火熱,這樣才能贏得觀眾持久的追隨。然而,一貫清冷的張火丁證明,台上的精湛表演、敬業態度才是吸引觀眾的殺手鐧。

2006年,張火丁在河南演出《江姐》,唱到《紅梅贊》時,兩句唱腔因突如其來的咳嗽沒有演唱完整。為此,對演出有著近乎苛刻要求的張火丁頗感內疚,在謝幕時向觀眾哽咽道歉,並招呼樂隊回到台上,重新唱了一遍《紅梅贊》,然後謝絕獻花,含淚退場。

「那天《鎖麟囊》的演出,張火丁對每個台詞、動作都很講究,讓我印象最深的是,謝幕時,在觀眾的要求下,她又加唱了《春閨夢》中的『被糾纏』。其實她可以像一些演員一樣敷衍著唱幾句,應付一下,但是她沒有,而是認認真真唱了一大段,可見她的認真,我被感動了。作為演員,真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張火丁能受到那麼多觀眾的歡迎也是很自然的。」長寧滬劇團團長陳甦萍感慨道。

觀眾以「票房爆滿」向藝術家致敬,而藝術家則以高水準的表演回饋觀眾,其實這樣純粹的觀演關係才更有利於藝術向前發展。張火丁的粉絲中有一大批是社會上最有文化消費能力的一群人,而且他們非常理性,在追捧張火丁的同時對其表演也有客觀評價。在上海大劇院觀完《鎖麟囊》之後,有一位粉絲指出,「這並不是張火丁最完美的一次演出,過於寬闊的舞台,新換的配角都打亂了她慣常演出的從容節奏,使這次的舞台呈現略顯火氣,稍乏詩意」。還有一位粉絲表示,「大概有段時間沒演出了,這次演得有點斷續感,不如她以往那樣有那種一氣呵成之感」。

熱愛角兒且保持自己獨立觀點的粉絲,是戲曲最應該爭取的觀眾。戲曲發展要注重觀眾的質,同時也要注重觀眾的量,尤其是年輕觀眾的量。但問題是,戲曲如何吸引更多青年觀眾?時尚、個性、摩登、新奇、快節奏,這是現今普遍認為的大部分年輕人的審美趣味。為了爭取年輕的觀眾,一些創作者在戲曲中加入了一些新玩意兒,一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把戲曲和流行元素結合起來的嘗試,能起到普及作用,但也存在著風險,若改變了傳統戲曲的核心,會讓青年在對戲曲本質的認識上誤入歧途。「張火丁現象」則證明了傳統戲曲藝術對年輕人還是有很大吸引力的,且讓我們重新好好地反思,之前對年輕一代審美趣味的一些判斷,對社會主流的美學傾向的看法,是不是有失偏頗。

「其實傳統藝術到底小眾還是大眾,這都是相對的。張火丁的火爆說明,市場不能做爛。從積極方面,張火丁讓我們明白傳統藝術如果真正做到非常極致,和藝術家的人格修鍊渾然一體,可以有市場效應。戲曲復興有賴於各具市場號召力的張火丁式的藝術家湧現。還有一點,就是藝術家周圍的團隊,其實梅周時代,他們周圍也有一大批人的。在現在的傳媒時代,更應該提倡以有效的手段、比較符合上海當代市場需求的手段,來推動傳統藝術。」文藝評論家毛時安說道。

「這些年,除了演戲之外,有時我也會參與制作、營銷,在這過程中,我發現:我們如果做常規演出,是不可能每場爆滿的,這些常規性的演出以老戲迷居多,上座率達四五成,七八成都是正常現象,每天上演不可能每天去製造爆炸性的新聞。那麼,像品牌性質的戲,或者想要重點推一推的演出,在包裝上多花些精力,會引起更多戲迷以外的觀眾的關注。觀眾對於好戲好角的渴望相對來說是比較強的,好的劇目、好角、好的合作陣容,相匹配的包裝和宣傳,加上天時地利人和,票房會不錯。總的來說,現在京劇的演出市場並沒有太嚴峻。」王佩瑜說道。

也許一個正常的狀態是——戲曲經典老戲以及不斷湧現的優秀新作像一個青衣,在那個燈火闌珊的地方,咿呀清唱、水袖漫舞,每一段念白、每一個唱腔、一顰一笑,無一不包含著深厚的文化積澱,一百年又一百年。而人們需要製造更多邂逅戲曲的機會,以體會戲曲的深邃魅力,並藉此感悟:不只是傳統戲曲要適應時代,而是時代需要戲曲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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