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皓暉:想起當年的盜墓風潮,至今還是很痛心

和孫皓暉教授通上電話時,他剛剛從甘肅禮縣大堡子山回來,這裡被稱作「秦皇故里」,是中國秦文化的重要發祥地。近日,這片土地再次受到大眾關注,因為一批20多年前被盜的珍貴文物重回故里。遺憾的是,孫教授到現場時,這批文物已經被送往甘肅省博物館展覽,他還未曾一睹真容。

「現在禮縣博物館只陳列了一些等級比較低的文物,大部分高等級的都到了省博物館甚至國家博物館。」孫教授告訴觀察者網。

這裡所說的歸還文物,是32件春秋時期的秦代金飾片。上世紀90年代初期,這批文物被盜墓者倒賣流失到國外,經過長達二十多年的追索,終於重返故里。

法國此次歸還的32件精美的早秦金飾品

早秦時期比我們想像的要發達

對於大多數讀者來說,大堡子山也許是個陌生的地方,但對於專註於秦文化研究的孫教授來說,這裡卻是他的常去之地。提起這32件秦代文物,孫教授首先流露出來的是痛心之情。在他看來,這批文物歷經二十多年海外流離之苦,對於中國的秦文化研究不能不說是個損失。

觀察者網:甘肅禮縣被稱為秦族、秦文化的發祥地,這批文物對於研究秦文化有什麼價值?

孫皓暉:這批文物的價值可以從兩方面來看,一方面,它蘊含著中國和西域經濟交往的歷史意義。金飾品的造型和工藝與西域一些地方的有相似之處,說明在春秋早期中國就已經開始和西域進行貿易往來了,而不是從絲綢之路才開始的;另一方面,從這些金飾品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秦人早期的生活絕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落後,相反還是比較發達的,包括目前從大堡子山挖掘出來的戰車以及它們的構造,都具有很高的水準。

觀察者網:這批金飾品製造的特別精緻,它是不是代表了早秦時期工藝的最高水準?

孫皓暉:嚴格來說,它並不能代表早秦時期的最高水準,當時還有比這更精緻更漂亮的金飾品,但在秦人歷史上,它確實代表了最高水準。

現場考古人員的發現也證實了孫教授的判斷,參與大堡子山文物發掘工作的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王輝也認為,此次回歸的金飾品可能的用途有二,一是棺飾,二是馬的盔甲。「喪葬的高規格,說明大堡子山埋葬的並非尋常百姓,很可能是秦人宗祖等重要人士。由於當時中國以青銅器、玉器為身份象徵,而中西亞則是以黃金為身份象徵。這些具有舶來色彩的金飾片證明秦人在西周、春秋時期就已經與中西亞有交流了。」

大堡子山出土的秦公銅鼎

甘肅禮縣秦襄公像

觀察者網:印象中早秦時期的陪葬品多為陶俑、青銅器,什麼級別的人物才會有金器陪葬?

孫皓暉:在早秦時代,一般是身邊有什麼就把什麼作為陪葬物,金器陪葬並不是一種風氣。畢竟當時金器比較少,只是在和西域國家的商貿流通中會有一些金器,在下葬的時候就保存進去了。但當時也沒有明確規定什麼級別的人可以用金器陪葬,早期大堡子山地區的秦族還沒有被立為諸侯,規格也比較低。不過能用金器陪葬,說明級別也不低,目前推測大堡子山的墓主人可能是秦襄公。

如果說這個秦襄公大家還有點陌生的話,和他同時代的另一位人物大家一定耳熟,就是那個「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公元前771年,申侯聯合犬戎進攻鎬京,襲殺周幽王於驪山之下,正是秦襄公出兵救周。後來周平王東遷,也是這個秦襄公一路護送,周平王就將周王室無力控制的岐山以西的土地賜給秦國,自此秦國開始成為西周的諸侯國,為日後秦國強大打下基礎,秦襄公也成為春秋時期秦國被正式列為諸侯的第一任國君,共在位12年。

正是在這片土地上,秦人勵精圖治,開始了篳路藍縷初創基業的歷程。今天在甘肅禮縣大堡子山,共發現大小各類遺迹近700處,調查和鑽探面積為130萬平方米,主要有1處大型建築基址、9座中小型墓葬以及1座樂器坑、4座人祭坑。這些發現為研究早期秦人的禮樂制度、祭祀制度和銅器鑄造工藝,提供了極為珍貴的材料,大堡子山秦陵遺址甚至被稱作是「二十世紀繼敦煌藏經洞和兵馬俑之後的又一重大發現」,最終這片陵墓被確定是消失已久的秦人第一陵園——西垂陵園,填補了先秦文化研究的空缺。

文物保護工作遠遠落後於現實需要

然而正是這塊寶貴之地,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卻經歷了一場盜墓風潮,這才導致了大批文物流落他鄉,包括這次追索回來的32件金片飾品,還有百餘件青銅重器,多有「秦公作鑄用鼎」、「秦公作鑄用壺」、「秦公作寶簋」等銘文,損失慘重。

這也是孫教授在採訪過程中反覆念叨的事情。在他看來,文物保護工作的缺失和國民素質是導致90年代盜墓潮的原因。

觀察者網:這次被追索回的文物,是上世紀90年代當地一波盜墓潮中流失出去的,包括前段時間的「肉身坐佛」也是90年代被盜的,那段時間為什麼會興起這樣一股盜墓風潮?

孫皓暉:大堡子山在90年代經歷了幾次盜墓,那個時代正是中國改革開放初期,金錢崇拜比較嚴重,國民素質也比較低,再加上當時國家文物保護工作還不像現在這樣有序、嚴格,經常是搞嚴打,一陣風過去之後盜墓活動又開始猖獗,治標不治本。

在中央電視台2009年播放的紀錄片《甘肅古事之千古遺恨秦公大墓》里,曾詳細記載了那個時期盜墓的猖獗程度。當時參與集體盜墓的大概有兩萬餘人,大墓被挖的千瘡百孔,地面到處是巨大盜洞,幾乎沒有人站腳的地方。盜挖活動進行的如火如荼,白天黑夜不停,甚至現場還有人賣釀皮、涼麵、滷雞蛋、滷肉。

觀察者網:您對禮縣比較了解,有沒有聽說當地的一些盜墓故事?

孫皓暉:秦公大墓我去過兩次,甘肅禮縣的盜竊確實很嚴重,在歷史上曾經幾次被盜,丟失的文物非常多,這個問題在新開掘地區尤其是經濟比較落後的地區比較嚴重。最遺憾的是,一些刻有銘文的文物也被盜走了,這是非常有價值的文物,給研究當時歷史以及墓主人身份帶來了很大的損失。

其實不止禮縣,在很多地方都存在著嚴重的盜墓現象。上世紀70年代在陝西鳳翔被發掘出來的秦公一號大墓也曾遭遇了慘烈的盜墓,幾乎是發掘出來就有了被盜的現象,包括用來建造「黃腸題湊」(觀察者網注)槨具的柏木,是非常珍貴的木材,而且這是中國迄今發掘的周、秦時代最高等級的葬具,具有非常高的歷史價值,但是也發生了被盜現象,非常令人惋惜。

為了減少損失,國家也在逐步加大文物保護力度,迅速展開補救工作。在大堡子山盜墓活動開始後不久,甘肅省文物考古所進行了為時8個月的搶救性發掘。自2004年始,在國家文物局和甘肅省文物局的大力支持下,甘肅省考古研究所邀請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國家博物館考古部、陝西省考古研究所和西北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組成聯合課題組,啟動早期秦文化考古調查、發掘與研究項目。2006年度重點對禮縣大堡子山遺址進行發掘。

一號大墓

遠眺大堡子山

觀察者網:目前禮縣的文物保護工作做得怎麼樣?

孫皓暉:目前禮縣在這方面投入了不少精力,有兩支考古隊常年駐紮在大堡子山,當地也很重視保護和發掘,我們這次去就是參加當地的遺址建設工作。

早在1997年,甘肅省政府就將大堡子山秦公墓地列為全省文物重點保護單位,並公布了大堡子山秦公墓地保持範圍。2001年7月,大堡子山秦公墓地又被國務院正式列為全國第五批文物保護單位。當地還多次組織類似於「禮縣先秦暨三國文化研究會」、「全國秦人西垂文化座談會」這樣的學術活動,加深對早秦文化的研究。目前已在遺址基礎上建立了大堡子山秦公陵園,儼然成為了當地的一張文化名片。

而這次的32件秦代文物能追索回來,也和相關政府部門的不懈努力分不開。被盜文物在90年代初期流落到國外,1994年,陝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長韓偉首次在法國發現了這批被盜文物。2005年,為追索文物建立了確鑿的文物被盜流失證據鏈。五年之後的2010年,中國向藏有流失的文物外國機構進行了追逃。直到2014年,中法聯合專家組實際調查,並最終確認了這是中國的流失文物。

而具體到和文物所在國法國的溝通上,最大的困難在於如何證明這個文物就是我們的,也就是要建立確鑿的文物被盜流失證據鏈。因為很多文物在被盜之後並沒有報案,公安部門缺少這樣的記錄,給後續取證帶來了很大難題。

還有個問題在於,當時這批文物已經被兩位收藏家捐贈給了法國國立吉美亞洲藝術博物館,根據法國的法規,國有財產不可轉讓。最終,法國政府決定,促成文物的收藏者同意撤銷對博物館的捐贈,文物從法國國立吉美亞洲藝術博物館又重新回到了兩位收藏家的個人手中,再由他們將文物返還給中國。為此,這次歸還行動也被稱為法國的「外交噩夢」。

從90年代初期流失海外,到2005年官方致函交涉,再到2014年中法兩國建交50周年時,得到法國政府的支持,再到今年7月文物最終回歸故里,二十多年的歷程走的並不輕鬆。目前已知大堡子山流失文物中有線索的有81件,發現確認的國家和地區有英國、比利時、日本等,文物回家的路依然漫長。

採訪快要結束時,孫皓暉教授再次告訴觀察者網:「其實我今天想說的主題就一個,1840年以來,西方列強掠奪我們的東西太多了,現在我們一定要加強文物保護工作。過去國家在這方面可能疏忽了,給了不法分子可乘之機,現在無論是國民素質還是監管力度都有所提升,但還是不夠。政府在監管上還是不得法,我認為國家應該從制度上來考慮這個問題,而不是僅僅靠民間自發的捐贈和回購,我們對民間私人收藏的文物如何實行回收政策,對流失外國的文物如何採取外交途徑追回,都是需要進一步完善的工作。」

「黃腸題湊」,是帝王一級使用的槨室,等級最高,流行於秦漢時期,即槨室為四周用柏木枋(即方形木)堆成的框型結構。黃腸是指黃心的柏木,即堆壘槨室所用的柏木枋木心色黃。題湊是指枋木的端頭皆指向內,即四壁所壘築的枋木與同側槨室壁板面呈垂直方向,若從內側看,四壁都只見枋木的端頭。——觀察者網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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