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與「古史辨運動」
使中國史學完全脫離經學而獨立的是「疑古」派,而對「疑古」派提出修正意見的是「考古」派。
在「考古」派中,至少有兩個代表性人物,一是「古史新證」的王國維,一是「古史重建」的傅斯年。
走向「古史重建」的傅斯年雖然提出了若干與「疑古」派針鋒相對的觀點,並率領史語所同仁開展了一些「重建」的工作,但這些「重建」的觀點、工作及成果卻往往為「疑古」派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動力,可以說間接地推動了「古史辨運動」。
1923年5月6日,顧頡剛在《讀書雜誌》第9期上發表《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一文,並在該文的「按語」部分提出了「古史層累說」,一場你來我往的「古史之辨論」就此展開。
1926年6月11日,顧頡剛將此之前的論學書札以及論爭中的文字,彙編為《古史辨》第一冊出版,使得一個以「古史層累說」為中心理論的「古史辨運動」迅速席捲了整個人文學界。
一般認為,自顧頡剛南走廈門、廣州之後,由於《古史辨》第二冊遲遲未能出版,「古史辨運動」進入了一個「低谷期」,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在「響應」顧頡剛的學者之中,昔日的同窗好友傅斯年即是頗具代表性的一位。
1919年冬,傅斯年前往歐洲遊學。大約在1924年,傅斯年在讀到《讀書雜誌》上關於「古史之辨論」的文字之後,「在當時本發憤想寫一大篇」,參加這場論戰,「然而以懶的結果不曾下筆而《努力》下世」。
直到1926年10月回國途中,傅斯年才將當時「如泉涌的意思」中的「尚能記得者」寄給了顧頡剛,此即《與顧頡剛論古史書》。不過,這封信並沒有寫完。據顧頡剛說,由於傅斯年「不忙便懶,不懶便忙」,此稿之後就沒有了下文。
關於顧氏的這一說法,有論者認為,此中原由,並非如此簡單,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傅斯年變了,不再走「疑古」的路子。進言之,傅斯年回國之後,便已樹起了鮮明的史學革命的旗幟,和顧頡剛分庭抗禮了。這一論點不能成立。
不過,這裡應當指出的是,當《古史辨》第二冊於1930年9月出版之際,傅斯年已經走上了「古史重建」的道路。是故,與其將《古史辨》第二冊出版之際的傅斯年視為顧頡剛的「鍾期之聽」,不如將之稱之為被動的「唱和」者。
傅斯年的「直接史料」論與顧頡剛的「移置法」
1928年10月,傅斯年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一期上發表了《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一文,一場以「建設真的古史為職志」的學術活動就此展開。
在《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一文中,傅斯年指出:「研究所的宗旨,一到處找新材料。二用新方法整理材料。」
關於這一過於強調「直接史料」「新材料」的「旨趣」,有論者指出,「實有所針對,有特別的立意,多少帶些故意說的成分」。我們認為,以顧頡剛為代表的「疑古」派是其針對的對象之一。
1927年10月,傅斯年在中山大學講授「中國古代文學史」時對「史料」進行了「略論」。傅斯年說:「史料可以大致分做兩類:一直接的史料;二間接的史料。」
是故,「後人想在前人工作上增高:第一,要能得到並且能利用的人不曾見或不曾用的材料;第二,要比前人有更細密更確切的分辨力」。
比如,「近年能利用新材料兼能通用細密的綜合和分析者,有王國維先生的著作,其中甚多可為從事研究者之模範;至於專利用已有的間接材料,而亦可以推陳出新找到許多很有關係的事實者,則為顧頡剛先生之《古史辨》諸文」。「考古」與「疑古」的分庭抗禮,由此略見一斑。
對於傅斯年的這一突出「直接史料」的「工作之旨趣」,顧頡剛是十分清楚的。
在《古史辨》第三冊出版之際,顧頡剛在《自序》中對這一「直接史料」論進行了回應。「學術界的專制,現在是該打破了。」我們研究史學的人,應當看一切東西都成史料,不管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只要間接的史料經過精密的審查,舍偽而存真,何嘗不與直接的史料同其價值。」
不僅如此,針對「間接的史料」中的「偽史料」,顧頡剛還提出了一個極有突破性的觀點,即「移置」。
「許多偽材料,置之於所偽的時代固不合,但置之於偽作的時代則仍是絕好的史料:我們得了這些史料,便可了解那個時代的思想和學術。」這一「移置」的觀點提出之後,得到了學界的一致推崇。顧頡剛之所以在《古史辨》第三冊《自序》中鄭重地提出這一論點,主要是為了回應傅斯年的「直接史料」論。
傅斯年主持下的殷墟發掘與顧頡剛的古史研究
在《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一文中,傅斯年提出:「我們宗旨第一條是保持亭林、百詩的遺訓。」「宗旨第二條是擴張研究的材料。」「第三條是擴張研究的工具。」總之,「我們要科學的東方學之正統在中國」!從歷史之後的走向來看,這一「宗旨」並沒有停留在「空談」的層面,而是付諸到了實踐之中。
在這些實踐之中,「安陽的調查」無疑是重頭戲。不僅如此。誠如有論者所指出:胡適的古史觀之改變與這次發掘有一定的關係。
這一修正作用應該從1928年年底或1929年殷墟實物出土就已開始了,所以在1929年3月11日,當胡適還在上海擔任中國公學校長時,顧頡剛因辭了中山大學而順道過訪,胡適告訴他:「現在我的思想變了,我不疑古了,要信古了!」
顧頡剛說:「我聽了這話,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出他的思想為什麼會突然改變的原因。」其實「胡適這一重大轉變應與殷墟發掘有關。」
當然,當時的顧頡剛並沒有想出胡適的思想「為什麼會突然改變的原因」。此外,關於胡適這一思想的改變,確實「出了一身冷汗」,但其「疑古」的態度並未因之而改變。
恰恰相反,顧頡剛在「從廣州中山大學脫離出來」之後,於5月應聘於燕京大學,並「連續發表了數篇文章,詳細闡發三皇、五帝的考證及結論」。《古史辨》第五冊下編即由此而來。因此,關於此文,可謂是一篇「捉得了偽古史的中心」之作。
總之,自《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與《三皇考》刊發之後,「疑古」之風進一步在學術界蔓延開來,「古史辨運動」又進了一程。此兩文「詳細闡發三皇、五帝的考證」之作,胡適的思想之改變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誘因。而胡適的思想之改變,又與傅斯年主持的殷墟發掘密切相關。
傅斯年的《夷夏東西說》與楊寬的「神話演變分化說」
自歷史語言研究所成立之後,傅斯年不僅主持了一系列極有遠見的田野考古工作,更有本於這些「直接材料」而撰寫了一系列旨在重建上古史的論著,《夷夏東西說》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篇。
有論者指出:此文之作,「是對顧頡剛《古史辨》的回應」;而此文之建立「不只批判性地運用文獻,而且深受當時考古新發現的影響」。
這一論述大體成立。這裡可以略為補充的是,所謂「當時考古新發現」,主要指的是城子崖的發掘。
要之,正是城子崖之發掘,證實了傅斯年「十餘年前的見解」——「歷史憑藉地理而生,這兩千年的對峙,是東西而不是南北。」此即《夷夏東西說》一文之「中心思想」。
由於《夷夏東西說》一文不僅據之以「間接史料」,還證之以「直接史料」,故此文之「中心意思」頗具說服力,一經問世,便在學術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古代民族有東西二系的說法幾乎成為定論了」。
「疑古」派的楊寬不僅接受了這一「夷夏東西說」,還進而提出了「神話演變分化說」。楊寬的「神話演變分化說」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得之於傅斯年的「夷夏東西說」,但二者的立意並不一致。
在楊寬看來,傅氏此說「近於臆說」。實際上楊寬的「疑古」之說在一定程度上借用了傅斯年的「夷夏東西說」的成果。
1943年10月,傅斯年在與顧頡剛的一次談話中說:「君在學業上自有千秋,何必屈服!」所謂「自有千秋」,是指顧頡剛的「疑古」,而「屈服」則指的是不「疑古」了,或可說「屈服」於傅斯年的「古史重建」。
於今來看,顧頡剛和傅斯年在學業上確實是「各有千秋」,一為「疑古」,一為「重建」。
顧頡剛即說:「我何嘗屈服,只是一時不說話耳。」走向「古史重建」的傅斯年曾提出了若干與「疑古」派針鋒相對的觀點,並率領史語所同仁開展了一些「重建」的工作,但這些「重建」的觀點、工作及成果卻往往為「疑古」派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動力,可以說間接推動了「古史辨運動」。
是故,若用一個短語來形容二者之間的這一微妙關係,「重建」成就「疑古」或是一個極佳之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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