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清代女詩人的佛道之風及其文學影響
摘 要: 清代女詩人皈依佛道、頂禮膜拜仙佛的情況很普遍,這多是她們在遭遇了人生大變故、生活極不如意的境況下發生的。 她們用宗教信仰來填補自己的精神苦悶,不斷進行自我調節。 而且,這種風氣對於她們從事的文學書寫也有一定影響。 一方面豐富著文學語言,拓展了詩詞境界;另一方面又反過來消解著她們的創作激情。
關鍵詞: 清代女詩人; 佛道; 文學影響
清代女詩人皈依佛道,頂禮膜拜仙佛的情況很是普遍。 這反映在文學上,則是她們喜歡在詩詞中運用佛道典故和詞語,表達苦海無邊的人生感嘆與脫離塵世的幻想。 儘管促使女詩人崇佛信道的客觀因素各不相同,但從根本上則是因為她們「無論在思想上和行為上都比男性更缺乏獨立性,所以她們比男性更容易接受偶像崇拜意識;又由於她們的精神生活往往比男性更加貧乏單調,所以她們更需要藉助宗教信仰來充實自己的精神世界,不斷進行心理的自我調節。 這是無法把握自己命運,對人生前途存畏懼心理的人們慣常採用的一種方式。 」[1]212
一、女詩人崇信佛道的幾種情況學者王廣西曾經把中國近代詩人學佛的情況歸納為三種:「一是自幼受家庭熏陶」;「二是中途受他人影響或傳授」;「三是遭人生大變故、大悲哀,生趣索然,萬念俱灰」[1]231。並且,他認為「女詩人學佛,情況也大體如此。 」[1]212這種歸納對清代女詩人信學佛、道的情形十分適用。
有些閨秀詩人自幼接受家庭熏陶,對佛道教義十分熟悉,因而于思維與行為上都不自覺地帶上了佛道觀念的烙印。 如顧若璞的孫女黃埈就是這樣一位閨秀。 黃埈是若璞次子黃煒的長女,生於崇禎八年(乙亥,1635)十月二十一日,卒於順治十年(癸巳,1653)十一月二十一日,去世時才19 歲。 在這個家庭里,黃埈的祖父黃茂梧篤信佛學,曾與顧若璞一同皈戒雲棲。後來,黃茂梧因體弱多病早逝,從此顧若璞便「旦晚事持誦」[2]卷 72:8,開始長齋誦佛。黃埈之母鮑氏也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她平時就誦習佛經,在臨終之時更是剃髮出家。 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下,黃埈「兒時即喃喃誦佛號,恭敬禮拜」[2]卷 72:8。 14歲那年,母親鮑氏去世後,她更加沉溺佛典,以至於「日有恆課, 經則 《金剛》、《藥師》、《心經》、《普門品》;咒則《大悲》、《准提》,不以庶務稍間」[2]卷 72:8,如同比丘尼一般。 由於黃埈長期受到佛教思想的熏陶,熟習佛典,使她與這個年紀的少女很不相同,經常流露出紅塵寂滅、超脫人世的情緒。 她「聞人出家則歡悅企慕,至禮俗、夫婦、子女人所稱慶者,恆顰蹙曰:『此熱惱場,業根苦海,輪迴何已。 』」[2]卷 72:8順治十年,她得了臟腑之類的疾病,纏綿病榻,連翻身都要人扶持,因此向家中長輩請求出家。 祖母顧若璞以「恩愛之難割,淡寂之難守」[2]卷 72:8相勸,但是黃埈卻說在五六歲時她就心存出家的志向,並且多年未變,堅請出家。 之後,她受戒於虎跑寺石大師,也就是若璞的弟弟顧若群。 顧若群是一位明朝遺民,易代後摒棄世俗,進入雲棲寺修行,法名大瑸。 黃埈受戒披剃後,賜名智生,但隨即就去世了。
女詩人崇信佛、道的第二種情況是「中途受他人影響或傳授」。 如著名滿族女詩人顧太清雖然早年顛沛流離,對宗教卻無甚興趣。 婚後,由於丈夫奕繪信仰全真道教,太清受其影響,也開始對道教產生了興趣,但卻研究不深。 夫妻二人與道士來往頻繁,其中最密切的是白雲觀主張坤鶴,他們曾多次到那裡聽道或參觀受戒。 道光十四年(甲午,1834),道士黃雲谷還為太清夫婦畫了黃冠道裝像,兩人因之各自、互相賦詩題詞。太清的《自題道裝像》云:雙峰丫髻道家裝,回首雲山去路長。莫道神仙顏可駐,麻姑兩鬢已成霜。吾不知其果是誰,天風吹動鬢邊絲。
人間未了殘棋局,且住人間看弈棋。[3]卷 1:42-43面對自己的道裝畫像,太清感懷流光易逝,年華漸老; 卻把世間事看成一局未了殘棋, 期盼得道雲山。 奕繪為了安慰妻子的惆悵情緒,在給她的題詞中寫道:「榮華兒女眼前歡,暫相寬,無百年。 不及芒鞋,踏破萬山巔。野鶴閑雲無掛礙,生與死,不相干。 」(《江城子·題黃谷雲道士畫太清道裝像》)[4]卷 1:659則以眼前的榮華歡樂景象來寬慰太清,但還是認為潛心學道才能心無掛礙、來去自由,表達出對宗教教義的崇仰之情。
此外,江蘇陽湖女詩人陸蓉佩也屬於此類情形。 夏子鷗《陸貞女傳》中稱:「叔祖葆喜佛法,引而教之,聞徹悟似有夙慧。 爰博觀內典,研究不倦。 遇有心得則作偈語。 妙達禪理,多前人所未道。 」[5]卷 10:580陸蓉佩之所以對佛法產生興趣,完全是由於叔祖葆的影響,又得到了他的指教,因而才會潛心禪理,頗有心得。
閨秀詩人經由前兩種情況皈依佛道的,相對而言只是少數,而由於「遭人生大變故、大悲哀」,從而「生趣索然,萬念俱灰」,則是女詩人參禪論道的最主要原因,因此清代陳文述曾言:「紅粉參禪,青鬟慕道,大半山窮水盡,有迫使然。 」這些令人生趣索然、萬年俱灰的大變故 、大悲哀或是指女詩人的親人,尤其是丈夫亡故;或是婚姻不諧,所適非偶。 在古代社會裡,女性並無自主權,也沒有自立於社會的能力, 她們必須依靠與之有血緣或婚姻關係的男性親屬來確定其身份地位和社會價值,正所謂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而在父、夫與子三者之中,「夫」被人們形象的比喻為女性的「天」。 假如丈夫亡故或不賢,其妻室就極易失去生活的信念和希望,從而開始崇信佛、道,作為精神救贖和寄託。 錢塘女詩人包韞珍詩多愁苦之音,她的《凈綠軒詩稿》中說:「中年始更憂患,人事有不可言者。」[5]卷8:455又說:「焚棄筆硯,頂禮空王,發生生世世永不識字之願。」[5]卷 8:455她為何焚棄筆硯,不再作詩,反而要對佛祖頂禮膜拜呢? 這與她的經歷,尤其是不幸的婚姻生活有直接關係。 包韞珍十四歲時即能為詩,其父包厚慶告誡她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古之福慧兼修者幾人哉! 」[5]卷 8:454她聽從了父親的勸告,深自韜晦,然結習未忘。後又從外叔祖朱秋垞之教,詩詞因之愈加精工。之後,包韞珍連遭變故。先是,其父包厚慶客死京師,家境中落。她以女工刺繡奉養母親。後來,包韞珍適於秀水庄丙照,但卻婚姻不諧,鬱郁不得志。她因而歸寧依母,十分窮困。這種貧而無家的生活境地,給她帶來了難以言說的痛苦,於是中年後潛心向佛,以求來生。 又如江蘇華亭女詩人章有湘[6]卷 2:7,其夫孫中麟中進士後五日而歿。 章有湘悲痛不已,幾次自經,幸得婆母與婢女相救,以撫孤綉佛終老。
雖然促使女詩人皈依佛道的因素可大致歸納為這三種情況,但對於個體來說 ,有時則是數種因素合力的結果。 清代中期著名女詩人汪端、女詞人吳藻這對親密朋友的學道情況就比較複雜。汪端品性超逸,原本對佛道並無興趣,且蔑視「九沉家言、道釋諸家」(胡敬《汪允庄女史傳》),認為「不足學」(同上)[7]2,且「幾欲如俗儒之謗且辟者。 」(陳文述《孝慧汪宜人傳》)中年之後,她開始信仰道教中的龍門派。汪端的思想有如此轉變,一方面是由於「夫死子疾,茹荼飲櫱,稍稍為之,亦猶名士牢騷之結習也。 」(胡敬《汪允庄女史傳》)[7]2
另一方面與陳氏全家奉道的氛圍也不無關係。 事實上,陳文述的祖父陳光陛、父親陳時都是道教的信仰者。 陳光陛「尤篤信《陰騭文》、《太上感應篇》二書,曰:『此三教會通之學,俗儒妄肆抵諆,不過文其作姦犯科。天道有知,當不使此輩獲福也』。 」(《先祖丹森府君行狀》)[8]611陳時有「談道」之友;其重病時,陳裴之更是乞靈於 「元化先生祠」, 即屬於道教廟觀的華佗廟。 而陳文述則耽溺道教,師從金蓋山道士閔小艮,是個篤誠的道教信徒。 此外,陳家的慕道之心於他們的名號中也透露出一二。 陳寅恪先生曾經指出,陳文述自己以碧城仙館自號, 妻子龔玉晨字羽卿,長女字萼仙,次女字苕仙,無不洋溢著道家的神仙氣息。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里,汪端也漸漸對佛道有了興趣。 而道光六年(丙戌,1826)的重大變故,也就是汪端夫陳裴之早逝、子葆庸驚悸成疾,促使了陳家的崇道風氣更盛。 對此,陳文述說道:「余家自裴之去世,葆庸久病不痊。 眷屬輩深明苦果皆緣夙,因各悔厥心,咸矢道念。 布衣蔬食,終日禮誦。 受道家《大黃經》籙者數人。 」(《先室龔宜人傳》)[9]177陳氏閨秀潛心學道後,都得到了道門法號。 陳文述正室龔玉晨「為結璘宮混元飛素太空躡景持節夫人干本宮侍御事,法名韞和」[9]117。側室管筠法名心貞,她熟讀道經,「通《內典》,暇輒舉《法華》、《楞嚴》諸經義相問答,著《心經淺說》,古德尊宿嘆不及也。 」(龔凝祚《西泠閨詠序》)[10]472次女陳麗娵(即苕仙)「仳離居母家者將二十年」[9]177,跟隨文述族妹陳羲(號蘭雲)「習禮誦,為弟子兼以母呼之」[9]112,法名心恆。文述的族妹陳羲因家變入道,是龍門派第十二代弟子。她不但是陳麗娵的道師,而且汪端也是她的弟子。
汪端拜陳羲為師後,輩屬龍門派第十三代弟子 ,法名來涵(《孝慧汪宜人傳》)[7]4。 她奉道甚勤,日課禮誦,其案頭經常擺放著劉宇亮的《神仙通鑒》, 呂洞賓的《金華宗旨》、《三尼醫世》、《說述管窺功訣》,張三丰的《元潭集 》,尹真人的 《 皇極開闢仙經 》 等道教典籍。 她還與陳羲、管筠等人一起參究西王母《女修正宗》、李泥丸《女宗雙修寶筏》等指導女子修道的書籍,以便能修成正果。
女詞人吳藻是汪端的好友之一,又名列碧城仙館弟子。 道光十七年(丁酉,1837),吳藻移家南湖,這是一個「古城野水,地多梅花」、風景優美的地方。她取佛經之語,把居室命名為「香雪南北廬」。 幾年之後,即道光二十四年(甲辰,1844)春,她又刊行了自己的詞集 《香雪南北詞》。 從移家南湖到印行詞集,「香山南、雪山北」在吳藻的生活中不斷閃現,似乎已經成了她餘生的嚮往。 那麼「香山南、雪山北」是何意呢? 況周頤解釋說:「潞府妙媵臻禪師。 僧問金粟如來為甚麼卻降釋迦會裡?師曰:『香山南,雪山北。 』」[11]4571而據《大藏經》里說,須彌山有七金山圍繞,金山之外另有香醉山,山高五百由旬(古印度計程單位,一由旬的長度,我國古有八十里、六十里、四十里諸說)。 香山之南有阿耨達池,即無熱惱池,池南有大雪山。 據此看來,「香山南、雪山北」指的就是阿耨達池,即無熱惱池。 吳藻以此命名自己的居室及詞集,表明了她遠離紅塵,解脫人世焦灼痛苦的心愿。 她的這個心愿在詞集的自記中也說得十分明白:「十年來憂患餘生,人事有不可言者。 引商刻羽,吟事遂廢,此後恐不更作。 因檢叢殘剩稿,恕而存焉,即以居室之名名之。 自今以往,掃除文字,潛心奉道,香山南、雪山北皈依凈土,幾生修得到梅花乎? [12]從吳藻的生平來看,她心灰意冷,皈依凈土有如下幾個因素:首先,「蘋香父夫俱業賈,兩家無一讀書者」[13]137,而吳藻卻嗜好詞曲,在家中無有文字知己。 她與仁和黃某結婚後,夫妻之間缺乏共同語言,因此「殆不無天壤王郎之感耶! [10]593雖然如此,但黃某終歸是吳藻可依靠之人。 但是據學者研究,在張景祁《香雪廬詞》序中有這樣一段話,言吳藻「中更離愛,幽篁獨處。山阿窈窕,睇女蘿而驚心;淑浦儃佃,登白蘋以聘望。 」[14]71這表明黃某在吳藻移家南湖之前就已亡故了。其次,吳藻是一位極具男子氣概的女性。無論是她的男裝自畫像《飲酒讀騷圖》,還是自傳體式的雜劇《喬影》,都表現出她空懷壯志的寥落、郁激。對那些象吳藻一樣才能卓著的女詩人來說,一方面她們自矜才智,產生了建功立業的理想;但是,另一方面社會現實卻不允許、也不可能讓她們的夢想得以實現。 女詩人們苦求而不得,這種社會現實 、傳統體制與女性自我實現之間的難以調和的矛盾,磨折著她們的精神世界,消耗著她們的生命熱情。 此外,吳藻拜陳文述為師,與汪端投契,這些人的宗教信仰也對她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綜上而論,正是基於這些主客觀因素的催化,吳藻才走入了宗教的虛迷世界。
從詞集中看來,吳藻既信佛也信道。 而於道教而言,她信奉的也是龍門派,與汪端一樣輩屬十三代弟子。 汪端與家人客居吳門,回杭期間,曾經與她相約到虛白樓禮懺。 汪端作《蘋香姊移居南湖,宋張功甫玉照堂遺址也,修竹古梅,清曠殊絕。 近乃潛心玄學,禮誦精勤,余旋里過,論道甚契,值呂祖誕辰,相與禮懺於虛白樓,賦詩紀事》兩首紀其事,其一云:
玉照堂前玉女家,讀騷飲酒舊生涯。 導師高隱林和靖,真侶飛仙萼綠華。 黃鶴招來天外月,紫鸞嘯破東海霞。與君閬苑曾相識,共約春山掃落花。[7]卷 10:7在詩中,「導師高隱林和靖」一句下注云:「君為林真人和靖弟子。 」對此,陳文述也言:「蘋香奉宋處士林和靖先生為本師」(《孝慧汪宜人傳》)[7]7。 林和靖即南宋著名詩人林逋,隱居西湖孤山,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是一位風格高超的隱士。 後被道教奉為神仙。 吳藻慕其品質高潔,因而奉為本師。 另外,「黃鶴招來天外月」下注云:「家翁贈字曰來鶴,龍門第十三輩也。 」可知吳藻法名是由業師陳文述所贈。
二、佛、道之風與文學寫作女詩人們出於各種現實因素談佛論道,但對宗教的信仰程度有深有淺,這在她們的作品中也有不同表現。 有的女詩人雖然參仙謁佛、燒香禮拜,並對佛教宣揚的人世「苦海無邊」以及道教中長生不老的神仙世界心有戚戚, 但她們仍是帶著旁觀的、鑒賞的態度來看待宗教的。因而,她們往往只是在詩詞中運用一些簡單的佛道典故和專業詞語,作為詩料和點綴。相對而言,另外一些女詩人對宗教則虔誠、狂熱的多。她們長時間持素齋,每日誦讀經文,儼然一幅僧侶道士的做派。 「在這些女詩人那裡,宗教信仰的虔誠壓倒了對宗教自身的冷靜研討,偶像崇拜意識妨礙了她們步入佛學深處。 」[1]212她們在文學創作中,大量使用佛道典故和專業用語, 宣揚佛道教義。 汪端奉道後,大唱「一生惟有修行好」(《病中留別本師陳蘭雲、慈母管靜初梁夫人並小姑苕仙女弟》)[7]卷 10:37,其詩集末卷有「有飄飄出塵之致。 」[15]卷 6:615她多次為道教中的神仙、人物與典籍題詩,如《瑤潭精舍禮洪濟真人像詩》、《讀閔小艮先生所著書 》、《讀長春真人西遊記作》等等。 在這些詩中,充斥著滿紙的道教典故和專業詞語,顯示出極濃的一股神仙氣。 如《山陰陳蘭雲夫人羲見訪碧城仙館,元談永日,披豁塵衷,賦呈現二首》云:
星辰綴帔嚲雲翹,絳節何年下紫宵。 仙子玉顏魚道遠(秦時女仙),女官翠篆戚逍遙(東漢戚逍遙為須彌翠篆女官, 見 《神仙通鑒》)。 瑤潭流水鸞停馭(夫人營瑤潭精舍於盤溪,奉呂祖及諸大弟子像,水木清華迥殊凡境),金蓋名山鶴駕橋(受寶篆於金蓋山)。彷彿華陽雙姊妹,松風庭院妙香飄(夫人女弟爽卿亦志道精誠,故以錢妙真姊妹擬之)。翠水瓊樓我未登,愍孫痴弱病愁增。 明來性月三關透,開到心華萬景澄。 苦海波平仙渡筏,慧珠光吐佛傳燈。談元玉塵誰為侶,神契吾家管道升。[7]卷 8:21
這是陳羲到訪陳家,與汪端、管筠等人談玄論道時所作。 如果不是汪端對詩句作了詳細註解,對道教神仙了解不深的人就很難理解其中的含意了。但是, 汪端對於道教經義的解釋卻只停留在字面上,未能深入其哲學內涵。
另一位女詞人吳藻則有意識地運用佛家語來鍛造意象和詞境。 如「浮漚泡影都參透,萬緣空、堅持半偈,懸崖撒手。 」(《金縷曲·送秋舲入都謁選》)[12]30。 又云:「靜夜向、金仙懺悔。 卻怪火中蓮不死,上乘禪、悟到虛空碎。 戒生定,定生慧。 」(《金縷曲·滋伯以五言古詩見贈,倚聲奉酬》)[12]30這些詞句連綴佛語,直接以佛教典故或用語入詞。 如「金仙」指如來。 宋徽宗崇道,改如來之名為大羅金仙,後世沿用。 「火中蓮」比喻稀有或難得,後也指身陷火坑,能清潔不自毀。 「戒」、「慧」、「定」則是佛教修行用語。戒指持戒修行;定指入定,進入安定境界;慧指智能、覺悟。 顯然,吳藻運用佛語失之繁細,如果不清楚這些專業詞語,就會對詞意的解讀產生障礙。由此可以看出,在虔誠宗教的女詩人那裡,她們有時在文學創作中直接宣揚或闡釋佛道理論,顯得直露而生澀。與「黯黯秋雲里,森森修竹間。化機人不識,飛雁落空山」(阮恩灤《和宋白玉蟾彈琴詩韻》其二)[16]1、「江雲不在樹,春浦遠無舟。 悟得天然意,花飛水自流」(梁靄《寫意》)[17]3225等等富有禪趣,詩禪合一之作相比,不能融理入詩、做到絕議論而無我,給人意趣無窮的感受。 亦不能於詩詞中表現深邃的意境,引起人們對社會、人生乃至宇宙的哲學思考。
此外,女詩人們皈依佛道還對文學產生了另一影響,那就是懺悔綺語、掃除文字的現象。 自從慧能創立了真正中國化的佛教———禪宗之後,它逐漸發展成為中唐以後我國佛教的主流。禪宗講求頓悟,主張不立文字,直達人心,頓悟成佛。 「不立文字」是由於用語言描摹物象會妨礙人們對佛性的把握,影響頓悟。 而「綺語」也是佛教語,指涉及閨門、愛欲等華艷辭藻及一切雜穢語。 十善戒中列為四口業之一。 作為文學形式的詩詞,因其言情、講求詞藻的特質也被人們稱為綺語。
如明代俞彥 《爰園詞話》中言:「佛有十戒,口業居四,綺語,誑語與焉。 詩詞皆綺語,詞較甚。 」[18]403在這種文學觀的影響下,那些女詩人虔誠奉道後,覺得是由於未修綺語之戒才造成了自身的命運坎坷,是以掃除文字、懺悔綺語,以祈來生能有好的境遇。 前文所舉的汪端、吳藻等人在皈依宗教後就有這種舉動。 另如錢塘的兩位女詩人武懿、關鍈也都是如此。 武懿(字鐵峰,鹽大使陳嘉幹室)由於「抱絕世才華,而早賦離鸞,飲冰茹櫱」(梅成棟《梅樹君先生文集》)[19]336,從而「晚年懺除綺語,皈依佛教,不復吟詠。 」[15]卷 11:68
與之相比,另一位女詩人關鍈(字秋芙)的生活要幸運的多。 她與丈夫蔣坦詩詞倡和,琴瑟相諧。 但是,她在《夢影樓詞》自序中云:余學道十年,綺語之戒誓不墮入。 于歸後為靄卿掔率,卒蹈故轍。然閨房唱酬,得亦旋棄。自交沈湘佩諸君,椾筒往來,人始有知余詞者。 邇來篇章較多,靄卿為存數十首梓行之,塵世間於是知有《夢影樓詞》矣。噫!一念之妄,墮身文海,《夢影樓詞》豈久住五濁惡世間者。譬如鳴啁嘒嘒,槐柳秋霜,既零遺蛻,豈惜白雲溶溶,余其去緱山笙鶴間乎?文字,贅疣耳,靄卿溘亦棄此而從我游也。咸豐四年甲寅六月妙妙道人關鍈書。[20]關鍈大約在婚前就已經皈依佛道了,並因此謹守「綺語之戒」。她于歸蔣坦後,受到丈夫的影響,重新開始文學創作。同時,關鍈又結識了沈善寶、吳藻等閨友,與她們詩簡往來。 她的詩名才因此漸漸為人所知。 對此,關鍈卻不以為喜,而是充滿了愧疚和不安。 她感嘆自己因「一念之妄,墮身文海」,希望蔣坦能與她一起棄文字而學道。
由此看來,在生活層面上,皈依宗教使那些內心悲苦、 失去了生活信念的女詩人獲得了精神支柱,增添了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 在文學層面上,一方面佛、道辭彙豐富了文學語言,經義中的哲學思辨拓展了詩詞境界;同時,卻又消解著女詩人們的創作激情,使她們陷於宗教狂熱,走上與文學寫作相反的道路。參考文獻:[1] 王廣西. 佛學與中國近代詩壇[M]. 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1995.[2] 汪啟淑. 擷芳集[M]. 乾隆五十年(1785)飛鴻堂刻本.[3] 顧太清. 天游閣詩集[M]. 張璋,編校. 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8.[4] 奕繪. 明善堂文集·南谷樵唱[M]. 張璋,編校.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8.[5] 施淑儀. 清代閨閣詩人征略[M]. 上海書店出版社,1985.[6] 完顏惲珠. 國朝閨秀正始集[M]. 道光辛卯(1831)紅香館刊本.[7] 汪端. 自然好學齋詩鈔[M]. 光緒甲申(1884)如不及齋《林下雅音集》刻本.[8] 陳文述. 頤道堂文鈔(卷 5)[M]. 續修四庫全書集部 1505 冊.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9] 陳文述. 頤道堂文鈔附錄[M]. 續修四庫全書集部 1506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0] 陳文述. 西泠閨詠[M]. 叢書集成續編第 64 冊.上海:上海書店,1994.[11] 況周頤. 蕙風詞話續編(卷 2). 唐圭章,編.詞話叢編本. 北京:中華書局,1986.[12] 吳藻. 香南雪北詞[M]. 自記:光緒甲申(1884)如不及齋《林下雅音集》刻本.[13] 陳廷焯. 白雨齋詞話(卷 5)[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14] 黃嫣梨. 《清代四大女詞人———轉型中的清代知識女性》. 上海:漢語大辭典出版社,2002.[15] 沈善寶. 《名媛詩話》.續修四庫全書集部 1706 冊.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6] 阮恩灤. 慈暉館詩草[M]. 光緒元年(1875)刊本[17] 徐世昌. 清詩匯[M]. 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18] 唐圭璋. 詞話叢編(第 1 冊)[M]. 北京:中華書局,1986.[19] 趙建忠. 新發現的鐵鋒夫人續書《紅樓覺夢》及張船山有關資料敘[J]. 紅樓夢學刊,1995,2:336-343.[20] 徐乃昌. 小檀欒室叢刻閨秀詞(第 4 集)[M]. 光緒二十四年(1898)刊本.
[責任編輯:孟青]
作者簡介: 程君(1978—),女,博士研究生。 E-mail:yanbocj@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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