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誠是藝術的第一把鑰匙

重讀《傅雷家書》,我輔之以傅雷所著的《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將兩書貫通互參,相為映照,深化了我對一些藝術規律的認識,並使我對文化藝術的審美有了某種領悟。   真誠讓心靈不被功利世俗蒙垢   我強烈地感到,《傅雷家書》從始至終洋溢著對生活、對藝術的真誠信念。比如在1962年4月1目的信里,傅雷欣喜地讚揚兒子傅聰:「讀你的信,聲音笑貌歷歷在目;議論口吻所流露的坦率,真誠,樸素,熱情,愛憎分明,正和你在琴上表現出來的一致。孩子,你說過我們的信對你有如一面鏡子;其實,你的信對我們也是一面鏡子。有些地方你我二人太相像了,有些話就像我自己說的。」這不僅僅是一種褒揚,體現了父子間的心心相通,而且充斥著一股真摯追求藝術的信念,從中可以感受到一個藝術家的脈搏。   藝術表達絕對不能只看做是個人慾望的本能宣洩,或是帶有某種感官刺激功能的消遣。在傅雷看來,只有真誠的靈魂才能對藝術內核有深入的領會:「由此得到一個結論:藝術不但不能限於感性認識,還不能限於理性認識,必須要進行第三步的感情深入。換言之,藝術家最需要的,除了理智以外,還有一個『愛』字!」對此,他特別做了進一步解釋:「所謂赤子之心,不但指純潔無邪,指清新,而且還指愛!法文里有句話叫做『偉大的心』,意思就是『愛』。這『偉大的心』幾個字,真有意義。而且這個愛決不是庸俗的,婆婆媽媽的感情,而是熱烈的、真誠的、潔白的、高尚的、如火如荼的、忘我的愛。」   傅雷對藝術卓有識見,他指出真誠是打開藝術殿堂之門的第一把鑰匙,而藝術殿堂又建立在人的浸滿了愛汁的靈魂之上。因此,僅僅把藝術審美認作是感性的愉悅,或者是生存情緒的宣洩與呻吟,甚至以生理快感代替審美愉悅,都是一種膚淺或扭曲的藝術觀。而另一種藝術觀,僅僅把藝術審美簡單地視為某種倫理道德或政治信念的「軟化」教育功能,也同樣不能真正感悟藝術。藝術家與作家決不應該拒絕理性思維的探索,而只有將自己獨有的審美觀念與之融合,才能產生出完美的藝術成果。《傅雷家書》中所提到的「偉大的心」,就是一種更博大深邃的人類之愛,它是藝術家必備的品格,是人類真誠的進一步生髮,是產生偉大藝術品的真正源泉。   《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的第一講中,論及喬多(Giotto ai Bondomet,1266-1337,文藝復興早期的義大利畫家)與聖法朗梭阿·大西士(《聖經》里有聖法朗梭阿向小鳥說教的故事,喬多畫過一幅畫作名為《聖法朗梭阿小小鳥》。聖者站在路旁,頭微俯,手輕輕地舉著,小鳥仇從樹上飛下來,一行一行地蹲在他面前,聆聽聖者的訓導):「喬多全部作品,都具有單純而嚴肅的美。這種美與其他的美一樣,是一種和諧;是藝術底內容與外形底和諧;是傳說底天真可愛,與畫家底無猜及樸素底和諧……是構圖,素描,與合乎壁畫底寬大的手法,及取材底嚴肅底和諧。」這是對喬多的著名畫作《基督在十字架上》的藝術分析。我曾經在法國看到過這幅畫的複製品,當時從內心深處滋生出一股生命的·感動,恰如傅雷所引用的現代美術史評論家貝朗遜的評價,「熱情的流露」,「生命底自由」,「與神明之皈依」,「這一切是文藝復興繪畫所共有的精神」。   我們身處在一個燈紅酒綠、明星如雲的時代,無聊情緒與虛無主義瀰漫在人們心頭,《傅雷家書》中的藝術觀念似乎已經是過時陳舊、迂腐可笑的了,文學藝術的審美觀念再不可能以「偉大的心」作為認識基礎,社會生活的粗鄙化與慾望化,必然導致藝術觀念的娛樂化成為時尚文化的主流觀念。   在後現代主義甚囂塵上的西方世界,很多抱有藝術真誠感的學者對此也是憂心忡忡。有一些學者提出了「文學終結論」的主張,認為在這個普遍思想貧乏的時代,人們已經不再喜歡閱讀,電視肥皂劇代替了小說、戲劇,而思想也成了某種奢侈品。一些「偽思想」代替了真正的思想學術研究,時不時冒出一批「酷評家」,目光盯住了名利,危言聳聽,比周謾侮,尖酸刻薄,嘩眾取寵,如聞一多先生所譏言:「希圖幸進者謂之逆取。」這些「逆取者」轉眼又可成為「順取者」,「酷評」很快轉為「熱評」,胡亂吹捧,裝腔作勢,爆炒包裝,廢話連篇,甚至也端出「大學者」的架子,讓人作嘔。   在這樣卑瑣鄙俗的文化氛圍中,無論是藝術家、作家,還是批評家,又有何真誠可言?西方學者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一書中,不無憂慮地認為,在如此的時代氛圍中,人們的精神文化毀滅的可能不再是奧威爾式的「文化監獄」,倒是我們一往情深的赫胥黎式的「美麗新世界」了。在這個世界,所有嚴肅、神聖的事物最終都會被娛樂化,形同雜耍,整個人類文化滅亡的命運也在劫難逃。   真誠使心靈不被華美形式所惑   這是一個提倡個性發展、跨文化寫作的時代,文學藝術的基本形式與面貌呈現多元化。西方的現代主義藝術與後現代主義藝術蓬勃發展,使得文學藝術界對審美的認識與標準產生了分歧。而對審美標準的分歧,又使得很多藝術家與作家對創造美、欣賞美的客觀規律產生了懷疑,內心充滿了迷惘與困惑。特別是這些年來,實用主義哲學在意識形態領域愈來愈佔主流地位,工具理性壓倒了價值理性,因此,他們對藝術的理解也越來越趨於褊狹,多元化反而使他們迷失於一條又一條迷網似的死胡同、窄衚衕里。   在《傅雷家書》里,1956年2月29日的信中有一段精闢的話:「大多數從事藝術的人,缺少真誠。因為不夠真誠,一切都在嘴裡隨便說說,當作唬人的幌子,裝自己的門面,實際只是拾人牙慧,並非真有所感。所以他們對作家決不能深入體會,先是對自己就沒有深入分析過。」傅雷痛切地說,「建築在了解自己了解別人上面的愛,才不是盲目的愛。」   拾人牙慧的形式主義是中國當代文學與藝術的痼疾之一。在文學作品中,有「無主題」、「無情節」、「無性格」的「三無」小說,它們打著先鋒、前衛的旗幟進入當代文學史,卻與娛樂化文藝的虛無主義思潮相結合,最終以「無」領先,僅僅可憐地殘存下來的一點兒形式主義就成了這些作品的最主要立意。在當下,甚至國內的一批優秀作家和藝術家都存在著同樣的缺陷,即如何真正把握藝術形式以及深化、蘊藉自己的思想內涵。   傅雷在1954年11月23日給傅聰的信中,頗為深刻地談起過這個問題。他說:「現在我深信這是一個魔障,凡是一天到晚鬧技巧的,就是藝術工匠而不是藝術家。一個人眺不出這一關,一輩子也休想夢見藝術!藝術是目的,技巧是手段:老是只注意手段的人,必然會忘了他的目的。」這些話是如此切中時弊!當然,一位藝術工匠也會對藝術有熱愛之情,但他永遠也達不到真正的藝術境界,這一切都因為他不是用心靈去感受、去探索,缺少作者的創造性思維或「偉大的心」。
推薦閱讀:

摩登舞藝術教程第六章基本技術與基本技能導讀之一
唐寅與他的繪畫藝術
工藝大師鄒輝與紫砂壺的藝術情懷
吾筆寫山河 崇篆漢文化 當代著名書畫印家張百成
「讓梨」的衛道士孔融和不馴服的藝術

TAG:藝術 | 真誠 | 鑰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