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大學士講:狐狸中的鬼

紀曉嵐大學士講:狐狸中的鬼《紀曉嵐講述的600個故事》,全書完整下載:http://ishare.iask.sina.com.cn/f/24268828.html狐狸中的鬼先師趙橫山先生,少年時在西湖讀書,因為寺樓幽靜,便在樓上設床住宿。夜間,他聽到室內有窸窣聲,似乎有人走動,便斥問道:「是鬼還是狐?為何要來打擾我?」慢慢地才聽到吱吱唔唔地回答:「我既是鬼,也是狐。」先生說:「鬼是鬼,狐是狐。怎麼能既是鬼也是狐呢?」過了好半天,才聽見回答說:「我本來是幾百歲的狐,內丹已經煉成,不幸被同類縊死,盜了我的丹去。我的幽魂沉落在這裡,現在已經是狐中的鬼了。」先生問:「你為什麼不到地府去控告盜丹賊?」狐鬼說:凡是由自己吐納導引所煉成的內丹,如同血氣附入形體,與形體融合為一。是自身所煉而不是來自身外,他人是不能盜走的。凡是由採補精氣所煉成的內丹,如同劫奪來的財物,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不能與形體融合為一,所以他人可以殺死吸取走。我用迷惑人的方式採取精氣,傷害了許多人。殺人該死,死當其罪,就是訴諸神靈,神靈也不會受理我的起訴。因此,我寧願悶悶不樂地住在這裡。」先生又問:「你佔據此樓,究竟想做什麼?」狐鬼說:「本來我想隱匿身形,不出聲音,修鍊太陽鍊形法。由於先生陽光強烈,烤得我陰魂不安,所以才出來哀求先生,懇望先生體諒我的苦衷,陰陽各有適當處所。」說罷,只聽見額頭叩地的聲響,問話也不再回答。第二天,先生就搬了出來。他曾經例舉這件事對學生說:「奪取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終究是不能佔有的,而且恰好是傷害自己。真可怕啊!」游僧善意勸狐女吳江人吳林塘說:他的一個表親艷遇狐女,雖然沒患疾病,可總是昏昏迷迷的,好像提不起精神。父母很為他擔心,聽說有位游僧能夠驅狐,前去拜請。游僧說:「這個狐女與令郎有夙緣,無意禍害令郎,只是令郎有些過於貪玩了。儘管狐女不害令郎,恐怕令郎不免自害。我會採用良好的方式送她走。」游僧夜晚來到她家,盤坐著念起了咒語。家人遠遠望見燭光下有位身著綉衫的女子,對游僧冉冉再拜。游僧舉著拂塵說:「你把沒完的姻緣留待來世歡樂,不是也很好嗎?」女子聽後隱沒身形,從此再沒出現。吳林唐知道游僧是異人,便向他請教感遇神仙的事。游僧說:「古來傳記所記載的神仙,有的是寓言,有的是託名,有的是藉以抒發恩怨,有的是藉以談論詼詭奇人聽聞,還有的是用來點綴風流佳話,或者是本無什麼目的,只是寄託情懷裝飾語言,就象詩人構思華麗的詞藻,總之是偽造的十之八九,真實的十之一二。這一二真事,又大都是鬼靈狐或花妖木魅,其中沒有一個神仙。凡稱神仙的,必定是詭托之詞。神是正直聰明的,仙是沖虛清靜的,哪有名列神仙之籍,身依天界紫府,還有盪姬淫女摻雜其中,動不動就去赴桑中幽會的呢?」吳林塘非常嘆佩游僧的見識精到,認為是自古以來聞所未聞的。吳林塘說這件事時,沒有舉出遊僧的名字。後來問林塘之子鍾僑,鍾僑說:「我看見這個游僧時,才五六歲,當時沒聽見人稱呼他的名字,現在已經無從去問了。只是還記得他的語音,似乎是杭州人。」陰間斷案五十年不晚我的同年鐘上庭說:「他在寧德做官時,有個幕友得了急病。正在服藥,恍惚中看見二鬼對他說:『冥司中的某件獄案,一直等君前往對質。可以不用服藥了。』幕友說:『這件獄案已經五十多年了,怎麼現在還沒結束?』鬼說:『冥司的法律最嚴厲,可是執行起來也最謹慎。一旦涉及疑點,雖然明知事實真相,如果證人不出庭作證,拖多久也不能定案。因此往往一拖就是幾十年。』幕友問:『這樣的話,那不是拖延時間牽累當事人了嗎?』鬼說:『這種情況僅佔千萬分之一,不是常有的。』當天夜晚,幕友果然死去。」由此看來因果報應有時不靈驗,或許是由於這個緣故吧?還有,小說的記載中,有許多生魂前往冥司對質的,或許是定案的遲早,要各自根據案情的輕重緩急吧?總之,定案雖有早晚的差別,神靈卻畢竟不會糊塗,這是清楚可信的。誤人子弟遭天亡安邑人宋半塘,曾在鄞縣做官。他說鄞縣有位書生,文才很好,可就是不能進取功名,科舉總是落榜。他病中夢見走到一個大官署,察看官署的情況,知道是冥司。在那裡,他遇到一個冥吏,是他的故人,於是便向他叩問自己這場病是否會死。冥吏說:「君的壽命還沒到期,可是君的食祿卻已經吃完了,恐怕到這裡報到已經為期不遠。」書生說:「我平生靠教書糊口,並沒有過份地暴殄天物,怎麼壽命沒有到期食祿反而先吃光了呢?」冥吏長嘆說:「正是由於君接受了他人的學費,而疏忽了對學生課業的訓導,冥司認為是無功竊食,無功竊食就是浪費。因此,銷除了君平生應得的食祿,補償君預支的食祿,所以壽命沒到期食祿反而先吃光了。為人之師,名分本來是尊貴的。可是,受人學費,誤人子弟,所受的譴責也是嚴重的。有官祿的可以減官祿,沒有官祿的就減食祿,一兩一錢都計算不錯。世間徒見才士通儒們,有的貧窮,有的夭亡,動不動就說天道難明,哪知他們自誤生平,罪過多是犯在這類事情上呢!」書生悵然醒來,果然一病不起。臨終時,他以自己夢遊冥司的事告誡親友,所以人們才得以知道冥吏的這番話。不傳人閑話的狐妖滄州盲人蔡某,以彈唱為生,每次路過南山樓下,就有一位老翁邀他彈唱,並與他相對飲酒。二人關係逐漸親密起來,老翁也時常到蔡家與他共歡。老翁自稱姓蒲,江西人,因販賣磁器到達本地。時間一久,蔡某覺察到老翁是個狐妖,然而交情已經很深,狐妖不隱諱,蔡某也不害怕。後來,里中發生了一件因說閨房中的閑話打官司的事情,搞得滿城風雨,議論紛紛,有的說有,有的說無。蔡某偶爾與狐友談及此事,問狐友:「君既然已經通靈,必定知道其中的真相。」狐友頓時沉下臉來,生氣地說:「我們狐輩修鍊道術,豈能干預人的家庭瑣事?房幃閨閣是秘密之地,男女在房中會面難於辨明是否有暖昧關係,因此也就容易引起嫌疑。一犬吠影,往往導致百犬吠聲。即使果真有其事,又與外人何關?卻為一時說著痛快,給人家子孫後代留下幾代人的羞愧,這已經是傷了天地的和氣,召致了鬼神的忌恨。「況且,事情根本就是杯弓蛇影,恍惚無憑,好事之徒點綴鋪張,就像他自己親眼看見一樣。這就使人忍不能忍,辯不能辯,往往導致抑鬱難言,含冤喪命。這種冤死鬼產生的怨恨之氣,就是經歷一劫的漫長時間也是難於消失的。如果冤死者有幽靈,豈能不進行報復?恐怕冥司的刀山劍樹上,是不會不為這個多舌頭的造謠人設一個座位的。「你素來淳樸誠實,聽到這種事情就應該掩起耳朵來;不但不掩耳朵,反要考求真偽,想幹什麼呢?是不是不喪失了視力還嫌不夠,還要被割掉舌頭才滿足嗎?」狐友說完,放下杯子徑自離去,從此再沒有在蔡某面前出現。蔡某萬分悔愧,恨得自批面頰,並經常通過講述這件事告戒別人,一點也不自我隱諱。懺悔要在未死時刁飛萬又說:一位書生最有膽量,常想遇見鬼,可總是見不到。一天夜晚,雨過天晴,月光明亮,他讓小奴帶著酒罈和酒杯來到亂墳間,向四周高聲呼喊:「今夜良辰,我獨游此地,太寂莫了。地下諸位朋友,有沒有肯出來和我共飲的?」話一說完,只見磷火熒熒,在草叢中時出時沒。書生再次呼叫,磷火嗚嗚叫著環繞集中在四周,相距大約一丈,都不再向前跨進。書生數了數鬼影,大概有十多個,於是用大杯盛酒,分別向鬼影灑去,鬼影都俯身嗅聞酒氣。其中一鬼稱讚好酒,請書生繼續賞賜。書生一邊灑酒一邊問群鬼說:「諸位泉友,為何不去輪迴轉生呢?」鬼說:「存在善根的已經轉生了,惡貫滿盈的都下地獄了。我們這一夥共有十三位,罪限還沒有滿,其中等待輪迴的有四位,業報沉淪不能輪迴的是九位。」書生又問:「為什麼不懺悔祈求解脫呢?」鬼說:「懺悔必須是在沒死以前,死後再想懺悔就遲了,根本沒有著力之處。」一壇酒很快就灑完了。書生舉起空壇向群鬼示意,群鬼各自踉蹌著退去。有一鬼回頭叮嚀書生說:「餓魂得飲佳酒,無以回報。謹以一語奉贈於君:懺悔須在未死時啊!」亡兄報警鞠庭和又說:有戶人家,兄死之後,給弟留下一個孤侄。弟弟對孤侄迫脅侵蝕,吞併了所有財產,已經搞到無以生存的地步。一天夜間,弟弟夫婦二人正在酣睡,忽然夢見亡兄倉皇地前來呼叫:「快起!快起!著火了!」他們醒來一看,室內已經是濃煙迷漫烈火燃燒。因無路可逃,只好破窗而逃。喘息還沒定下來,房屋已經崩塌。如果稍遲片刻,二人也就葬身烈火,化為灰燼了。第二天,他急忙召來孤侄,將所奪的財產全部歸還。人們對他幾天之內的一百八十度大彎感到奇怪,他痛哭流涕地向人們講述了亡兄報警的手足深情,連連自責不已,人們這才明白其中緣故。這位亡兄的鬼魂善全骨肉,比起作祟報復來要高明許多。戍卒劉青死後索債恆王府的長史東鄂洛,被謫居於瑪納斯。瑪納斯是烏魯木齊的支屬。一天,他到烏魯木齊去,因為躲避暑熱,夜間趕路,途中在一棵樹下系馬休息。有一人半跪著向他施禮問侯,自稱是戌卒劉青。他和劉青談了很久,然後上馬要趕路。劉青說:「有件小事,請公代勞傳句話:印房官奴喜兒,欠了我三百文錢。我現在很貧困,他應該還我才對。」第二天,他見到喜兒,就轉告了劉青的話。喜兒一聽,頓時面如死灰,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奇怪,問喜兒為何這樣恐懼,才知道原來劉青早已經病死了。劉青剛死時,陳竹山可憐他生前勤快謹慎,將三百文錢交付喜兒,囑喜兒買酒食紙錢祭奠劉青。喜兒覺得劉青沒有親屬,就將錢裝進自己的口袋,沒給劉青花用一文。這件事情只有喜兒自己知道,他人絕對不知,不想劉青的鬼魂卻來索取這筆錢。陳竹山素來不信因果之說,這時也恐懼地說:「這事不錯,這話也應該不是依託的。我原以為人生作惡只是怕人知道罷了;人不知道的處所,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現在才明白無鬼論是靠不住的。由此看來,暗中做了壞事的人,應該提心弔膽,日夜憂慮了。」春藥害死老鼠李慶子說:一次,他住宿在友人齋中,天快亮的時候,忽然二鼠騰跳追逐,滿屋亂竄,如同風輪旋轉,彈丸進躍,瓶壺茶情等器物都被觸翻,乒乓的碎裂聲令人心裡害怕。這樣持續了好長時間,一隻鼠又向空中跳起來,跳幾尺高後落在地上,再跳再落倒在地,這才僵卧不動了。他一看,僵鼠七竅流血而死,不和什麼原因。急忙呼叫家僮收拾整理器物,發現盤中所晾的幾十丸春藥,已被嗑咬了多半。於是,才明白原來是雄鼠誤食了春藥,狂淫無度,雌鼠不堪痛苦,極力竄避,雄鼠沒有了發泄對象,慾火中燒,導致斃命。友人出來一看,一邊驚訝一邊大笑,最後恐懼地說:「此葯竟厲害到這種程度,我可知道害怕了!」將殘剩的春藥全部倒進了水裡。燥烈的藥物,又加上經過提煉,藥力既然很猛,毒害當然也就很深了。在春藥上吃虧的人我見得多了,蓋退之硫黃,賢者不免。李慶子這位友人,可能是命數不該結束,所以鑒於鼠禍而忽然醒悟了。狐妖談論狐的世界人和野生動物不是同類,狐則處於二者之間;陽世和冥世不是一個領域,狐則處於二者之間;仙和妖不是一條途徑,狐則處於二者之間。因此,說遇到狐是怪事也可以,說遇到狐是常事也可以。夏、商、周三代以上,有關狐的事迹無可考察。《史記.陳涉世家》記載陳勝等人點起篝火,偽作狐鳴說:「大楚興,陳勝王。」可知當必定已有狐妖作怪的現象,因而他們才作這種偽托。吳均《西京雜記》說廣川王發掘欒書的墓葬,擊傷了墓中之狐,後來夢見有個老翁前來報仇。可見狐妖幻化人形的事迹,已經見於漢代。張鷺《朝野僉載》稱唐初以來,百姓多供奉狐神,而且當時流行一句諺語:「無狐魅,不成村。」看來唐代狐妖最盛。《太平廣記》記載狐妖事迹十二卷,唐代狐妖佔十分之九,可以作為明證。各書對狐妖記載不一,關於狐妖的源流始末,劉師退先生講述得最詳細。原來舊滄州南有個學究與狐妖為友,師退請學究介紹,拜見了他的狐友。這位狐友身軀短小,貌似五六十歲的人,衣帽不今不古,類似道士,揖禮會見時態度安詳謙謹。見面相互問候完畢,狐友問師退的來意。師退說:「我們人類世世代代與仙族相處,但對仙族的傳聞卻大不一樣,這其中我有許多不明白地方。聽說君的性格豁達,並不自諱,因此前來請教,解除疑惑。」狐友笑著說:「天生萬物,各命呼稱。狐名叫狐,就如人名叫人而已;呼狐為狐,正如呼人為人而已。有什麼可諱的呢?至於我們狐類中善惡不一,也如同人類中莠不齊一樣,人並不諱人類的醜惡,狐何必要諱狐的醜惡呢?你盡可放心說話,勿須隱諱。」師退問:「狐類中是否有區別呢?」狐友說:「凡是狐都可以修道,最靈通的狐族叫狐。這就好比人類中有農家儒家之分,農家讀書的人少,儒家讀書的人多。」他問:「 狐一出生就都通靈嗎?」狐友說:「這關係到種族遺傳,批狐的遺傳基因比較優秀。不過,並非所有批都靈通,沒成道的批狐所生的狐都是常狐,已成道的狐所出生的狐一出生就自能變化。」他問:「狐既成道,自然必定駐顏不老。而小說中所載之狐卻有老翁老婦,這是什麼道理?」狐友說:「所謂成道,僅指得修成了人道。修成人道後也要飲食起居,男女結合,生老病死,這些都與人類相同。至於飛升天界,雲來霞去,那是另外一回事。這好比人類讀書,千百人中,才能有一兩個人求得官做。狐的修道,採用鍊形服氣的方法如同人的積學成名,使用媚惑採補的方法如同人的捷徑求售。但是,要達到遊仙島、登天界的地步,必須鍊形服氣才能成功;媚惑採補,傷害很多,往往會幹犯天律。」他問:「由誰掌管對狐輩的禁令賞罰呢?」狐友說:「小賞罰由狐族自己的首領掌管,大賞罰則由地界的鬼神暗中鑒察。如果沒有禁令,狐類來往無形,出入無跡,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呢!」他問:「媚惑採補既然不是正道,為什麼不列入禁令,必定要等到傷人之後才懲罰呢?」狐友說:「這比如人類中以巧手段誘騙人的錢財,受誘惑的人喜歡出錢資助,王法是無從禁止的。至於因奪財而殺害了人命,那就要依法抵罪了。《列仙傳》記載的酒家婆,又何嘗違犯律條受到冥司誅殺呢!」他問:「常聽說狐為人生子,沒聽說人為狐生子,這是什麼原因呢?」狐友微笑著說:「這個問題不足討論。因為狐要採補成道,對人只有所取,而無所予。」他問:「狐妻別贈他人,就不怕狐郎妒嫉嗎?」狐友又笑著說:「先生之言太放蕩了,一點兒也不知道其中的詳情,狐類中凡是未婚的狐女,都像人類歷史上季姬曾子的故事一樣,可以自己任意擇配偶。已婚狐婦既然已有定偶,是不敢逾越防線的。至於偷郎獻花,偶越禮儀,既是人之常情,也是事物常理,大體上人狐沒有區別,從人情稍加推論也就明白了。」他問:「有的狐居住在人家,有的狐居住在曠野,這是何故?」狐友說:「狐中未成道者還沒脫離野性,利於近人,不住城市不方便;道行高者城市山林都可居住,如同大富大貴的人家一樣,財力可致百物,住荒村僻壤與通都大邑沒有差別。」師退與狐友橫談縱論,狐友的大旨只是勸人學道,說:「我們狐類辛苦一二百年,才修鍊得化成了人身。你們現在就是人身,成仙功夫已抵大半,卻悠悠忽忽浪費一生,與草木一樣歸宿於腐朽,太可惜了。」師退滿腹經綸理論,扭轉話題與狐友談禪。狐友謝絕說:「佛家地位絕高,可是有的人修持不到,一入輪迴就迷失本來面目。不如且求不死,這樣較有把握。我曾多次遇到過真佛真師,可從來沒有敢見異思遷。」師退臨別時說:「今日相逢,也是天大的幸運。君能否贈送我一句話?」狐友躊躇很久,說:「三代以下恐怕難於舉出姓名,都是給下等人說的。不過,自古聖賢卻是心平氣和,毫無做作的。洛閩諸儒,張眉怒目,也就生出了許多糾葛。望先生多加註意。」師退一聽,悵然自失,因為他一向都很傲慢,時常有些過份言行。救人老婆,女兒被救獻縣捕役樊長,與一位夥伴奉命捕捉一名巨盜。巨盜跳牆逃走。便把他的媳婦捆到了官店。所謂官店,是指捕役拷問盜賊的所在,其實就是捕役的私人住室。夥伴擁抱著巨盜的媳婦調戲,婦人怕挨打,既不敢聲張也不敢動,只是低頭流淚,身上的繩索已經漸被解開。樊長突然發現同伴用心不良,怒容滿面地說:「誰家沒有婦女,誰能保證自家的婦女不遭患難落人人手?你敢這樣干,我現在就去報官。」同伴被樊長鎮住了,沒敢再動手。事情發生在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戍刻。同夜子刻,樊長的女兒家出了一件事。樊長的長女嫁了一位農民,當夜她遭到盜賊劫持,已被脫衣反捆起來,馬上就要受到姦汙,也被一個盜賊呵斥而止。事情發生在子刻,與樊長呵斥同伴中間,僅僅隔一亥刻。次日,樊長聽到報信,驚得仰面視天,瞠目結舌,好久沒有閉上雙唇。申生高潔狐妖不迷景州人申謙居先生,名詡,是姚安公的癸巳同年。天性平易近人,平生從來不曾面有怒色,清高獨立,一芥不取,有古代潔士風格。衣著樸素,飯食粗略。偶然遇到學生饋贈祭肉,也要拿到市場上換豆腐,說:「並非追求與眾不同,確實吃不習慣。」一次,從河間發試歸來,由書童牽著毛驢行走,書童不勝疲倦,就讓他自己騎驢先行。傍晚遇到下雨,他便投宿在一個破廟中。破廟只有一間,廟內空無一物,地上髒得無從落坐就摘下了一扇門板,橫放在門前,睡在門板上。半夜睡醒,聽到廟內有細小的聲音說:「我想出去迴避先生,可先生擋住了門戶,我出不去。」申先生說:「你在門內,我在門外,互不相害,迴避什麼?」很久,細小的聲音又說:「男女有別,先生應該放我出去。」先生說:「戶內戶外就是別,出來反而無別了。」翻翻身又睡了。天亮時,有個村民見他睡在廟門,害怕地說:「廟裡有狐妖,曾出來迷惑少年,人若進廟,必定受磚瓦打擊。先生怎麼能安然過夜呢?」後來他偶爾對姚安公說起這事,捻著鬍子說:「還有狐妖想迷惑申謙居,真是一大奇事。」姚安公開玩笑說「狐妖就是迷盡天下人,也斷不會迷到君的頭上。可能是君詭狀奇形,狐妖沒有看清,不知是何怪物,所以驚恐想逃。」由此可以想見申謙居先生的為人。神靈指使的一拳我有處莊園在滄州南,名叫上河涯,現在已經賣給別人。莊園中過去有五間水明樓,下瞰衛河。衛河中的帆船就在樓下來往,與外祖張雪峰先生家的渡帆樓,都是遊覽遠眺的好地方。我的先祖母和太夫人夏季常居住樓上乘涼,兒孫們輪流侍奉。一天,我推窗向南嘹望,見幾十名等待渡河的男女的登上渡船,船已解去纜繩正在離岸的時候,一位老翁忽然被人奮擊一拳,落到岸邊的淺水裡,衣服鞋子全被淹濕。老翁起身怒罵,渡船已經離開岸邊向深水划去。當時衛河在暴漲,洪波直瀉,洶湧湍急。一艘滿張雙帆的糧船從上游順流而下,急如快箭,將渡船撞得幾乎碎成了爛柿子。船上的幾十個人全部喪命,只有在岸邊被擊落淺水的老翁倖存沒死。老翁一見,轉怒為喜,合掌高誦佛號。人們問他到何處去。老翁說:「昨天聽說有個族弟,以二十金的價格把童養媳賣給人作妾,約定今天書寫賣身契。我急忙典質田產,湊足身價,想用這筆錢贖留下來。」眾人異口同聲地說:「看來這一拳是神靈指使的。」都催促船家立即用另一隻渡船快送老翁過河。當時我年甫十歲,只是聽說老翁是趙家莊的人,可惜沒問他的姓名。這是雍正癸丑年的事。還有,先太夫人說:有個滄州人,逼他弟媳改嫁,並把兩個侄女賣到了青樓,鄰里都感到憤憤不平。一天,他腰纏重金,乘巨船到天津販賣綠豆,晚上將船停在河邊,坐在船舷上,垂下雙足沖洗。忽然西岸的一艘鹽船斷了纖索,橫掃而過,兩舷相切,他從兩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同割截一般,一連嚎叫了幾天才死。先外祖的一個僕人聽到這等件事,急忙奔告外祖說:「某甲遭到這等慘禍,真是一大怪事!」外祖若無其事地說:「這事並不奇怪。如果他不遭此禍,那才反而成了怪事。」這是雍正甲辰、乙巳年間的事。客死他鄉的孤魂先師桂林人呂闇齋先生說:他家鄉有個做縣令的人,上任這天,夢見了自己的房師某公,貌色憔悴,似乎萬分憂鬱。縣令皺著眉頭施禮迎接說:「旅居客地的靈柩沒有返鄉,這是諸位弟子的罪過,不過我一直挂念心中,沒敢忘記。今天幸托恩師仙靈的蔭庇,得到一個官做,很快就要為您老修建墓室了。」原來,某公死在戍所,棺柩還停在一所寺院。某公聽了縣令的話,說:「那太好了。不過,送回我的屍骨,還不如送回我的魂魄。你只知道我的屍骨在滇南,卻不知道我的魂魄被羈留此地。我當初在此縣任縣令時,有人試墾蔬菜耕種,我誤報升科,劃定在收稅耕地中。耕者紛紛訴苦,我心裡明白他們有道理,但恐怕引起上司對我的不滿,就千方百計地進行回護,使民眾的直理沒有得到申張,以至今日還在民眾身上壓著這一不合理的負擔。「土神就這事向東嶽提出起訴,東嶽神認為此事是由疏忽造成的,雖然沒有謀取私利的動機。但恐怕因為受民檢舉妨礙陞官,罪過也就等於謀取私利了。於是發布文書拘攝我的靈魂羈留此地,要等不該徵收的糧稅減免以後才能釋放。我在這裡所受的困若饑寒是一言難盡的。回想生前的一時爵祿,所得又值幾何?而死後業海茫茫,竟杳無邊岸,真是不堪忍受這種亂錐刺心的痛苦啊。今天幸虧你來本縣做官,倘若還顧念我們師生的知遇之情,就應該呼籲請求免除這一不合理的稅收,我也可以重入輪迴,脫離鬼域。就是生前的遺骨餵了螻蟻,也沒有什麼值得遺憾了。」縣令檢查以往檔案,果然存在這事。後來他向上司婉轉請示,予以免除,據說又夢見房師某公前來道別。走無常和能見鬼交河人及方言說:話魅說鬼的人大多荒誕無稽,然而其中也有似乎可信的道理。雍正乙卯年七月,他在靜海之南泊船休息。當夜月色朦朧,他上岸散步,見二人坐在柳樹下談話。他湊近二人,二人欣然請他坐下。仔細聽二人的談話內容,原來都是陰曹地府的事。他懷疑二人是鬼,退縮身子要逃跑。二人阻攔說:「請君莫怕,我倆都不是鬼:一個是走無常,一個是能見鬼。」他問:「人怎麼能看見鬼呢?」能見鬼的人說:「我生來就具有這種功能,自己也不知所以然。」他又問:「人怎麼能走無常,往來陰陽二世呢?」走無常的人說:「我常在睡夢中忽然被冥司傳去役使,也不知所以然。」他一直聽二人談到二更,大體上都是一些因果報應的事情。他問二人說:「冥司是按儒家理論斷案,還是按佛家理論斷案?」能見鬼說:「我雖然能看見鬼,卻不能與鬼對話,不知道這事。」走無常說:「君不必問這個問題,只問自己的心就有答案了。問心無愧,就是陰律中的所謂善;問心有愧。就是陰律中的所謂惡。公是公非,幽明一理,又何必分儒與佛呢?」這一解說公平簡易,不象是巫師語言。劉生周濟失勢餓鬼景州人李晴嶙說:有位劉生在古寺訓導童蒙。一天夜晚他在微弱的月光下,聽到窗外有窸窣響聲;從窗隙向外窺視見牆缺似乎有兩個人影,急呼有賊。忽然人影隔牆對他說「我們並非盜賊,來這裡是因為有求於君。」他驚訝地問:「你們求我做何事?」牆外說:「我們因為罪業,墮入餓鬼道中,已經將近百年了。每當聞到僧廚炊煮的美味時,就會飢火如焚。暗中觀察君的品行,似乎懷有慈心,能否將殘羹冷粥賜給我們,在牆外澆奠一下呢?」劉生問:「佛家的誦經懺悔,足以在冥間濟救你們,你們為何不求寺中僧人超拔脫離苦海呢?」二鬼說:「鬼逢超拔,也是前生自定的緣份。我們在前生中鑽營利祿,權勢強盛就趨附,權勢敗落就掉頭不認,視如路人。得志時我們本來就沒有扶貧救難,造就善因;現在失勢,又如何能遇到善緣得受超拔呢?不幸中的萬幸是當時貨物豐富,不很吝嗇,對於故舊孤寒,還略有濟助,所以有時也能遇到矜憐,沾得一滴餘湯。不然的話,那就會像目連母健在大地獄中一樣,食到口邊,都化為猛火,就是佛力也是無可奈何的。」劉生深表同情,答應他們的請求,二鬼感激涕零地走了。從此,他常將殘羹剩酒澆灑牆外,牆外似乎有所反映,但看不見形象,也聽不見說話。過了一年多,夜間聽到牆外呼叫說:「長期以來蒙受嘉惠,今天前來與君道別。」劉生問:「你們要到哪裡去?」鬼說:「我們無計求脫,就凝神思索通過作善事來自己超拔。這裡樹林中野鳥很多,有人前來彈射,我們先驚動鳥兒高飛;有人前來網罟,我們先驅逐鳥兒遠避。由於有此善念,感動了神明,今天我們已經得付轉輪了。」劉生曾舉這事告人說:「沉淪之鬼的能力還可濟物,人為何反而要辭謝不能呢?」幾代同住的狐仙李慶子說:山東的一戶民家,有狐仙居住屋內,已經住了幾代。人們看不見狐仙的形象,也聽不見狐仙說話。有時夜間出現火燭盜賊,狐仙就敲門搖窗,喚醒主人察覺。狐仙居住的房屋有時損壞或者漏雨,就會有銀錢丁當一響,墜落案上。主人見到銀錢就立即維修房屋,維修費用以外,還能剩餘十分之二。如果沒有剩餘,年節之日必定會有小禮物放在窗外。主人有時也以食品相報,放在狐內居室的窗下,轉眼就不見了。狐仙從不出來騷擾人,有的兒童反而去騷擾狐仙,戲用瓦礫投入窗內,瓦礫就會自己從窗內返飛窗外。有的兒童想看瓦片向外飛,不停地向窗仙投擲,而瓦片也就不停地向外飛,狐仙始終也不生氣。一天,主人忽然聽到屋檐上說:「君家雖然農戶,可是子女孝順,兄弟友愛,婦姑娣姒都很溫順和睦,常受善神的保護,因此我長期以來住在君家,躲避雷劫。現在大劫已過,敬謝主人,我走了。」從此,狐仙也就絕了蹤跡。從來居住人家的狐仙,還沒有這樣謹飭的,看來這一狐仙得到了老氏「和光」的真旨啊!此狐竟以謹飭自全,沒遭雷劫之災,見識是高人一等的。猛士與鬼打架宗丞曹慕堂說:有人夜行遇見鬼的人,奮力與鬼搏鬥。一會兒,群鬼蜂擁而至,有的投擲沙礫,有的牽拽手足。這人左右抵抗,大受捶擊,多次顛撲在地。因此更加憤怒,繼續拚鬥,不肯罷手。忽然坡上有位老僧持燈呼喚說:「請施主暫且停手!這是鬼的住區,施主雖然是個猛士,但已經陷入鬼的重重包圍之中。主客異形,眾寡異勢,靠一人氣血的勇敢,來抵禦群鬼無究的變幻,就是古代的著名勇士孟賁和夏育也無幸取勝,更何況是施主呢?知難而退,才是俊傑。何不暫忍一時,隨老僧權且住在破廟裡去!」這人一聽,頓時徹悟,於是奮身脫出鬼群,隨著燈影前進。群鬼漸離漸遠,老僧也不知去了何方。他坐著休息到天亮,才尋得歸路。這位老僧不論是不是鬼,都可謂善知識啊!亡父替子還債黎荇塘說:有個少年,父親在外地經商,長期沒有回家。少年無所約束,受到聚眾賭博的頭家的引誘參加賭博,輸了幾百金。頭家提出代他償還,逼他寫賣宅券。少年迫不得已,只好寫了賣宅券。他自愧無以面對母親和妻子,便沒回家,夜間一個人跑到樹林,要上吊自殺。才結好索帶,聽見馬蹄聲響回頭一看,原來是在外經商的父親回來了。父親一見兒子要上吊,吃驚地問:「怎麼要走這條路呢?」少年自揣不能繼續隱瞞,如實地告訴了父親。父親聽後一點兒也沒對兒子發怒,說:「這也屬於常事,何至於此!我這次經商所得的錢財還可以抵償這筆賭債。你先自己回家,我一個人前往償還債務,索回賣宅券就可以了。」當時頭家的財博還沒有散局,少年之父突然推門而人。他與賭徒們本來就相互認識,一一指呼姓名,先斥責他們勾引少年的罪過,又斥責了他們逼子索債的罪過。眾人都很驚愕,無言回辯。接著他又說:「既然不肖子已經寫了賣宅券,我也難以賭博向官府起訴。現在償還你們的賭金,你頭家明天分給眾人,歸還我的賣宅券總可以吧?」頭家自知理屈,表示從命。於是他解下腰纏,把錢交付頭家,當眾檢驗清楚。賣宅券一到手,便立即在燈火上燒毀,氣沖沖地出門而去。少年回家為父準備飯菜,可是等到天亮父親也沒回家。他到頭家去問,頭家說:「已經將宅券燒毀走了。」少年正在懷疑其中別有緣故,次日頭家打開箱子,發現老翁昨夜給他的銀錢全是紙鋌。銀錢是他親自驗收的,為眾人共睹,他無以自明,只好拿自己的錢償還少年的賭債。因此,他很懷疑自己是遇上了鬼。十多天後,果然傳來了少年之父的訃訊,原來他已經死去幾個月了。弔死的媳婦救婆婆戈荔田說:有個媳婦遭到婆婆虐待,被逼得上吊自殺了.自殺的屋室因此不再住人,只放些雜物。後來她的公公又納了一妾,比婆婆還兇悍,公公愛妾,私下幫助她;家人也願意婆婆遇到敵人,也私下幫助妾。婆婆走投無路,也氣得要上吊自殺;因家裡沒有空閑的地方,也去媳婦自殺的屋子裡去上吊。剛打開鑰匙,就看見媳婦披散著頭髮、吐著舌頭迎門而立。婆婆本來就性格剛強凶暴,一點也不害怕,只說道:「你不必發狠,我現在還你命。」媳婦沒有回答,徑直向前撲來。一陣陰風,婆婆一下子昏倒。過了一會兒,家人看見了,將她扶起救醒,婆婆訴說她的所見,經眾人勸慰,終於沒有死。婆婆夜裡夢見她的兒媳說:「你要死的話我就找到替身了;但沒有兒媳向婆婆報仇的道理,更沒有以婆婆為替身的道理,因此推出你又返回了。沉淪在幽暗的屋子裡,凄苦萬分,你千萬不要蹈我的覆轍啊。」婆婆哭醒了,慚愧、後悔至極;於是請了很多僧人,為兒媳作七天的超度法事。戈傅齋說:「這個婦人生出這種念頭,就足以升天了,不需要超度的道場了。」這話說得不錯。但傅齋、荔田都不肯告她家的姓氏,這真使我有不平之意。尼姑解說夫妻姻緣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經告訴先太夫人說:滄州有一官宦人家的主婦,總受丈夫的嫌惡,鬱鬱不樂,快要得精神病了。性情變得日益乖戾,夫婦關係更加緊張。恰好來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尼姑,就向她探尋這事有什麼因果業緣。尼姑說:「我不是陰間的官吏,不能查看配偶的簿籍;也不是佛或菩薩,不能照見你們的過去將來。但提到因緣之理,我還是知道的。按說夫妻的姻緣,沒有無緣無故的結合,一般是以報恩原因聯結的夫妻,必然相互喜歡;以報怨原因結合的夫妻,必然相互憎惡。還有沒有恩沒有怨、也有恩也有怨的,必然根據欠負情況使之相互抵償。因緣就是這樣。你們的夫妻關係,恐怕是以報怨而結合的吧?這是天所定的,而不是人的緣故。「儘管是這樣,天定勝人,但人定也可勝天。所以釋迦牟尼建立佛法,允許人懺悔。只要打消你爭強好勝的心理,收斂起你的傲氣,逆來順受,用情感來感動而不是用道理去爭執;盡你分內的職責,用孝來奉事公婆,用和來相處妯娌,用思來對待妾媵,只儘力去做,不問別人的態度怎樣,這樣也許可以挽回此事吧!徒然追問前世因果,也無好處。」那位主婦聽了她的話,與丈夫的關係果然和睦起來。先太夫人曾將這件事告訴家中的婦女們說:「這個尼姑所說的話真是閨閣中的解冤神咒啊。一心一意這樣去做,絕不會沒有應驗的;假如有的沒有應驗,還是做得不徹底。」佛不接受偷來的布施沈瑞彰住在高廟中讀書,夏天炎熱,他就移床於文昌閣廊下過夜。有天夜深人靜之後,他聽到閣頂上有人說:「咱們根本沒有用錢的地方,你攢這許多銀子有何用處?」另一人答道:「我準備用這些銀子鑄一尊銅佛,送到西山潭柘寺供養,希望能藉此求福,早日解脫狐形。」那另一人啐了他一口說:「你簡直是個大笨伯,你就不想想,布施財物,須是自己所有的,佛怎能不問你布施的錢財的來處?怎能接受你偷盜來的銀兩?」再聽下去,就寂然無聲了。野狐的對話真是太好了,倘若施主雲集的時候,能聽到這番議論,必有振聾發聵的效用。潔身自好的儒仙沈瑞彰又說:曾與幾個朋友到西山遊玩,至山林深處,景物明媚,泉石清曠,滿山新綠,野花半開。眾人正眺望欣賞間,忽聽到樹頂上有朗朗的讀書聲,抬頭看,並無人跡。有位朋友便向發出聲音的地方作揖施禮,大聲說:「在此朗吟讀書者,必是神仙中人,我們忝與您同事儒業,是否不吝賜教,請您下來與我們傾談一番?」讀書的聲音忽然停止,過了一會兒,讀書聲又響起,卻在遠處的小溪對岸了。有的朋友要循聲追尋,瑞彰勸阻他們說:「世外之人,值此良辰美景尚知珍惜時間,鑽研典籍。我們列身學宮,卻在此攜酒壺,看游女。他因此鄙視我們,不與我們結交,也是有道理的。我們何必不知趣,還要去追尋呢?」眾人聽了這話,惕然而止。不收布施的肩姑滄州有一遊方尼姑,就是本書前面提到的為某夫人解說因緣的那位。她從不允許婦女去她的廟庵,而肯應邀到人家中。縱使是貧寒之家,僅以粗茶淡飯招待,也欣然而往。她不勸婦女布施財物,只勸她們存善心,作善事。我的外祖父張雪峰家,有位姓范的僕婦,向她捐贈一匹布。尼姑合掌致禮,向范姓僕婦謝過,將這匹布放在几案上,過了片刻,又將布拿起,交還此婦說:「施主向善之心,佛已察知了。這匹布既蒙您布施,就已歸我所有。如今已是九月秋寒天氣,剛才我看見您的婆婆還穿著單衣。我就謹以此布奉贈給您,拿回去為您的婆婆縫一件棉衣,您看好不好?」僕婦窘得說不話來,面紅耳赤,一時慚愧得汗流滿面。姚安公說:「這位尼姑才是最懂佛心的人;」閨閣中多傳說其軼事,可惜的是,竟沒有人知道這位尼姑的姓名。車上飛出的紅手絹先太夫人的乳母廖婆婆說:每年的四月二十八日,是滄州的傳統廟會之日,趕廟會的婦女從四方雲集而來。有位少年在這天傍晚時回家,在城外遇見一輛牛車向東走去,上面載著兩位美麗的女子,從衣服裝束看,不像是農家婦女。少年尋思她們也許是大戶人家的眷屬,但又似乎不是,因為身邊沒有僕從,而大戶人家的內眷不應坐敞篷車。他正在注視尋思著,忽見其中一位女子扔出個紅色手絹包,裡面似乎包著幾百文錢。扔出後,那兩位女子和車夫卻頭也不回而去。這少年生性淳樸敦厚,本想拾起來追送給他們,但覺得行跡可疑,怕招來什麼麻煩,所以也沒有去拾。回家以後,少年將此事告訴母親,其母埋怨他太痴。過了半年,鄰村少年被兩個狐精所媚迷,病重不救而死。據知情人說,正是以拾手絹、索要手絹為起因,兩相調情戲謔,而發生此事的。這位少年的母親聽說後,忽然感悟,嘆息說:「我這才知道,痴是不痴,不痴是痴啊。」一報還一報有個人強納奴僕的女兒為妾,奴僕雖然不願意,但迫於他的勢力,也無可奈何。這個人隸屬旗籍,本身也另有主人。奴僕的女兒為他生了一女,長到十四五歲。他的主人聽說其女兒容貌美麗,也強納為妾。這個人心中不願意,但同樣迫於勢力,也無可奈何。他嘆息說:「如果沒生這個女兒,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他的妻子說:「當初你不強娶這個妾,也就不會生這個女兒了。」此人聽了,忽然感悟到自己的過失。又,我的親戚中有一女兒,未出嫁時,天天欺辱她的嫂,子,百般地挑毛病,尋釁責罵,她的嫂子痛不欲生。等到她出嫁以後,也受盡了其夫家的小姑的欺凌,如她嫂子所遭受的一樣。她回娘家時,對嫂子痛哭流涕,說:「現在我才知道做人家媳婦的難處。」天道還報,豈可不信!又,某一少年,喜歡偷看婦女,想盡千方百計,要從窗間簾縫偷看。有一天喝醉酒後睡覺,不知什麼人,開玩笑將膏藥糊在他的眼睛上。醒後覺腫痛得難以忍耐,急忙揭去,竟連眉毛及睫毛一齊拔光了,而且所糊的即他平日所蓄的媚葯,此葯藥性酷烈,眼睛經不住熏灼,竟漸漸瞎了。又,有位朋友喜好勾心鬥角,善於播弄是非,無論關係多麼好的人,經他挑撥離間,都會反目成仇。有天夜裡喝完酒,他口渴,端起白天剩的涼茶就飲,不料那茶碗中竟先掉進一隻蠍子,待他喝時,猛然在他的舌頭上螫了一下,後潰爛成瘡。雖然沒有丟掉性命,但從此舌頭短殘,口齒不清,連說話也不利落了,再難以去播弄事非了。這種事,總好像有鬼神在暗中指使,並非偶然發生。只顧自己被牆壓先師陳文勤公說:他有一位同鄉,一輩子不想出名,也沒有什麼大過錯,但一生行事,總抱定將利益攬給自己,將害處推給別人的宗旨。有一年,他北上進京應試,與幾位朋友一起投宿旅店。那天突然風雨暴作,店房到處漏雨,剛開始發現漏雨時,只有靠北牆下幾尺的地方不漏。這人就忽然聲稱他感冒了,在不漏雨的床上蒙被蓋頭而睡,說是要發汗。眾人知道他裝病,但也無可奈何。過了一會兒,雨越下越大,北牆突然倒塌,其他人在漏雨的地方,無法入睡,聽到響動都急忙跑出屋去,未受損傷,只有這人被壓在牆下,頭破血流,一條腿和一隻胳膊被砸成骨折,最後被抬回家去。此事足以使那些心存機巧的人引以為戒。從這個故事,使我想起我的一位奴僕於祿。其人生性狡猾。他隨從我去烏魯木齊赴任,有天,早早就上路了,忽然陰雲密布。他估計要下雨,就把他的衣服都放到行李車的下部,將我的衣服覆蓋在上面。走出十幾里地,陰雲散去,天竟晴了,而車陷進泥潭,泥水從車箱下滲入,反將於祿的衣服都浸濕了。這兩個故事的內容相類,可知耍弄機巧者,總是遭到造物者的厭棄的。漂亮外皮傻骨頭翰林院編修裘超然說:楊勤愨先生年少時,經常來往於家門與鄉塾之間,時常看到一個綠衣女子依在一堵牆的缺口處偷偷看他。有時偶然迴避他,也一定要回過頭來沖他笑一笑,以目傳情。楊先生始終目不斜視。一天,綠衣女子居然揀石塊打他,並說:「可惜這麼漂亮的外皮,卻包著一堆傻骨頭!」楊先生一邊行禮一邊回答說:「年輕女子鑽洞越牆,我實在無法理解。你為什麼不去找那些不傻的人呢?」那女子聽完這話,圓睜雙目,直楞楞地說:「你如此狡猾,怎麼能從你這兒索命呢?只好等來生了。」說完之後,忽然變為散髮長舌的鬼怪,轉眼不見了。從此以後,再也沒露面。由此可見,只要一個人立心端正,雖遇冤鬼,拿他也毫無辦法;又使我們看到一代名臣的美好形象,他少年時,就已經注意培養自己的良好品質了。救人一命免做豬康熙末年,張歌橋有個叫劉橫的人,住在河邊一側。一年,連降暴雨,河水猛漲,載著重物的小船往往會被激流吞沒。這天,人們偶然在水流中看到一個婦女,呼喊求救。眾人沒有敢上前的,惟獨劉橫激憤地說:「你們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哪有這樣見死不救的!」於是他獨自劃著小船,追趕了三、四里,幾次差點兒翻了船,終於把那位婦女救了回來。過了一天,那婦女生下了一個男孩。一個多月後,劉橫忽然得了病,他囑咐妻子辦理後事。當時,他尚能行走站立,眾人認為他的言行十分奇怪。劉橫卻嘆息道:「我好不了了。就在我救起落水女子的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恍惚之中,來到某官府門外,一個吏卒把我帶進去,有位官員手持賬簿指點著對我說:『你平生做惡多端,該於今年某日死,死後墮為豬身,以後五代都要受到宰殺刑法的懲處。幸虧那一天你救了兩條命,積了陰德,按陰間法律可延壽兩年。現在,用這兩年壽數抵銷你平日的罪惡,所以,你還應按原訂日期死去。因為期限已經臨近,我怕世人不明真相,弄不清你做了善事,為什麼反而短命。所以召你來講明此事,讓你明白其中的緣故。這輩子因果已經完結,望你來世努力向善。』我醒來後,因為討厭這夢,所以沒告訴別人。現在到了死期,果然發病,我還能希望活嗎?」不久,劉橫果真死去。由此可見,神鬼理法井然,分毫不差。一個人命運的好壞,總以他幾代的情況綜合看待,然後給以判定。不要因為一個人的表現與所受的報應偶然不相符。就認為天道無知啊。自大和尚和風騷女鬼吳地和尚慧貞說:浙江有個和尚,發誓苦煉,潛心修行,終日打坐,肋不沾席。一天夜裡,有位美女隔窗窺視。和尚明白是鬼到了,仍舊專心練功,並不理睬。女鬼賣弄風騷,故作媚態,可始終無法接近禪榻。從此以後女鬼每夜必來,始終不能引誘和尚起邪念。女鬼黔驢技窮,遠遠地對和尚說:「大師信念如此堅定,我也該斷絕妄想了。大師可稱得上是忉利天中之人哪,您明白接近我必然使前功盡棄,所以畏我如虎狼。即便您努力修鍊達到了非非想天的境界,也不過是摟著柔軟的身體,如抱冰雪;看著嬌媚的面容,如睹塵埃,仍然不能離於色相。如達到四禪天境,那麼,就如同花自照鏡,鏡卻不知有花;月自映水,水卻不知有月一樣,這就是離於色相了。如果修鍊到諸菩薩天的境地,則是花亦無花,鏡亦無鏡,月亦五月,水亦無水,無所謂色相,無所謂即離,逍遙自在,神通廣大,那種情景,有不可思議之妙。倘若大師敢讓我親近,還能一塵不染,我這個『摩登伽』就會誠心皈依佛門,再也不會騷擾您這位『阿難』了。」和尚揣度憑自己的法力足以戰勝女鬼,就坦然應允。女鬼乘機鑽到和尚懷裡,偎倚撫摩,使和尚慾火燃燒,終於破了戒體。他因失志而沮喪,最後鬱郁而死。孔子說:「磨鍊而不破碎,染制而不變色」,這恐怕只有聖人才能做到,聖賢以下的人是做不到的。那個和尚被人用話一激,居然開門揖盜,終於上當受騙。世上有些人,自以為本領超群,別人不敢做的事,他們非要做,結果一敗塗地,這些人與那和尚是一路貨色啊。國手與乩仙下棋德宏齋扶乩,乩仙下壇,並不作詩,自報姓名為劉仲甫。眾人不知道劉仲甫是什麼人,旁邊的一位圍棋國手說:「他是南宋國手,曾著《棋訣》四篇。」說完後,請求與乩仙下一盤。乩仙下判文道:「如果下棋,我一定會輸。」國手堅持要下,乩仙同意了。結果,乩仙真的輸了半個子。眾人說:「大仙是出於謙讓,還是為了獎掖後進呢?」乩仙下判文說:「二者都不是。後人事事不如古人,唯有推算天文曆法與下棋勝過古人。或者說,後人是在古人已有成就的基礎上,進一步精研,所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是針對推算天文曆法而言,不包括下棋。「眼下,社會風氣日趨淺薄,人情世故日益乖巧,彼此之間的攻擊傾軋,愈加激烈,變化萬端,詭秘而出奇,且不留餘地。古人不肯做的事,後人敢做;古人不敢冒的險,後人敢冒;古人不忍心用的手段,後人用時無所顧忌。「所以,在為人處世耍弄心計上,後人大大超過了古人。下棋也是鬥心眼兒的一種方式,因此,宋元國手比起明代,已差了一路,比起現在,則相差一路半了。「但是,古代國手輸到極限也不過只差一路;現在的國手,一輸就是兩路三路,這就是求實與務虛的區別啊。」眾人問:「難道下棋沒有常勝的法則嗎?」乩仙又下判文道:「常勝之法沒有,不敗之法有之,這就是永遠不下棋。我因為前世有點小聰明,得以成為鬼仙,現已將身軀置於世外,名利之心更是蕩然無存。至於逢場作戲,勝負又有什麼關係。如果是當局者角爭得失,就會慎重得多了!」聽了這番話,在座那些久經世故的人,都發出了長長的嘆息聲。因寫錯字窮困一生的周先生老書生周懋官,操南方口音,不記得是何許人了。他在官場上久不得志,生活困頓,流離失所,曾往來寄食於周西擎、何華峰兩家。何華峰本來也姓周,或許與周懋官、周西擎兩位同為一族。乾隆初年,我還見過周懋官先生,他謹慎迂腐,笨拙遲鈍,活像一位古代君子。每於考場應試,常因為文字筆畫有誤而被取消錄取資格。有時初審已經合格,複試時又為一兩個錯字而名落孫山。其間,也有考官吹毛求疵的現象,如題目上的「曰」字,他寫得稍窄,考官就說是「日」字;「己」字末畫鋒尖稍向上,就被說成是「已」字。懋官先生心中鬱鬱不平。一天,他寫了一篇短文,述說了自己平時從未做過壞事,卻屢遭挫折的悲慘經歷,在文昌祠前焚燒,乞求神靈明示。幾天後,他夢見一位身著紅衣的官吏把他引到一座大殿里,一位神端坐案邊,對他說:「你在仕途上經歷坎坷,就埋怨神明,大發牢騷,卻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你前生原是部院官吏,因為你生性狡詐,好舞文弄墨,所以罰你這輩子變為書痴,讓你糊裡糊塗,不懂人情事故。又因為你喜歡給別人的文章挑毛病,儘管明知道沒錯,卻巧言詭辯,硬是雞蛋裡挑骨頭,以此要挾作者,勒索錢財,所以,罰你這輩子總是因為文字筆畫問題而遭受排斥。」隨後,這位神又指著生死簿對他說:「你因為『日』字曾被罷斥,做這事的那位主考官前生是一位老節婦,是當時駐防福建的官員音德布的妻子。在地方推薦表彰她為節婦的咨文里,『音』字寫成了『殷』,這原是譯語諧音,本無定字。你卻抓住了這個字大作文章,反覆駁回,來往再三,使這位窮寡婦得到的建坊銀兩,還不夠來往的路費。「因為『已』字使你被斥的那位考官,前生在知縣的位置上犯了法,本應罰奉祿三年零一個月。你向他索取賄賂,他沒給,你就把批文里的『三』改成了『五』,『一』改成了『十』,這麼一來,不僅所罰奉祿變成了五年零十個月,而且還要受別案處分。知縣極力申辯,好不容易將問題弄清楚,上方批了個『原文錯誤』,可這位知縣已蒙受了一年多的不白之冤。「這些人前世與你有糾葛,今生和你相遇,能不治你嗎?你還有什麼冤枉可說呢?其他報應,都事出有因,這裡不能一一說明,也不能預先泄露給你。你最好還是委屈求全,不要再喋喋不休了。如果你不相信,以後還會有僧道之輩與你為難,到那時你就明白了。」說完後,把他攆了出來。忽然間,他驚醒了,夢中之事歷歷在目,只是不明白關於僧道之輩的說法是怎麼回事。當時他正住在廟裡,為避免麻煩,就移居別處。到了雍正乙卯年,他參加了鄉試,被內定為第十三名舉人。複試時,在僧道拜父母的判文中,他寫有「長揖君親」的句子,這是他根據唐朝傅奕所作「不忠不孝,削髮而揖君親」的語句變通來的。考官卻認為他文法不順,語言繁瑣,居然再一次使他落選。這時,他才知道神的話不假。這件事是與周懋官同在一書館的武術教師陳謨家告訴我的,陳則是聽懋官先生親口說的。後來,周懋官的下場如何,我不得而知,大概是窮困而死了吧。壽數未盡借體再生翰林院待詔虞倚帆說:候補官員張某,帶著妻子和一個丫環到了京城,在海豐寺街租房暫住。一年多以後,妻子病死了。又過了一年多,丫環也突然死去。正準備收殮下葬,她好像又有了呼吸,不一會兒,眼睛微微動轉,竟蘇醒過來。她拉著張某的手哭泣道:「相別一年,沒想到又見面了。」張某十分驚駭。那丫環又說:「您別以為我在說胡話,我是您的妻子,借丫環之屍還魂再生了。這丫環生前雖然貼身侍候您,但始終鬱鬱不樂,不甘心居我之下。她買通了一個尼姑,用魔法害我,使我發病而死,魂魄被妖尼收到瓶子里,用符咒鎮住,埋到尼姑庵牆下。瓶子里窄小昏暗,苦不堪言。碰巧尼庵牆壁倒塌,需要挖地重建,泥瓦匠鏟土時打破了瓶子,我才得以逃脫。「前路茫茫,正不知所往,伽藍神指點我向城隍告狀。可是行魔法的都有邪惡之神做後台,我怎麼告得下來?後來,我到了東嶽廟,才把他們告倒,施魔法的被抓起來,那丫環也被打入了地獄。我壽數未盡,但屍已腐爛,所以,神明判我借丫環之體再生了。」聽完這話,全家人悲喜交加,從那以後,仍把她當作正室夫人一樣看待。那個施魔法的妖尼,卻說張某蓄意娶丫環為妻,讓丫環故意裝死,說出這番話。還不顧陷人於重罪,氣勢洶洶地要去告官。後來,她因為拿不出實證,又怕施魔法的事招來禍患,才緘口不言了。虞倚帆曾向張某的僕人詢問此事,他們都說,夫人再生後,談起往事來,毫無差錯。她講話的聲音,行走的姿態,都與夫人一般無二。再有,丫環不善女紅,夫人則精於刺繡。以前,夫人有一雙鞋只做了一半,現在補做完,儼然出自一人之手。看來,此事不像是假偽。這件事發生在雍正末年。願做粗人不羨仙我的門人觀察御史葛正華,是吉州人。他說:他的家鄉有幾個商人,曾趕著騾子,馱著貨物走進山裡,見到砍柴的小路上,站著一位道士,身穿青色道袍,頭戴棕笠,用拂塵指著其中一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如實回答了。又問原籍屬哪一縣,完後說:「找的正是你。你原是被貶的仙人,如今,限期已到,應回歸仙界。我是你的修仙本師,所以奉命來領你,你最好跟我走。」這個人暗自思忖,自己平生大字不識,愚笨粗魯,不可能是仙人轉世;況且父母年事已高,決無丟下他們不管而獨自求仙之理,所以堅決推辭了。道士嘆息不已,又招呼眾人說:「既然他甘願墮於凡塵,不再回歸仙位,該有一個人補他的缺,今天能同各位相遇,自是有緣,誰願意跟我走呢?這機會千載難逢,不要錯過啊。」眾人個個疑慮、驚駭,沒有應聲的。道士見此情景,憤然離去。眾人走到一家旅館住下,把這件事告訴了其他人。有人說,仙人下凡相接,不去太可惜了。有人說,那道士說不定是妖物,還是不去為好。第二天,有好事者沿著那條砍柴的小路去尋找,他登上一座山頂,只見草叢間屍骨狼藉,明明是有人新近被虎吃掉了。這位好事者驚恐萬狀,急忙返回。莫非那個道士就是虎倀嗎?所以,無緣無故得到非常之福,貪心者高興,明哲保身的人畏懼。無緣無故地行非分之舉,僥倖成功,屬於偶然,最終失敗,實在是常事。說最先被道士召喚的那人粗魯愚鈍,其實,這正是他的聰明之處啊。化雞還債沈婆子說:她的家鄉有個趙三,和他母親一同在郭家當傭人。他母親死後一年多的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忽聽母親對他說:「明天要下大雪,牆根下,會凍死一隻老母雞,主人必然把它賞給你。你千萬別吃它,那是我的化身。我生前,曾偷過主人三百錢,陰間判罰我托生成雞到郭家還債。現在,我下的蛋已經可以抵消錢數了,我可以去了。」第二天,一切情況正如他母親託夢時所說的。趙三拿著主人賞的死雞,哭泣著埋掉了。主人見狀,十分奇怪,反覆追問,趙三終於吐露真情。這事兒,就是近幾年裡發生的。其實,世上那些供人驅使的牛馬和由人宰殺食用的豬羊,都有前世之因,只不過人們不知道罷了。那些狡詐刁滑的竊賊強盜,必有可恥的下場,只是他們沒有多想罷了。假藥治真病我十一、二歲時,聽從叔燦若公說:老家有個姓齊的人,因犯了罪,被罰往黑龍江戍守邊關,已經死在那裡幾年了。他的兒子長大後,想把父親的遺骨遷回老家,可家境貧寒,不能如願,為此,他終日憂愁不已。一天,他偶然得到了幾升豆子,於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把豆子研成細末,用水摶成丸,外面掛了一層赭石色,看上去像是藥丸。然後,他帶著假藥丸,謊稱賣葯的奔赴黑龍江,一路上,就靠騙幾文錢糊口。可也怪了,沿途凡吃了他的葯的,即便是重病也會立即痊癒。於是人們爭相轉告,使他的葯賣出了好價,終於,他靠著賣葯的錢到達了戍地,找到了父親的遺骨,用一個匣子裝好,然後背著匣子踏上歸程。歸途中,他在叢林里碰上了三個強盜,慌忙之中,丟棄了錢財,只背著骨匣奔跑。強盜以為匣子里裝有寶物,就追上去抓住了他。等打開匣子見到骨骸,感到十分奇怪,就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哭著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強盜聽後,深受感動,不僅退回他的財物,還贈了他一些銀錢。他急忙拜謝。忽然,一個強盜頓足大哭道:「這人如此孱弱,尚能歷盡艱辛,到千里之外尋找父親的遺骨。我這個堂堂男子漢,自命英雄豪傑,反而做不到哇!諸位保重,我也要到甘肅去收父親的遺骨了。」說完,他揮了揮手,奔西方而去。他的同夥呼喊他,請他回家與妻子告別,他連頭也沒回,這是被齊某之子的行為深深感動的結果呵。可惜,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齊某之子的義行未能流傳開來。我曾作《灤陽消夏錄》諸書,也忘掉收錄了。癸丑年三月三日,我住在海淀直廬,偶然想起了這件事,便記錄下來,以補充地方志記載中的遺漏。倘若這些好人的美德雖未昭明,但幽靈卻沒有泯滅,他們也會默默理解我的心意的。重友情的狐仙李秋崖說:有位老儒生,他家的空倉里住有狐仙,三、四十年了,沒鬧過什麼事。狐仙時常與主人聊天兒。言談之中,透著很有點兒文化修養;有時,主人邀他喝一杯,他還真出來,只是不露形跡而已。老儒生死後,他那個當秀才的兒子像父親一樣,繼續與狐仙保持友情。開始,狐仙不太愛答理他,時間一長,就漸漸搗起亂來了。秀才一向在家中設帳教學,又兼為他人寫狀紙。凡是他給學生批改的作業,從沒丟過;可他寫的狀子,有時剛完成草稿就被撕碎了,有時在寫的過程中,毛筆猛地被狐仙抽走了。凡教學所得,分毫不少;而寫狀子的收入,即便是鎖人箱內,嚴密收藏,也會被偷走。凡學生在他家出入,都平安無事;但只要求他寫訟狀的人一來,或是飛出磚頭瓦塊把來人打得頭碰血流,或是房檐上傳出說話聲,將案子中的陰謀當眾揭發出來,使他們下不來台。對狐仙所為,秀才極其厭煩,就請來道士出面劾治。道士登壇召將,將狐仙抓至壇前。狐仙侃侃而談,從容辯道:「秀才的父親不把我看成異類,與我交往多年,情誼甚厚。我也不因為自己是異類而見外,一直把他父親當作兄弟。如今,這個秀才自敗家聲,作惡多端,不弄個身敗名裂就不罷休。我不忍坐視不救,就給他搗亂,目的是使他改邪歸正;我從他那裡攫取的金錢,都埋在他父親的墳墓里,等他垮台以後,用來周濟他的妻子兒女,除此之外,我實在沒有別的企圖。沒想到大師您不管青紅皂白,對我進行責難。我不想多說了,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吧。」道士快步下座,再三行禮並握住狐仙的手說:「假使我的亡友有這麼個兒子,我不會去管他;不但我不會去管,恐怕一千個人里也找不出一兩個人會管這種事的。沒想到這種高尚舉動,卻出於你們狐輩!」道士也不同秀才告別,嘆息著徑自去了。秀才慚愧得無地自容,發誓停止包攬訟詞的勾當,痛改前非,最後竟也長壽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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