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談談抑鬱症

作者：貓小萌（富書部專欄作者），歡迎加入富書部原創寫手群

前幾天瀏覽知乎，看到有網友問「《頭腦特工隊》適合抑鬱症看么」，敏感中覺得好奇，便去看了——沒錯，我也是一名抑鬱症患者。

到最後，看到女主Riely在那些有意識的情緒小人的努力下，找回並升華了快樂的能力，有羨慕，也有感懷。

作為一名即將畢業的研三學生，自己與抑鬱症這頭惡獸纏鬥一年有餘，而根據自己平日與同學師友的交流，「抑鬱症」似乎離我們一點兒也不遙遠，又遇所在校園今年已經有兩位學弟學妹自殺，於是這一次，提筆寫下自己的經歷感悟，期望能對困境中的人們有所幫助。

遵循事情發展的順序，我將沿著病因—癥狀—應對的敘述邏輯展開。

1病因

現在網路上有很多關於原生家庭的探討，我是在病發後關注這些的。活了二十餘年，開始第一次梳理自己的成長曆程：從來被父母親人看做家庭的面子，一方面被要求學習、找好工作，另一方面卻總是被各種批評、從來那些外人看起來「很厲害」的成績只被不屑一顧。怕家人失望、不解、又吵，心裡的話很多都不敢說。

內化了那樣的評價模式，對自己的否定到了讓所有人交談不過三五句便直言「你太沒自信」的地步，又遇到了一些非己之力可以抗爭的不公，始終認為是自己實力不行，於是背負自己的如此無用，卻面臨著養家爭光的壓力——這大抵是崩潰的一個誘因。

另一個誘因是家父三次出軌，終於到了離婚的邊緣，你自己的存在和努力根本不會挽回任何，一次次惡語相向，由難過到了絕望；可偏偏又是那種大家庭，婆媳矛盾讓奶奶和媽媽都將你當作一個抱怨口、家境不太好的姑姑借著奶奶而從家裡拿錢拿東西、爺爺離世後姑姑伯伯和父母（從來都是我家在照顧老人）都為房產而心有不滿……

大概是因為之前一直在忽略這些矛盾，當發現原來以為的幸福家庭其實是這個樣子，心裡羞愧痛苦；加上各種事情哇啦哇啦……病發的時候，工作或考博的壓力、父母家人的紛爭、最相信最在乎的人都厭煩嫌惡離開了，這些事情攪到一起，懦弱的自己什麼也承擔不起。

現在寫下的這些話，可能依然做了過度的內部歸因：認為是自己的錯誤，並非指責父母他人，或許有些人會說潛意識其實是指責的，所以可見對思維定式糾正之難。

我們說「接受」，心理學言「接納」，我想二者間的差別就在於「接受」的「受」是被動的無可奈何，而「接納」的「納」卻是主動的真正放下。

有些抑鬱症患者在病癒後回顧時會說「幸運的是，我身邊有不離不棄的家人或朋友」，我想「不離不棄」這四個字不獨對於抑鬱症患者、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十分重要而幸運的存在，可如果沒有呢？是不是會出現更多的抑鬱症患者和更多難以走出的病患。雖然生活沒有如果，但是內心強大，真的是一道太鄭重的人生課題。

較之於病因和應對，癥狀這部分的個體共性與差異性可能同時達到了最大：共性在於情緒低落、思維遲緩和運動抑制這三個最普適的抑鬱者「苦」，而異質性則指很多抑鬱症患者的軀體表現都有獨特之處：從頭到腳，每個人的痛點可能都只屬於ta自己。

情緒低落有「高」有「低」。強烈的時候，那股混雜著絕望、無助、崩潰、惶恐的情緒如惡獸纏身、如深陷泥淖，淚眼滂沱、身體疲軟、心裡痛苦，只求掙脫出去，這時候自殘又算得了什麼，一遍遍地對自己說「不怕」「不怕」……而緩和（或曰「冷靜」）的時候，有時淡淡的哀傷憂愁會縈繞心間，隻影獨走，心中愴然，也有時候會感到一陣輕鬆，這就是「很好」的時候。

拿我自己來說，已經很久很久不知道完全的好（很多人都說，二十幾歲的年紀正是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年紀；可是對於抑鬱症患者來說，遲暮之態與痛苦之姿，才是常情吧）是什麼樣子了，抑鬱的情緒狀態就像一個不速之客，它在暗處虎視眈眈地盯著你，常常就會出乎意料地跳出來綁住了你。

思維遲緩，對於一個學生來說大概是很可怕的事情。情緒低落可以偽裝、可以不說，但是思維遲緩，直接關係你的學業甚至工作，因此才有那麼多抑鬱症患者選擇歇息在家吧。我以為歇息和陪伴對於抑鬱症患者是最大的幸運，但是不可能每個人都被允許「休息，休息一下」的，有抑鬱症患者得病後的應對就是掩蓋、忽視、逃避。

就我而言，腦子裡面亂七八糟的時候，就強迫自己想論文；腦子裡面一團漿糊的時候，也強迫自己想論文——這不是「書獃子」，而是想看看自己還行不行、唯恐自己「武功盡廢」。得病後，以下都成了常態：坐錯公交、遺忘諸事、穿反衣服、陌生所有……可能這些也會發生在正常的人們身上，但是一則患者自己敏感痛苦，二則其頻率太甚、難以面對吧。

運動抑制，也就是「懶」。可是當一個人「懶」到站立不了多久、動一動都那麼難受、每天昏昏沉沉，就不是「懶」那麼簡單了……還有就是各種可怖的軀體癥狀了：頭疼頭暈、心悸心疼、背痛胃痛、眼光渙散，渾身毛病，堪為苦難。

抑鬱症病發於心，煎熬也在心裡最甚。借用《琅琊榜》中「火寒毒」一詞，於抑鬱症患者而言：那股寒冷，就如同烈焰一般，窒息著你。陷入虛無，動機殆失；自責自愧，不敢苟存；被嘲笑被嫌惡，自己的掙扎都成了笑話。聽歌曲、看電影、閱世事，樂者再也與我無關，悲者唯心有戚戚然。

這一切，都是你能意識到的，也都是你憑己之力抗拒不得的，並不一定能很快很好地調整開，當所有人都說你沒病、想多了、罵你懦弱討厭時，不少抑鬱症患者就更被逼入絕境了。

有說法曰「面對癌症患者，你會要求他『想開點』就好了么？那為什麼要這樣對抑鬱症呢？」 抑鬱症成因複雜、類別繁多，神經遞質、基因、成長曆程、遭遇……不是一個「心理素質差」可以說盡，又怎麼要為一個「心理素質差」而嘲笑他們呢？而且，即使「心理素質差」，就真是如此么？這裡轉載一段大冰在《乖，摸摸頭》中題為「對不起」的那篇裡面寫下的話：

「從小，他就被教育要努力、要上進，被告知只有出人頭地有名有利才叫有前途， 被告知機會均等、天道酬勤……卻沒人告訴他，壓根兒就不存在平等的起跑線。也沒人告訴他，不論行伍還是讀書，這個世界對於他這種普通人家的子弟而言，晉陞的途徑有多狹窄，機遇有多稀缺。

學校教育教了他很多，卻從沒教會他面對那些不公平的資源配置時，該如何去調整心態。

學校只教他一種辦法：好好讀書。

他接觸社會淺，接受的社會教育本就少得可憐，沒人教他如何去消解那些巨大的煩惱執著。

他們不在乎你是否會心理崩塌，只教育你兩點：1. 你還不夠努力；2. 你幹嗎不認命。

成千上萬普通人家的孩子沒資本、沒機遇、拼不了爹、出不了國，他們早已認了命，千軍萬馬地去擠考研的獨木橋。

努力了，考不上，怎麼辦？

隨便找個工作再認命一次嗎？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接一次地認命嗎？

你教我們努力奮鬥去成功，為何對成功的定義卻是如此之窄？

為什麼不教教我們如果達不到你們所謂的成功標準的話，接下來該怎麼活？只能認命嗎？

哥哥不服，不解，不想認命。

他被逼瘋了，卻被說成是因為自身心理素質不好。所有人都是公眾價值觀的幫凶。

沒有人承認主謀是那套有著標準答案的價值觀，以及那些冠冕堂皇的公平。 」

……

而談到如何對待身邊的抑鬱症，「陪伴」大概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了。就如知乎網友極樂在「有什麼話不能對抑鬱症患者說」一問中所言：

「輕度抑鬱的患者，他們的世界像玩8倍速度的俄羅斯方塊，你在旁邊急的要死，轉啊，往左，往右...

旁觀者總是能么理智，因為你不要操作啊。

輕度抑鬱時，患者大多非常急切的想要擺脫這種狀況，這時候，外界的事件發生會變得飛快，他們急切的想要逃離，目的性非常強。

中度抑鬱像溺水，你在岸上叫，游啊游啊，往岸邊靠啊，然後各種技術指導，蛙泳，蝶泳...

他們聽不到的，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怎麼不讓自己沉下去，你在岸上不疼不癢，到會給他們帶來不舒服。

你又不願意下水，又非要bb，何必呢。

重度抑鬱他們已經不掙扎了，等著沉下去了，一切只是時間問題，這時候好事者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看吧，早說了，沒什麼吧，你看現在不是很好，你也冷靜下來了。

抑鬱症非常恐怖，他是發自骨子裡面的寒冷，外界無論怎麼變化，看到的都是冬天，這時候，作為周圍的人，需要的是對他的同理心。」

……

花開兩朵。雖然對抑鬱症患者的抱慰是良藥，但還有「疾病獲益」一詞，指病患會為了逃離蛻變、或希求他人關心而故意沉溺在病態中。所以對於抑鬱症患者來說，一方面身邊人如果可能，請多給他們一些溫暖吧。

拿我來說，每一點善行，都會在心中激起層層波瀾，不過也正是為此，每一次拋棄，更會在心底留下傷痕道道；另一方面病患也要清醒地意識到，要好起來，為了對你好的每一個人，也為了自己。不能為了去求得自己過去所缺憾的，而一直不肯脫離病態。但是經歷過、看過，面對抑鬱症患者，無條件的厭棄，要容易過無條件的「和你在一起」吧。

就如同對待乙肝和艾滋病一樣，對抑鬱症的去污名化和理解正視，大概還有很長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本文為富蘭克林讀書俱樂部原創，版權歸富書部和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作者和來源【作者：貓小萌，來源：富蘭克林讀書俱樂部（ID：FranklinReadingClub）】

部長的話：本號只剩下最後一滴血了，再次停更就永遠回不來，預防失聯，請移步新號【社交閱讀，微信號：shejiaoyuedu】，並留言「富書部」，讓我知道你是從這裡來的，好么？另外，部長的原創號【獨孤風子，微信號：Newbacon007】還差2600位小夥伴破萬，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