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專屬樂器:古琴

  百雅

  2016年10月5日,蘇富比(微博)拍賣行在香港舉行中國藝術品秋拍,清朝乾隆御制「湘江秋碧」琴以估價2500萬至3000萬港元上拍,最終以5564萬港元的成交價刷新中國清代樂器拍賣紀錄。但是這件乾隆御制「湘江秋碧」琴卻並未得到古琴收藏界人士的認可。「俗」是他們對此琴的評價。天價乾隆御制「湘江秋碧」琴之所以得到這樣的評價,其實與古琴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地位有很大關係——古琴基本上是中國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一種象徵。尤其是宋代古琴所開創並追求的清瘦、簡樸、古雅的審美特點為後世的明清古琴所繼承,一直至今。由此看來,乾隆爺那紅彤彤的「湘江秋碧」琴確實有點不符合古琴的傳統審美。

唐?驚濤琴

  《禮記》中有「士無故不撤琴瑟」,可見古琴在文人士大夫精神生活中的重要性超過了其他樂器,可以說古琴的發展變化與文人士大夫緊密相連,其清、和、淡、雅的獨特品格恰巧符合了文人凌風傲骨、超凡脫俗的處世心態,成為他們不可離身的樂器。古琴在古代文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可以追溯到其發源之時。

  古琴,亦稱瑤琴、玉琴、七弦琴,為中國最古老的彈撥樂器之一。其整體是一扁長形音箱,一頭一尾象徵著天圓地方,底板有兩個出音孔,稱「龍池」、「鳳沼」。面板上嵌有十三個螺鈿或玉石製作而成的圓形徽,用以標記音位。琴面上七根弦的音域共有四個八度又兩個音。演奏時散音(空弦音)深沉凝重,泛音圓潤清澈,按音技法繁多,按、吟、揉、滑,隨心所欲,以變幻出無窮盡的音色。

晚唐—北宋 太古遺音琴

晚唐—北宋 清風琴

  古琴有文字可考的歷史有4000年,據《史記》載,琴的出現不晚於堯舜時期。古代神話傳說中,古琴即具有非常意義,《山海經》記載「帝俊生晏龍始為琴,有良琴六。一曰菌首,二曰義輔,三曰蓬明,四曰白民,五曰簡開,六曰垂膝。」東漢桓譚所著《新論》中記載,神農「上觀法於天,下取法於地,於是始削桐為琴,練絲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明代《說郛》載:「祝融取搖山之梓作琴,彈之有異聲,能致五色鳥,琴之至寶者,一曰凰來,二曰鶯來,三曰鳳來。」「鄒屠氏,帝譽之妃也。以碧瑤之梓為琴,飾以增浮寶玉,遂名增砰琴。伏羲四琴,名丹維、祖床、委文、衡華」。

  從這些關於古琴起源的傳說來看,古琴在傳統文化中有著兩個重要的意義,一是中國進入文明社會的標誌,二是儒家所推崇的上古三代的「治世之音」。

  《尚書》中有「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的記載,《禮記·樂記》中亦有關於古琴的內容——「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制樂,以賞諸侯,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有德者也。」《詩經》、《左傳》、《國語》、《呂氏春秋》等先秦文獻都有關於琴的記載。東周時各國樂官多通琴藝,著名的如楚國的鐘義、晉國的師曠等。孔子琴藝嫻熟,他教授的「六藝」中,即有彈琴頌詩的內容。

馬臻 林下撫琴圖 立軸

  西漢初期開始出現七弦琴,古琴彈奏在士大夫文人階層廣泛流行。西漢司馬相如是集辭賦和琴藝於一身的著名文人。他以精湛琴藝博得卓文君愛情的故事,世代相傳。司馬相如所作《長門賦》精闢地描繪了古琴的演奏:「授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案流芷以卻轉兮,聲幼妙而復揚。」後因司馬相如的琴藝高超,他的「綠綺」琴也久負盛名。東漢文學家蔡邕精通歷史、音律、天文、善鼓琴等,是中國古代文人的典型代表。他所創作的,琴曲《蔡氏五弄》(《游春》《淥水》《幽居》《坐愁》《愁思》)盛傳於唐宋時期。他的《琴賦》為後人研究琴曲提供了珍貴的資料,其《琴操·序首》中第一次提出了「反其天真」,奠定了古琴演奏「移情自然」的美學理論基礎。蔡邕之女蔡琰以詩詞、音律馳名琴壇。漢代班固《白虎通》曰「琴者禁也,禁止於邪,以正人心也」,可見古琴已被文人認為可以教化人心。東漢恆譚《新論》曰「八音之中,唯絲為最,而琴為之首」更是尊崇古琴。東漢應劭《風俗通》也有記載「琴者,樂之統,與八音並行,君臣以相御」。

蕉葉琴

  魏晉南北朝時,鼎鼎大名「竹林七賢」都有古琴隨身,尤其阮籍和嵇康在琴界頗有影響。阮籍創作的琴曲《酒狂》和嵇康創作的《嵇氏四弄》(《長清》《短清》《長側》《短側》)更是佳曲。嵇康作《琴賦》,贊「眾器之中,琴德最優。」嵇康被人陷害,於臨刑在刑場上撫琴曲《廣陵散》並感嘆此曲失傳一事更是廣為人知。魏晉時期,謝安、劉餛、袁准、王徽之、戴選、賀韜、陶弘景、王彥等諸多文士皆為琴人,足見一代之盛。

  南北朝時期的戴顒和宗炳是兼長古琴和繪畫的文人。《宋書·隱逸傳》對戴顒及其兄戴勃的記載是:「各造新聲,勃五部,顒十五部,顒又制長弄一部,並存於世。」「其《三調游弦》,《廣陵止息》之流皆與世異。」可見他們在琴曲創作上的重大影響。宗炳「閑居理氣,指觴鳴琴」,「妙善琴書」,以演奏琴曲《金石弄》盛名。

  唐代制琴名家輩出,流傳至今的唐琴,一直被奉為神品。唐代僅四川雷氏家族就有雷霄、雷威、雷珏、雷迅等十餘人,還有張越、郭亮、李勉等高手,給後世留下不少精品。宋《琴苑要錄》云:「唐賢所重推張、雷之琴,雷琴重實,聲溫勁而雄,張琴堅者,聲激越而潤。」

聽琴圖 局部

  宋代是一個文人士大夫文化非常發達的時代,而依據禮制「士無故不撤琴瑟」的思想以及古琴音樂本身的魅力,古琴作為士大夫階層的重要樂器也在這一時期獲得了普遍的流行。宋代皇帝十分推崇與喜好古琴,更尊崇以琴知名的人士。《宋史》卷一百二十六《音樂志》記載太宗嘗謂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後王因之,復加文武二弦。至道元年,乃增作九弦琴、五弦阮。北宋時期另一個以喜愛古琴而著稱的皇帝是多才多藝的宋徽宗,他主要的藝術天分在書法與繪畫方面,但也同樣醉心於古琴。流傳於世的《聽琴圖》便是最直接的明證,圖中彈琴者即為宋徽宗。此外,徽宗還曾廣搜天下名琴,收藏於內府,建「百琴堂」以貯之。

  宋代文人士大夫已開始收藏傳世古琴。唐代雷氏家族製作的古琴由於質量優良,在宋代成了文人們爭相收藏的對象。北宋的著名文人如歐陽修、蘇軾均有古琴收藏。歐陽修曾說「吾家三琴,其一傳為張越琴,其一傳為樓則琴,其一傳為雷氏琴。」蘇軾收藏的古琴則主要是雷琴,他在《晃和西湖月下聽琴》一詩後序中便談到「家有雷琴,甚奇古,玉澗道人崔閑妙於雅聲,當呼使彈。」宋代開始,大量對當代及前代古琴的評述開始出現在文人文集及筆記小說中,歐陽修所自稱的「六一居士」其「古綠一千卷,藏書一萬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吾老於其間,是為六一《歐陽文忠公集·附綠卷一》」可以視為文人趣味的代表,而古琴則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宋 朱熹制靈機式古琴「懷古」劉少椿舊藏

  宋代文人能琴材料隨處可見,甚至許多僅僅從詩作題目中便可以看出,如蘇舜欽的《舟至崔橋士人張生抱琴攜酒見訪》、梅堯臣的《張聖民席上聽張令彈琴》、歐陽修的《夜坐彈琴有感二首呈聖俞》、《江上彈琴》、蘇軾的《次韻子由彈琴》、黃庭堅的《次韻無咎閻子常攜琴入村》、《聽崇德君鼓琴》、李昭紀的《贈漢老侄琴》等等。

宋?明月琴

  伴隨著大量文人彈琴的現象,文人在聽琴、賞琴的文化活動中也均有一番妙味蘊在其中。攜琴相訪,詩文贈答,也是文人交往的常態,而這種交往與唱酬都是建立在對古琴音樂所代表高雅、古淡的美學特質的欣賞之上。

北宋 仲尼式古琴「秋塘寒玉」張友鶴舊藏

  宋代文人古琴音樂方面的修養而言,首先表現在演奏古琴的人數非常之多。在宋人音樂素養普遍較高的背景之下,很多文人精於古琴的演奏,一些著名的隱士如林通、魏野,著名的古琴家朱文濟、崔遵度自然不消說,其他散見在文獻中的琴人材料在宋人的文集、詩集中也非常常見,如黃庭堅《山谷別集》卷十一中的《游龍水城南》一文雲「龍水城南大雷雨後十里至廣化寺,溪壑相注,溝騰為一。草木茂密,稻花發香。邵彥明裡酒招余,及華陽范信中,龍城歐陽佃夫,約清旦會於龍隱洞。餘三人借馬自南樓來,至則彥明及其弟彥升在焉。初至震雷,欲雨,既而晴朗,燒燭入洞中,石壁皆沾,濕道崖險路絕,相扶將上下。及乃出洞之南東,還卧洞口。佃夫抱琴作《賀若》,有清風發於土囊,音韻激越。」

  元朝、明朝時期,古琴尚是文人士大夫階專用樂器,作為他們修身理性樂器常伴身側,明代有大批古琴製造。明皇室尚琴,皇帝、太子、藩王以至太監都以琴為雅好,動輒制琴數百張,崇禎皇帝臨死前還在研讀琴曲,可知痴迷。但明至清中葉,民間音樂、戲曲的繁榮,對古琴的發展形成了衝擊,至清代後期,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古琴不僅在宮廷為「虛器」,為皇家收藏的古董,在文人士大夫階層中也備受冷落,能琴者急劇減少,最終到二十世紀初全國只有善琴者數人。清末至今,古琴已全面衰落的事實乃無可否認。

明 仲尼式「鐵鶴舞」古琴

明 朱翊鈏落霞式古琴「龍吟」劉少椿舊藏

  如今,古琴雖然受到藏家追捧,但藏琴者多而能琴者少,在一片喧嚷中,古琴早已有弦無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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