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江南遇刺案」最後一個殺手落網記
《塵封檔案》-----「江南遇刺案」最後一個殺手落網記
引子
1984年10月15日清早,兩個騎自行車的華裔青年人,沿著美國舊金山通往大理市郊的一條幽靜小路飛快地駛來。顯而易見,這兩個陌生人早已多次來此探路,並已選准了目標。現在他們終於輕車熟路地駛進一片臨靠大海的高級住宅區。附近悄無人跡,兩個青年人忽然丟掉了自行車,然後悄無聲息地躡足潛進一座靜悄悄的大院。這時,他們發現車庫的門恰好沒有上鎖,於是兩人便迅速地隱身於此。不久,兩個青年人就發現從那幢灰色的洋房裡走出一個中年人來,只見他穿著銀灰色的西裝,舉止瀟洒,極像一位斯文的學者。
兩個陌生人迅速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當他們確認來者就是他們多日尋覓的行刺對象時,兩支烏黑的槍口悄然舉起,幾乎同時在黑暗中瞄準了來人。隨著一陣猝不及防的槍聲驟起,那位學者慘叫一聲,就驀然撲倒在血泊之中。緊隨他從樓上走下來的,是一位穿雪白毛衣的女士,她就是死者的妻子崔蓉芝。正是由於她的連聲呼叫,刺客們才慌忙逃走!
那位倒在汽車庫門前的遇害者,就是著名旅美華裔作家江南(劉宜良)!
搜捕漏網之魚
作家江南在美國遇刺後,世界輿論嘩然,萬眾聲討「竹聯幫」刺客赴美行刺江南的暴行。在美華裔人士和江南生前親友,很快組成了一個「江南事件委員會」,這個自發組成的委員會的行動宗旨是:一要儘快籌備江南追思會;二是公開在美國懸賞二萬美元追緝兇手;三是敦促美國參眾兩院和聯邦調查局介入江南案的偵查破案工作。鑒於在美華裔人士強大的輿論壓力,白宮始由三緘其口的消極應付,轉為積極的追查和追捕。
11月13日,台灣當局迫於美國的壓力,在台北逮捕了參與行刺江南的「竹聯幫」成員陳啟禮和吳敦。與此同時,在美國,眾議員湯姆·藍托斯向里根政府正式致函要求引渡上述案犯到美國受審後,美國聯邦調查局「江南案調查小組」,也加緊了在美國本土追捕「竹聯幫」餘孽及跨國通緝在逃案犯的步伐。
首先進入美國聯邦調查局視野的是:10月15日親自進入江南住宅車庫,向江南連射兩槍的「竹聯幫」殺手董桂森!因為美國聯邦調查局發現,在台灣公布的落網案犯名單中,惟獨不見董桂森其人!莫非他仍然留在風聲鶴唳的台灣島嗎?
1984年12月,四季如春的台北忽然颳起了寒冷的颶風。
直接參与刺殺作家江南的「竹聯幫」殺手董桂森,此時在台北早已陷入無處藏身的危境。自從「竹聯幫」頭目陳啟禮和吳敦接連被捕後,隱藏在台北郊區的董桂森已經感到嚴重的威脅,大批軍警日夜在他家裡和門前蹲坑守候,在冥冥之中似乎已經撒開了一張天網,隨時都準備將他捕獲。事實上,董桂森早在美國加州行刺江南時起,就已經預見到有一天台灣當局會翻臉無情,同時他也意識到台灣情報局是在利用「竹聯幫」之手為他們除去心頭之患。董桂森當初之所以同意隨陳啟禮前去舊金山大理市行刺江南,完全是出於報答「竹聯幫」頭目陳啟禮平時對自己的知遇之恩。行刺得手以後,陳啟禮急於返回台灣向情報局復命之際,董桂森就多次勸阻行程匆匆的陳啟禮,因為他感到回台灣肯定凶多吉少,甚至有事敗之後當情報局替罪羊之虞。吳敦也認為董桂森的勸阻不無道理,兩個殺人兇手都力勸陳啟禮千萬不要馬上返回台灣。然而,陳啟禮那時已經被行刺的成功沖昏了頭腦,他甚至還以為給台灣情報局除掉了江南,是立下了大功,豈有不回台請功之理?董桂森當然拗不過陳啟禮,所以,爭到最後他和吳敦只好同意了陳啟禮的主張。
然而,就在董桂森追隨陳啟禮、吳敦逃出了加州,經休斯敦和日本東京返回台北後,他當初的擔心和不祥預感竟然都變成了嚴峻現實。
台灣當局因為受不了美國的壓力忽然變了臉孔,軍警不但在台北到處搜捕陳啟禮、吳敦和董桂森,甚至情報局局長汪希苓、胡敏儀等高級特務也都隨時會陷入危險的困境。當董桂森發現他們已經成了台灣當局自保的替罪羊時,他多次勸陳啟禮和吳敦躲藏起來,可是陳啟禮卻說:「當局不會無情無義,因為我們是為他們賣命才殺人的。」
此時,董桂森暗暗加了一個小心,他自己躲藏了起來。幾天後果然傳來陳啟禮和吳敦入獄的消息,董桂森在暗自慶幸的同時,也在心裡打定了前往國外再設法搭救陳啟禮的念頭。當時他感到自己唯一的逃生之路就是儘快飛往菲律賓,然後再從那裡逃往美國。因為他知道在美國還保留著一盤絕密錄音帶,那是他和陳啟禮從美國逃台之前,在他的慫恿之下,陳啟禮為防備台灣當局最後殺人滅口才不得不錄下的證據,錄音帶中錄有台灣情報局收買和授意「竹聯幫」赴美殺害江南的全部秘密,他只要去美國公布陳啟禮的這盤錄音帶,那就可以營救已經落入監獄裡的陳啟禮和吳敦。
腥風血雨,軍警林立。董桂森發現台灣各地到處都是追捕他的特務的身影,在這隨時都可能落入法網的危險時刻,董桂森在台灣幾乎無處藏身了,他又怎麼可能逃到菲律賓去呢?他的出國護照又如何辦得了?即便有護照又怎麼能逃出布滿軍警的海關和機場?
董桂森畢竟是一個有頭腦的人,他在困境中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她就是後來讓他死裡逃生的卓碧如。這是一個神通廣大的女人,生得漂亮而端莊,雖然已經徐娘半老,可是這女人在台灣上下卻有著一個任她周旋馳騁的人際市場,許多國民黨高官都懼怕這個能說會道的女強人。走投無路的董桂森知道他如果想逃出風聲鶴唳的台灣,就只能求拜在卓碧如的門下了。
董桂森完全沒有想到,就在他想逃走的這幾天中,台灣報紙幾乎每天都刊載有關董桂森在美國殺人的消息和警方到處懸賞他的通緝令。尤其是美國華裔人士在江南遇害不久成立的「江南事件調查委員會」,此時緊緊逼迫台灣交出殺害江南的兇手。這對於無處安身的董桂森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他見到台灣報紙上刊載了這個民間自發組成的調查委員會發來的懸賞緝拿兇手啟事:「凡提供有關殺害江南被刺線索與在逃者董桂森蹤跡的人員,而至捕獲兇徒繩之以法者,本會備妥美金二萬奉酬,並負責保守秘密。報案者,請撥如下電話……」
董桂森自知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美國雖也危險,但他認為前往那裡總比留在台灣好些。於是他幾次給卓碧如打去求救的電話,卓碧如聽到董桂森是想經菲律賓前往美國後,竟然爽快地一口應允下來。卓碧如說:「沒問題,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只是你要出點血了,40萬台幣不能少,因為我上上下下也要打點。不然,你在這時候是出不了台灣的。」
董桂森知道卓碧如的厲害,她在這種時候要價太高,也在情理之中。儘管身邊錢款有限,然而為了逃一條活命,董桂森也就顧不得討價還價。在等候卓碧如為他辦理護照期間,董桂森如同一隻驚弓之鳥,連旅館也不敢住了,因為軍警不知何時就會搜查旅館。萬般無奈,董桂森只能隱藏在郊區野地和破舊的廢墟之中。白天他藏在一片甘蔗地里,只要偶見一個人影,董桂森就會嚇出一身汗;到了夜裡,他就跑到馬路邊上的水泥涵洞里棲身。在小小台灣如果到處撒網追捕一個在逃的人犯,不用很長時間他肯定會落網,因此,董桂森恨不得馬上飛出台灣。度日如年的三天後,董桂森正在憂心如焚的時候忽然接到卓碧如派人送來的信息:「事情已經辦妥,12月30日就可以啟程了!」
逃出台灣
董桂森頓感絕處逢生,全台灣都在到處布控設網,卓碧如居然敢冒險救他出境,40萬台幣就顯得無足輕重了。12月30日上午10時,是董桂森和卓碧如在台北桃園機場會面並登機的時間。當時董桂森已在台北潛伏了20多天,他認真地屈指算來,這一天又恰好是行刺江南逃回台灣後整一個月。為防止被守候在機場內外的軍警憲特們認出來,董桂森出門前還做了簡單的化裝,他戴上了一副大墨鏡,唇上又加了一綹假鬍鬚。
「小董,請快跟我來。」董桂森警惕地左右環視,膽戰心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剛剛走進候機大廳,忽聽有人叫他,頓時嚇了一跳,原來是打扮入時的卓碧如。她把董桂森帶到一處無人角落,小心地交給他一張藍色特別通行證,悄聲叮囑說:「這是台灣『立法委員』進入機場時才可以佩帶的證件。你馬上把它戴在胸前,注意,千萬要鎮定,還要表現出『立委』趾高氣揚的氣勢,這樣,你才可以不受任何人的盤問和檢查。因為這證件就是特權的象徵,所以,你什麼也不要怕,進門時你只要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了。」
儘管董桂森知道自己的化裝瞞過了軍警卻逃不過她的眼睛,這位標緻的女人確實能力非凡,可是當他望著在候機大廳里到處巡查的軍警時,心裡還是難免有幾分緊張。因為當時的形勢已到全城雞飛狗跳的地步,萬一有人在候機大廳里發現他的行跡,他董桂森馬上就會前功盡棄,落入警方手中。
「不要慌,我已經為你出境作好了一切安排。」聽著卓碧如的叮囑,董桂森心緒稍安。不久,他就看見候機大廳里的人忽然多了起來,卓碧如見董桂森已經將胸章悄悄佩好,於是便給他遞了個眼神。董桂森不敢多問,急忙隨著雍榮華貴的卓碧如快步向貴賓廳方向走去,到了貴賓廳他才發現,原來已有十幾個準備登機的貴賓,都等候在這間寬敞明亮的大廳中。董桂森不敢與那些西裝革履的高官們打招呼,因為這些男男女女顯然與他不是同一階層,不過,他發現幾乎所有人的胸前都佩帶著與他相同的證章。就在董桂森擔心被人認出的時候,卓碧如已在招呼沙發上那些客人了:「諸位請吧,登機的時間到了。」大家顯然都與卓碧如十分熟稔,都稱呼她卓大姐,親親昵昵地簇擁著她向廳外走去。董桂森小心地躋身在華服飄逸的男女貴賓中間,有意挺胸走進了桃園機場的停機坪。雖然門前有一批軍警在警惕地巡視,可是他們對這些大搖大擺走進機場的特殊人物竟視而不見。在登機口處,董桂森心裡仍然緊張萬分,畢竟這是最重要的一關,如果他真能跨過這一步,自由就將伴隨他;反之,如果他在這裡被警察們發現,就會功虧一簣,和陳啟禮、吳敦一樣,被台灣警方無情地押進監獄,甚至會被殺頭。董桂森胸前佩著特別通行證,心裡卻仍然發虛,還因為他明白直到這時,自己手裡仍然沒有得到機票和護照,而這兩種東西在登機時萬一不在自己手上,那麼,即便他可以順利登上飛機,到達菲律賓以後也無法走出機場。
「別慌。小董,你慌什麼?所有一切我都替你計劃好了。」卓碧如顯然對保護通緝者出境的生意輕車熟路,她見董桂森把不安的眼神投向自己,急忙對他點了點頭。這時候,董桂森才發現另一批人也同時向這裡走來了。原來他們都是一些事前辦好了出境手續的特殊客人,而卓碧如剛才率領的那些佩帶特殊通行證的貴賓們,則是前往停機坪為這些客人送行的。就因為董桂森沒有機票和護照,所以,卓碧如才不得不讓他先扮演一個送行者的角色。過了登機口,卓碧如忽然巧妙地實施了掉包計,董桂森也不知她究竟是從哪一位登機旅客的手中忽然得到一張登機證,然後悄悄塞進了董桂森手中。當她把這一切都做好後,卓碧如又將董桂森胸前的通行證悄悄取下,隨手就戴在另一位女人的胸前。這一切都在幾秒鐘內就做好了,讓董桂森不能不從心裡敬佩漂亮秀美的卓碧如膽大心細,料事如神。
就在董桂森又為登機後的處境焦慮的時候,卓碧如竟將一包證件塞給他。當董桂森順利通過舷梯走進機艙的一剎那,他發現卓碧如已經從容地隨著那些送機的貴賓們向出口走去了。他遠遠看見卓碧如回首向自己投來的目光,那是一種勝券在握的眼神,董桂森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當波音飛機緩緩升空的一剎那,董桂森為自己的死裡逃生深深感到慶幸的同時,不禁又為正在台灣監獄中監押的陳啟禮和吳敦的命運憂慮。董桂森越想越憎恨台灣當局的翻臉無情,當初為了謀殺在美國的作家江南他們百般許願,而今天當他和陳啟禮、吳敦受命殺害了與自己毫無仇恨的江南時,一回台灣就遭遇自己人逮自己人的可怕悲劇。
董桂森痛恨台灣情報局,同時他也痛恨「竹聯幫」的首領陳啟禮。他痛恨台灣情報局是因為他們愚弄和利用了他們,他痛恨陳啟禮是因為這個幫首隻有向官方投靠的功利意識而沒有深謀遠慮。因為董桂森作案後才發現作家江南在美國是個有影響的人物,案發次日加州的所有英、華文報紙都大登特登江南遇害的新聞。美國警方也對此案高度關注。就連陳啟禮也沒有想到殺死一個華裔作家,美國政府竟會如此重視。當董桂森看到美國各大媒體紛紛大肆炒作江南命案的時候,就對陳啟禮悄悄告誡說:「這時候我們千萬不能回台灣,回去後小心被當局當了替罪羊,因為台灣當局歷來是最怕美國的。如果美國要他們緝兇,台灣當局能拒絕嗎?到那時我們就是當局必須逮捕的人!」
可是,儘管董桂森分析得頭頭是道,陳啟禮始終不相信台灣情報局會過河拆橋,出賣他們這些替當局賣命的人。那時,董桂森本想留在美國,怎奈陳啟禮畢竟是「竹聯幫」的大哥,有他一句話,他和吳敦豈能單獨留在美國?他們乘機返回台灣的當天,就發現機場到處都是搜捕他們的警察,幸好當時有情報局處長陳虎門接機,用汽車掩護把他們三人送出了戒備森嚴的機場。董桂森因為警惕性高,才幸免於難,如今只有他一個參與殺害江南的兇手逃出來了。
當他為自己的僥倖高興的時候,董桂森忽然想起登機前卓碧如塞給自己的證件。他小心打開一看,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原來幾份證件除機票可用外,其他都有危險。特別是那本菲律賓護照,原來竟然是卓碧如本人的!上面的照片一看就是個女人,這又如何能逃過菲律賓機場安檢人員的眼睛!董桂森剛剛放下的心又緊張起來,擔心飛機落地時將要發生危險。
令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卓碧如心細如髮,做事講信用,早就為他安全到達菲律賓作好了準備。當他剛剛到達馬尼拉機場時,早就有人在機場通行口恭候他。原來,卓碧如事前買通了當地移民局官員親自到機場接機。
殺手追到馬尼拉
馬尼拉之夜,燈火簇簇。
董桂森當夜就投宿在一位華僑開設的賓館裡。住在這裡等候卓碧如幾天後來此專為他辦理菲律賓的護照,然後他再持這份護照前往美國。這位華僑告訴董桂森,卓碧如這樣做,是因為她在菲國有許多人際關係,她本人同時擁有幾本來往於東南亞各國的護照。因此,卓碧如從台灣來菲律賓可謂如履平地,她是暫時讓董桂森持自己的護照先行逃離台灣,然後她再擇機飛往菲律賓,專來為他辦理護照並換回自己的護照。直到此時此刻,董桂森才感到可以舒口氣了。然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他到達馬尼拉的翌日,當地華文報紙就開始刊載江南命案的新聞。特別令他心驚肉跳的是,報上還刊載了台灣當局的一道緝兇通令,董桂森的照片被赫然刊登在各報的醒目位置。這位開旅館的華僑發現後嚇得魂不附體,接連兩次來勸董桂森馬上搬出他的旅館。他再三解釋萬一菲律賓警察發現自己的旅館中藏著台灣當局通緝的殺人要犯,就會殃及他的生意,弄不好還要吃官司。可是,董桂森當時在菲律賓已經無路可走了,由於他從台灣來前交了一大筆錢給卓碧如,所以,現在身上所帶經費非常有限。如果一定要他搬出這位華僑的旅館,董桂森也許還要重蹈在台灣四處躲藏的厄運。而且,馬尼拉畢竟與台北不同,這裡幾乎找不到任何藏身之處,加之語言障礙,弄不好他很可能落入菲律賓警方的法網。想到自江南案後到處躲藏逃亡的千難萬險,董桂森心裡更加憎恨台灣當局。
萬幸的是,1月16日,卓碧如如約飛到了馬尼拉。她果然恪守信用。董桂森在這關鍵的時刻再次見到她,心中頓時升起興奮的希冀,同時也再次感到失望。原來卓碧如仍不能馬上給他辦一本可以逃出菲律賓的護照。卓碧如告訴董桂森說:「本來按著既往的規則,我完全可以在馬尼拉順利弄到你的護照,可是由於台灣公布了對你的通緝令,現在馬上就在這裡弄到你的護照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台灣通緝令上有你的照片,滿街到處張貼,誰敢給你辦護照呢?不過,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說話算數的人。絕不會收了你的錢弄不到護照,只是你要給我一點時間才行。」
因為有卓碧如的精心安排,董桂森再次被安全轉移到一家位於馬尼拉近郊的旅店。這裡的店主也是卓碧如的朋友,而且由於旅店地處郊區,警察稀少,所以,董桂森隱居在此安全得多。
「小董,有我在這裡,你什麼也不要怕,因為我在這裡的朋友多,即使菲律賓警方也不敢把我們怎麼樣。」卓碧如既好客又熱情,她在菲律賓逗留的日子裡,每天都設法為儘快搞到董桂森的護照到處奔波,這讓困境中的董桂森十分感動。卓碧如甚至還親自在酒店設宴為董桂森壓驚。看到卓碧如這樣胸有成竹,這樣講義氣,董桂森懸著的心開始放下了。
不過,就在這時候又發生了一件讓董桂森感到後怕的事。這天,卓碧如正在馬尼拉香格里拉飯店翠花樓雅座宴請他,席間,兩人正在談著如何儘快拿到護照前往美國的事情,不料廳外忽然閃進一個人來。董桂森認出來客竟是他從前在台灣黑道上結識的友人劉煥榮。
原來,有一次台灣警方在追捕劉煥榮的時候,是董桂森冒險救了他一命。也許就因為這件往事,讓他和劉煥榮意外在馬尼拉的大酒店裡邂逅時,彼此忽然就有了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卓碧如見兩人談得投機,便識趣地提前告辭了。當雅座里只剩劉煥榮和董桂森兩人的時候,劉煥榮忽然神情緊張地對他說:「你必須馬上離開馬尼拉,而且現在你就必須離開這家酒店,因為有人已經發現了你。」
「誰發現了我?是台灣來的警察嗎?」董桂森立刻變得緊張起來,他驀然意識到台灣當局一定是聞風而至,追捕到馬尼拉了。可是他絕沒想到這時雅座的門帘一撩,幾個陌生的人影突然閃了進來,他心裡一驚,仔細一看原來並不是台灣警察,而是幾位從前在台灣時就相熟的黑道朋友。為首的高個子名叫劉偉民,他身後緊跟著三個小馬仔,一個姓趙,另一個叫章名煌,還有一個叫齊瑞生的人。董桂森從前在「竹聯幫」混事時,在劉煥榮為他設的一次答謝宴會上曾經見過此人,他知道齊瑞生和劉煥榮的關係非同一般。他沒有想到如今這個劉煥榮手下的馬仔,居然變成了台灣另一黑道人物劉偉民麾下的打手。董桂森忽然間見到四個人一齊闖進了雅座,心中頓時感到情況不妙。他從劉偉民等幾個人的反常神色中,隱隱發現有種隨時逼近的危險。可是劉煥榮卻十分親熱地招呼劉偉民和幾個馬仔入席。董桂森本來想向劉煥榮追問為什麼要他馬上離開菲律賓的原因,現在見劉煥榮應酬這幾個不速之客,就知道這幾個人中必有台灣當局派來殺他的刺客。因此,酒席上的氣氛馬上變得緊張起來。好在有劉煥榮的巧妙應酬,又叫上來一些酒菜,大家便嘻嘻哈哈地推杯換盞,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大家一直喝到天色將晚,劉煥榮在旁故意用眼神暗示董桂森醉酒。於是他便趁機提前扶著佯醉的董桂森退場,徑直和他一起回到董桂森下榻的飯店房間,一進門他就說:「阿森,現在你必須馬上就逃走,再也不能留在馬尼拉了。因為劉偉民就是奉台灣當局的命令,前來馬尼拉殺你滅口的。」
「啊?他們又在搞一場新的黑吃黑嗎?」董桂森做夢也沒有想到,當初台灣當局為了除掉江南這個心頭之患,由情報局長汪希苓出面收買並授意「竹聯幫」頭領陳啟禮赴美國專程行刺江南;如今江南雖然刺死,美國政府在向台灣索要行刺江南殺手的時候,他們竟然又再次故技重演。原來,台灣情報機關發現董桂森已經逃往菲律賓以後,就想殺死他這個活口,卻又不肯動用情報局人員,以免行刺後落下把柄,於是再一次收買了黑道上的人物劉偉民及其一夥幫凶,從台灣專程飛到馬尼拉來尋覓他的蹤影,以便假他人之手除掉董桂森,然後再向美國報稱涉江南案的兇手董桂森系死於「黑吃黑」。
聽到這裡董桂森又氣又恨,半晌才吐出一口冷氣:「當局真是太可怕,太無情了!」
劉煥榮告訴他,自從陳啟禮和吳敦被台灣警方逮捕以後,他們最擔心的就是知曉刺殺江南內幕的殺手董桂森外逃出境,擔心他有一天一旦逃到美國,就會落到美國聯邦調查局手裡,那時候董桂森勢必供出台灣行刺江南的全部內情。到那時台灣當局就會在國際上更加孤立和被動。不同的是,台灣當局這次是接受了在美國行刺江南滅口的教訓,行動更為謹慎。當局雖然急於抓到董桂森,卻又不敢動用軍警和特務,最後只好故技重演,再次使用情報局當初收買陳啟禮的同樣手法,收買了黑道人物劉偉民在異國施以暗殺!
董桂森聽到這裡,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沒有想到當初輕信台灣情報局長汪希苓的話,貿然赴美殺害了與自己素無冤讎的作家江南,到頭來竟然在人世間找不到立足之地了。他恨恨地說:「我真不明白,江南寫的一本《蔣經國傳》,為什麼就會引起一連串的血案?既然他們把我逼到絕路上來,我可就不客氣了,因為在美國我們還保留著一盤錄音帶呢!」
「錄音帶?」劉煥榮大吃一驚,他沒有想到董桂森冒死從台灣逃出來並伺機前往美國,就是為著有一天向世人公布錄有台灣殺害江南秘密的錄音帶。想到這裡,他愈加感到,坐在面前無路可逃的董桂森隨時都會面臨殺身之禍。因為美國聯邦調查局已在開始調查殺害江南的內幕了,如果董桂森有一天當真落入美國調查人員手中,那麼,他肯定將會爆出一個比江南遇害更讓世人震驚的內幕新聞。難怪台灣當局在發現董桂森逃到境外後,如此恐慌地加大了追殺他的力度,其用意就是想搶在美國人前面逮捕、殺害知情人董桂森。
「是的,我們當初在美國殺了江南以後,就已經考慮到台灣當局有一天會翻臉不認人,於是我要求陳啟禮把他當初在台灣受命殺害江南時的全部細節,情報局長汪希苓如何交待他殺害江南的過程,都以自述的方式錄在一盤帶子上,這盤帶子共有兩面,都是陳啟禮關於台灣當局布置行刺的內幕。現在錄音帶就留在美國,放在『白狼』的手裡,我們準備在最危險的時候公開它,到那時候讓台灣當局沒法收場,同時也讓美國情報機關不敢把我們這些替別人殺人的替罪羊推上斷頭台。」
「『白狼』是誰?他可靠嗎?」劉煥榮沒想到江南案的幕後居然還隱藏著如此複雜的背景,更不會想到董桂森作為「竹聯幫」的小馬仔,竟有如此深思熟慮的遠見。因此,他更希望董桂森早一天逃出險境。
董桂森告訴他:「『白狼』就是張樂安的化名,他也是我們『竹聯幫』的成員,當然非常可靠。現在我們唯一想做的就是,早一天在美國公布這盤至關重要的錄音帶,以救出押在台灣監獄裡的陳啟禮和吳敦。我想如果錄音帶一旦公布,世人就會知道江南事件的真相。我們『竹聯幫』其實只是被台灣情報局利用的殺手。那樣一來,我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遭到世人的憤恨了!因為我們是奉命行事,和江南無冤無仇!」
劉煥榮聽了董桂森一整套外逃計劃以後,才意識到江南事件遠非他從前想的那樣簡單,同時也感到董桂森繼續留在菲律賓的危險。於是他慫恿說:「你不要再說了,阿森,現在你唯一的逃生之路是馬上離開馬尼拉。因為劉偉民已經逼在你面前了,他們是四個人,對付你一個,你想你還能活著逃出菲律賓嗎?」
說話間,董桂森就收拾行李,準備馬上逃走,這時,門外忽然閃進一個黑影來,嚇得兩人立刻關上了燈。
「不要怕,是我,我是阿瑞呀!」在可怕的黑暗中,突然有人拍了董桂森肩膀一下,嚇得他慌忙抓起一根鐵棍子,正想向來人頭上猛擊之時,不料劉煥榮卻在黑暗中緊緊抱住了想拚命的董桂森。他開亮了燈,才發現自稱阿瑞的人,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齊瑞生,他神色緊張地說:「阿森,現在你必須馬上搬出這個地方。不然,你就有殺身之禍了!」
原來,受台灣當局指派前來菲律賓行刺董桂森的黑道人物劉偉民,已經接受了前次陳啟禮在美國殺害江南的教訓,他決定把殺害董桂森的任務交給自己的馬仔齊瑞生去執行,而齊瑞生卻不想充任殺手。其原因是,第一,他是劉煥榮的至友,而董桂森和劉煥榮的關係他心知肚明,因此,他不想因為完成老闆劉偉民的任務而傷害劉煥榮的朋友;第二,齊瑞生早與他的老闆劉偉民心存芥蒂,隔閡已久。早年他和劉偉民一起被關在台灣管訓隊期間,劉偉民就曾經在管教營里多次欺負自己的馬仔齊瑞生。所以,現在當齊瑞生聽說劉偉民想把殺人的任務推給他時,心中自然就產生了本能的反感。於是他決定提前趕到劉煥榮處,有意放跑董桂森。如此一來,他既不得罪劉煥榮和董桂森,同時也可以避免殺人後遭到滅口的可怕結局。
「可惡之極!原來又是江南命案的同一模式,台灣當局總是利用黑社會上的人來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行事機密的話,只不過天下少了一個董桂森而已;萬一事情敗露,只要推給黑社會就可以了。真是太可怕了!」董桂森聽了齊瑞生的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心裡暗自慶幸在馬尼拉遇上了從前的好友劉煥榮,不然,還沒等他逃往美國,就已經在菲律賓遭人滅口了。
齊瑞生還告訴董桂森,台灣當局已經發現「竹聯幫」在美國的隱藏分子「白狼」張樂安正在到處奔走,企圖向美國政府呼籲解救在台灣受審的陳啟禮和吳敦,同時他希望董桂森有一天也能來到美國投案自首。台灣當局因此十分擔心董桂森如果一旦落在美國聯邦調查局手中,肯定會供出台灣當局策劃謀殺江南的內幕,於是他們才斷然決定馬上收買劉偉民前來菲律賓殺害董桂森,事成之後再公開宣布殺害江南的兇手董桂森已經在國外遭人殺害了。如此一來,兩全其美,既能保住活口不落在美國人手中,又可以把殺董的罪責推到黑社會身上。董桂森聽罷齊瑞生的話,愈加感到自己的逃亡處境疑霧重重。為了儘快逃命,他在劉煥榮和齊瑞生的護送之下,連夜逃到城外,隱藏到劉煥榮一個朋友家裡。
新加坡遭遇假新聞
在菲律賓藏匿的日子對於殺手董桂森來說,簡直就是生活在可怕的夢境中。
每天他除擔心台灣派來的殺手會結束自己的生命之外,還要忍受經濟拮据的痛苦熬煎。好在在他無處藏身的時候,當初在台灣把他送上飛機的卓碧如,再一次飛到了馬尼拉。原來這個神通廣大的女人果真言而有信,她在農曆春節之前終於為董桂森搞到了一本菲律賓護照,這本護照通用於東南亞五國,甚至往返連簽證也不需要。這樣,董桂森就可以憑著這本護照不斷飛往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等國。不過,讓他無法徹底逃脫厄運的是,前往美國的簽證卻遲遲簽不下來。
董桂森開始留心當地英文報紙,注意上面有關美國的任何消息,只要與江南案有關,他都要認真閱讀。這時候他才發現事情遠比他想的還要嚴重:如果說當初他從台灣逃出來時,美國只有一個民間組織「江南事件調查委員會」,那麼,現在對江南案兇手的追查早已從民間發展到美國官方。由於「華人權益促進會」行政主任謝國器和美國民權自由聯盟行政主席多羅西·埃里克兩次致函美國司法部高官約瑟夫·拉索尼洛,江南命案終於引起了美國司法機構的注意,拉索尼洛給上述兩人的複信,很快被公開發表在美國各大報紙上。這位美國司法高官公開表示:「謹保證以認真、努力和專業性的態度追查殺人兇手,任何逃往世界各地的嫌犯都必須受到正義力量的追捕與懲治。」董桂森看到報道,又是滿身虛汗,兩眼茫然。
從殺機四伏的馬尼拉逃到新加坡這花園般的城市,對於大難不死的董桂森來說,並非真正逃離了險境,因為他發現台灣情報機關的陰影還在時時籠罩著他。有一天,他看到一張台灣《中央日報》上面竟有一行觸目驚心的大字標題:「江南殺手董桂森在菲律賓又涉滅門兇案,陳正昌、陳南光全家遇害均為此人所為!」董桂森看到台灣報上的宣傳,氣得咬牙切齒。這讓他想起從台灣逃出以後,台灣媒體對他接二連三的污衊。第一次是台灣情報機關暗派黑道殺手劉偉民來菲律賓行刺他之前,台報竟然刊載「董桂森已在馬尼拉遭遇車禍死亡」的新聞,後來他才明白,這是為黑道殺手劉偉民行刺他預先製造的輿論鋪墊。當他在劉煥榮、齊瑞生的掩護下逃出劉偉民的視線後,劉偉民仍在馬尼拉到處搜尋他的落腳點。直到後來劉偉民無法尋找已逃往新加坡的董桂森時,這個黑道殺手才不得不以「在追殺中董桂森身中兩槍,已經逃往泰國」為借口向台灣當局復命。此刻,台灣情報機關又不甘心,竟公然在報上大造董桂森在菲律賓涉嫌陳正昌、陳南光滅門血案的虛假新聞,董桂森知道這是有意向菲律賓警方提供不實線索,意在讓他落入菲律賓警方手中。
董桂森在菲律賓隱藏期間,確實與商人陳正昌相鄰而居,彼此相熟。那一段時間,甚至陳家的幾個孩子都親昵地稱他為「菜頭叔叔」。然而當陳正昌、陳南光兩家同時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子夜裡遭到歹徒行刺的時候,董桂森早已經來到了四季如春的新加坡。他知道即便落入菲律賓警方手中,也會因沒有作案時間而被排除在這樁突如其來的滅門血案之外。然而那樣的話,他肯定又會因殺害江南而遭到囚禁。
就在董桂森逃往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隱藏期間,「竹聯幫」在美國的潛伏人員「白狼」張樂安和「黃鳥」陳志一等人,正在四處奔走,希望儘快搭救落入台灣當局視野之內的董桂森。為了救董桂森,同時更為救助已經羈押在台灣監獄裡的江南案主要殺手陳啟禮和吳敦,張樂安和陳志一等人在美國已經搶先一步公開了陳啟禮回台灣之前留在洛杉磯地下密室中的那盤錄音帶。這盤錄音帶記錄了陳啟禮在台北受情報局長汪希苓指派赴美行刺江南的全部秘密。同時,陳啟禮在錄音中也暴露了台灣情報機關涉嫌江南案的許多內幕與胡敏儀、陳虎門等重要人物。最初,董桂森之所以冒險從台灣幾經周折逃到新加坡,一個重要的打算就是要前往美國儘早公布陳啟禮的這盤錄音帶,如今他在新加坡竟然從當地報上看到了發自美國的特別電訊,知道張樂安和陳志一已經走在他的前面行事,自己雖然仍處困境,然而他感到儘早揭露台灣情報機關行刺江南內幕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不久,新加坡報上刊載了台灣當局逮捕情報局長汪希苓、副局長鬍敏儀和上校處長陳虎門的新聞!董桂森沒有想到台灣當局竟在美國政府和國際輿論的壓力之下,連汪希苓這樣重要的涉案人物也加以無情的逮捕。從中不難看出台灣當局徹底洗清涉嫌江南案的決心。
就在這時候,董桂森發現台灣當局已經發現了他在新加坡的蹤跡,並已密派殺手悄悄潛入新加坡。那幾天,在他隱藏的臨時居所門前,經常可見神秘的可疑身影。這些陌生人顯然與潛逃來此的董桂森有關。董桂森縱然手握可在東南亞各地自由行走的菲律賓護照,然而由於仍然得不到美國大使館的簽證,所以,還不得不滯留在新加坡。
就在他山窮水盡之際,忽然接到美國打來的越洋電話,張樂安語氣焦急地告訴他:一定要設法逃出新加坡,如果能進入泰國,就可以順利得到赴美的簽證,同時也便於接受「竹聯幫」成員給予他的經濟援助。董桂森已經察覺到如果繼續留在新加坡將非常危險。然而從他的隱藏之地前往新加坡機場,中途也許就會發生意外。因為他發現幾個神秘的人影幾乎日夜在他隱藏地點前徘徊,萬一他在出逃時遇上了殺手,就將命喪異國。求生的希望和儘快逃往美國的慾念,使已如驚弓之鳥的董桂森決定鋌而走險。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午夜,董桂森終於化裝成凌晨撿廢紙的老叟,逃過了在幽深巷道里監視他的眼睛,在熹微晨光中來到了機場,坐上飛往泰國的班機。
曼谷遭遇詐財騙子
泰國首都曼谷,喧囂而繁華。在鬧市深處才會尋覓到一絲難得的恬靜。
對於亡命天涯的「竹聯幫」殺手董桂森來說,他已經無心瀏覽這裡的異國情調。他感到泰國雖然表面上看不到殺手的身影,然而越來越逼近的可怕情勢仍然時時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來。
與菲律賓、新加坡一樣,當地媒體也在頻頻報導有關江南事件在台灣審理的近況,而從美國傳來的信息更讓董桂森如坐針氈。美國聯邦調查局江南事件調查小組現已派員前往台灣,親自參與審理江南案的工作。張樂安和陳志一這兩個「竹聯幫」弟兄,忽然給他打來報警的電話,告訴他:暫時不能到美國來。因為美國聯邦調查局已經開始監視張樂安和陳志一的行動了,並說美方調查人員已經幾次找到張樂安,詢問董桂森的行蹤和近況,還再三向他追問董桂森是否與他們有過聯繫。但是,所有一切都被張樂安和陳志一巧妙地迴避了。
董桂森明白美國人既然已經插手此案,那麼,肯定就會一抓到底。如果他在這時候飛往美國,肯定會遭到美國聯邦調查局的逮捕。董桂森突然感到現在縱然到了泰國,作為逃犯他卻仍是絲毫沒有感到輕鬆。特別讓他憂傷的是,前往美國的想法現已無法實現,而他在泰國逗留下去經濟上又捉襟見肘。開始時他還可以住中檔的酒店,後來竟連小旅店也無法安身了。
就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做夢也沒有想到陳志一居然從美國悄悄飛到了曼谷。這令逃亡中的董桂森不禁大為感動,因為他知道陳志一雖然是「竹聯幫」的成員,但是早在江南案發之前,他和張樂安就已經脫離了「竹聯幫」的團體。而在陳啟禮去美行刺江南的時候,張樂安和陳志一均沒有參與其事,因此,他們大可不必為他一個亡命天涯的兇手冒險。陳志一不但親自來到泰國,而且還無私地把自己的兩萬多美元交給了董桂森,要他儘快在曼谷另辦一份泰國護照,然後辦理前往多米尼加的簽證。因為陳志一提供的情況表明,美國不但暫時不宜前去,而且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再也不可能返回。在江南命案和追捕江南殺手的行動上,台灣和美國聯邦調查局已經達成了相當的默契。無論董桂森逃到哪裡都會遭到逮捕。在這種情況下,董桂森曾經提出想逃往祖國大陸,因為他想回到四川老家藏匿,以期避過這場天大的災難。
但陳志一卻極力主張他儘快前往多米尼加,因為在那裡有一家華僑開辦的農場,是他和張樂安的朋友。如果董桂森到了那裡,可以在農場里毫無風險地居住,等風頭一過還可以前往美國。董桂森本來一個心思想回大陸,可是他左思右想,加上陳志一的勸說,最終還是放棄了這一念頭。他知道如果私自潛往祖國大陸,很可能危及他在台灣的親友。想到種種後顧之憂,董桂森最後接受了陳志一為他指引的求生之路,決定儘快前往多米尼加。
陳志一離開泰國以後,董桂森很快就花一萬美元辦了一份泰國護照,化名蓬森坦。接著他又通過朋友找到一個自稱可以馬上辦到赴多米尼加簽證的泰國人,名叫差猜旺。此人拍胸擔保,只要董桂森肯出一萬五千美元,不出三天即可得到簽證。出逃心切的董桂森哪裡顧得許多,當即與差猜旺成交。誰知他交了錢後,差猜旺卻遲遲不再露面,董桂森開始時並沒覺得有詐,但他一連幾次電話催過去,差猜旺只是推託搪塞,遲遲不肯交出簽證。眨眼一個月過去了,盛夏已經來臨,台灣審判陳啟禮等案犯已經塵埃落定,然而差猜旺仍然沒有辦來去多米尼加的簽證。董桂森決定親自上門交涉,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上當了!原來他交給差猜旺的一萬五千美元全被此人賭博輸掉了,根本就沒用於為他辦理簽證。氣得董桂森當場一拳擊去,恨不得將這賭徒一拳打死方解心頭之恨。
董桂森沒想到事情越來越糟,差猜旺早已發現求他辦理簽證的中國台灣人,就是美國聯邦調查局和中國台灣當局同時在東南亞緝捕的殺害江南的兇犯。於是當他被打後,一怒之下向泰國移民局舉報,第二天夜裡,就在董桂森覺察情況有變準備向新加坡潛逃前,突然遭到了泰國警方的逮捕。好在這個枉花他人不義之財的差猜旺,後來良心發現,竟又動用他在馬尼拉的人際關係,設法把陷身囹圄的董桂森又保了出來。不過,他並不允許董桂森繼續逗留在泰國,勸其恢復自由後儘快出境。董桂森經此大難,雖然丟了錢,卻因這個泰國賭徒的幫助又一次逃出可能被引渡去美的厄運。於是,他再一次逃往新加坡,但這時他身上的錢已經寥寥無幾。去美國絕無可能,去中國大陸又擔心親友受到株連,而前往多米尼加的簽證費又被人騙去。在走投無路時陳志一又從美國再次打電話催問:「為什麼還不走?」董桂森有口難言,不好再向這位熱誠的朋友伸手要錢了,他希望就這樣在新加坡過流浪生活,只要能避過一場災難就是幸運了。可是,就在陳志一打電話的次日,「竹聯幫」另一成員張樂安在美國遭到聯邦調查局逮捕的不幸消息傳來了。張樂安的落網,使董桂森忽然意識到他在新加坡的安全將會受到威脅。因此,他必須儘快逃往多米尼加。可是錢怎麼解決呢?
陳志一再次來電話的時候,董桂森終於把他如何受騙、經費拮据無法逃離的真實情況告知於他。讓董桂森沒有想到的是,作為與江南案沒有關聯的局外人陳志一,當時正在美國千方百計籌款為入獄的張樂安聘請律師,一聽說董桂森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竟然頗講義氣地將正為張樂安請律師的費用5000美元全部寄到了新加坡。走投無路的殺手董桂森被陳志一感動得頓時大哭起來,因為在黑道上能遇上這樣仗義的人簡直不可思議。
「黃鳥」飛來巴西
1985年7月上旬,最炎熱的夏天來到了。
董桂森就在一個漆黑的子夜裡,逃到了陌生的巴西,來到里約熱內盧這座聞名於世的城市。對於倉皇出逃的董桂森來說,絲毫沒有感受到安全。為避免當地警方的注意,董桂森選中城鄉結合部的一家小型飯店下榻。儘管如此,如果從這裡前去陌生的多米尼加,飛機票錢也將無法解決。為了支付住宿費和每天最低的伙食費,董桂森只好低價賣掉了腕上的金錶和脖子上的金項鏈。即便這樣也只能維持最低生活標準。好在幾天後陳志一就從美國休斯敦飛到了里約熱內盧。
他告訴董桂森:當初之所以要他前往多米尼加朋友的農場暫時避風,皆因美國正在掀起聲討殺害江南兇手的浪潮,同時還因為江南遺孀在加州法院起訴台灣當局也正引人注目,在這種情勢下你如果去美國,勢必如飛蛾撲火。但最近,美國的「江南熱」漸漸消失,而且一位好友主動表示,他將協助代辦董桂森赴美的護照。這樣,陳志一才以百倍信心向董桂森通報一個喜訊:只要他在巴西逗留一段時間,即可直接前往美國休斯敦了。
「我能去美國了?真是上帝的恩典!我真是遇上了一個好人!」當董桂森聽說馬上就可直飛美國定居的消息時,他心裡半年來積鬱的煩躁、苦惱和無邊的悵惘頓然消失了。他甚至忘記了美國聯邦調查局自江南遇害的那天起,已經組成了一個旨在緝捕殺害江南兇手的調查小組,正一刻不停地搜捕逍遙法外的江南案餘孽。也許是陳志一帶來的好消息讓他忘記了許多恐怖的往事,也許對美國的嚮往勝過了一切,所以,當時董桂森充分相信陳志一對他今後去向的安排,特別是他當時正是滯留巴西、身無分文的時候,對陳志一讓他馬上到街上拍照片,以便回美後給他辦理入境簽證一事深信不疑。照片拍成以後,董桂森又按照陳志一的意思,在照片背面簽上他的漢文與英文名字。當時,他哪裡會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美國聯邦調查局偵查人員的預先安排行事,他當然更不會知道即便像處事精明的陳志一本人,也不知自己此時的形跡都在美國聯邦調查局偵查人員的視野之內。
三天後,陳志一帶著董桂森親筆簽名的幾張照片,從休斯敦前往紐約。在休斯敦他開了一家名為潘榮的物業公司。自從張樂安落入美國聯邦調查局手中以後,陳志一始終沒有意識到一張可怕的大網正悄悄向他兜來。在陳志一看來,他早年雖是「竹聯幫」成員,可是自到美國以後,已與「竹聯幫」徹底脫離關係。1984年秋天,陳啟禮帶吳敦等人來美國準備行刺江南時,他借故躲開,並沒參與對江南的謀殺。正因他自認為從始至終沒參與江南行刺案,所以,對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調查不以為然。至於他兩次飛往新加坡和巴西給董桂森送錢並設法為他辦理來美護照,完全是出於對舊友的私人感情。所以,他一方面在美國聘請律師搭救張樂安,一方面又千方百計籌劃儘早讓在巴西的董桂森早日來美國。陳志一認為必要時可讓董桂森向聯邦調查局自首,這樣也比落在台灣當局手中更為安全。
董桂森在里約熱內盧度日如年。眨眼陳志一已經離開一個月了,當初他走時說只需幾天便可派人送來護照和機票。董桂森不知陳志一回美後又遇上了什麼麻煩,而他手中的錢也越花越少,到後來連起碼的房租也交不起了。董桂森每天只吃一頓飯,當一頓也難以為繼時,他忽然發現下榻的飯店四樓陽台上,不時飛來幾隻鴿子啄食,董桂森就把繩子打成死結,在窗檯撒下一把玉米,逗引鴿子前來。等鴿子進入他的埋伏圈後,再突然收網,鴿子便成了董桂森打牙祭的美餐。
一直等到九月下旬,陳志一仍然杳無音訊。董桂森這才感到事情有變,他不得不打電話到美國,休斯敦潘榮公司反饋的消息令他吃驚:「『黃鳥』已經被美國警方傳訊!」董桂森做夢也沒想到與江南事件根本不沾邊的「黃鳥」陳志一,居然也落入聯邦調查局的法網!他無法知道精明過人的陳志一為何在給他辦理去美護照的關鍵時刻,突然跌進警方暗中布下的陷阱。想到張樂安和陳志一兩人在美國先後遭遇的不測,一直渴望前往美國自首的董桂森心裡忽然籠罩上了一抹陰影。想到張樂安和陳志一兩個局外人的被捕,董桂森忽然意識到自己命運的可怕。他畢竟親手殺害了江南!於是,他決定儘快離開巴西的里約熱內盧。想到種種可怕的後果,董桂森忽然想起了烏拉圭的一個朋友小K。於是他急忙下樓給小K打了電話。因為董桂森直到現在還不清楚,與江南案本來無關的陳志一,到底為什麼遭到美國警方的逮捕。
在美獲長刑27年
原來,美國聯邦調查局自從得到行刺江南的兇手董桂森逃離台灣以後,就一直密切關注這個在逃人犯的蹤影。由於受到數以萬計華人的抗議和聲討,美國參眾兩院已經對在舊金山華人住宅區遭到槍殺的作家江南案件內幕進行了全面的聽證和調查。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之下,美國聯邦調查局再一次要求台灣當局儘快將汪希苓、胡敏儀、陳虎門、陳啟禮、吳敦等一系列涉案人犯引渡到美國受審,同時要求台灣當局決不能放過已經外逃的殺手董桂森。當台灣拒絕將江南案所有案犯引渡美國後,美國聯邦調查局仍然要求台灣當局必須公開審理此案,以平息美國華人的憤怒浪潮。當美國政府看到台灣當局對汪希苓等罪犯的公開宣判落下了帷幕之後,本以為事情可以悄悄結束了,可是他們沒有想到,美國華裔人士仍在繼續追尋江南案的真正幕後指揮者。特別是江南夫人在加州地方法院向台灣當局提出索賠訴訟後,在美華人的聲討浪潮一浪高過一浪。美國聯邦調查局發現,江南案遠非台灣當局公開宣傳的那麼簡單,而台灣當局不放鬆對外逃泰國的兇手董桂森的追捕,則引起了美國調查人員的高度重視。因為美國特工們發現台灣當局在董桂森飛往菲律賓後不久,即派黑社會人員前往暗殺。這一非常的舉動,顯而易見是擔心董桂森有一天落在美國聯邦調查局手裡,供出與江南案相關的諸多內幕。也許正基於上述原因,美國聯邦調查局與台灣情報人員同時行動,他們一直暗中派人前往菲律賓、泰國和新加坡。但是,讓美國人大為惱火的是,他們在東南亞各國幾乎無法查到董桂森的蹤跡,有時他們剛剛查到董桂森的蛛絲馬跡,追查時又發現他早已經逃之夭夭。就在這時候,聯邦調查局發現了張樂安(「白狼」)經常利用夜間與菲律賓通越洋電話,又發現張樂安就是陳啟禮從前在台灣「竹聯幫」的成員,他打電話給菲律賓,很可能與台灣方面正派刺客追殺江南案唯一在逃殺手董桂森有關係。
於是,美國警方開始暗中監視張樂安,直到將他逮捕歸案。但是張樂安在訊問中堅不吐實,美國警方又不掌握他參與殺害江南的確切證據,一度相當被動。這時,另一個與張樂安關係密切的「竹聯幫」成員陳志一也進入了美國警方的視線。當警方發現陳志一先後前往新加坡與巴西的反常行動後,便認定他可能與外逃多時的董桂森在暗中聯繫。為了擒獲董桂森,警方派人秘密跟蹤並監控陳志一,終於從「線人」黃啟那裡獲悉陳志一一直在設法解決一個朋友的入美護照事宜。美國聯邦調查局初步認定陳志一急於解決的美國護照,很可能與在逃一年之久的江南案殺手董桂森有直接關係。於是美國聯邦調查局調查組暗中定下計謀,有意指派一個叫黃啟的華裔「線人」,不斷靠近為護照憂心如焚的陳志一,並指示黃啟在一次酒後故意放話說,他可以辦到外國人來美定居的護照。讓陳志一喜出望外的是,黃啟的出價奇低。黃啟提出辦理護照的唯一條件是,索要入境者的近期照片並要求入境者在照片背後簽上自己的名字。
陳志一不知是計,就照黃啟的吩咐行事,於是星夜趕往巴西。在得到董桂森的照片與親筆簽名以後,他交給了黃啟。當黃啟將董桂森的近照與簽字擺在美國聯邦調查局特工人員面前的時候,很快就對化名為蓬森坦的泰國人進行了認定,並證實:此人正是聯邦調查局和台灣當局追捕多時的殺手董桂森!
於是,美國警方以「資助逃亡兇犯」的罪名將陳志一逮捕。經訊問,陳志一初時以他「只認識泰國人蓬森坦而不認識中國人董桂森」為借口加以搪塞,拒不供認他涉嫌江南命案。最後在警方多次訊問之下,陳志一不得不承認:「我只是幫助朋友來美國避難,至於董桂森是否參與殺害江南,我一無所知。」
在美國特工人員的追問下,陳志一隻好供出董桂森在巴西里約熱內盧郊區隱藏的地點。於是,美國特工人員連夜向巴西政府發出了協查逮捕的命令。
9月20日上午,在里約熱內盧苦熬多日,自知災難將要臨頭的董桂森,10點半就去巴西移民局辦理了當晚前往烏拉圭的簽證。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他從移民局返回旅店,準備收拾行李儘早離開的時候,巴西警方已在旅店大廳等候他多時了。
董桂森在里約熱內盧監獄裡越獄未果,反而遭到警方的嚴格管制。在受審期間他幾次想自殺,可是仍然沒有成功。好在這裡的生活條件總比他到處躲藏時安定,他在監獄裡可以看到華文報紙。正是從這些報上,董桂森才真正了解江南案的內幕。董桂森從一篇題為《誰是幕後那隻手——再論台灣當局謀殺江南的原因》中,震驚地發現,有人揭露了蔣孝武與「竹聯幫」老大陳啟禮的一次秘密見面。據知情者稱,蔣孝武與陳啟禮在台北陽明山的秘密會面,中間人就是已經被判刑的前情報局局長汪希苓。文章說:「自從江南遇害以後,海內外同情江南的人都在猜測幕後兇手究竟是誰?現在蔣孝武終於浮出了水面,這就足以證明,在美國作《蔣經國傳》和想繼續為蔣經國的政敵吳國楨寫傳的江南,究竟是死於何人之手了。儘管這個幕後人物始終不肯承認,同時在台灣公審汪希苓等案犯時也沒有任何人供出與蔣家相關的任何線索,但是現在有人證明陳啟禮在赴美謀殺江南之前,曾經在陽明山上見過蔣孝武一事,就是江南事件最關鍵的謎底!其幕後兇手已經呼之欲出了……」
看到這些讓人觸目驚心的事件背景,董桂森心裡又氣又恨。讓董桂森氣憤的是,自己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就成了某要人操縱的殺手,他恨的是自己替人除去心中隱患之後,竟然落得個四海逃亡、隨時可能遭遇不測的可悲結局。正因為他對自己行兇殺人的行為悔恨不已,所以才一再想要自殺。後來,幸得巴西警方為他找來的一位華裔神父提供的一本《聖經》,董桂森才咬牙熬過了苦難的兩個半月。本以為巴西政府很快會將他移交美國,可是大出董桂森意外的是,不久又將他轉移到更偏遠的巴西利亞監獄囚禁。在這裡巴西警方開庭審理了董桂森,並以冒充泰國人的罪名判刑。直到第二年——1986年4月16日,巴西政府才正式作出將董桂森引渡美國的決定。
1986年4月30日上午,董桂森在巴西警察的押解下,登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在加州監獄裡囚禁至1988年3月18日,美國加州紅木市高等法院最終以暗殺罪判處董桂森有期徒刑27年。
至此,所有參與行刺江南的案犯均已公開處刑。但是,讓董桂森感到詫異的是,1984年在美國轟動一時的「江南案」,只有他一個人真正在美國監獄裡服著漫漫長刑,其他所有參與策劃、實施對作家江南暗殺的台灣情報局要犯,幾乎早在他判刑之前就已經逍遙法外了。其中,前台灣情報局長汪希苓,在台灣宣判他無期徒刑不久,就被秘密送往台北陽明山某招待所「監外執行」;直接負責行刺江南的其他兩名要犯胡敏儀和陳虎門,也於1987年底神不知鬼不覺地釋放出獄,只是不能給予公開官職而已。至於「竹聯幫」頭目、行刺江南的直接執行者陳啟禮、吳敦二人,也於1991年1月21日被台灣「司法部長」批准假釋出獄。
至此,一場血腥的跨國暗殺大案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落下了帷幕。而慘死在舊金山的作家江南屍骨也於1991年5月從美國運往他生前痴情的祖國,靜靜地安葬在他生前嚮往的美麗黃山之巔的龍裔公墓。江南的墓碑上鏤有劇作家吳祖光親筆題寫的「山河永戀」四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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