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統、軍統，密碼技術哪家強

李士群、丁默邨在主動跳水做了漢奸特務頭子後，他們領導下的特工總部76號發展迅猛，在日軍佔領的華東地區也很快成為了一方勢力。這種暴力機關的急劇發展不免樹敵，他們也知道要求自保，就不得不和各方建立一些秘密的交流渠道，所以無論是國共，他們都或明或暗的有著些聯繫。特別是在李士群為日本人所暗殺，日本人戰敗基本已成定局的情勢下，丁默邨與中統方面的關係就更加緊密，顯然，這是他在為自己找退路，即使中統曾派出後來被張愛玲演繹為《色·戒》傳奇的特工鄭蘋如來暗殺他，但他也確實別無選擇。

但抗戰勝利後，丁默邨還是被負責肅奸的軍統抓捕到案。法庭之上，他為自己辯護，提供了很多在投敵附逆期間為中統做工作的證據，其中有一份他手寫的辯護詞，名為《關於中央密電碼被敵偵獲報請中央更換經過》，專門講自己多次把了解到的日方偵破國民黨方面密碼情況作以報告的事情。其中提到：

邨又通知中統局駐滬專員嵇希宗，請轉報中統局更換密碼，因敵方對中統局密碼特別注意，被敵方截獲甚多。此後被告又數度通知嵇希宗君請轉報中統局，時常更換密碼，以防泄露機密。

從他的辯護來看，中統在秘密通訊中使用的密碼被日偽方面掌握的情況是屬實的。

但說起來，此事於中統來說可真是打臉。因為中統和軍統兩家中，中統是最早建立自己無線電通訊網路的，在中統創始人陳立夫的回憶中，是把建立無線電通訊和編製密碼當作中統起始階段的調查科最大業績的。陳立夫自詡，由他主持編製的密碼，「他人絕難破譯的」。

中統和密碼的淵源深，故事也多。中統的張道藩寫有一部劇本《密電碼》，被稱為中國間諜片的開山之作（參見《張道藩與中國第一部間諜片<密電碼>》）。當然，中統中最有名的密碼故事就是錢壯飛譯出顧順章叛變的密電，從而保護了在上海的黨中央的傳奇。關於這個徐恩曾專用的密碼，有幾種說法，其中之一是說它是書文密碼，據說使用的是一部《曾文正公文集》作密碼。對此說，我不敢苟同，因為這完全沒有必要，《曾文正公文集》是部大部頭著作，很難想像需要由徐恩曾親譯的密碼得翻查這部巨作。我倒是覺得更有可能還是使用的單表代替式密碼。注意到一點，徐恩曾在從事特務工作之前，他本是在國民政府建設委員會負責創辦電報管理局的，錢壯飛、李克農都是通過這個公開機構打進來的，徐恩曾在接手調查科後，錢、李和胡底也藉機打入了特務機關。關於錢壯飛如何拿到徐恩曾的密碼本，也有不同的說法，但一般都認為是利用了徐恩曾的信任，並掌握了徐恩曾周末即去上海的缺點，顧順章叛變的電報來時，正是周末。畢竟錢壯飛是他的機要秘書，本職就是替他保管文電，所以錢壯飛要取得他的密碼本，倒是易如反掌的。

陳立夫回憶錄《成敗之鑒》中關於密碼編製的回憶

而軍統的起點實在是很低，早在中統以調查科名義形成情報機關的時候，戴笠還在做情報個體戶。不過戴笠獲得的特權之一就是可以借用調查科的電台網路拍發電報，但終究很是不便，甚至戴笠很有被侮辱怠慢的感覺，於是建立自己的無線電通訊系統成為他的一個夢想。直到魏大銘由胡宗南介紹給他，他才有了統籌建立無線電通訊網路的專家，製作特工機、布置各地秘密電台等工作才真正得以實現。

這裡就不能不提到當時無線電通訊的一些基本規則。受制於技術水平和工作條件，中統、軍統的電台都很難保證隨時暢通，一般都是約定時間進行通訊，尤其是深入敵區的秘密電台，通常都會選定在深夜干擾較小時通報，這也是當時世界各國情報機關的通行做法。當時情報機關派出的秘密電台，必須約定好通報時間、呼號、波長，在這幾個基本條件具備的基礎上，才是雙方通報用的密碼。民國時期的密碼是什麼樣的？因為對這個問題有些興趣，我嘗試過搜集了一些資料，也做了些分析研究的工作，發現國民黨方面普遍使用的是單表代替式密碼，也就是對電報明碼移位變換而成的替代式密碼，陳立夫自詡「他人絕難破譯的」就是這種密碼。

但是這種密碼體制的保密性極其之差，據在蔣介石身邊從事密碼破譯工作黃季弼說，

如用書肆所售之密本簡單編成密碼者，若有七八百字則對於此本密碼即不能窺其全豹，亦可得其半數，即抄過之密本若有一千個字左右，尚可視其抄法之程度如何得其若干之意思。

簡單說，破譯此類密碼只需要通過詞頻分析的辦法即可實現，因為電報中必然會有大量常用字重複出現，把出現頻率高的漢字加以猜測，再聯繫上下文，就不難還原其密碼的樣貌。所以抗戰中大量使用這種體制密碼的國民黨軍隊的無線電通訊為日軍提供了海量準確的情報。後來的歷史學家、當時的遠征軍軍官黃仁宇曾回憶，當時負責密碼編製的軍官曾告訴他，「任何密碼都是折衷的產物，要看使用的時間有多長，使用情況有多頻繁。將情報傳給敵人?沒錯，不過事實就是如此。」這位專業人士的說法可謂是一語中的。以當時國民黨方面對密碼的認識水平，能經常更換密碼即屬不易了，但因其密碼體制不變，還是能為日軍破譯的。

1942年中統局控制下的鹽務總局所使用的電碼本之一頁

從抗戰期間中統的密碼來看，與國民黨軍隊中使用的密碼水平差不多，甚至還是陳立夫在北伐時期的那個水平，沒什麼進展，所以換了又換的密碼還是被日本人破了又破。而軍統的密碼顯然比中統更高明些，在1939年10月以前，在無線電通訊中，他們使用不是摩爾斯電碼，而是自行編製的特種符號，但在軍統的電訊專家李開峰投敵後，這套辦法就無法再保密了，而且因為發報手法特異，使用特種符號也容易引發日偽注意，於是軍統也開始引入通用的摩爾斯電碼編製密碼，但其密碼體制和中統沒有什麼區別。1941年後，開始使用加亂數的技術手段，從而提升了保密層次。什麼是亂數呢？簡單說，就是在單表替代基礎上，再通過一定的數學公式，加上一組數字，這樣在報文中，就可以實現同碼不同字，干擾敵人報文分析，從而為己方保守通訊秘密。

關於對軍統密碼水平的認識，從建國初期破獲的一些特務案件中也可見端倪。前邊說過軍統在密碼編製中使用亂數，但這個亂數卻不是無限亂數，而是往往使用一兩句古詩作為加碼，這對於不掌握其密碼編製規律的人來說或可有些迷惑性，但對於掌握其活動規律的對手則無濟於事了。1955年4月，台灣特務機關製造了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其實這起慘劇是可以避免的，因為在香港與台灣的特務機關之間的密碼通訊，都被浙江省公安廳的破譯工作隊伍破譯了，並及時上報公安部，而匯總了各渠道來源的情報是被通報給了港英方面的，只是港英方面未予重視，沒有採取切實的保護措施，從而使得敵特安放定時炸彈得手，最終導致機毀人亡。但直到這個時期，他們使用的還是那種加古詩句的辦法。

到二戰時期，各國為解決密碼保密的問題，普遍的做法是使用密碼機，著名的如德國的恩尼格瑪、日本的紫密，都已廣泛使用。而針對密碼機，則是英、美髮展起來的計算機技術。至於抗戰中的中統、軍統，其編密水平與國際水準相差實在是太大。日本人的密碼破譯技術得自於西方，所以當時日軍在各地密碼破譯機構獲得了很多重要情報，而在城市中的潛伏特工電台，在日本人的測向機面前，往往也很難保存。甚至對於可以破譯的潛伏電台，事實上日本人還是希望保留其存在的，這樣就可以長期從電報中獲取情報。

總體來說，在密碼編製技術水平方面，中統比軍統還是要差一些的。

（寫於2017年2月15日－2月16日）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