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籍整理看張元濟的出版精神
作為我國近代出版業的先驅,張元濟對我國出版事業的貢獻體現在方方面面:編寫教科書、工具書,翻譯、介紹西學,整理、影印古籍。作為一位出版大家,其思想境界和出版精神尤為值得後人學習。通過對張元濟先生在收集、整理、影印古籍過程中的一些做法的分析,來揭示這位智民之師的出版精神。
張元濟(1867~1959年),字菊生,浙江海鹽人,出版家、版本目錄學家、圖書館學家、藏書家。在我國近現代出版史上,張元濟可謂聲名顯赫,特別在我國傳統古籍的編校出版方面,稱得上是功勛卓著第一人。
作為一位傑出的出版家,他在編寫教科書、工具書和整理影印古籍方面成績卓越。在張元濟的主持下,商務印書館根據不同讀者對象來選目、選版本,先後影印出版的古籍大致有三類,一類是供學生用的版本,供中學生用的版本以《學生國學叢書》為代表,都由今人選注,加標點鉛印,供大學生用的版本以《國學基本叢書》為代表,對原書內容不加刪選。第二類是供專家用的版本,以《四部叢刊》、《百衲本二十四史》為代表,以實用為主,盡量講究版本。第三類是以保存和欣賞為主,以《續古逸叢書》、《涵芬樓秘笈》為代表。在整理、影印古籍的過程中,張元濟一直堅持嚴謹的治學態度,剝離政治的影響,還出版與學術的本真。可以說,作為一位出版家,他的個人出版理念在古籍整理過程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一、治學態度嚴謹,還出版之本真
古籍整理是一項浩繁的工程,版本的選擇、內容的校勘、都要求精益求精,稍有瑕疵便被認為是對古人和歷史的不敬。在古籍的選擇、校勘過程中,張元濟始終堅持選本的初始性、準確性、完整性。
(一)初始性
張元濟主張「書貴初刻」,他說「古書之可貴,從未有不貴其最初之原本,而反貴其後人改編之本者」。道理很簡單,初刻本最接近原書原貌,翻刻本則多有錯訛日增之弊。所以,他在輯印《百衲本二十四史》和《四部叢刊》時,想方設法搜求宋元善本和舊本初刻,把搜集來的各種版本進行比勘鑒定,用最好的本子作底本。在搜訪善本方面,張元濟 「求之坊肆,丐之藏家,近走兩京,遠馳域外,每有所觀,輒影存之」。
(二)準確性
張元濟雖然主張書貴初刻,但並不拘泥於舊本,對一本書的各種版本,不是片面的依據年代先後做出取捨,而是根據存真程度、校刻質量等判其優劣。例如《四部叢刊》中的《白氏文集》71卷,影印的是日本元和戊年(1618年)的那波道園活字版,雖比南宋紹興本晚出半個世紀,但卻更接近白氏文集原貌。因白居易生前曾五次自編詩文集,最後結集的75卷本,從未經宋人著錄,可見宋本已經不是白氏自己所編之舊本。那波道園活字本在編次方面都保留了原編面目。
(三)完整性
張元濟在古籍整理中還始終恪守完整性原則。世稱小徐本的南唐徐鍇《說文解字系傳》40卷,宋刊足本早已絕跡中土,傳世的壽陽祁氏刊本,所依據的原本是僅有前二十九卷的述古堂影印抄本。後十一卷的殘宋刻歸藏於瞿氏鐵琴銅劍樓,張元濟譽之為「半璧之真,世所未見。」他在《四部叢刊》重印之際,即向瞿氏借影印宋刻殘本,附於初印的述古影本之後。
二、掃除政治陰霾,追求出版真諦
學術研究受政治信仰影響是由來已久的傳統,除歷史文獻本身因時間及傳承諸因素而出現各種錯誤之外,還被人為地憑添意識形態的層層迷霧,給學術發展帶來明顯的不利影響。張元濟在其《詩文》中提到「一國藝事之進退,與其政治之隆污、民心之仁暴,有息息相通之理;況在書籍為國民智識之寄託,為古人千百年之所留貽,抱殘守缺,責誤吾輩。」這種認識在張元濟整理古籍的範圍和方法等方面產生了明顯的作用,也直接決定了他整理出版古籍的目的並不僅僅在於學者求書之難,而是要還學術、史實以本來面貌。
張元濟在整理影印過程中,千方百計還史實之原貌。為了揭露清統治者篡改明史的行為,他一方面在《四部叢刊》三編中收入清初《明史輯略》的抄本《明史抄略》,來補充殿本中未曾紀錄的內容。另一方面他還在《明史》之後附錄清末王頌蔚的《明史考證》。殿版《遼史·紀第一》中曾提到:「太祖九年十月,釣魚於鴨綠江。」張元濟認為「釣」也是傳刻中因形近而導致的錯誤,其正確的寫法應該是「鉤」他援引《遼史拾遺》中的四條記載,論證鉤魚才是正確寫法,釣魚與典制不符。在古籍整理過程中,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三、阻止古籍流失,保護文化載體
張元濟出生於藏書世家,其九世祖張惟赤建涉園藏書。以後張家歷代致力於藏書、著書、刻書事業。即使人在宦途也心系圖籍。其六世祖張宗松等即以涉園藏書聞名。張元濟自青年時就有「繼承先祖遺業的大志」,一直嗜書如命。在商務印書館工作期間他不遺餘力多方訪求圖書。1906年起陸續收入大批古籍,1908年命名為涵芬樓,1926年又擴充收藏建成東方圖書館,涵芬樓仍作為其善本書庫單獨存在。
清末民初是我國典籍聚散史上的重要時期,在當時的社會大背景下許多故家藏書大量流散、轉移,其間不可避免伴隨著損毀和遺棄的現象,造成學術研究中不同程度的斷層。許多外國人,趁當時的混亂局面,以高價購走大批珍貴古籍,導致許多唐寫本,宋、金、元刻本、舊抄書、精抄精校本等孤本、善本流入日本、歐美各國。古籍的大量損毀與外流,讓張元濟痛心疾首,他四處奔走,不惜重金搶救古籍。
1906年,清末四大藏書樓之一的皕宋樓傳出典藏待售的消息,張元濟獲悉後就與夏瑞芳商談,準備從公司四十萬資本中抽出八萬元買這批珍籍。但因陸氏後人索價十萬元以上而未能成交。張元濟答應立即籌集款項,勸他切勿賣給日本人,並立即進京,力圖說服當時的官學大臣榮慶撥款購買,但他的建議並未被採納。等籌到足夠的款項時,日本的三菱財閥已捷足先登,以十萬八千元的價格買下全部藏書。這是中國古典文獻的重大損失,張元濟在它的《書札》中提到:「每一思之,心為之痛。」也就是從這一年起,張元濟開始傾注極大的精力收羅古籍和珍本秘籍。為了保護文物、阻止古籍外流,張元濟往往不計價格,以高昂的代價予以收購。
四、超越經濟利益,致力傳承文化
商務印書館是一家企業,涵芬樓藏書無疑是它的隱形資本。如果認為他的古籍刊印活動不為追求經濟利益是不合常理的。然而張元濟的傑出之處就在於他在古籍的收藏、影印過程中已經超越了單純的經濟利益層面,將二十世紀的古籍整理和刊印事業推向了一個難以企及的境界。
為了保持古籍原貌,張元濟往往不惜成本。以《續古逸叢書》的刊印為例,為了保持影印本的美觀大方,叢書開本採用大三開,用紙方面則採用了厚質精白宣紙,書面為染古色紙,外套是深藍色布函,十分精緻典雅,不過這樣一來成本大大提高。叢書的印製成本高,售價也隨著提高,印數相當少,基本上是無利可圖。文化載體的形式美是不可忽略的,同樣的內容即可以存在於美的形式中,也可存在於醜陋的形式中,兩者的價值截然不同,對人們的觀念、情緒的感染和熏陶作用也有顯著差別。對於古籍來說其形式美的作用就更要加倍了。張元濟以一家私營企業的力量,頂著各種內外困難,前後堅持二十年從事古籍的影印,實在是難能可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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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喜梅. 張元濟與古籍整理.太原師範專科學校學報,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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