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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包棉絨(作者:程相崧)

  程相崧:男,山東金鄉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時代文學》《福建文學》《雨花》《鴨綠江》《散文百家》《四川文學》等文學期刊。

  1

  田妮的哥哥死了。  從前若遇上這種事體,是不需要鳳花這樣的女人家去奔喪的。因為,田妮畢竟只是個外村嫁到程庄的女人,她男人家跟鳳花婆家又不親不近,雖然一個姓,但都是出了五服的。她娘家的哥哥死了,只需她們兩口子帶著自己家裡的晚輩,去哭幾天也就是了。  說哭幾天,其實也不需要從早到晚地哭的,只要在有親戚弔唁的時候,或者吃飯主家謝客的時候,「啊啊」上兩聲,做個樣子就成。男人們只需用巴掌遮了臉,不要讓人家看見了眼裡若無其事的神情;女人家就更簡單,將頭上頂著的孝布往下一扯,蓋住眉眼,誰也不會去深究你到底掉了幾滴眼淚。田妮已經七十四,她哥哥想來也已年近八十,能活到這個歲數,也是喜喪。這種事情,誰會太在意呢?  程庄的習慣,除非村裡嫁出去的姑娘,也就是那些「老姑奶奶」們走了,大家才會認真起來。興師動眾地集合一大幫,不論親疏,只要是同姓的晚輩都要跟著去,至少每家也要出一個人丁。因為亡人是村裡嫁出去的姑娘,本村人不器重些,娘家人臉面上過不去,外村人議論起來也會瞧不起。程庄給這些「老姑奶奶」奔喪的時候,男的女的,好幾輛拖拉機,每個車斗里都坐得滿滿登登。這些所謂的「娘家人」在喪禮上的地位也頗為尊貴,對主事家的人稍有不滿,即可橫挑鼻子豎挑眼,甚至大聲訓喝斥責。主事兒的人家當然也不敢怠慢,好酒好菜地招待著,好煙好茶地敬奉著,唯恐因為什麼差池惹來麻煩。  這項從前只有老姑奶奶們死後才會享受的優待,後來就推沿到一般的親戚身上去了。這一變化的出現,是因為近年來村裡出外打工的多,有時候,一旦有人來報喪,竟然難以一時湊齊一拖拉機人。一兩個人去了,雖然禮金沒少拿,給人家的感覺總有些人丁不旺,哭起來也總有些單薄無力。這樣,村長便做了個決定,說以後別管誰家遇上喪事兒,村裡每家至少出一個人,哭不哭的,幫個人場。這項措施得到了村人的一致擁護。是啊,誰家不會碰上個這樣的孬事兒呢?一旦碰上,都想人多去一些。那樣的話,多勢派,多威風,多抓面兒哩!一家出一個,別管是老是少,也足有一二百口子人了。年輕人在外地回不來,就讓老的去;老的身體不好呢,就讓念小學的孫子輩孩娃兒請半天假,去湊個數。  這種事情,鳳花擱以前也是不大參與的。那時,雖然年輕人不在家,可這類雜務她的老頭子一個人就應承下來了。老頭子讓村裡人叫了一輩子的「人精」,那在男人裡面也是沒人能比的幹練。老頭子乾瘦乾瘦的一輩子,年輕那會兒,瘦得總讓人擔心是患著什麼說不明了的病,可他人卻一天忙到晚,渾身是勁兒,連片感冒藥也沒吃過。可自從老頭子給兒子家看完孩子,卻不瘦了,竟然一天天麵糰兒一樣發了起來。「發」到最後,就發出了糖尿病跟腦血栓。半年前那場大爆發,差點兒要了老傢伙的命。到現在,他仍然扔了拐棍兒走不利索,而且一張嘴就是「唔哩唔嚕」的鳥語,連鳳花都不明白他想說點兒啥。這樣的一個人,肯定是不能代表家裡去參加紅白喜事兒了。這樣一來,去奔喪的重任似乎就只能落到鳳花身上了。  其實,鳳花如果不樂意,也蠻可以不去的。一個老太太,跟村長打聲招呼,他村長還能不體諒這個家庭的困難?村長雖然在大喇叭上講的是每家必須出丁,老少不限;可從前每次遇到這樣的事體,哪一次人去齊過?他村長不也是咧咧嘴放不出一個干屁來?但是,鳳花這回卻早早地就站在街上,等在村口了。這說明她打心裡還是願意去的。  鳳花站在那裡,臉上的表情有些灰,這說明她表現得還蠻像那麼回事兒的,甚至可以說她心裡還是蠻為沉重的。  

2

  村長開著一輛拖拉機過來了,轟隆轟隆的車輪碾壓著地上的浮土,在悶熱的空中捲起焦黃的煙塵。村長後面,程戰國眯縫著眼睛開著第二輛拖拉機。新政的兒子龍龍———叫龍龍的男孩在鎮上上初中,不知道這天為什麼沒去上學———則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黃毛開著第三輛拖拉機。村長把拖拉機停下來,但沒有熄火。他銜著煙捲,鼻子和嘴巴里都在往外冒著煙,咧嘴笑笑,瞅了瞅站在歪脖子樹下的那一群人,罵罵咧咧:  「孬孫!這都幾點了,還在家忙著推車嗎?」歪脖子樹底下幾個男人一起笑了,露出了大同小異玉米粒兒一樣的幾排黃板牙,回應道:「村長,來到的你都得領著去鎮上飯館兒里滋洇兩口去啊?」  村長沒有搭腔,朝眾人招了招手,大家就沒命地朝拖拉機奔來。你拉我扯,像笨拙的大蟲子一樣在車幫上蠕動著,最後終於都攀上車斗,坐到裡面去了。鳳花好不容易才爬上車。她一上車就在後面找到一個角落,把自己安頓了下來。她把從家裡捎來的一個交織袋子墊在屁股底下,兩手扶著後面跟一側的車幫。她原以為這樣就會牢穩多了,沒想到拖拉機忽地一動,她的胯骨還是狠狠地撞在了後面的車幫上,「噔」的一聲,差點兒撞出她的淚來。  她開始後悔起來,心想,這大熱天里,在家歇著,照顧照顧老伴兒多好,幹嘛要跟著去吊這個唁呢?她抬起頭,眼光漫過車幫里的幾個腦袋、幾個肩膀,發現拖拉機剛剛開出村子,正在玉米地中間的狹窄泥徑上顛簸著。她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一上賊船就沒好果子吃,這洋罪才開了個頭兒哩。她真擔心到了目的地,自己也跟鎮集上的老藝人捏的泥人一樣,被顛散架了。她有些想打退堂鼓,想讓開拖拉機的把拖拉機停下來,自己爬下車子,走回村裡去,或者拐個彎兒去地里看看自己家裡的穀子。那綠油油的、一天天往上蹭蹭地躥高的穀子多喜人哩!  她一想起今天要見的這個亡人,卻又從心裡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今天他們要去哀悼祭拜的這個老人,確是有些不同尋常。這個老人不僅是田妮的哥哥,他還是幾十年前鎮小學的唯一一名數學老師。他跟全鎮四五十歲以上的人之間幾乎都有著一段師生之誼。這樣來說,全鎮上了歲數的老人在這天都應該有些難受,有些不是滋味才對的。可是,這個人走了,一車上的人卻都在說笑,還包括幾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鳳花覺得這真是有些不莊重。她望著身邊正跟幾個年輕的侄媳婦說笑的程相田,看著他紅得像雞冠子一樣的臉頰,一開始真是有些生氣。但是,沒過多久她也就釋然了,心想:大家未必能把田妮的哥哥跟那個小學老師對應起來。不要說別人,自己從前不也不知道這層關係嗎?  她知道這層關係,是因為幾十年前田老師曾經讓她幫著給自己的妹妹田妮捎過一包棉絨。  那時候,她還是個剛過門的小媳婦哩,還俊得很哩!她打心眼兒里很願意給田老師幫那個忙兒,她上學時候就敬佩田老師。不是嗎?田老師的學生那樣多,他找來幫忙的,能有幾個呢?那會兒她這樣想著,偷偷地摸了摸臉,有些燙。那件事兒她沒告訴過任何人,這幾十年里她回想過無數次,每一次心裡都會有一種溫暖的,甚至是甜蜜的感覺。  因為那次幫忙,一來二去的,鳳花跟田老師竟然漸漸熟絡起來,平常在鎮上趕集的時候遇上了,也都要打個招呼;有上一陣子不見,還會想;一旦見上了,都是抓著手,親熱得不行。田老師在鎮小學一直干到退休,人和藹得很。這些年雖然不大見,但就這麼走了,還是讓人感到有些意外的。  鳳花從拖拉機上下來的時候,腿已經麻了。她這時候才知道田老師的家原來是在這個叫田樓的村子裡。他們一下車,喪禮上問事兒的人就迎上來了,引著眾人朝家裡走,朝靈棚里去。從他的話里,鳳花知道田老師有三個兒子,都在家裡打坷垃,過得很勉強,待老人也不好。  因為來的人多,除了真正的親眷,一般人是不需要進靈棚的,只跟在隊伍的後面,前面的人跪的時候你蹲一蹲,或者彎一彎身子也就是了。鳳花呢,她卻跑到屋子裡去了。她一擠進屋子,首先自然就看到了田妮。田妮披著孝,眼淚婆娑地看著眾人,絮絮叨叨、語無倫次地說著感謝的話。她反覆陳說的,無非還是亡人故去之前的情景。她說,哥哥頭天還好好的,還跟人一起打牌哩!第二天一早去庭院里摘豆角,因為夜裡下了些小雨,腳下就猛地一滑,摔了一跤。年輕人把他扶起來的時候他還能大聲地說話,誰能想到,沒送到醫院就歿了呢?  「這個不用說,是患著腦血栓或者心肌梗塞之類的病。」村人憑自己的經驗,安慰著這女人。  田妮一邊感嘆,一邊就又流了淚,說死的時候還好好的,跟睡過去的一樣,直到現在模樣也是不嚇人的。她彷彿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就伸手去揭亡人臉上原本蓋著的草紙。這一層蓋臉紙,如果不是至親,原本是不需要揭開看的,於是幾個人也都說:「不用了不用了。」  雖然大家說著不用,但田妮還是揭開了,還是讓那張安詳的平靜的臉呈現在了大家的眼前。大家也就象徵性地草草一看,發現是一個清瘦的老人,果然像睡過去的一樣;但同時也都疑心這或許並不是原樣,而只是化了妝之後給人的錯覺。男人們看了兩眼,都低下頭,默不作聲地抽煙;女人們呢,也都有些愕然地斷了話頭。  這時候,田妮也就抽著鼻子,又把那張紙重新蓋到亡人的臉上去了。  這真是想不到的事兒,在她將要把那張紙蓋上去的時候,鳳花竟然犯了魔怔般地嘟嚕了一句:「他不是鎮上小學的田老師!」  

3

  雖然,鳳花的聲音很小,但這話還是讓村長几個人緊張成了一團。  田妮的手縮到胸口前,彷彿端碗被燙了一下一樣,張著嘴巴,有些不解地望著她。這樣莫名其妙、沒頭沒腦的話要知道是很容易讓主事家的人忌諱,甚至反感的;因為,它往往被認為是唐突了亡靈,尤其是在那種場合,至少會讓人生出些疑神疑鬼的想法來。  當然,在村裡人看來,這話也太沒有來由了,大家帶著驚詫莫名的神情,糊裡糊塗地就把她拉了出來。她呢,也是糊裡糊塗地被大傢伙兒拉著扯著,然後糊裡糊塗地爬上了停在街心的拖拉機。  這一趟回去,村長沒有親自開車,而是坐到了後面的車斗子里。拖拉機開出村子,穩穩噹噹地行駛在鄉間公路上的時候,村長才盯著鳳花問:「二嫂,魔怔了嗎?」  「誰?」鳳花還是愣愣的。  「他怎麼能是鎮上小學的田老師呢?」  「他不是田老師,那他是誰?」鳳花盯著村長問。  「他是田妮的哥啊!」  「田妮有幾個哥?」鳳花皺起了眉頭。  「她就這一個哥啊。」  「那不就得了?田妮有一個哥,那他就應該是鎮上小學的數學老師,田老師,田俊明老師!」  這時候,村長才知道鳳花是把鎮小學退休的田俊明老師跟田妮的哥搞混了。村長經常到鎮上開會,他自然認識田俊明。如果田俊明是田妮的哥,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田俊明是田俊明,田妮她哥是田妮她哥,這是兩人兒。」村長說,「田俊明我認識,小學裡的數學老師,年輕時候人長得帥,十里八鄉的小媳婦做夢都『田老師田老師』地叫;田妮他哥我也認識,這鳥人當過兵,騸過羊,賣過豆腐,種過花椒,還偷過人,可就是沒當過老師!二嫂,他這一輩子到死,也就是你喊過他一回田老師!」  村長這樣一說,大家「哄」地笑了。  鳳花卻沒有笑,她只是瞪大了眼睛,臉騰地通紅。  「田老師……他還好嗎?」  「二嫂,田老師知道您這麼惦記著他,一激動,後晌就敢拄著拐棍來找你!」村長又說,「田俊明老師我前幾天還見過。他在縣城他兒子那裡住著,有事沒事兒好去公園遛個彎兒。雖然腿腳有些不好,但離去閻王爺那裡報到,恐怕還得些日子!」  村長說完,一車斗子的人笑得跟八月里的穀米一樣,彎下了腰,順著車顛的那個勁兒,比車顛得更歡。  這一路上,村裡的人是把鳳花笑話了個夠。  有人說,你一個明明白白的人,大家素來都知道你是敞亮細發的,今兒咋犯起糊塗來了呢?有的說,田老師的侄女就在鎮子西頭開香油房,你想找田老師,讓他侄女兒給遞個話兒就行哩,如果不好意思遞話,就寫個紙條兒。有的還說,田妮跟這田老師雖然都姓田,雖然也都在田樓,卻一個是大田樓,一個是小田樓,不是一個庄,又咋會是親兄妹倆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著笑著打著鬧著,搖搖晃晃朝村裡回,倒不像是剛剛去吊了唁,而是去參加了喜宴,喝醉了酒回來。  鳳花在村口的那棵歪脖子樹下下了車,甩開眾人,一步步地往家走。剛才,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真真假假,真是一會兒就把個鳳花給噴暈了。她迷瞪了一路,迷瞪到現在,真是有些弄不清東西南北了。她邊走邊尋思著這件事體。這事體真是詭異得很,真是繞繞得很哩。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田老師是田妮的哥哥,那靈床上躺著的人是誰呢?如果田老師不是田妮的哥哥,那他咋會平白無故地給田妮捎去一包棉絨絨哩?她回到家,心不在焉地給男人做了飯,伺候他吃了,自己一個人端著碗,就尋思起幾十年前的那件事兒來了……  她記得那年,兒子還不到一周歲。有一天,她到鎮上趕集,打算買一塊條絨布給孩子做雙棉鞋。她買了布,從小學門口匆匆經過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門口的田老師。她那時候就知道田老師名字叫田俊明。鳳花從前上學時成績不算突出,其他方面也不顯山不露水,她覺得老師可能認不出他來,原想一低頭就從那兒過去的,沒想到的是,老師卻喊出了她的名字。  「鳳花,你等一下。」  鳳花那時候雖然已經是個小媳婦,但遇到啥事兒,臉還是很喜歡紅一紅的。她愣了愣,感到臉「騰」地一熱,朝田老師看看,又朝四周看看。  「鳳花,過來,我想請你幫個忙。」田老師笑著,一邊喊,一邊朝她招著手。  「老師,你有啥事兒?」  「你婆家是在程庄嗎?我想讓你給一個人捎包棉絨。」  鳳花有些詫異,她沒想到老師能認出自己,也沒想到老師能叫出她的名字,更沒想到老師還知道她嫁到了程庄。那一刻,鳳花甚至有些沮喪,不知為什麼,那感覺彷彿是不想讓田老師知道她已經嫁人了一樣。她還在不知所措的當兒,田俊明已經走過來了,提著一包棉絨遞給她說:  「這是二斤棉絨,你給捎去吧,麻煩你了!」  「捎給誰哩?」  「你看看包上,我寫了名字的。」  鳳花扛起包袱,也沒來得及細看,就匆匆地朝家走了。她那時候心沒在棉絨上,她心裡惦記著孩子哩!她心想,大清早就出來,一上午沒餵奶,孩娃兒等在家裡一定餓極了。她扛著包袱,拿著鞋布一溜小跑地回了家,把東西一扔,就抱起孩子,解開了懷。孩子吃飽了之後,「呀呀」叫著用小手抓撓那棉絨,用小腳丫踢蹬那棉絨,才讓她想起了田老師託付的事兒來。  那個年月,物質不隨便供應,不僅要有錢,還要有布票,才能買到布啊棉絨啊之類的東西。一包棉絨可是好東西啊!鳳花端詳著那棉絨,禁不住伸手撫摸了兩下。那東西暄暄軟軟,輕輕一嗅還帶著棉籽兒的香氣跟彈棉機器上的氣味兒。誰這麼好運氣,能得到這包好東西哩?她在心裡猜度著,才想起去看一看包上寫的名字。  鳳花把包袱拿過來,果然看到那布包上有字;字是用藍黑墨水寫的,挺粗,也挺大。鳳花把那包袱反過來看看,再正過來看看;站遠點兒看看,再離近點兒看看,就是認不出那是幾個什麼字兒。那幾個字兒筆畫連在一起,說不清是一個字、倆字還是仨字兒。那字兒像用鋼絲擰成的,像蝸牛用濕身子爬成的,像小蟲蟲用屁腚里的臟物拉成的,就不像是人用手寫就的。  

4

  鳳花急出了一身汗。  她有心再回鎮上一趟,問問人家田老師,這幾個字兒是啥,可一來去鎮上八九里,那時候又沒有洋車子,來回不容易;二來她覺得人家是一個教書先生,你卻說人家的字寫得不像樣,你認不來,這事兒傳出去也讓人家難堪。這時候,她忽然想起了一個笨辦法,那就是出去挨家問一問,這到底是誰家的棉絨。  那時候村裡人口還不多,總共也就那麼幾十戶,就算挨家問上一遍,也花不了半晌的功夫。鳳花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提著這包棉絨,就走出了衚衕。孩子一上午沒見她,這會兒在她身上又是歡,又是親,弄得她還真有些吃力。她一走出衚衕,還沒來得及問誰,第一個就碰上了田妮。田妮手裡拿著一個簸箕,正沿著村街從東邊往這邊來。她一邊往這兒走,一邊打招呼道:  「鳳花,你這抱著個孩子,還提著個包袱,你是幹啥哩?」  「我今天去公社,小學裡的田老師讓我給捎回一包棉絨,寫了名字的,曲里拐彎,卻認不得了。」  「你不用管的,你把棉絨給我就是了,給我就是了。」  鳳花記得,自己一聽到那話,就感激地把那棉絨放進那簸箕里,讓田妮給端走了。田妮端走之後,她自己也騰出手來兩手抱著娃兒,回家裡吃飯去了。  鳳花抱著娃兒往家走的時候,心裡是十分明了的。她知道,田妮是把自己攬過來的這讓人頭疼的活兒接過去,幫她干去了。這還用說嗎?田妮看她一個女人家抱個孩子,還要挨家挨戶地問這營生,不容易,便主動伸手幫了這個忙兒。她看著田妮端著那棉絨包走遠的樣子,心裡是感激且愧疚的。不是嗎?你自己應承下來的活兒,本該自己干,現在卻推給了人家。  她這樣想的時候,眼前頭就又浮現了包袱上那螞蟻爪子樣兒的幾個字。這讓她彷彿看到了田妮嫂子對著包袱滿面愁容的樣子。鳳花的心裡就特別地不安。  一開始,鳳花還惦記著問一問田妮那棉絨的下落,後來不知為什麼,她竟然把這事兒給忘了。她再次記起這一包棉絨,已經是在臨近年關的時候了。臘月二十五,也許是臘月二十六,鳳花記不甚清了,在牛屋裡,村裡人在一起用石磨磨過年用的玉米面面。  田妮的男人玉超牽著那頭灰毛驢,身上竟然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大氅。大氅嶄新嶄新的,下面耷拉到膝蓋,樣式是小開領,手工做的,在當時流行得很。這件大氅讓玉超一下子成了牛屋裡的中心人物,火辣招風得可以。  「闊氣得很!」村人讚歎著。  「田妮給我做的。」玉超更得意了。  那天,因為嫉妒,或者因為什麼別的,好多人都用沾著麵粉的手摸了那件翻領的大氅。那個年月,一般人家都不會做那樣的大氅,一來沒有布,二來也沒有那麼多的棉絨。這樣一想,鳳花眼前忽然顯現了田老師讓她捎回村子,她又轉交給田妮的那一包棉絨。  她忽然一個激靈,眼前一黑,眼珠有些腫脹,喉嚨里也泛起一絲甜腥。莫非,莫非……她讓自己的想法嚇住了,她不敢想了。她在腦子裡為這件事兒糾結纏繞了一個下午,傍晚時才一下子想通了。呸呸!鳳花啊鳳花,千不該萬不該,你怎麼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兒啊!這件事兒一忽略,似乎到處都出了問題;這件事兒一明白過來,就像受了仙人的點化一樣,鳳花的心裡一下子雨過天晴般亮堂堂的了。這件事兒的關鍵就在於,田老師姓田,田妮不也姓田嗎?兩個都姓田,自己從前怎麼竟然沒有想到他們之間會有啥關係哩?親戚,肯定是親戚!什麼親戚哩?從年齡上看來,除了兄妹還能是啥哩?  那天晚上,鳳花有些莫名地興奮,她一夜沒有睡著。如果說,這些天一想起田老師託付給自己的那件事兒,她心裡就有些不安,有些沒著沒落的話;這天晚上,她的心裡一下子輕鬆下來了。因為,人家田老師託付給的事兒,她終於知道自己是給人家辦圓滿了。她想著事情的前前後後,覺得自己真是有些可笑。那天見了田妮,還說那包袱上的螞蟻爪子自己不認得哩!不用說,那包袱上寫的不是田妮就是她男人玉超嘛!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話那做妹妹的是不是偷偷學給了那個教書的哥哥……  這個晚上,跟幾十年前的那個晚上一樣,鳳花又睡不著了。這些年,她一直把田妮當成了鎮上田老師的妹妹。雖然,她從來沒跟其他人提及這件事兒,她也從沒跟田妮求證過,更沒跟田老師求證過,可她一直對這件事兒深信不疑。她甚至覺得,他們兩個從模樣上來說也是長得挺相似的。這樣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十年八年也過去了。如果細細地算來,這事兒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這個想法也一直在她的腦中盤踞了三十多年。可是,今天,就是現在,有人卻跟她說他們不是兄妹!跟她說錯了,這一切都錯了!  她真是不敢承認,也不願承認,可這件事兒能准許她不承認嗎?村長言之鑿鑿還不算,你還可以狡辯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今天你自己不也看到了?那張床上躺著的亡人,那個死去的田妮的哥哥,真真的不是在鎮上教數學的田俊明嘛!  鳳花坐在床上,擁在被子里,斜倚著牆壁,一顆心緊緊地像拳頭一樣蜷縮在了一起。那個幾十年前就產生卻又隨之消失的懷疑一點點地放大,那個明朗之後變得模糊的猜想時隔三十多年之後,又一次越來越明朗。這還用說嗎?田妮貪了那包原本並不屬於她的棉絨。或許田妮把棉絨拿回家之後,根本就沒有去找包袱上寫的那個人;或許找了,卻沒有找到;甚至於還有可能跟自己一樣,壓根就沒有認出那上面的幾個蝌蚪文。而跟自己不同的是,田妮最後把那包棉絨變成一件藍色的大氅,穿在了她男人玉超的身上。這樣一想,鳳花脊樑上一下子冒出了一層小汗。  她心裡疙疙瘩瘩得有些難受了,五臟六腑都跟橡皮筋兒一樣撕扯著,絞擰著,讓她有些喘不過氣兒來。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原來以為幹得頂漂亮的一件事兒,卻原來在一開始就讓自己搞砸了。  現在看來,那包棉絨在當年並沒有順利到達目的地。既然沒有送到,對方怎麼會不追查呢,怎麼會不找田老師問問那東西的下落呢?如果那人問了田老師,田老師肯定要問自己,這樣就有可能把那件事兒弄個水落石出。她現在想來,感到驚奇的是,這些年她跟田老師一次次偶遇,一次次聊天,田老師卻從來沒有再次跟她提起過那包棉絨。  鳳花木然地坐在床上,坐到了半夜。她坐得腳麻木了,腿麻木了,甚至腰也麻木了,卻不願動一動。窗外的天是黑漆漆得越發伸手不見五指,她的心裡卻漸漸明朗起來。她想,田老師要把棉絨捎給的那個人,他也許是田老師的親戚,也許是朋友,也許是同學。不管是誰,事後總不會再不見面兒,總不會從此再無音信。兩人見了面,當然就會提起上次託人捎去的東西。托誰捎去的呢?當然是程庄那個叫王鳳花的女人,那個胖胖的,圓臉的小媳婦。這樣一想,鳳花忽然明白從那件事兒之後為什麼每次在鎮上碰見,田老師總要跟自己打招呼,並且時不時會閑聊幾句的原因了。田老師肯定以為,這包棉絨是落到了自己的手裡。他自始至終沒有找她問,那是因為田老師是個文化人,又是她的任課老師,教過她幾年。一個文化人,一個做老師的,又怎麼好意思開口問自己的學生這種事兒呢?  這事兒再明白不過了,老師一直也想打聽打聽那棉絨的下落,可又總是抹不開。老師這樣做,是怕直接打問,她臉上會掛不住;是怕直接打問,會傷了她的自尊。這些年來,老師每次跟自己說話的時候,都是想等著自己把那棉絨的結果主動說出來呢,老師是等著她主動坦白呢,自己卻渾然不覺。  鳳花這樣一想,就覺得臉熱得發燙,她拿定了主意,雖然三十年過去了,這一包棉絨她要還,一定要還。  

5

  第二天,鳳花伺候男人吃了早飯,用三輪車拉著一包袱的棉花,就到鎮上彈棉的地方去了。棉花是她自己地里種的,都是雪白雪白的頭茬棉花。  她到了那裡,排了一陣子隊,挨上之後,彈棉的把棉花搬進去了,她一個人坐在門口等。彈棉花的機器「嗡嗡」地響著,不一會兒就攪出了一層一層的白雲彩似的棉絨,真是好看。棉絨越來越多之後,她就有些緊張起來,心想,見到田老師的那一刻,把棉絨還給田老師的那一刻,會是個什麼樣的情景呢?她記得當時田老師把那包棉絨交給她的時候,說過是二斤。今天她馱來的這些棉花彈出的棉絨,少說也得有五斤六斤,他會嫌少嗎?如果那時候的二斤棉花擱到現在,也還是二斤棉花,棉花又不會跟狗子一樣下崽兒,不會像雞蛋一樣孵出小雞;可是,如果按照錢來算呢?可就不好說了。那時候二斤棉花,也值個十塊八塊的吧?那時候的十塊八塊,能頂現在的多少錢花哩?  她胡思亂想著,那邊棉花就彈好了。彈棉花的把棉絨幫著她捆紮到三輪車上,看著她上了路。  鳳花蹬著三輪,心裡有些猶豫。按照自己昨天的計劃,接下來是要找到鎮子西頭開香油房的田老師的侄女,跟她先說明這件事兒。然後呢,就跟她商量商量,如果她願意,就把這一包棉絨放她那兒,讓她捎給她的叔叔;如果不願意哩,那就跟她打聽出老人家的地址跟電話號碼,自己再找個時間進城,給老人送去。  鳳花蹬著車子,朝前走著走著,卻忽然改變了主意。她腦子裡忽然冒出來的一個想法讓她一愣,隨之就不由自主地按了一下車閘,整個人也「吱」地停在那兒了。這個想法不是別的,而是不能把棉絨給田老師,堅決不能把棉絨給田老師。  當然,現在家裡種著棉花,三斤四斤十斤八斤的棉絨是不算啥的。可是,如果你還了這個棉絨,那不等於說是承認當初自己貪了那兩斤棉絨,承認這些年那一包棉絨一直在自己這裡嗎?如果還給了田老師棉絨,這件事兒才真是跳到黃河都說不清了。鳳花這樣想的時候,忽然有些後怕。老了老了,真是糊塗了!她呆在那裡,理順了一下整件事兒的來龍去脈,理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才慢慢理順出一條思路來。這個思路就是,棉絨自己是不能還的;不能還,卻一定要告訴田老師它的下落。它的下落就是到了田妮那兒。她知道的就這些,也就只能告訴田老師這些。  鳳花想好這些,便馱著一大包棉絨,到了鎮子西頭的那家香油房。香油房裡的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看見她,喊了聲大娘,問你要香油還是麻汁;是要大瓶還是小瓶?鳳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閨女,我啥都不要。那女人的臉一掛啦,拉得有褲腰那樣長。  「閨女,我跟你打聽個人,從前鎮上教小學的田老師,你認識不?」  「那是我叔。」  「啊哦,那就對了,」鳳花兩隻手放在一起搓著,望著那女人說,「你叔,他還好嗎?」  「他身體好得很!」  鳳花就打開話匣子,把三十年前的那件事兒給那女人講了。女人一開始挺感興趣,笑笑地聽著。聽來聽去,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尤其是來了兩個買香油的,灌了兩瓶香油、一罐麻汁之後,就有些沒耐心往下聽了。  「大娘,你說吧,想讓我做啥?」  鳳花被打斷了話頭,一時間有些接不起茬兒來。她愣愣地想了一陣,終於想起來整個事情的經過,想起來剛才自己也已經講到了尾聲,便擠出一臉和藹的褶子說:  「閨女,我想讓你給你叔捎個話兒,就說那一包棉絨讓鳳花———鳳花是我的名兒———交給了她村裡的田妮,她以為你們是兄妹!」  「你放心吧,我一定帶到!」女人朗聲地答應著。  鳳花在那之後的每一次鎮集,都要到鎮上轉悠轉悠,買不買東西的,都要到鎮子西頭的香油房去問一聲,看那女人是不是把話給捎到了。第一次跟第二次去問的時候,女人生意忙得很,連瞅也沒瞅她一眼,就回答說還沒來得及進城。第三次去問的時候,女人才停下手中的生意,盯著鳳花的臉說:  「我是把話兒捎到了,可我叔說了,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他早就忘了。」  「他說啥?」  「叔說他忘了!」  女人說完,又去忙她的生意了。  鳳花卻有些急了,她竟然跨上台階,扯住了人家的衣袖。  「啥?啥?他竟然說他忘了?!一包棉絨,在那時候可金貴得很哩!他怎能忘了呢?」  「他怎能不忘呢?他上歲數了,上歲數的人都健忘。」  「你家在程庄有啥親戚嗎?」鳳花扯住那女人的胳膊問。  「沒有!」  「你叔有啥熟人嗎?」  「不知道!」那女人有些嫌她妨礙生意,甩開她的手說,「要問,你自己問去!」  那天,鳳花從那個女人那裡要來了田老師的地址跟電話號碼。她覺得,自己必須去縣城一趟,去見一見田老師,把這件事兒說清楚。雖然這事兒都過去三十多年了,可連她都還記得,他田老師怎能不記得了呢?他是不相信自己,是還在懷疑她拿了那一包棉絨,用了那一包棉絨嗎?他是怕她感覺沒有面子,或者怕她心裡不安,才故意推說自己忘了嗎?不管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她都不甘心!這事兒不能忘!怎麼能就忘了呢!  第二天,鳳花就坐車去了縣城。  她素來暈車,這一趟被一輛超期服役的中巴搖晃了幾十里地,搖得她一下車就顛倒了東西南北。幸虧她有田老師的電話號碼,打過電話之後,田老師的大孫子就開著車把她接去了。  田老師住在他大兒子那裡,是一個小區,進了院子,左拐右拐,車子停在了一個小高層前。  那年輕人給開了車門,又領著鳳花上了電梯,到了十六層的家裡。  鳳花進門之後,才知道幾年沒見,田老師竟然老得那樣厲害。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抓住鳳花的手,拉著她一起坐到了沙發上。  「鳳花,你還好?」  「好!老師,你身體咋樣?」  「用毛主席的話說,快要去見馬克思嘍!」  「你身子骨硬朗得很哩!」  「你咋來了。」  「我跟你說個事兒。」  這樣,鳳花就開始扯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件事兒。  從三十年前,一直扯到現在,扯到田妮家哥哥的葬禮。一開始,田老師一直眯著眼睛,靜靜地聽著,到了最後,他笑了。  「你說的這一包棉絨的事兒,我現在想起來了。  可是,我捎給誰的,我真是忘了!這麼長時間,幾十年了,我咋能記得這麼些事兒哩?」  「老師,這事兒你不該忘啊!」  「我不該忘,但是我忘了,老了老了,真是沒辦法!」  「你一忘,那一包棉絨就不知道該讓誰用了啊……」鳳花有些遺憾地說。  「你管他該誰用!誰用了就讓誰用了吧!」田老師笑了笑,「誰用了誰暖和!」  

6

  鳳花從城裡回來,心裡有些悵惘。  她現在弄清真相剩下的唯一一個辦法,就是去找田妮嫂子問問了。這個辦法,其實她一開始就想到過,但很快就被自己否了。因為,如果真的跟自己猜想的一樣,田妮留下了那包原本不屬於她的棉絨,給自己的男人玉超做了大氅,那現在問起這個事兒來,多讓人家感到難堪哩?  她怕田妮否認:時隔那麼多年,許多老輩人都去世了,只要她隨便胡謅一個人名,說把棉絨送給人家了,這件事兒就無法對證。  她又怕田妮承認:一對老實巴交的夫妻,如果真的昧心貪了那一包棉絨,那該是多麼讓人失望,又多麼讓人痛心的一件事兒哩?  鳳花現在想想,說實在的,她倒是真的願意相信那一包棉絨田妮兩口子並沒有貪下,他們是根據上面的名字,把它送出去了;或者就是一家一家地問著,問到了它真正的主人。鳳花回到村裡的這幾天里,做著飯,干著地里的活兒,似乎都在想方設法地來證明,也是想方設法地說服自己,相信那一包棉絨並沒有讓田妮兩口子貪下。她雖然儘力地讓自己接受這種想法,但當年玉超穿著新的棉大氅洋洋自得的那副樣子,還是一次次在她眼前浮現。每當這時,鳳花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鳳花就在心裡不由地感嘆,那時候就是物質緊缺,如果放到現在,家家種著棉花,誰會去貪那一包不該屬於自己的棉絨哩?這樣想著的時候,她就忽然又一激靈。她心想,現在可以是自己的,那時候也可以啊。雖然那時候錢少,布票也緊缺,難道就能判斷玉超那件大氅的面料跟里子不是人家自己花錢買的嗎?這樣想的時候,鳳花就有些拿不準了。再加上近來她一遍遍地回憶那天她把棉絨交給田妮的情景,田妮彷彿還說了一句:你給我吧,我給她。  田妮當時真的說了這句嗎?如果真的說了,那就是說田妮知道那個包袱的主人,知道那個「她」,並且已經把棉絨送到「她」那裡了?  鳳花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應該大大方方地去問問田妮這件事兒。是啊,有啥抹不開的啊?問了,知道了那包棉絨的來龍去脈,心裡的疙瘩就解開了。她想問問那個結果,或者說她想讓田妮嫂子親口說出來,那包棉絨他們兩口子沒有貪下,而是順順利利、輕而易舉地送達它的主人那裡了。  鳳花還真是到田妮門前去過幾趟,每一趟去,那綠色的鐵門都緊緊地鎖著。她一連去了三趟,回來之後,再沒有勇氣去了。她心裡說,不是我不想去問,是天意嘛!既然天不讓我問,那就算了,還是以後遇上田妮的時候,順便問一問吧。順便問一問,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總是能少些尷尬。  這樣過了幾天,鳳花在菜地里摘菜的時候,遠遠地竟然還真的看見了田妮。田妮沒幹別的,她手裡抓著一把蒲扇,正在不遠處的一顆香椿樹下面涼快哩。  鳳花望見了田妮,田妮也望見了鳳花。  兩個人平日里就熟識得很,也投脾氣,上地回家,在路上遇見都要扯上兩句的。田妮就站起身,朝鳳花的菜地這邊兒走過來了。鳳花看著緩緩走來的田妮,心裡歡喜極了,心想正好,我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把那個事體問一問。  「嫂子,咋是你?」鳳花說。  田妮咧嘴笑著,搖著蒲扇,慢慢地說:「我前些日子身子沒有勁兒,不能走,不能出門;我現在身子有勁兒了,能走了,走出來看看。」  「你咋啦?」  「我病啦!前些天剛在縣城住了院,做了手術哩!」鳳花愣了愣,挺了挺脖子,把剛才還醞釀在喉嚨里的話咽回了肚子。她這些天在村裡從來沒聽說田妮生病和住院,乍一聽到這一消息,竟然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了。  鳳花這樣愣了愣,她便朝田妮揚了揚手中新摘的一把豆角,問:  「嫂子,你要一把豆角嗎?」  「我有,我大孫子家種著哩,我去摘了兩回。」「有,你也要麻煩去摘嘛!」鳳花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把豆角塞到了她的手裡。  田妮就抓著那把豆角,站在鳳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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