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的故事

墓地的故事 [原創 2013-3-25 18: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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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島中山公園西鄰，樹木蔥籠的青島山南麓，是建於80年代的「百花苑」公園。90年代有關部門請來國內著名雕塑家，在園內為20餘位已故的青島籍或曾客居青島的文化名人塑立雕像，故百花苑又稱「文化名人雕塑園」。

園內地勢錯落有致，名貴草坪四季常綠，蒼松古柏成蔭，石徑迂迴曲折，一派小橋流水的田園風光。名人雕像錯落有致分布其中，或坐、或立，栩栩如生，平添了許多歷史氣息。遠望青山如黛，俯首碧草如茵，鳥語花香，恍若仙境。

周末節假，人們帶著小孩小狗來此草地上嬉戲遊玩，流連忘返。卻很少有人知道，這裡就是當年著名的「歐人墓地」。

「歐人墓地」始建於1904年，屬於當時德國殖民當局建設青島的市政規劃之一，主要埋葬死在青島的歐洲人，也有中國顯貴埋葬於此。青島回收後，1926年中國政府把「歐人墓地」改名為「青島萬國公墓」，抗戰勝利後，民國政府將其更名為「青島市第一公墓」，市民還是習慣稱之為「萬國公墓」。1966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紅衛兵」將其作為「四舊」徹底摧毀。

1966年秋天，雖然學校早已經「停課鬧革命」，但大多數同學還是不敢不來校參加「革命運動」。首先組織起來的是「官辦紅衛兵」，當然只有「紅五類」出身的學生才有資格加入，佩戴著統一印發的紅底黃字「紅衛兵」袖章，個個神氣活現。紅衛兵們首要任務是「除四舊」，到處打砸搶燒。沒資格當紅衛兵的學生，有時也被要求一起參加「革命行動」。

一天上午，我們學校紅衛兵頭頭通知大家：今天全體出動，向「帝國主義在青島最後的堡壘」——「萬國公墓」發起總攻！同學們排起四路縱隊，扛著臨時搜羅來的幾件鐵杴搞頭，浩浩蕩蕩出發了。

學校離公墓很近，步行也就是十多分鐘的路程，眼看就要到了，想想馬上就要面對「帝國主義」，而且是地下躺了幾十年腐朽的「帝國主義」，都有點毛骨悚然，幾把鐵杴鎬頭好像有點燙手，持有者都在想方設法找理由轉讓給別人。

到了公墓，原來肅穆安靜的林蔭墓園裡人聲鼎沸，進公墓大門一看，好傢夥，來自附近高校的紅衛兵們早就下手了，墓碑墓蓋被砸倒掀開，油漆未退的棺木橫七豎八，遍地都是散落的人骨，一棵矮樹上，掛著一條大紅色的褲子，仔細一看：我的老天，一條褲腳上竟然還帶著一隻人腳——原來是半個屍體，被紅衛兵們掛在樹枝上作樂……。

刺鼻的屍臭味熏得人作嘔，特別是女同學們，嚇得不敢進公墓大門，卻也不敢逃跑。我校紅衛兵頭頭找到了正在「指揮戰鬥」的高校紅衛兵頭頭，商量協同作戰，人家根本瞧不起我們這些十幾歲的孩子，直接給打發了。頭頭鬱悶地一邊罵娘一邊集合隊伍，下令轉移。走在公墓牆外路上，背後西北風吹來陣陣惡臭，我們心中慶幸：總算沒有和「腐朽的帝國主義分子」進行「面對面」的鬥爭。

頭頭有點不甘心，帶領隊伍繼續前進，沿著海邊轉到老市區，一路爬上牆砸了幾處老建築上的浮雕，又在天主教堂圍觀了焚燒書籍，那衝天的烈焰，把路邊高高的刺槐樹上的葉子都烤焦了。

已經是午後了，也總算有了一點戰績，頭頭宣布今天戰鬥勝利結束，全體解散。此時肚子早已咕咕作響。

我和鄰居一位女同學一起回家，走到衚衕口楞住了：一大堆的圍觀人群中，街邊高門台上站著女同學的大哥，頭戴紙帽子，脖子上掛著大牌子，手裡敲著一個破臉盆，目光獃滯，口中念念有詞：「我是資產階級孝子賢孫……。」兩邊是手持棍棒的紅衛兵。他們的父母，並排低頭彎腰站在牆根顫抖。原來，今天上午，附近一所初中的紅衛兵來抄了她們的家，她大哥年輕不服，據理力爭，結果被紅衛兵揍了個半死，然後拖出來示眾。

女同學站在被砸得一片狼藉的院子里，臉色煞白，剛剛去參加砸爛「帝國主義」墳墓的革命行動，這邊自己的家卻被人採取革命行動砸爛了，她今天經歷的落差太大了。幾天後，學校里再沒見到她們姊妹身影——全家被「遣返」了。

她家大院是祖輩養牛賣奶的「牛奶坊」，在位於市郊的貧民區內，曾經也算是「有錢人」，矬子裡面拔將軍，紅衛兵因此鎖定了他家。因為是正宗的當地人，沒法「遣返原籍」，紅衛兵就把他們遣送到最窮的魯西北農村——那個三年大饑荒期間餓死人最多的惠民縣。據說她們全家在那裡受到了非人的待遇。

到校的同學越來越少了，第一批不見了的基本都是「黑五類」出身的同學，後來，不少「紅五類」出身的紅衛兵家裡也出事了。每當「咚咚嗆、咚咚嗆」的抄家鑼鼓聲由遠而近，衚衕里家家鴉雀無聲，人人屏住呼吸，側耳傾聽，恐懼到窒息，誰也不知道災難會不會降臨，被「紅色革命浪潮」沖暈了的中國人，沒人敢太自信——國家主席都挨鬥了，誰還敢保證自己不挨斗？

砸完「四舊」開始「砸人」。「大串聯」緊接著「一月風暴」，「奪權」鬥爭在「紅司令」的親自指揮下如火如荼，「文革」進入你死我活的奪權新階段，隨著頭戴柳條盔手提鎬頭柄的「文攻武衛」殺上街頭，沒人顧得上「破四舊」了。

「萬國公墓」滿目瘡痍地躺了多年，文革結束後，被有關部門攤平當做苗圃，後來改建成這個「百花苑」。

今天遊客們休閑嬉戲在風景如畫的園中，有幾人知道腳下曾經發生的恐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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