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赫的平民拿破崙

愛默生：《美的透視——愛默生散文選》，佟孝功、宋靜存等譯，湖南文藝出版社1992年。在十九世紀的顯赫人物中，最知名和最有權力者莫過於波拿巴。他凌駕於眾人之上是由於他真實地反映了那些有活動能力以及有文化素養的廣大群眾的思想、信仰與追求。按照斯韋登博格的理論，每個機體均為同類的分子所構成，或有時也可解釋為，每個整體均由同樣分子組成：肺由微小的肺分子組成，肝由微小的肝分子組成，腎由微小的腎分子組成，以此類推。根據這一推理，取得眾人給予的權力和愛戴，如拿破崙象徵著法蘭西，象徵著歐洲，是因為拿破崙所左右的民眾堪稱作小拿破崙。在我們的社會中，保守階級與民主階級對立；業已發家致富的闊人與企圖發家致富的青年及窮人對立；逝去的勞動（早在墳墓里僵化的手創造的勞動，凝聚成股票或地產房屋，掌握在游手好（109）閑的資本家手中）的利益與現實的勞動（正圖謀佔有地產房屋和股票）的利益對立。前一個階級膽怯、自私、保守、仇視革新，人數因死亡而不斷減少；後一個階級也自私，並侵犯他人利益，他們大膽、自強，人數往往比另一個階級眾多，而且每時每刻因新生兒出世，人數不斷增加。這後一個階級願把競爭的渠道向所有的人敞開，並要增加渠道；這就是美國、英國、法國，以至於全歐洲的工商業者階級，他們擁有工業和技術知識，而拿破崙則為其代表。各地中產階級中的活躍、進取並能幹的人出自本能地認定拿破崙就是民主的化身。拿破崙既擁有他們的長處，也擁有他們的短處，而至關緊要的是拿破崙也有他們的精神和目標。這個階級的趨向是務實：追求引人注目的成功，為達到達一目的可以採取多種多樣的措施，擅長使用機械力量，具有高度智慧，知識淵博，技術精湛，把全部智慧和精神力量都化為取得物質勝利的手段；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致富。可蘭經說道，真主賜予每個民族其本民族的先知。巴黎、倫敦和紐約是商業、金錢與物質力量的象徵，也應有自己的先知，而波拿巴符合條件，於是就受遣而來了。許許多多讀者都喜愛讀拿破崙的軼事、回憶錄和傳記，因為從中能看到自己的歷史。拿破崙（110）是個徹頭徹尾的現代人，在他的事業登峰造極之際，他確有新聞紙的精神。他並非聖賢，用他本人的話說，「不是聖人」；從英雄這個用詞的崇高意義來說，他也並非英雄。平民百姓會在他身上找到其他平民百姓的品質和能力，也會覺得拿破崙和他們一樣生來就是個平民，他只是憑著自己的智慧才能，取得了主宰一切的地位。拿破崙有了這種地位，就可盡情享受普通人員雖然嚮往卻又不得不隱藏和放棄的喜好，即上流社會、優良書籍、快速的旅行、盛裝、宴會、無數的僕從、個人的舉足輕重、個人意願的付諸實現、施惠於人的恩主地位以及對繪畫、雕塑、音樂、宮廷和傳統儀式的高雅欣賞。這個權力人物擁有的正是十九世紀人人都合乎心意的一切。確實，像拿被侖這般如實反映周圍群眾思想的人，不僅成為廣大群眾的代言人，實際上也壟斷了他人的思想意識。出自這個道理，米拉博剽竊了當時法國的一切卓識高見和警句良言。杜蒙曾敘述，他在議會大廳的側座坐著傾聽米拉博發表演說，忽然想起應該給演說配一段結尾語，他立即寫了出來並拿給旁邊的厄爾干公爵看，得到公爵的讚許。當晚他又拿給米拉博看，米拉博（111）讀後稱好，並宣稱要把這段結尾語納入翌日向議會發表的長篇演說之中。杜蒙說，「這不可能，遺憾的是他已拿給厄爾干公爵看過。」而米拉博的回答是，「無須說是拿給他一個人看，即使再給五十個人看過，明天我也照講無誤。」在第二天的會上，他果真講了，而且收效頗佳。米拉博認為他有影響力，他當場所激發的結尾語就宛如出自其口，非他莫屬的一般，而且因為是他採用的，結尾語還增加了份量。拿破崙繼承了米拉博的深孚眾望，地位也遠遠比米拉博顯赫，因而他之作為代言人，就更為絕對和集中地表現出來。確實像拿破崙這一類型的人物，幾乎已不復具有屬於個人的談吐和意見。他善於吸取容納意見，又身居尊位，他已成為那個時代和法國一切聰明智慧和力量的代表。是拿破崙贏得了戰爭，制定了法典和度量衡制；是拿破崙削平了阿爾卑斯山，修造了公路；所有傑出的工程師、博學之士和統計學家都向他彙報，各行各業的能人和智囊也同樣要向他彙報。他則採納最佳方案，並在上面打上自己的印記。而且還不止於此，在所有得當和值得銘記的用詞上也都打上印記。拿破崙所說的每一句話語和他所寫的每一行文字都值得一瀆，因為那都是法蘭西的思想意識。波拿巴是普通人的偶像，因為他具有普通人（112）的品質和能力，而只是在程度上遠遠超過他們而已。深入到政治的底層會令人感到某種程度的心滿意足，因為這樣可以去掉虛假和偽裝。波拿巴與其所代表的階級共同為爭取權力和財富而奮鬥，但他的獨特之處是在採取手段上肆無忌憚。凡是妨礙人們追求奮鬥目標的感情用事，波拿巴都拋在一邊，感情用事是屬於婦孺之輩的。豐塔內。曾於1804年代表元老院向拿破崙說，「陛下，要求事物盡善盡美是人類思想最壞的痼疾。」這個提法表現了拿破崙的意識。鼓吹自由與進步的人是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者出自拿破崙之口往往是貶義詞：「內克爾是個理想主義者。」，「拉法埃脫是個理想主義者。」大家十分熟悉的一句義大利諺語斷言：「欲成事者不可過於善良。」在某種限度內，擯棄虔誠、感恩與慷慨之情有其優越之處。因為過去對我們曾經是，現在對他人仍然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可以變為我們達到目的的方便武器，就如同河流本是難以跨越的障礙，而如今寒冬卻使其變成最為乎坦的大道。（113）拿被侖斷然棄絕了一切情感和愛念，他用自己的雙手和頭腦為白己工作。對他來說並不存在奇蹟和魔法。他是個通曉銅工、鐵工、木工、耕種、鋪路、建房、理財和用兵的匠人，而且不止於此，還是個始終如一和聰慧的大師。他從不示弱或紙上談兵，而是宛如一種自然力量在切實無誤地行動；他也從不失去本能感和對事物的共鳴感。面對著這樣一個人物，就如同面對著自然現象一般，人們是無能為力的。的確，從事某種專業的人並不缺少，諸如常見的農夫、鐵匠、水手和機械工，大家也知道，與學者和咬文嚼字的冬烘先生相比，這些人顯得多麼生動實在。然而，他們通常缺乏處置的能力，不會用腦，只會用手；而波拿巴卻為這種自然力和動物力添加了洞察力和概括力，於是在他身上自然力和智慧結合在一起，猶如大海與陸地轉變為血肉之軀，並開始發出指令。大海和陸地預見到拿破崙的出世，一待他就位之後就予以接納。這個出謀劃策的行動家懂得使用的是哪種工具以及製造什麼，懂得金屬車船的性能，懂得軍隊和外交家的作用，並要求各就各位，自行其道。戰爭的藝術是拿破崙運用數學的遊戲，照他的說法，那就是在敵人受攻擊的點上或是在他進攻的點上，他的兵力總是在人數方面超過敵人。（114）他的全部才能都消耗在無止境的戰鬥與變革之中，他總是從某個側翼出擊敵人並全殲其部屬。顯然，一支很小的隊伍由於行動靈活神速，在交戰現場上能達到二比一的數量比例，就能戰勝一支比它大得多的部隊。拿破崙的時代，其本人的素質和早年的境遇結合在一起，在他身上構成了民主的典型。他具有他那個階級的優點，並有為之進行活動的條件那種一旦掌握了達到目標的手段就不再重視該目標的見識，運用手段之樂，選擇手段、簡化手段和綜合手段之樂，工作方式之直接與工作之徹底，對待一切問題的慎重態度，從事各項工作時的那種精力，這一切都使拿破崙成為幾乎可以按其範圍稱之為現代政黨的天然組織者和首腦。在所有成功的事例中，自然力總是起著最大的作用，拿破崙的成功也不例外。需要這樣一位人物，於是拿破崙應運而生。他是鋼鐵鑄就的，能夠—連十六、七個小時乘著坐騎，能夠連續好多天不休息、不正經吃飯，戰鬥中則迅猛如虎。拿破崙從不為有所顧忌而受到阻撓，他行動嚴密果斷，為人自私謹慎。他的信念不會因他人自以為是的意見或他本人的迷信、頭腦發熱或倉促不備而有所動搖或走入歧途。拿破崙說：「我的鐵腕並非我手臂的末端，而是直接和大腦相連的。」他（115）尊重自然和命運之力，並把自己的優越性歸之於這種力量，而不像那些察性低劣的人，以其固有的成見來衡量自己，並與天為敵。他喜愛的詞語是關於對他命運的暗示，他稱自己為「命運之兒」，以此來取悅自己，也取悅人民。拿破崙說，「他們指控我犯了彌天大罪，我這個類型的人說不上犯罪。我的地位至高無上，這可是再簡單不過的，把它歸之為陰謀或罪行都是徒勞無益的。我取得這種地位是由於時代的特殊性和我擊敗我國敵人的顯赫戰功。我一向順應廣大群眾的意志和順應時勢而前進，犯罪對我能有什麼用處?」他又說，並提及他的兒子，「我的兒子不能取代我，連我自己也不能取代我。我是環境的產物。」拿破崙辦事直截了當，尤為罕見的是他十分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拿破崙還是個務實家；夸夸其談的人和思路不清、又不求實際的人都對他望而生畏。他發現了問題的關鍵所在，就致全力於解決產生阻力之點，而不作其它考慮。拿破崙的強大是合乎邏輯的，他對事物的洞察能力給了他力量。他打勝仗從來不是出於僥倖，在戰場上打勝仗之前，他早就已操勝算了。他主要依靠自己，並不聽取他人的意見。1796年，拿破崙寫信給國民議會說，「我指揮一場戰役時，從不徵求他人的意見；要是必須聽從他人的意見，那就會壞（116）事。在任何物資條件都不具備的情況下，我勝過條件更為優越的敵軍，是因為想起你們對我的信任，我的行動就和我的思想活動同樣的神速。」歷史記載了由古迄今的帝王元首許許多多無知的例子，應當可憐這些人，因為他們不知如何是好。織布工人為麵包罷工，而君主與其大臣不知所措，竟然用刺刀來對付工人。但是拿破崙知道該幹什麼，他每時每刻以及在每個緊要關頭都知道下一步怎麼走。這對君主和對公民都是一種巨大的精神安慰和鼓舞。人們可說是前途渺茫，日子僅能糊口，生活沒有計劃，經常處於困境，束手無策，一事過後又疲塌下來，等待外力的推動。若是拿破崙追求的目標純屬為公，那他會成為世上數一數二的偉人，可他並非如此。拿破崙行動的絕對統一協調喚起了信心與力量，他堅定、自信、忘我、考慮個人在後，為達到目的可以犧牲一切——金錢、部隊、將領，以至他個人的安危；他和平庸的冒險家不同，不會因自己能力出眾而沖昏頭腦，走上邪道。拿破崙說，「事變不應制約政策，而政策應制約事變。」「受事變的驅使而倉促行事就等於完全不存在政治體系。」他的勝利只不過是前進了幾步，在眼下的榮譽面前和歌功頌德聲中他片刻也末忘乎所以，看不見前進的道路。他能夠知道該做些什麼，並且直取目標；為了達（117）到目的，就是直徑也要加以縮短。毫無疑問，從拿破崙的歷史上可以搜集到不少駭人聽聞的故事，記述了他奪取勝利所付出的代價。但決不可因此就認定其為殘忍，他只是認為他的意志不可阻擋。拿破崙並非嗜血成性，也並非慘無人道；不過，妨礙他的人、物都會遭到覆滅的災難。他雖然不是嗜血成性，但不惜流血，並且冷酷無情。他望見的是目標，僅此而已，障礙必須掃除。「陛下，克拉爾克將軍無法和朱諾將軍會師，奧軍的炮兵火力太猛烈了。」「告訴克拉爾克將軍把這股炮兵幹掉。」「陛下，向重炮炮兵陣地挺進的兵團都犧牲了。陛下，下達什麼命令?」「前進！前進!」法軍炮兵團的瑟呂齊埃上校在其《戰爭回憶錄》中描述了奧斯特里茨戰役後的一幕情景：「俄軍從冰上退卻的時候，他們步履艱難，但井然有序。拿破崙皇帝策馬向炮兵團全速馳來，他叫喊道，『別再浪費時間了，朝那片人群開火，一定把他們殲滅，向冰面開火!』他的命令發出了十分鐘也沒能執行。我本人和好幾名軍官被派往小山坡上去開炮擊破冰層，但徒勞無功，炮彈只在冰面上翻滾而未能擊碎冰層。看到這個情況，我採用了一個簡單的方法，把輕榴彈炮架高了再開炮，炮彈遂近乎垂直地落在冰上，這一下成功了。附近陳地上的炮兵也如法施放，我們很快就把成千（118）上萬的俄軍、奧軍葬身子湖底。」拿被侖的足智多謀使一切障礙都似乎化為烏有。他說，「阿爾卑斯山要讓路。」於是，他修築了完美的道路，層層通道盤山婉蜒而上，直至最為險峻的頂峰．路成之後，由巴黎去義大利就如同去法國城市一般暢通無阻。他全力以赴為帝業而奮鬥，一旦做出決策就不遺餘力地去執行，做到了全心全意。哪怕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他從不吝惜軍火、錢財、士兵、將軍或是他自己。人們大抵喜見事物能按其性能發揮作用，即使益物如奶牛，害物如響尾蛇也不例外。如果戰爭是解決各國糾紛的最好方式（絕大部分的人想必會同意），那麼，拿破崙使戰爭臻於完善是無可否認的。拿破崙認為，作戰的重要原則是一支軍隊應不分晝夜、時時刻刻都處於戒備狀態，以便能發揮其最大的抵禦能力。他從不節約軍火，而是在兩軍對壘時，將串串炮彈和葡萄彈的鐵流向敵軍傾瀉而去，以摧毀對方的全部抵抗。他在每次反擊中都集中投入一隊又一隊的兵力，以取得數量上的優勢，直到全殲敵軍。在耶拿戰役開始的兩天前，拿破崙在羅本斯坦對一個騎兵團說，」孩子們，絕對不能怕死，土兵能向死神挑戰，就（119）能驅趕死神入敵軍之伍。」在酣戰之時，他自己也奮不顧身，不惜決一死戰。十分清楚，在義大利凡是他能做的和力所能及的，他都做到了。他有好幾次瀕臨覆滅，他本人也幾乎喪生。在阿科拉，他被迫陷進沼澤地帶。在兩軍激戰之中，奧軍曾把拿破崙及其部屬隔開，經過拚死救援方得脫險。在羅納多和其它地方，他均險些身為俘虜。拿破崙身經六十次戰役而意猶末足。每一場戰役的勝利都起到了一件新兵器的作用。他說，「要以新的業績來保持權力，否則就會失權。我乃戰功所造就，仍需戰功的維持。」與智者所見者同，拿破崙認為創造和維護都要花出同等力氣。人們常常會處於困境絕地，面臨毀滅的邊緣，只有大勇方得化險為夷。拿破崙的膽略魄力之萬元一失是因為他冷靜謹慎又運算準確。他在作戰中行動迅如雷電，防不勝防。其攻擊之術決非逞勇於一時，而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拿破崙認為最佳防禦方案應是以攻為守。他說，「我雖壯志凌雲，但頭腦冷靜。」他和拉斯卡斯曾談到，「至於無畏的精神力量，簡直還沒有見過有人能隨機應變。這是指無所準備而又能當機立斷的膽略，在意外場合需要這種膽（120）略，即使發生前所未有的事態，憑籍這種膽略亦可完全從容不邊地做出判斷和決策。」他也毫不猶豫地聲稱，他自己在隨機應變方面就得天獨厚，尚無人能與其匹敵。凡事的成敗都在於拿被侖的運籌得當，天上的星宿也不及他計算得準確。即使是最小的細節，他也事必躬親。「在蒙特貝洛，我命令凱勒曼率領八百騎兵出擊，他用這股兵力在奧軍騎兵眼前把匈軍步兵精銳六千人分割開。奧軍騎兵尚在半公里以外，需要一刻鐘才能趕到戰場。我注意到往往是一刻鐘之差決定戰事的勝負。」拿破崙在開戰之前極少考慮得勝後要如何行事，而更多地考慮失敗後應如何行事。他的一切行動足以說明他處事慎重並卓有見識。拿破崙在杜伊勒里官對他秘書的指示值得銘記：「夜間盡量少來我卧室，如有佳音通報，不必喚醒我，那用不著忙；如有噩耗，要立刻喚醒我，因為那是刻不容緩的。」拿破崙作為將軍在義大利處理龐雜的信件時，作法也同樣是出於他獨特的節約時間的考慮。他指示布爾里埃內三周不要把他的信件啟封，爾後，他滿意地說，好多封信就這樣自行得到處理了，無須再做答覆。他料理公務的成績突出，超過一般（121）人的能量限度。自尤利西斯王起到威廉三世止，這期間確有不少勤政的帝王，但沒有一個完成的業績能及拿破崙的十分之一。拿破崙天賦過人，並有出身寒微的有利條件。在他的後期，其欠缺之處是意欲在皇冠和微標上加以貴族的印記。但他清楚早年所受的嚴格教育使他得益非淺。他毫不掩飾他對血統皇帝的蔑視，他粗魯地把波旁家族的人稱為「世襲的蠢貨」。他述說，「他們在流亡生活中既無長進，也不忘過去。」拿破崙在軍隊中從低級軍官做起，幾經升遷，直至擔任高級軍官；他在登上帝位之前也是個平民。因此，他了解平民百姓，能夠解決他們的問題。拿破崙的意見和評論反映了中產階級耳目靈通和判斷公正。那些不得不同拿破崙打交道的人發現無法使他上當。和其他人一樣，拿破崙也善於理財。關於這一點，在他於聖赫勒拿島口述的回憶錄的各部分都有記述。當皇后的開支、內室和宮廷開支過大、積債累累時，拿破崙往往親自審閱債主的帳單，發現多收錯收，使債務大為減少。拿破崙作為群眾的代表出現，所以他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被他所左右的千百萬群眾。他作為法（122）國與歐洲的代表，使每個人都感到自己與他息息相關。只有當革命或是勤勞的群眾為其自身利益奉他為組織者與領導人時，他才成為領袖和帝王。在社會事務方面，他懂得勞動的意義與價值，並順其自然地置身於其中。我讚賞拿破崙傳記的撰寫者所敘述的在聖赫勒拿島發生的一件事：「拿破崙和巴松布夫人同行時，搬運重箱的僕人從路上走過，巴松布夫人大發雷雷，要他們閃開。拿破崙立即善意地說，『夫人，要禮讓重傤。」在帝國時期，他注意修整首都的市場，他說，「市場就是平民百姓的盧浮宮。」他身後留下的主要工程是他修築的宏偉的公路。拿破崙以其精神來鼓舞士兵，在他與其部下之間逐漸形成一種無所拘束的夥伴關係，而宮廷禮儀卻決不准許軍官和他有這種關係。他也親眼看到其部下如何創建奇勛。奧斯特里茨戰役那天清晨發布的一紙命令是說明拿破崙與其部下之間的關係的最好記錄，他在命令中向部下作出他本人不上火線的許諾。這與帝王將軍在戰爭前夕的通常做法恰恰相反，足以表明部下對其統帥的愛戴。拿破崙與人民大眾之間在各方面都有共同之處，但他的力量的真正源泉在於：人民大眾確信（123）他的天才與追求都能代表他們，不僅在拿破崙爭取人心之時，也在他統治天下之時，甚至在把他的子民徵召入伍使十分之一的人因而喪生之時，這種信念卻始終如一。和法國的雅各賓派相同，拿破崙善於談論自由平等。當甘公爵⑤的處死被喻為灑盡了幾個世紀傳下來的高貴的鮮血，拿被侖當即指出，「我身上的血液也不是陰溝里的污水。」人民覺得王位不再為一小撮合法繼承人所竊據，物產的精華也不再由他們吸吮。這一小撮統治者與土地的兒子隔絕，至死不相往來，其思想信仰都屬於早已過時的社會階段。而現今坐在杜伊勒里官里的不再是那個吸血鬼，而是他們自己的人，他的思想見識與他們同出一系，自會向他們及其子孫敞開一切權位。限制年輕人的出路與機遇、無所作為和鑽營私利的那套政策統治一切的時代已告結束，一個發展和追求的時代已然來臨。人們的能力和創造力開始有了充分發揮的新天地，光彩奪目的獎賞閃爍在年輕一代和懷才之士面前。古老、保守、封建的法蘭西已變為年輕的俄亥俄州或是紐約。而對隨即到來的新帝國的苛政親身感受其苦的那些人卻仍能予以諒解，還（124）認為這種苛政是驅逐了壓迫者的軍事機器，從嚴要求的必然結果。甚至在新主人對人力、財力的苛刻徵用之下，大多數人已開始懷疑他們是否真有所得之時，全國各階層的智者仍然站在拿破崙一邊，把他當作自己的當然保護人來維護。1814年，有人奉勸拿破崙要依靠上層階級，拿被侖則對周圍的人說：「先生們，根據我所處的地位，我所靠的貴族只能是巴黎郊區的平民。」拿破崙滿足了人們對他合乎情理的期望，他的地位使他必然會歡迎各類有才之士，並委以重任，他也關心政策的執行。和其他出類拔萃的人物一樣，拿破崙無疑亦求賢似渴，很想與其他大師們比個高低，對愚人笨漢及平庸之輩則感到無法容忍。在義大利，他求賢而無所獲，曾嘆道，「天啊！真叫人才稀少，義大利有一千八百萬人，可我花盡氣力才找到了丹多洛和梅爾齊這兩個。」拿破崙在其後期閱歷已深，而對人的價值觀念並來有提高。他曾在苦悶時對一個老友說：「那些招惹我蔑視的傢伙應該如此，把這些忠誠的共和國派穿的上衣加上些金線鑲邊，他們就會搖身一變，成為我需要的樣子。」這種對變幻無常的憤（125）懣間接促進了對有真才實學者的尊重，這些人不論是作為盟友或助手，還是作為反對者都受到拿破崙的器重。他決不把福克斯、皮特、卡爾諾特、拉法埃特、貝爾納多特和他朝廷上供作驅使的入相提並論，儘管由於其絕對唯我獨尊之心作祟，他恣意貶低與他並肩作戰和為他贏得戰爭勝利的偉大將領，他對拉納、迪羅克、克萊貝爾、德塞、馬塞納、繆拉、內伊和奧熱羅所起的作用都給以充分的承認。拿破崙認為自己是他們的保護人，並為他們創立了家業，如同他說的那樣，「我的將軍都是由我把他們從平地提拔起來的。」但是，他對將軍們所給予的無愧於其偉大事業的支持，也不禁感到心滿意足。在俄羅斯戰役中，內伊元帥的英勇智謀使拿破崙深為所動，他說，「我的財庫中有兩億法郎，我願為內伊全部奉獻出來。」他對幾位元帥性格的描繪夾雜（126）偏見，雖未滿足法國軍官漫無止境的虛榮心，但無疑大體上是公正的。實際上在拿破崙的管轄下，形形色色的人才都能得到發掘和提攜。拿被侖說，「對每位將軍能量的大小，我都一清二楚。」在他的朝廷中，天才絕對受到重視。在拿破崙時代，共有十七人從普通一兵提升到國王、元帥、公爵或將軍之佐。當時，榮譽十字勳章的授予只根據個人的勇敢而不根據門第顯赫。拿破崙說，「士兵經受戰火洗禮之後，在我心目中只有同一個等級。」天賦帝王之才者，如能為王，人人均會為之心滿意足。法國革命使聖安托萬市郊的剽悍群氓及部隊里的馬童和運炮彈的馱夫都有權利把拿破崙視作親人和自己朋黨的一員。偉大天才的得以成功，其影響為引起普遍的共鳴。真知灼見和意氣風發壓倒了愚昧無知和營私舞弊，一切有良知良覺的人自會關心。精神力量勝過了物質力量，作為有理性的人就會感到空氣已被雷電凈化。只要去掉狹隘的一時偏見，就會感到拿破崙是為大家而戰，他的勝利是正大光明的。這台強大的機車在為大家運轉，能量功率超出了常規界限，這激發了創造力，異常令人鼓舞並開闊思想。他不斷運用無窮智慧處理國家大事，揮手策動千千萬（127）萬機構的運轉，他的慧眼貫穿全歐，他的機智敏捷過人，神機妙算層出不窮。在日落西西里海之際窺視阿爾卑斯山，在金字塔旁召集部屬奔赴戰場時，他曾說道，「代表著四千年歷史的金字塔正在俯視爾等。」大軍隨而一舉越過紅海，穿出蘇伊士的伊思摩斯海峽。這是何等的壯舉，何等引人入勝的畫面，又是何等奇異的情景。拿破崙抵達普托勒瑪斯湖岸，宏偉的計劃令他激動不已，他說，「若能攻克阿克爾，我便可改變世界的面貌。」奧斯特里茨戰役當晚是拿破崙登基一周年，部隊向他獻上用戰鬥中繳獲的四十面旗幟做成的一束花。拿破崙喜歡嫁耀他的顯赫地位，可謂童心末禍。如在提爾西特、在巴黎和在埃爾弗特，他曾故意讓國君在他的例室中等候，藉以取樂。人們普遍存在愚昧無知、猶疑不決與放蕩不羈，有了拿破崙如此堅強敏捷的實踐家，為之感到慶幸是不會過份的。他能緊緊把握住時機，並顯示出只憑人人皆有的優點（儘管程度上有所遜色）——行動及時、專心致志、勇往直前和貫徹始終——竟然取得如此成就。拿破崙說，「奧地利（128）人不懂得時間的寶貴。」早年，拿破崙行事謹慎，堪稱楷模。他的力量並非來自蠻橫或暴力，或是穆罕默德式的狂熱，或是獨特的說理；而是在於緊要關頭不因循守舊，而是運用常識的威力。拿破崙的教誨正反映了毅力所屢次揭示的，即事物總有發展的餘地。拿破崙的一生可謂優柔寡斷的懦夫的鮮明對照。每逢拿破崙出面，軍界人士一致認為戰事不再有新發展了；同樣，現在人們也認定在政治、宗教、文學、商業、農業或是社會禮儀方面，不會再有新的發展。在各個時代都一樣，社會上都相信這世界已經到了盡頭。但波拿巴明了事理勝過社會，並確知此點。人之所知均超過人之所行，人們何嘗不知大肆宣揚的組織機構無非是工具與騙人的東西，卻不敢聽從這種直覺。而拿破崙卻信賴自己的見解，對他人的想法不屑一顧。社會對他的標新立異，一如對待其他人的標新立異，大肆反對，設置重重障礙。拿破崙對這種反對毫不介意。他說，「陸軍司令這一行當里最棘手的是為眾多的人馬供應糧草，若是他聽任軍需官的擺布，勢必寸步難行，一切軍事行動均將遭到失敗。」拿破崙對冬季越過阿爾卑斯山的解釋，說明他常識豐富；而所有的人都一個接一個地說冬天過阿爾卑斯山是行不通的。拿破崙說，「冬季並非通過高山的最壞季節，到了冬季雪（129）已經結實，氣候穩定，也無須害怕雪崩。雪崩才是阿爾卑斯山令人生畏的真正唯一的危險。在高山上，十二月里常有極好的乾冷天氣，周圍一片寧靜。」再讀一下他對怎樣打勝仗的敘述；「在每次戰事中，都有個時刻，即竭盡全力之後慌了神，最勇敢的軍隊也想掉頭逃跑。這種恐懼感是由於對自己的勇氣缺乏信心，只要稍有個機會和借口就可以恢復他們的信心。辦法是製造個機會並找個借口。在阿科拉，我用二十五個騎兵就打了個勝仗，我抓住了鬥志渙散的一剎那，給每個人一把軍號，結果就這寥寥幾個人打贏了。要知道在兩軍對壘時，各方都企圖壓倒對方，而在產生恐慌的時刻，就要使之向有利方面轉化。身經百戰者可不費吹獲之力就辨認出這一時刻，輕而易舉，就象加數那麼簡單。」這位十九世紀的代表人物除了各種天賦之才外，還擅長談論普通話題。他的意見常有獨到之見並切中要害。在去埃及的航行途中，他愛在飯後指定三四人支持某一論點，再指定三四人做為反對面由他命題。討論常涉及到宗教、各種類型的政府和戰爭的藝術。一天，他問起行星上是否都有人；另一天，他問起世界存在的年頭。他還提議考慮地球因水或火而道毀滅的可能性。另一次的話題是徵兆是否靈驗和如何解夢。拿破崙很喜歡談論宗教，1806年，他和蒙被利埃的福尼埃主教談神學，他們對兩個問題不能取得一致意見，即關於地獄和能否在教會的範疇內拯救靈魂。這位皇帝告訴約瑟芬說，他和主教辯論時活象個魔鬼，可主教的觀點是堅定不移的。對哲學家提出的經過長期努力為人證實的反宗教的論據，拿被侖都欣然同意，但他反對唯物主義。一個晴朗的晚上，拿破崙站在甲板上，在談論唯物主義的喧囂聲中指向空中的星宿說，「先生們，只要你們樂意，自可談論唯物主義，但這些又是何人製造的？」他愛聽科學家，尤其是蒙日和貝托萊的談話，但他蔑視文人，說他們只會咬文嚼字。他還愛談醫學，愛和他很尊敬的醫師——巴黎的科維扎爾和聖赫勒拿島的昂托諾馬爾希談論醫學。他對昂托諾馬爾希說：「聽我說，別再用那些藥方，生命是個禁地，你我對它一無所知。休要對生命自身的防禦設置障礙，生命本身的手段比你實驗室中的全部儀器都要優越。科維扎爾是公正的，他同意我的看法，你們調配的那些倒霉的葯毫無作用。醫學是些吃不準的配方的大雜（131）燴，醫藥的效果，綜合看來對人利少弊多。在我的藥典里只有三大項：即水、空氣和衛生。」拿破崙在聖赫勒拿島向蒙托隆伯爵和古爾戈將軍口述的回憶錄十分有價值，當然也應打些折扣，因拿被侖素有弄虛作假之名聲。他的優點是具有魄力和優越感。令人讚歎的是，他對戰爭場面的敘述簡潔明了，而拿破崙的戰爭的水準足以和凱撒大帝相媲美，毫無遜色。他對維爾姆塞元帥和其他敵手的描述是友善並充滿敬意的。儘管涉及的題材多種多樣，但他仍有妙筆，不失為作家，寫得最好的一段當屬埃及戰役。拿破崙有他嘔心瀝血的時刻。但在閑暇時，他不論在軍營中還是皇宮中都顯示出他的天才。他對抽象的問題本能地追求真實，對浮誇則不耐其煩，這一點在戰場上亦慣常如此。他能欣賞各種新鮮事物，傳奇故事，一張便柬，以至一份作戰計劃。他愛在燈光暗淡的房間里繪聲繪色地講鬼故事，使約瑟芬及其侍女著迷。我把拿破崙稱作現代社會中產階級的代表，稱作充斥現今市場、店鋪、帳房、工廠和船舶的意欲發財致富的人們的代表。拿破崙是個鼓動家，是陳規陋習的破壞者，又是內部的改革者。他思想開放，行動激進，足智多謀，能開拓渠道和市場，並取消了壟斷霸市和權力的濫用。豪富權貴（132）自然不會喜歡此人，資本主義的中心——英國、傳統觀念與門第血統的中心——羅馬和奧地利都反對拿破全。反應遲鈍和保守的階級為之驚慌失措，在羅馬天主教會密室中竊竊私議的老朽驚慌萬分，在絕望中垂死掙扎，不惜火中取栗。統計學者妄想哄騙拿破倫，奧地利皇帝企圖賄賂他，都徒勞無功；而四處的年輕人、熱情和活躍的人們都本能地把拿破崙當作中產階級的巨人。這一切都為拿破崙的歷史增添光采並提高聲望。令人遺憾的是這光輝的畫卷也有其陰暗一面，即在追逐財富中所發現的弱點——擯棄或削弱良知而換取的欺詐。因此在拿破崙這個舉世無雙的人物的歷史中也必然會找到相同的特點，拿破崙為自己安排了一場輝煌的事業，至於採取何種手段則無須規規矩矩或有所顧忌。波拿巴的獨特之處是缺乏慷慨大度之情，儘管他地位高，又身處最開化的時代和世上最文明的人民之中，可他不具備真誠老實的優點。他對手下的將領缺乏公正，唯我獨尊，獨斷獨行，卑鄙地竊取克勒曼和貝爾納多特的軍功榮譽，施展陰謀使效忠於他的朱諾將軍陷入破產困境，以便把他趕出巴黎，只因米諾對他的態度過於親昵，刺傷了他那帝王之尊的虛榮心。他的謊言不著邊際，官方報紙——其御用的箴言報及全部新聞公報都是他的傳聲筒，報導他企圖使人相信的事物。更有甚者，在他提前到來的老年期，他坐在孤島上，不動聲色地捏造事實、時間和人物，使歷史產生了戲劇性效果。和所有的法國人一樣，拿破崙對戲劇性效果懷有強烈的愛好。經過這樣編排，略示慷慨的行為也橫遭敗壞。拿破崙相信命運，愛好榮譽，並堅信靈魂不死，這一切都表明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法國人。「我的所作所為必須驚天動地、震撼人心，如果我允許新聞自由，我的權力連三天也不能維持。」大喊大叫是拿破崙愛用的手法。「威名大振也是大喊大叫，越是叫得響，越是聽得遠。法律、機構、紀念碑、國家都會垮台，只留下聲音，在幾個時代之後仍然迴響。」他認為永垂不朽的只有名聲，他決不用迎合奉承去施加影響。「人只有兩種動力，即利益與恐懼。愛是一種愚蠢的鬼迷心竅，這是千真萬確的。友情不過是徒有其名，我不愛任何人，甚至不愛自己的同胞兄弟，或許有點愛約瑟夫，這是出於習慣，而且他是我的兄長；也愛迪羅克，因為我喜歡他的性格，他既嚴厲又果斷，我相信他是從不流淚的。就我個人而言，我很清楚我並無真正的友人，但如我能繼續有權有勢，要多少個虛偽之友，我（134）都能辦到。把多情善感留給婦女吧，男兒應當意志堅定，否則就不能參與軍政。」拿破崙是個徹頭徹尾肆無忌憚的人，根據利益之需要，他不惜盜竊誹謗、行刺、溺殺和投毒。他毫無慷慨之心，只有低俗的仇恨，他極端自私又為人奸詐。他玩牌也弄虛做假，還好搬弄是非，私拆他人的書信，並為他那臭名昭著的警察得意洋洋，即便截獲有關他周圍的人的點滴消息也會使他手舞足蹈。拿被侖誇耀自己無所不知，對女裝式樣也橫加干預，並微服外出，到大街上去聽人們對他的歡呼和稱頌。他舉止粗魯無禮，對待婦女態度低俗，一直到死，他在心情好時慣常好揪女人的耳朵，掐她們的面頰，也揪男人的耳朵和鬍鬚，還和他們動手動腳搞惡作劇。他似乎就差在門外竊聽，至少還沒有被發現這樣做。總之，當你剝開了這層層權力和榮譽，最終會發覺要對付的可並非正人君子，而是個騙子惡棍。拿破崙完全夠得上是個無賴皇帝，這也正是他的雅號。現代社會可分為民主派和保守派兩部分。我曾說拿破崙系代表民主派或是商人來反對停滯不前的保守派，但我末提及其本質問題，即這兩派的區別僅在於青年時代、老年時代，民主派是青年時代的保守派，保守派是老年時代的民主派，貴族則是熟透已結種子的民主派。因為這兩派都（135）同樣立足於財產的至高無上；一派意欲努力奪取財產，一派意欲努力保留財產。拿破崙可說是代表了民主派的全部歷史，其青年時代和老年時代，他的一生可說是一部壯麗的史詩，是民主派命運的真實寫照。反革命和反對派仍在等待其組織者和代表，需要物色一個有博愛心又能為公眾謀福利的人。拿破崙的一生是一場實驗，表明了一個具有智慧但毫無天良的人在最優越的條件下所能發揮的力量。從未有過任何領導人象拿破崙這般得天獨厚，並得到眾多的入的支持和追隨，可是，拿破崙才華橫溢，權力無上，他擁有一支龐大的軍隊，他使城市遭到燒毀，財富消耗殆盡，成千上萬的人喪失生命，使歐洲一蹶不振，這都帶來何種後果呢？一切都如拿被侖的炮火煙霧一樣消散，化為烏有。法國比過去變得更為貧困，版圖更小，國力更弱。爭取自由的全部鬥爭又要從零開始。拿破崙的所作所為實質上是自取滅亡。在利益和他一致時，全法蘭西為了他都捨得出身家性命，但當人們看到：一仗打勝過後還有另一場戰爭，軍隊覆滅後又有新的徵兵，他們拼死拼活地干也無望得到回報，錢賺到手不能花費享受，躺在羽毛墊的軟床上不得休息，也不能在城堡里昂首闊步時，他們便將他拋棄了。人們發現拿破崙吞噬一（136）切的唯我主義對他人全是致命的。好比電鯆一樣，人碰上它，它就發出一系列電擊，使人產生痙攣，使人的手掌肌肉抽搐，伸不開手指，然後電鯆又再發出更強的電擊，直到使人癱瘓死去。拿破崙這個絕對的唯我主義者也同樣使為他效勞的人的力量和生存遭到限制、削弱，以至枯竭。在1814年，整個法國和歐洲的普遍呼聲為：拿破崙已讓我們受夠了，別再提拿破崙了。這卻並非拿破崙的過錯，他竭盡全力去追求飛黃騰達而無視道德準則，使他遭到挫折和毀滅的是事物之本質與人類社會永恆不變之法則。再做百萬次實驗，其結果仍會相同。不論是由群體或是個人從事實驗，如目的為享樂和謀求私利，必將歸於失敗。溫文爾雅的傅立葉會和邪惡多端的拿破崙同樣無能為力。如我們的文明系以財產、政治利益和特權為基礎，就會誤入歧途，就會為擁有財富而不安於席，笑中含辛，美酒難咽；唯有當利益能敞開為大家分享，施於全民之時，方可用之無愧。(馬以韋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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