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心理學》:如何對偽心理學說不
為什麼心理學家這樣折磨我們?為什麼有這麼多新的術語、高度專業性的定義、生僻的詞語?為什麼我們需要這些?
如果我的高三班主任讀過物理學家麗薩·蘭道的某個見解的話,他就不會在2005上半年的某一天被當時18歲的我氣得臉紅脖子粗地大步走開——作為他最無力的辯駁。
的確如此,我有時會為曾被我的「理論」駁倒的人尋找駁倒我的理論依據。時隔十年,希望沒有太晚。
「你為什麼私自坐到最後一排。」
「我喜歡坐最後一排。」
「你喜歡怎樣做就怎樣做?你這樣絕對是錯的!」
「愛因斯坦相對論指出:任何事情都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的。」
接下來,發生的就是本文第一段中為大家描述過的場景。
其實他大可不必負氣又無力地走開,因為麗薩·蘭道指出,愛因斯坦相對論中的「相對性」一詞恰好與公眾所理解的相反,它所指出的都是關於事物的不變和絕對屬性。愛因斯坦也曾坦陳這一理論如果被命名為「恆定論」可能比「相對論」更加貼切。
辭彙的誤解:文藝青年不「文藝」可見,專業術語在專業領域和日常生活領域的含義之間存在很大分歧,甚至截然相反。這種情況,對於那些致力於在大眾中間普及專業知識的人員來講,無疑帶來了極大的困難。他們一邊欣喜於「高冷」辭彙不再被雪藏,一邊痛苦於專業辭彙被庸俗化、雞湯化、簡單化。在悲喜兩極,尋找著可能的落腳點。
遠得不說,就「蘭川」而言,被下過很多定義:
蘭川是個( )的人。
常見答案:知性、理性、感性、文藝、溫柔、大方、豪爽、俠義……
當然,我多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另外,省略號所省略的部分敬請腦補。
我們可以將以上辭彙簡單分類:
第一類:知性、理性、感性、文藝;
第二類:溫柔、大方、豪爽、俠義。
我相信,大多數人會對第二類描述有更為深入的理解,對第一類則不然。
第二類描述容易喚起「鮮活性效應」。這一效應本指當面臨問題解決或決策情境的時候,人們會從記憶中提取與當前情境有關的信息。溫柔、大方、豪爽、俠義,這幾個詞易於使人從記憶中提取某個鮮活形象。溫柔如林志玲?大方如李白?豪爽如魯智深?俠義如令狐沖?可能,你有比我更為恰當的例子。總之,鮮活的情景更容易博得青睞,引起共鳴,且更容易驗證「所指」與「實指」的吻合度。「我覺得,蘭川是溫柔的人。」
「沒錯,如果你覺得孫二娘也是的話。」
我不會認為以上二者對「溫柔」一詞的理解出現了分歧,我更傾向於認為,蘭川在他們的記憶中所留下的印象完全不同。
與此相反,第一類描述很難喚起「鮮活性效應」,在這一類詞的理解上出現的分歧,更有可能是對詞本身含義的理解存在分歧。理性、知性、感性、文藝,這些辭彙在其所處的專業領域都有嚴格的定義,而在大眾流行辭彙中有著並不嚴格的定義。這就使得在「高冷辭彙」走進百姓生活進而獲得廣泛使用的時候,不過是助長對這些辭彙的誤解。長此以往,科學很難科學,嚴肅思考面臨被叫停的危險。
以第一類辭彙為例,我們看一下專業術語與大眾理解之間究竟隔著多遠的距離。
大眾看來:
按照以上理解,我短髮,所以被認為知性;我做事條理分明(我一直是這樣自我安慰的),所以被認為理性;我脆弱敏感,所以被認為感性;我讀書寫文,所以被認為文藝。一不小心,就完美了……
再看看專業領域卻如何界定:
以下,是康德哲學所定義的「感性」和「知性」:
所謂感性就是我們的意識在某種方式下被刺激從而獲得表象的能力,其特徵是接受性,基本功能是直觀。
所謂知性,是一種由自身來提供表象的能力,基本特徵是主動性或自發性,基本功能是思維。
以下,是認知科學家所指出的哲學家定義的兩種理性:
工具理性和認識理性。理性思考意味著在既定目標和信念下合理行動(工具理性),以及持有與已知證據相符的信念(認識理性)。
至於提到「文藝」,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文藝復興」。繼而想到「人文主義」,因為它是文藝復興的核心思想。「人文主義」一詞源於「studia humanitatis」(人文學科)。
而文藝復興時期人們使用「人文主義」這個詞是為了同教會的神學學科區分開來。人文主義以人性和人權反對教會主張的神性和神權;提倡科學和理性,反對蒙昧主義和神秘主義。說到這裡,我們甚至看到了「文藝」和「理性」之間的關聯,但之前,我們更傾向於將「文藝」與「感性」聯繫在一起理解。
看過了以上在某些專業領域對這些專業術語的解讀後,如果誰還認為「蘭川是個知性、理性、感性、文藝的人」,我還是那句老話——「我多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至於大眾口中的理想、知性、感性、文藝,還是算了吧,謝謝大家抬愛。
悲哀的是,辭彙的大眾定義要比專業定義流傳更快更廣,這就使得嚴肅概念被個人的感覺和直覺統攝,喪失了它原本的所指。斯坦諾維奇認為,專業術語必須捍衛它的「操作性定義」。「操作性定義是利用可測量、可觀察的操作來表述的概念定義。」」它與個人化定義相對,「使得概念從個人化的感覺和直覺中分離出來,並且允許任何實施可測量操作的人對概念進行檢驗。」後半句意味著,檢驗它的機會並不向所有人開放。
同時,斯坦諾維奇還指出,相比於其他科學,心理學遭受的大眾誤解更多,其相關術語的操作性定義貫徹起來更難。「我們所有的個人心理學理論都包含著理論性概念(例如聰明、攻擊和焦慮)。因此人們會很自然地發問:『何我們必須接受一些其他的定義?』儘管這種態度從表面上看來是合理的,但對於任何致力於理解人類行為的科學來說,它都是一個巨大的障礙,也是公眾對心理學產生困惑的一個原因。」
為什麼心理學家要折磨普通人?
人們甚至會質問,「為什麼心理學家這樣折磨我們?為什麼有這麼多新的術語、高度專業性的定義、生僻的詞語?為什麼我們需要這些?」
被大眾所討厭的嚴格生僻高度專業性的定義源於一群操作主義信仰者,他們認為,科學理論里的概念必須立足於可觀測事件,或與可觀測事件相關聯,而這些可觀測事件是可以被測量的。
以「抑鬱」為例,大眾對此的理解不外乎「心情不好」、「感覺很糟」、「嚴重時是一種病,可能會導致輕生」等。而專業人員會告訴我們,抑鬱症有很多不同的種類:
可以從嚴重程度來分類(比如,典型抑鬱、輕微抑鬱、慢性抑鬱以及心情不佳),還可以從反覆周期性加以區分(比如,雙相抑鬱、季節性紊亂抑鬱以及由荷爾蒙分泌上的變化導致的抑鬱。)」「出現抑鬱症的人,其大腦的神經傳遞素、血清素或者多巴胺往往失去了化學平衡」。 —— 簡·博克《拖延心理學》
從操作性定義出發,對「抑鬱」進行「測量」,從而得到抑鬱的輕重程度及類型的定位,繼而為患者恢復正常出台相應方案;從大眾定義出發,所帶來的是,人人都認為自己可以做自己的心理治療師,繼而錯過最佳治療期。
以我為例,經過我本人的自我診斷,得出結論:我很有可能患有季節性情緒紊亂,seasonal affective disorder,簡稱SAD:
當白天縮短(冬天的幾個月里)、夜色初上的時候,得了SAD的人往往會有一種想要冬眠的嚮往,與其說他們憂愁難過,不如說他們疲憊不堪。他們喪失了原有的能量,早上起不來,並且想要從這個世界退隱出去。
他們取消社交活動,躲在辦公室里,這樣他們就可以不跟別人接觸和交談。他們通常非常喜歡糖類食品,但是卻無法讓自己參加鍛煉,所以每個冬天都會體重大增。
他們的思考能力和創新能力也大打折扣。在夏天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到了冬天卻無能為力,因此,很多沒有完成的事務被無限制地堆積起來。然後春天來了,情緒好轉了,熱情和能量回來了,跟朋友的聯絡又恢復了,創造能力也回歸了。(簡·博克《拖延心理學》)
I』m so SAD.這簡直就是我!
雖然以上呈現的是季節性情緒紊亂的操作性定義,但作為外行人的我,依然急於給自己確診。同時,我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這樣的資格。
斯坦諾維奇說:「這種定義(操作性定義)用操作來界定概念,並確保了任何一個接受過適當訓練並擁有適當設備的人都可以實施這些操作。就摒棄個人化定義而言,心理學並沒有將外行人拒之門外,而是將這一領域向公眾敞開,就像所有學科那樣,以期尋求所有人都可以共享的、普遍的、公眾可以利用的知識。」
但我不得不對斯坦諾維奇這樣樂觀態度表示懷疑,在我看來,之所以有大量偽心理學存在,原因之一,是心理學缺乏將外行人拒之門外的勇氣或策略。自稱專家的「外行人」總能找到機會去兜售自己的「心理學」,從而誤導大眾:
有人利用個案研究的孤證,來宣揚某種藥物的療效,類似的廣告,可以張口就來:某位大姐,常年忍受關節炎的疼痛,自從吃了我們秘制的xx葯,快速見效。無副作用,不複發。這一秘方,最近才得到相關部門承認,得以上市,比起上醫院「拍片子」不知高效多少倍!預購從速!
還有人迷惑於「鮮活性效應」,得出不科學的結論。例如,9 11恐怖襲擊事件後,飛機出行成為了大眾首先要避開的出行方式,而研究者估計,在2001年的最後一個月,有300多人由於乘坐汽車而非飛機旅行導致死亡。
對偽心理學說不更多的人無比相信經過泛化的「性格解讀」或「星座預測」,卻不知道對所有人都成立的結論等於對所有人都無效。我是巨蟹座,就以今日巨蟹座運勢為例,相信不少天秤座、獅子座、處女座都會從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今天情緒變化似乎有點太大了,在你身邊的人都能感受到強烈的「熱氣」,或許心中有什麼不滿都可以說出來,憋氣可是很辛苦的。
最容易讓人上當受騙的,是這樣一類伎倆:「不節食,就能減肥」;「三個月說一口流利的美語,so easy」;「低風險,高回報,不要錯失良機」……這些宣傳抓住了人們既懶惰又想要實現功利目的的心理,從而屢試不爽。但只要明白早已確立的「自均衡」,就一定會避免上當受騙。**體重下降,依靠的是卡路里攝入量的長期合理改變;學習效果靠的是長期高密度的干預;高回報一定伴隨高風險。總之,高風險高回報自均衡;體重下降和卡路里攝入自均衡;學習提高和干預強度自均衡。**
以上這些「偽心理學」伎倆很容易被行家識破,但對於大眾而言,仍然有很大難度。要想廓清專業辭彙的含義,用操作性定義取代個人化定義是繞不開的一個步驟。操作性定義下的專業辭彙,拒絕以本質主義者的面貌出現,即不認為某一術語有不可更改的地位,以此確保始終存在理論的可證偽性。但這並不意味著,術語可以接受任意解讀。操作性定義下的術語,其含義的不斷修正只能是專業人員所應該從事的,而大眾或偽科學家,應當被關在門外。
蘭川:高三語文教師,自由寫作者公眾號:「者也讀書會」(zheyedushu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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