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情人

07-14

這故事關於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那個男孩，我們姑且叫他C好了。

C跟我中學同學，我們之間說過的話可能不到一百句，因為C很沉默，或者說很酷。

C身高185，騎一輛載重型的二八大車，肌肉分明。C在體育教研室里找到一個破舊的沙袋，放學後沉默地打著沙袋，砰砰作響。我們問他說你練拳幹什麼？C說我練好了拳就可以保護小影。

所有人都覺得C是個傻瓜，因為小影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小影是那個女孩的名字，後來她去了美國，改叫Rachel，但在故事裡我們還是叫她小影好了。

小影並不見得最漂亮，但小影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是有那麼點漂亮的，而且她很善於利用這一點。所以我們可以說小影從小就不是個好女孩。C喜歡小影，而小影是我們班上最拉風的那個男孩的女朋友。

我們都叫那個拉風男孩「少爺」，少爺家裡有錢，少爺騎一輛嶄新的山地車，少爺蹬阿迪達斯的運動鞋，少爺穿皮夾克……少爺棒極了

長大後我問小影你到底喜歡少爺什麼？他扎那誰的車胎然後冒充英雄救美的事兒你不知道么？他買漫畫就為了借給某班花看的事你不知道么？他喜歡你是因為你漂亮，但只要有比你漂亮的女孩搭理他，他轉頭就走。

小影在月光下理著如雲似水的長髮，似乎漫不經心地說那隻要我一直都是最漂亮的，少爺不就不會走了嘛？月光下她單薄而寒冷，像是白紙折的美人。

小影跟舒婷老師的《致橡樹》裡面讚美的女性截然相反，柔弱而纏人。小影永遠跟她身邊最強有力的男孩在一起，漸漸地名聲越來越壞。

小影還有其他毛病，比如貪小錢、愛利用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好多人開始被小影美好的外表欺騙，跟她斷交的時候都罵她罵得不堪入耳。

只有我們一群比較熟的同學還沒放棄她，因為我們都知道小影不是愛慕虛榮，而是缺乏安全感。

她父母很早離異，她和奶奶一起過活，奶奶盲了一隻眼。後來的很多年裡小影在外面雲水漂泊，但每年她奶奶過生日她都鐵定回家，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穿著細仃仃的高跟鞋。

小影是棵藤樹，她長到天涯盡頭去了，根卻還在她奶奶那裡。所以我們覺得小影其實並不是個壞女孩。

C跟小影算是青梅竹馬，但小影不承認。小影從不承認跟任何人特別地親近，但她每次受了傷都會去找C。比如她跟少爺分手的那次。

那時候大家都已經上了大學，少爺偶爾打車去小影的學校，帶著各種零食，像個模範男友。小影寢室的女孩們也得以分享這些零食，並聽少爺講他的創業故事。

少爺是我們班最早創業的人，在少爺嘴裡，世界永遠神秘而精彩。小影享受著被強大男朋友保護的安全感，和室友們的小妒忌，開心得都有點發胖了。

直到某一天她下課發現少爺和她上鋪的女孩鑽在她自己的蚊帳里。

我們都覺得小影真極品，分明中學那陣子她就沒怎麼理過C，兩人分明住在一個樓可偶爾同路回家她還要跟C走一前一後怕人說閑話，可出了這事她第一個就找C借錢。因為少爺說分手可以，我送了你那麼多錢和東西，你都還給我。

C沒那麼多錢，C騎著那輛二八大車到了小影的學校，當胸一拳把少爺打趴下了。

那時我在北京上學，聽到這個八卦的時候不由得想到C在夕陽下揮汗如雨，說我練好了拳就可以保護小影。

但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光有拳頭就可以保護一個女孩的。事情結束後小影請C在學校後面吃了頓飯，吃飯的時候小影一直默默地流淚，然後C走了，然後C沒再回來。因為小影再沒聯繫過他，一個月之後，大家都聽說小影有了新的男友。

再後來小影畢了業，要去上海念研究生，到上海不久，小影又有了新男友，是個上海男孩，如她的前任男友們一樣，是人群中最優秀的。C仍然在家鄉，進了保險公司。

某一天小影又失戀了，她在寒冷的雨夜裡給C打了個電話，第二天早晨C帶著滿身的泥灰出現在她面前。因為他已經買不到火車票了，所以他扒了一輛貨車去了上海。

小影說我只是跟你抱怨一下，你何苦呢？C說我餓了，要不我們先吃點東西？他們又像當年那樣對坐吃飯，小影默默地流淚，C默默地吃。

幾個月後小影又有了新的男朋友，仍然不是C，把我們這些老同學氣得都冒煙兒。

後來小影從上海去新加坡從新加坡去美國，她愛過或者說糾纏過各式各樣的男人，從沒有真正地跟C在一起過哪怕一天。

小影感覺經常為情受傷，受傷了她就哭，好了就繼續尋找可以依賴的男孩，記吃不記打，讓每個認識她的人都頭大不已。而C沒有任何感情經歷，任誰都知道他在等小影，似乎只有小影不知道。

我有一次實在忍不住了跟C說你當一輩子備胎么？別傻了，世上比小影好看的女孩有的是，世上比小影好的女孩也有的是，你看看你，都是副總了不是？你那個秘書就很好看啊你不去追！

C以他中學時的酷勁慢慢地說，我……再等等。

就在我們說起這對奇葩都絕望了的時候，收到了小影和C的婚禮請柬。全班都轟動了，連遠在北極考察的某人都聲稱自己要回國觀禮，並詛咒發誓說要是沒有破冰船去接他，他寧可冒著葬身北極熊腹的危險徒步穿越冰原。

婚禮其實並不特別隆重，居然是貪小錢的小影花的錢。小影在海外晃了好多年，終於畢業拿了博士學位，回老家找了份工作。海外的男友要他回美國但她不願意，就這麼分手了。

她還是去找C吃飯，吃著吃著C拿出個戒指說我路上買的，你嫁給我得了，小影想了想說好。

同學們感喟之後說小影最終還是用上了這個備胎，對小影算是結局不錯，可惜的C大好的兄弟，不過你勸他是勸不回來的。

婚禮上，一向沉默寡言的C忽然當著大家的面跟小影說是我沒有用啊，我一直都想保護你可我沒本事，等我能保護你的時候你已經哭過好多遍了。說著說著C就哭了。

小影出人意料地沒有哭，小影給C擦擦眼淚說，現在不用你保護我啦，我自己能保護我自己了，所以我才答應了你的求婚。

我忽然想起好多年前這倆一前一後地走路回家，C推著他的二八大車，小影低著頭走在後面。我忽然意識到我們都被這倆騙了，C和小影都知道對方怎麼想，他們沒有說出來以及沒有在一起，只是因為生活的艱難。

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別被生活的艱難困擾而走太多的彎路，因為愛一個人真的很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