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師《放下》二字為什麼能拍出天價師|精神性
藝術價值的大小與其本身所具備的精神性密切相關。什麼樣的藝術才具備精神性?至少不是停留在悅目的層面,它的主體或者說本質是以賞心為歸旨。
弘一法師作品《放下》
近日,弘一法師僅有兩個字的《放下》拍出471.5萬元。2011年,弘一法師的名作《華嚴集聯三百》以6095萬元成交,一舉刷新中國近現代書法拍賣紀錄。當代人能讀懂弘一法師作品的人有多少?甚至說收藏他作品的人能讀懂的又有多少?(有關資料稱:《華嚴集聯三百》寫於1929年,弘一法師為紀念年輕守寡、悲苦一世的生母王太夫人七十冥誕而揮毫恭寫,歷時半年,用墨都是清代古墨,意義非同凡響。此作1931年就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80年代末又由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1997年新加坡舉辦的「弘一大師遺墨展」上,《華嚴集聯三百》的出現轟動一時。)我持如下觀點已有時日:「畫外尋畫」是優秀的藝術品必須要具備的。畫外自什麼地方來?自玄之又玄的思想、學養中來,世間玄妙的事物是客觀下的主觀存在!你我摸不到它的精確居處,它卻可以滲透瀰漫,它卻可以讓你我內心可以感知。優秀的藝術品對於具備一定欣賞水平的人來說是有「感情密碼」存在的,它與我們大腦中存在的藝術相互吻合!弘一法師的法師已然具備了這種妙不可言的精神性——它令欣賞的人忘記了是否點劃披紛?是否筆精墨妙?是否滿目春山?是否秋意盎然?有一種莫名的氣息如潺潺溪水、悠悠琴聲卻倏地「鑽」進了旁觀者的靈魂深處。它早已不是表象的形體,猶那附體的、神出鬼沒的精靈。
我們有理由這樣說,失去了精神性的藝術很難歸入傑出的範疇;更不要逞論什麼偉大了!(主觀的精神性可以看作對「藝」的詮釋,客觀的表現性可以視為「術」的註腳。)通常作品中傳遞出的精神性強弱與藝術創作主體影響力大小近似成正比。換言,大藝術家如果其腕下所出毫無精神性,這樣的大藝術家只能是美其名曰的大藝術家。我認為精神性既包含了藝術家在藝術人生中的豐富性,也包含了藝術家在作品中的純粹性。(不少學者忽略了藝術家在藝術人生中的豐富性對藝術價值中的影響)或者說:藝術家跌宕多姿的生涯和難以企及的修養共同構築了藝術價值中的精神性,兩者反過來制約了藝術價值。
環境造就了人,此言不虛。(特例除外)當我們通過史料來回顧弘一法師的軌跡會由衷讚歎,李叔同成為了弘一法師實屬天意;反之,那是老天爺對李叔同的不公。弘一法師(1880-1942)俗名李叔同,又名李息霜、李岸、李良,譜名文濤,幼名成蹊,學名廣侯,字息霜,別號漱筒;後剃度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晚號晚晴老人。祖籍浙江平湖,生於天津。(未完:談完結交的名士和多彩人士後再談藝術)他的父親李筱樓與李鴻章同為道光甲辰(1884)進士,官至吏部尚書。母親李王氏是李筱樓側室,能詩文。弘一法師幼年喪父,在母親撫養下成長。曾受業於蔡元培,1901年入南洋公學。1905年東渡日本留學,在東京美術學校攻油畫,同時學習音樂;並與留日的曾孝谷、歐陽予倩、謝杭白等創辦《春柳劇社》,演出話劇《茶花女》、《黑奴籲天錄》、《新蝶夢》。1910年李叔同回國,任天津北洋高等工業專門學校圖案科主任教員。翌年任上海城東女學音樂教員。1912年任《太平洋報》文藝編輯,兼管副刊及廣告並同柳亞子發起組織文美會,主編《文美雜誌》。同年10月《太平洋報》停刊,應聘任浙江兩級師範學校音樂圖畫教師。1915年任南京高等師範美術主任教習。在教學中他提倡寫生,開始使用人體模特,並在學生中組織洋畫研究會、樂石社、寧社,倡導美育。1918年8月19日,在杭州虎跑寺剃度為僧,雲遊溫州、新城貝山、普陀、廈門、泉州、漳州等地講律,並從事佛學南山律的撰著。
我之所以引用上述的共享信息在於我想說明一個許多人忽視的問題:藝術價值的關鍵是藝術本身;而藝術創作主體的「傳奇性」、「矛盾性」也對藝術價值起著不容忽視的作用。換言:古今中外的大藝術家大都有著可以讓人們津津樂道的「談資」。一般說來,取得同樣成就的兩位藝術家,誰的人生越豐富其藝術價值越大。這樣來說可能令某些人感到難以服氣!當我們靜下心來考慮時就會發現,誰給欣賞者帶來的想像空間越大,欣賞者就會認為其創作的藝術價值越大。以弘一法師為例來具體說明上述:出身豪門,天資甚高。早年即輾轉求學於南洋、東京、天津、南京等地,接觸蔡元培、曾孝谷、歐陽予倩、謝杭白等人。在那個時代里,若大的年紀就到過如此多的地方、認識了如此多的高士實在是難得。更重要的是,他在世人認為極其輝煌的時候卻悄然隱退入了佛門!作為「無盡奇珍供世眼一輪圓月耀天心。」「二十文章驚海內」的李叔同來說,此舉無疑加大了自身的「傳奇性」和「矛盾性」。如果有人在經歷絢爛時能做到甘願平淡,這需要多大的自律!因此,俗塵中人對其產生了莫大的困惑和欽佩。
弘一法師不僅在人生選擇和經歷上充滿了「傳奇矛盾」,更為重要的是他的確向世人呈現了書法以外的、可以留世的「東西」。書法是李叔同畢生的愛好,他的「書外功」非同凡響。在中國近百年文化發展史中,弘一大師是學術界公認的通才和奇才:詩文、詞曲、話劇、繪畫、篆刻、音樂無所不能。李叔同的詩詞在20世紀文學史佔有一席之地。郭沫若先生說:「研究中國近現代新詩不得不提徐志摩,同樣研究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史,有一個人不能不引起我們關注的。這就是一生頗具傳奇色彩,聞名中外的藝術家,中國近代藝術先驅,一代高僧弘一大師李叔同」。年輕的李叔同客居上海時,他將以往所作詩詞手錄為《詩鐘彙編初集》,在「城南文社」社友中傳閱,後又結集《李廬詩鐘》。出家前夕,他將清光緒二十六至三十三年(1900—1907年)間的20多首詩詞自成書卷。其中《送別》曾經風靡一時且成為經久不衰的傳世之作。他是中國話劇運動的先驅、中國話劇的奠基人。他是中國第一個話劇團體「春柳社」的主要成員。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春節演出的那扯《茶花女》,是國人上演的第一部話劇,李叔同在劇中扮演女主角瑪格麗特。後來,他還曾主演《黑奴籲天錄》和獨幕劇《生相憐》、《畫家與其妹》。繪畫上擅長木炭素描、油畫、水彩畫、中國畫、廣告、木刻等。他是中國油畫、廣告畫和木刻的先驅之一。(他是向中國最早介紹西洋畫知識的人,同教育家、作家夏丏尊共同編輯了《木刻版畫集》。他是中國現代版畫藝術的最早創作者和倡導者。他廣泛引進西方的美術派別和藝術思潮,組織西洋畫研究會,其撰寫的《西洋美術史》、《歐洲文學之概觀》、《石膏模型用法》等著述。 李叔同的篆刻成就斐然:早年治印從秦漢入手,35歲那年入「西泠印社」。39歲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出家前,將平生篆刻作品和藏印贈與「西泠印社」。該社為之築「印冢」並立碑以記其事。李叔同對印學的貢獻還體現在他對近代篆刻事業的弘揚上。他親自發起成立了繼「西泠印社」之後的又一印學團體——樂石社,定期雅集並編印印社作品集和史料彙編。這也是在近代篆刻史上領風氣之先之事。在音樂方面,李叔同也是國內最早從事樂歌創作取得豐碩成果並有深遠影響的人。他主編了中國第一本音樂期刊《音樂小雜誌》。他在國內最早推廣西方「音樂之王」鋼琴,國內第一個用五線譜作曲的也是他。他在浙江一師講解和聲、對位,是西方樂理傳入中國的第一人,還是「學堂樂歌」的最早推動者之一。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他編輯出版了《國學唱歌集》被當時的中小學取為教材。他創作的歌曲《祖國歌》、《大中華》、《西湖》、《晚鐘》、《月》等影響深遠。除了所列「書外功」,他對佛學的貢獻可謂巨大。他是近世佛教界倍受尊敬的律宗大師,對晉唐諸譯的華嚴經都有精深的研究。弘一法師的佛學思想體系以華嚴為鏡,四分律為行,導歸凈土為果。即研究華嚴,修持弘揚律行,崇信凈土法門。他所著的《四分律比丘戎相表記》、《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篇》已當代中國佛教界的必修。
無論是他的人生傳奇還是他的令人激賞的「書外功」,都大大加強了他藝術價值中的精神性。人們在他的藝術作品中「看到」了自己「心中的變化世界」、「找到」了自己「心中的追求理想」……這系列的非藝術本身「造型」所能及的魅力使得弘一法師的藝術彌足珍貴,藝術價值自然增大。還有一點不得不提:或者是弘一法師的天性使然,或者是弘一法師的對藝術追求太高所致;總之,他的作品在社會上十分稀少。才華如此之高、影響如此隆盛之人的作品誰不想得到?據說,同時期的魯迅、郭沫若等人以擁有弘一法師的一幅作品為榮。有時我在想:世人那「獵奇」心理也使李叔同的書法在藝術價值上逐步上升。「外勢誠需借,內能真錐芒。」最後我們來探討李叔同的書法本身究竟好在哪裡?
區區對某某學者能根據藝術家的幾件作品來得出藝術家清晰的藝術脈絡常常頗為驚詫!如果不是人云亦云,這需要多高的藝術修為?譬如,弘一法師在書法上先學了什麼?後學了什麼?因此,藝術家個人對藝術之路的陳述更接近真實的藝術脈絡。弘一法師曾言:「十四、五時常學篆書,皆依西洋畫圖案之原則,弱冠以後茲事遂廢。今老矣,隨意信手揮寫,不復有相可得,寧復計其工拙耶?」又謂「朽人於寫字時,竭力配置調和全紙面之形狀,於常人所注意之字畫、筆法、筆力、結構、神韻,乃至某碑某帖某派,皆一致摒除,決不用心揣摩,故朽人所寫之字,作一圖案觀之則可矣。」據此可知,先生早年習篆無疑。又可知,先生作書時不拘前規、不囿碑帖、不計工拙,以平衡和諧為要旨。據現有資料可知,弘一法師早歲書作結體稍扁,銳氣外露;中年以後的書作轉為方正,嚴謹收斂;暮時書作變得狹長,恬靜超脫。總之,他不同時期的書法不管「風貌」如何變化都遵循了自然漸進的原則;而非象不少書家為取悅他人的鼓弩而為。
常言講「書如其人」,實屬不假。此處的「人」指的人這種所謂的高等動物的內在,絕不是生命個體的表象。為什麼有些貌似木吶之人的筆下能夠出開張跌宕的作品?為什麼有些貌似文雅之人的筆下卻寫出俗不可奈的作品?原因即在此,一個人內在的重要性遠超表象。由弘一法師不同時期的作品來推斷,他的骨子裡俊逸沉穩兼具。只不過,歷經諸多磨礪、學養深厚的他最終使得「淡遠」遮住了「靈動」。平衡和諧是萬物存在的最佳狀態,書法也不例外。「淡遠」是對平衡和諧的極好註解,也是世人在靈魂深處的追求。當具備了一定審美能力的人在欣賞弘一法師的書法時,這種彌足珍貴的需求會得到極大滿足。換言,人們從中獲得了莫大的精神享受——空靈、含蓄、平靜……如他自我表白的那樣:「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靜、沖逸之致也。」
藝術成就的高低必須通過作品本身來闡釋,作品本身的高低則通過氣息格調來傳遞。技法只不過是從事藝術所務必掌握的「器具」,氣息格調受制於學養。如此來說似乎有些玄妙,但確實是一種客觀存在。偉大的藝術家無不具備這種通過作品來傳遞氣息格調的能力,遂之形成藝術品的精神性。一旦精神性形成,賞者和作品之間便自然產生交流、共振以至於相互融合。
曾經「二十文章驚海內」、胸懷偉大抱負的李叔同,慢慢感悟到「人生猶如西沉日,富貴終如草上霜。」這一切也滲透到他的書法中。什麼儒佛道,名稱而已!在他的臨終絕筆「悲欣交集」中,讓我們品到了鉛華洗凈,更品到了「篇終接混茫」。他與說過「詩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爛漫是吾師。」的東坡居士到天堂聚首了!
不具備精神性的藝術是美其名曰的藝術。物外相尋,雲上天闕。偉大的藝術家創造了偉大的藝術,若弘一法師者:我們透過其藝術看到的是藝術以外的緬邈天地——過人才華、凜然風骨、不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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