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元貞與五台山詩僧

　　鉤沉

　　中國為詩國，佛界亦多詩人，詩僧成一獨特的文化現象。詩詞創作自「五四」始大遭詬病，半個多世紀一直異常沉寂，詩僧現象幾乎消失。誰能料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在山西的五台山中，竟有一群詩僧！某處有詩僧多人，古來少見。

　　若非吾師羅元貞教授為我們留下寶貴詩詞資料，人們是不會知道也不敢相信五台曾有詩僧群的。羅元貞，廣東興寧人，山西大學歷史系教授。我翻檢羅先生遺稿時，發現有《五台詩卷》長卷。

　　據其跋語，知羅先生1954年神經衰弱益甚，暑假攜其子羅寬往避暑勝地五台山休養。那時沒有班車，他是騎驢去的，路上走了三天才到，宿於大顯通寺，在山中住了20天，作詩五六十首，自云為學詩以來最高記錄。於是手抄存之，即此《五台詩卷》。記錄了在五台山與一群詩僧的交往，堪稱珍貴的文化史料！

　　羅先生在五台，巡禮各寺，每有詩贈寺中僧人，因此得發現了一群詩僧。他贈碧山寺雪相法師詩為：「雪裡參禪早晤真，相原無我亦無人。法音新世殷勤說，師子林中滿殿春。」嵌「雪相法師」四字。

　　雪相法師詩思亦捷，即席和韻一首：「欲悟心宗契一真，本來無我亦無人。隨緣涉世超塵俗，鳥語花香大地春。」後雪相法師應上海佛教青年會之邀南行講經，羅先生步前詩之韻以絕句二首送別。

　　雪相法師又和二首，也步前韻，詩為：「照眼煙雲幻不真，隨流識性在當人。百花叢里抽身過，一念空明大地春。」「遍界清涼觸處真，本來面目莫求人。心心寐照渾無著，明月光寒萬象春。」

　　雪相法師詩，甚見水平，典型的禪詩，非行家裡手不能為也。雪相法師又善書法，將此二詩用宣紙書了送羅先生。

　　除雪相法師能詩外，山中還有一些僧人，也能詩。羅先生組詩《酬諸法師和詩》序云：「予贈雪相法師第一首詩後數日，又至碧山寺訪雪相法師，始知已有四五和尚和我詩，皆有章法，並含佛義。且有數師即來相晤。予就各人特點，分別贈以一絕，仍疊前韻。」詩為贈軒智、華山、玄明、石子諸法師之作。可惜羅先生詩卷中未一一抄留諸法師之和詩。

　　羅先生對詩要求甚嚴，從「皆有章法」之評，知諸法師詩均不錯。羅先生將離五台，有七律一首留別諸法師，有位瀞一法師讀其詩後步韻和了一首，羅先生在詩卷中特予抄留：「羅列珠璣現瑞紅，元明炯炯照無窮。貞懷永抱詩懷古，道念常凝俗念空。五嶺五峰雲變幻，十方十界理和同。陽春賡唱殷勤意，靜聽西來午夜鍾。」

　　此詩甚好，用語得體，對仗工穩，又嵌羅先生姓名，甚見功力。更出人意料的是，這位瀞一法師，並非得道老僧，亦非住持、方丈，而是一位「衣著破舊，眉宇不揚，在寺中挑水煮飯」者，所以羅先生與寺僧讀其和作後，「皆大驚異」。

　　羅先生因此有三首絕句贈之，其中一首為：「猶記天台國清寺，寒山拾得灶前親。豐干獨自來朝頂，誰識擔泉執爨人？」將其比作唐代著名詩僧寒山、拾得，評價甚高。

　　羅元貞教授後來在「反右」、「文革」等一系列運動中屢遭磨難，甚至數有牢獄之災。遁入空門的雪相法師，竟也難逃劫難，十年浩劫中曾蒙冤入獄。1982年春，已獲自由、恢復教師身份的羅先生輾轉打聽到雪相法師出獄後寄錫於蘇州寒山寺，即有詩寄問。

　　雪相法師步韻以和，詩為：「沉舟破釜入空門，訪道青山綠水邨。老去身廬罹浩劫，悟來夢幻喻傷痕。一封雲翰卅年誼，千尺桃潭四季溫。又動凡情賡雅韻，幾時揮劍斬詩魂。」

　　羅先生得和詩大喜，即疊韻再寄之，尾聯為：「今日應無文字獄，煩收慧劍宥詩魂。」羅先生還將雪相法師和詩寄山右一些詩人征和，何林天教授和詩頷聯為：「平居罪重捕風影，暗訴愁深有淚痕。」悲雪相法師無辜而遭迫害。此是後話。

　　五台自古詩家地，不但許多詩人在這裡留下了許多佳作，而且在詩詞遭冷遇的年代，曾聚過一群詩僧。中國文化史上的這一奇特現象，頗耐人尋思。今於傳統詩詞日漸繁榮之時，回想半個世紀前五台詩僧的詩詞活動，自然令人欽佩且感動。所見雪相、瀞一二法師詩，皆好。軒智諸法師詩，也「皆有章法，並含佛義」。

　　羅先生贊明代高僧鎮澄的《題清涼山志》詩有句為「詩才禪味兩相當」，正可移來評價雪相法師等詩僧詩和羅先生之贈詩。感謝羅元貞先生，匹馬入山，與諸詩僧唱和，並抄留《五台詩卷》，從而為佛教聖地五台山，為我們的詩壇，留下了一段佳話。

推薦閱讀：